“采青姐姐自不必送了。”郑映雪连连摇手道,“只准备好酒席等我来吃。”

说罢便携了那早已经被吓坏了的秀香,一并离开了。

望着这一主一仆的身影,迟采青的脸上,不动声色地浮现出一抹微笑。

“仅凭着几只瓜,便想使我迟采青当傻子般利用么?”迟采青冷冷地笑着自语,“便是把那容颜斗倒了又如何?恐怕今日她倒了,明日你自会上位,你了去,对我迟采青有甚么好处?”

说罢,便兀自转身,走进了屋内。

“小姐,”回望着已然回到屋内的迟采青,那秀香悄然问郑映雪道,“您说,她会信么?”

“信是会信,只是却未必有胆量去做。”郑映雪的唇边绽放出一抹漠然笑意,应道。

“那我们今儿这一出,演了又有何用?”秀香泄气地叹息。

“所以说你这丫头便是这样的没有心机,”郑映雪扫了一眼秀香,嗤笑道,“她不敢做,可是她会信,她也会慢慢的去留意。你须记住,这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那猫儿尝到了腥,又岂会轻易善罢干休?”

郑映雪脸上那抹微笑渐渐扩大,整个人便忽觉舒畅起来了,她轻启朱唇,一字一句地说道:“迟早,事情都会朝着本小姐的意愿发展下去,看着吧。”

“啊欠。”纵然盖着锦被,绿凝却还是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夫人可是又冷了?”嫣翠闻听慌忙起身,走过来,将刚刚暖好的手炉递与绿凝,关切地问道。

绿凝从锦被里伸出手来,接了手炉,抱在怀里,叹息道,“许是果真受不住山上的冷,想我这身子,竟是这本弱的,不过是夜宿山间而已,就寒上风寒了。”

“夫人,想那山上原本就是那般的清冷的,便是我们这些下人都要冻得紧,更何况夫人这千金之躯?”嫣翠叹息道,“也怪奴婢没有记得夜里给您添个被子,果真是奴婢的粗心呢。”

“瞧你,”绿凝无奈地瞪了嫣翠一眼,道,“怎么你们家夫人被坏人掠了去是你的错,染个风寒也是你的错了?要不改明儿你替夫人我染风寒便成了,我只管吃饭睡觉去。”

嫣翠被绿凝说得,禁不住“哧”地笑出声来,当下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忽而像想起什么的说道,“夫人,刚儿那迟采青派人来,说是问候夫人的风寒可曾好些,想喊着夫人去吃酒。

“呸,”水珠儿在一旁啐道,“她那安的甚么心。明知道夫人染了风寒,一个偏房,尚不知礼仪前来探望,还吃什么酒?真个儿没有家教。”

“她既是来请,便也算是尽了礼数,”绿凝紧紧抱着那手炉,在被子里动了动,道,“你们又何必对她如此敌视,过好我们自己的便是了。”

“却又是谁要只过好自己的?”却见门帘被挑起,一身朝服的洛瑾走了进来。

“侯爷,”嫣翠惊唤了一声,然后急忙见礼,道,“见过侯爷。”

“嗯。”洛瑾点了点头,走进屋来,然后探手解下了朝服。嫣翠急忙接了过来,将朝服仔细叠了,递与了那跟在洛瑾身后的小左右洛安。

“不过是去了下山里,怎么就染上了风寒?”洛瑾在绿凝对面的桌案前坐下了,含笑望着绿凝。

绿凝本是躺在被子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紧紧揽着手炉,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这会子见洛瑾进来,少不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虽然说这肉身容颜与洛瑾本是夫妻,但到底二人还没有正式圆房,绿凝对洛瑾倒尚是有些抵触的。当下,便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眼睛瞧着洛瑾。

洛瑾坐下来,但见眼前的绿凝整个人都团在被子里,像是一团棉花包,却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乌溜溜地瞪着自己,这副模样,倒甚是令人觉得好笑。

当下,便起身,走了过去。

038:却是温情话昔日

绿凝睁大了双眼,眼看着洛瑾离自己越来越近,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被子里的自己,心里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

嫣翠等丫头见侯爷已经走到了床边,料想必是这夫妇二人又要亲昵的前兆,当下便相递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却见那洛瑾慢慢弯下腰来,伸出长臂搭在床塌之上,黑眸微眯,定定地凝视着绿凝。

“你,你又想干什么?”绿凝下意识地朝着床塌里侧挪过去,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这个姿势,倒与那包裹在茧丝里的小虫子般臃肿有趣。

洛瑾的唇边泛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身体,随着绿凝的动作而慢慢地向前,依旧保持着十分亲密的姿势。

“有什么话,离远点再说。”绿凝企图皱起眉,板起脸来迫使洛瑾离自己远些,然而很快她便发现洛瑾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反而是越逼越近了。于是绿凝便依旧一点一点,朝着床塌里侧挪动。然而绿凝过于急着退后,却浑然忘记了嫣翠先头因恐绿凝着凉而将被子紧紧掖在了绿凝的身下,经这番蠕动,却已然牢牢地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想要动弹都动弹不得了。

怎么回事?

绿凝动了动,然后用力地一蹬,却听得“砰”的一声,倒是绿凝的头撞在了墙上,疼得绿凝轻叫出声。有心想要伸出手去揉自己的脑袋,可是却连手也伸不出了,气得绿凝用力地挣扎,然后扭来扭去,却无奈被子已经缠得太紧,粽子一样无法挣脱。

瞧着绿凝在那里兀自折腾着,一张脸儿气得通红,洛瑾的脸上便浮现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开始,他还是强忍住笑,饶有兴趣地盯着绿凝,看她如何折腾,这会子倒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听得洛瑾“哧”地笑出声来,然后纵声大笑,倒唬得正在忙活着的绿凝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哈哈大笑的洛瑾。

“很好笑吗?”绿凝一脸迷茫地问洛瑾。

“呵呵,你说呢?”洛瑾笑眯眯地望着绿凝。

“我不觉得好笑,”绿凝皱起眉来,沉着脸说道,“见死不救,幸灾乐祸,还妄称什么正人君子?趁早解甲归田,卖红薯去吧。”

洛瑾再次被绿凝的话逗得笑出了声来,他用臂肘支撑着床,然后托着自己的额头,离得很近地打量绿凝。

然而绿凝却没有这个好兴致可以跟洛瑾对视,她现在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一直到鼻子以下都被缠得紧紧的,手炉就放在身前,那手炉散发的热气仿佛一下子都被吸进了被子里,然后使得被子里的气温骤然升高,蒸笼一样将绿凝包了个严严实实。

好热。绿凝用力地转了转头,想要露出一点肌肤,哪怕只有下巴,却怎奈被子竟也是个欺负人的,根本露不出头来。

“快点帮帮我,”绿凝见洛瑾不旦不帮忙,反而在这里笑眯眯地看热闹,当下便气得与洛瑾嚷了起来,“热死我,你北靖侯府可曾担当得起?”

绿凝情急之下,竟然脱口喊出了这高傲的话语,然而洛瑾却根本没有发觉这话里有任何不妥之处,反而再次笑出声来。

“求我吗?”洛瑾挑眉笑看绿凝。

“求你?”绿凝冷哼一声,挑眉不屑地看了看洛瑾,然后便将视线转至一边儿,依旧只是自己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

洛瑾却突然坐起身,伸出双手隔着被子一把抓住了绿凝,将她整个拎至自己的胸前。

洛瑾的举动让绿凝“呀”的一声叫出来,气愤地望着洛瑾,“洛瑾,你疯了吗?”

笑容出现在洛瑾英俊的面容之上,他缓缓俯身,低下头去。绿凝被洛瑾抓得动弹不得,有心想要挣扎却根本连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瑾离自己越来越近。属于洛瑾的气息是那么温和,与永嘉帝的霸道完全不同,而这种温和的气息似乎为绿凝越来越熟悉。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已经近在眼前,绿凝看得到他那线条坚毅的薄唇,闻得到他轻轻呼吸的温热气息,心竟不由自主地悸动起来。

眼见着这薄唇已然要碰触上自己的唇,绿凝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身体,闭上了眼睛。

然而,洛瑾的唇却并没有落在自己的唇上,反而是轻轻亲吻到了自己的额头之上。那是柔软而温情的温度,像是暖风拂过绿凝的心田,让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发了汗,风寒便算是好了一半。”洛瑾轻笑着说道,“唯有将寒气逼出来,才会好得快些。”

绿凝的心中一动,她抬起头,却只看到洛瑾修长的颈子,和他的下巴。洛瑾伸出手抚着绿凝的长发,让她的头轻靠在了自己的颈间。

洛瑾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的,都是洛瑾的味道。这种味道让绿凝没有来由地安静下来,平静下来,也心安下来。

“来。”洛瑾轻轻说着,在床上坐了下来,然后倚着床塌的立柱,让绿凝靠在他的身上。把被子替绿凝包好,洛瑾就这样把绿凝揽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自己本应该是推开这个讨厌的家伙吧?方才,他那样地幸灾乐祸,那样地令人恼怒,却为什么这会子自己却要听他的摆布了?

绿凝有些恼火地想着,却到底还是觉得经了方才的那般折腾,自己的力气好像少了大半,整个人都觉得有十分的疲倦起来。她动了动,发现自己是果真没有教训洛瑾的力气,便也只得放弃,只是兀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洛瑾的身上。

“我娘,年轻的时候很美。”洛瑾突然间说道,倒使得绿凝微微吃了一惊,她轻轻动了动,想要坐起身来去看洛瑾,却无奈洛瑾揽着自己的手稍稍用了用力,便将她按在了原处,根本不容她起身。

绿凝只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靠在洛瑾身上,反正,这个姿势也还算得上舒服。

“她很疼爱我们兄妹,小时候,我在感染风寒的时候,我娘总是要给我围上被子,将我紧紧揽在怀里。每次这样,我都会觉得很热,总想挣扎出来,但是我娘总是把我包得紧紧的,让我发出汗来,第二日风寒便会好了。”

洛瑾的胸腔在轻轻振动,靠在胸膛上听他说话,声音会有点发闷,但是那紧紧贴在耳朵上的振动却令那些话增加了几许的低沉,像是浅浅的低语,听上去很是舒服。

绿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

“身为侯位的继承人,我自幼便要学会很多东西。包括如何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侯爷,如何能够成为一名被众将士信任的统领,包括如何在身处险境的时候扭转局面,更包括如何面对死亡。”洛瑾像是在讲述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语气平淡,却又使绿凝听之心生怜意,“我五岁的时候便跟随我爹驻守边关,与众将士一起在一望无垠的险峻边疆驻守,从来没有玩过小孩子的玩意儿,也没有感受过太多围绕在父母膝下的欢乐。我感受最多的,还是军营的艰苦,和战争的残酷。我曾以为那就是我的人生,和我的目标,我生下来就注定是要像边疆一般荒凉,像暗夜一般沉默。没有温暖,没有激情,也没有快乐与开心。甚至,不需要爹娘…”

“在我的印象里,娘所给我的温暖,都是在我生病之时给予的。”洛瑾的手,轻轻抚着绿凝的长发,从发根,一直抚到那柔软铺散在背上的发根,那手掌之间传递出的温暖令绿凝心安舒服到昏昏欲睡。

“直到她走了,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我便连那唯一一丝温暖都不复感受得到了。”洛瑾的胸膛因深深地吸气而饱满,却终是又慢慢地回落了下去,“那时,我才回到侯府,看到年幼的凝香一身孝服站在那里哭得伤痛欲绝,方才感觉到原来我的内心其实也跟她一样,充满了无助与悲伤。”

说着,竟也淡淡地笑了起来,道:“想不到身为正人君子的洛瑾,竟也会如此感怀,是吧?”

绿凝亦轻轻地笑出声来,她动了动,伸出手,轻轻抚住了洛瑾的胸膛,拍了一拍。

这是很轻柔的运作,却分明带着安慰与柔情,像是慈母哄着孩童入睡般,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

夜很宁静,红烛已然燃烬,月光透过窗棂投射出银白的清辉,照着床塌之上相拥着的两个人。洛瑾的臂膀搭在绿凝的身上,他的头依偎在绿凝的发间,嗅着来自于她身上的清香,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只有来自于两个人身上的温暖在相互传递。

第二日,绿凝醒来,却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洛瑾呢?”绿凝揉着眼睛,却见身边的位置已然空了,便问道。

“侯爷自然是去早朝了。”嫣翠含着笑回答。而今,绿凝房里的这些丫头们虽然瞧见洛瑾与绿凝的关系好,也是高兴的,但到底没了前日里的少见多怪,态度也自然了许多。

“哦。”绿凝应着,兀自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身上不疼了,额头也不烫了,不由得惊叹道,“这方法还真是有效。”

“夫人在说什么?”嫣翠见绿凝自顾自顾嘀咕着,又听得不甚很清楚,免不了问道。

“没什么。”绿凝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笑道,“去端早餐来罢,这会子忽觉有些饿了。”

039:筹备省亲(上)

在郑国公府暂住了一段时间,北靖侯府便已然修缮完毕了。

郑老太君与众姨娘一行人都喜不自禁,喜气洋洋地打点好了行囊,准备回府。临行前,又与郑老夫人等人依依话别,邀了郑老夫人过些时日便去新府游玩。郑国公府的女眷们自是点头应允,便由着郑玉骑与一路相送。

绿凝坐在轿子里,免不了再一次心事重重起来,此番回去,可是要直接搬回那“落霞阁”了?

轿身轻轻摇晃着,绿凝无奈地望向了轿外,远远儿的可见那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人此生,恐是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无力选择的罢?恰如,那宫墙之外的人总是想弄清宫墙里的模样,而宫墙内的,却总是想要看清宫墙外的一切。

总是想要挣脱现状,但是或许一旦挣脱了,却发现还是有那么多的事情是自己所无法左右的。前方的道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迷茫。

从前,自己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那便是从永嘉帝的身边逃脱。而今却是以容颜的身份活了下来,本想着昔日的过往已然全部与自己无关,谁想到底还是免不了从前的丝丝缕缕,牵牵绊绊。本是想从北靖侯府逃离的,却不想又几经周折回到了侯府,她是那么的害怕再次见到永嘉帝,却不想依旧要在这里等待着他的来临。

这,莫不是正如明远大师所言的“逃不出的轮回”么?

这一路绿凝心事满满,便愈发地觉得这路途较来之长了几倍。待到轿子落下来,她这才回过神,举步走出了轿子。

却见这北靖侯府的大门亦是重新漆过,朱红的漆面,光亮的铜钉,就连门口的石狮都自带一股子喜气洋洋。举步,迈入正门,但觉路面平整,花红柳绿,那一花一草一木高低错落,说不出的精致。秋妈在身边服着郑老太君,一边走,一边说笑着。那郑老太君含笑点头,与众人慢步在这重新修缮过的侯府内。

前行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见了正堂,但见那正中的门上却并未挂匾,料想不久便是永嘉帝与锦娘娘一并前来北靖侯府,这匾,自当是准备由那永嘉帝来提的罢?

每每一想到那个名字,眼前便总会浮现出那日在“红馆”时的相逢。已然事过境迁,已然物是人非,便是而今他果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定然,也认不出眼下的自己了罢?

不知为什么,绿凝的心中便像是缀了块石头,开始沉重起来,且,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了。于此,便也是倦倦地,走了大半晌,见了这院儿,又见了那院儿,比之从前的精致秀美尚不用说,那些姨娘们与洛凝香的愉悦亦自不用说,绿凝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连话亦不曾说一句的。

众人便自当她是风寒还未好,游走了半晌,却已然到了“落霞阁”。但见这处院子果然气派端庄,远远儿的便可见一簇簇的桃树俏然而立,在院墙里探出翠绿的叶子,绿油油地分外可人。而那桃树下又有精巧的石案石椅,在墙边有带着纹络的纤巧长廊通往厅堂,廊上亦挂着彩画,在桃叶的掩映下可见竹编的鹅项椅立于栏杆之后。放眼望去,那院中又有一个小小的鱼塘,其间有金鲤游曳其中,鹅卵石的小路蜿蜒曲折,通往更为幽静的所在—那是一枝枝瘦高的竹子,竹下有浅黄色的篱笆围绕成一派乡野之趣,令人见之生喜。

“怎么这‘落霞阁’倒是种了桃树来了?”三姨娘奇怪地问道,“先前,不是种得都是茉莉花儿?”

“回三姨娘,”一直跟随在身后的秋妈笑着回答道,“先前是因为老夫人偏爱那茉莉的清香,方才种满了院子。但侯爷说茉莉花儿虽好,终是会落一地的白,看着不免令人心生凄凉。不似这桃花儿,开时明艳如火,落了,亦是一地的缤纷,令人见之生喜。由此,便将茉莉花儿移到了后院,以使侯爷思念老夫人之时可以常常悼念。那几簇竹子便是从‘陶然轩’移植过来的,因着侯爷怕夫人会思念旧日的小院儿,想着移来这里终究是有个念想。”

一番话说得绿凝的心中竟然涌上了淡淡的感动。忽然想起,那日洛瑾拥着自己,轻声地讲起昔日与母亲的种种回忆,又想着而今他为自己思量到的种种,忽觉这个洛瑾似乎并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粗犷,又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个粗人了?

“如此可见,这瑾儿的一片心思啊。”郑老太君望着这“落霞阁”,笑着连连点头。

三姨娘的面色微微地沉了沉,她抬起头,将这“落霞阁”看了又看,暗自叹息。而那迟采青的面色亦更加的阴沉,她望着这满园的葱葱郁郁,听着秋妈嘴里一口一个侯爷,一口一个夫人,竟又是如此替绿凝着想,一颗心里不知涌上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使得她自己只觉愤然。

“想不到我大哥竟也是一个心思如此细腻之人,”洛枫手持纸扇在身前轻摇着,桃花眼漾出无限风情,含笑望着绿凝说道,“待嫂嫂更是一片痴情,真是羡煞旁人。”

洛凝香倒是“哧”的一声笑出来,说道:“瞧瞧二哥这话酸的,你若果真是羡慕,如何不也快快成亲?人都道只羡鸳鸯不羡仙,你成了亲,成了鸳鸯,自也不用去羡慕旁人了。”

洛枫,却只是打了个哈哈,不再言语了。

迟采青的心却微微动了一动,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洛枫,又看了看绿凝,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阴冷笑容。

“夫人,这花瓶,放在这里可是好的?”嫣翠捧着一只蓝玉花瓶问绿凝。

绿凝手捧着一杯茶,正要喝,听到嫣翠这样问,不禁抬起头来去看。这“落霞阁”比起“陶然轩”来不知大了多少倍,先前所在“陶然轩”里的物什放在这里,却忒地小了好几分,令人怎么看都是不舒服。

绿凝左看右看,然后叹息道:“随便放在哪里,你看怎么好,就怎么放罢。”

“可是,奴婢瞧着,却是放在哪儿也不好的。”嫣翠亦有几分泄气,她随手将那蓝玉花瓶放在案上,有些苦恼地瞧着中,说道,“明明是挺好的一只瓶子,先前在‘陶然轩’里还觉着好呢,放到这儿来却是怎么看都嫌小家子气的。莫不是这‘落霞阁’的究竟大了,连瓶子也变得小了?”

“我的好姐姐,这落霞阁如何能不大呀?”初露抱了一叠书卷走过来,放在了长案上,“不说旁的,单说这书房,依奴婢看,恐是快顶上半个‘陶然轩’那么大了。我们这些东西,放在‘陶然轩’都嫌多,今儿摆在这里,看着都嫌空得慌。”

“要说,到底还是侯爷体恤夫人,”水珠儿一面得意洋洋地将初露从“陶然轩”里搬过来的书卷一一摆放进书架子上,一面笑嘻嘻地说道,“瞧瞧那满院的桃花儿,和那几簇自‘陶然轩’移过来的竹子便可看得出侯爷的一片心思了。夫人自是没瞧见,那迟采青当时的脸色,真好似一块生铁,青得发黑。”

水珠儿的话倒使得绿凝禁不住笑了出来,喝在口中的茶亦几乎要喷得出来了。

“你们这些个小妮子,闲来无事便只知编派旁人。”绿凝数落着,将那茶杯放在了案上,道,“我说了多少次,莫要在背后论人是非,你们可要听仔细的,以后可不许再说。”

“是,夫人。”几个小丫头暗自互递着眼神,嘴里依旧是嘿嘿地笑个不住。她们如何不知道,这夫人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不会果真就不许她们说笑。再说了,那迟采青生来便是讨人嫌的,说说她,图个乐,也便是欢喜。

正在这个当儿,便听着门外有人唤道:“夫人可曾在吗?”

“听这声音,应是念桃姐姐。”水珠儿站起身来,瞧向门口。

“可是念桃姐姐吗?”到底是大门大院儿,便是想要去门口挑门帘,亦要走上比从前多好几倍的步子。嫣翠快步走向门口,然后挑起门帘儿,见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郑老太君房里的念桃,当下便笑着请念桃进来。

“夫人,老祖宗请您过去呢。”走进来,念桃便笑着对绿凝说道。

老祖宗请自己?绿凝稍愣了一下,这位老祖宗如何又想起要请自己过去了?先前,这老人家可是不太经常想起自己的。

心里虽然有些狐疑,但绿凝还是笑着点头,道,“好,你且先回去复了老夫人罢,说容颜随后就到。”

“是。”这念桃虽比红药年纪小些,但行事却利落,话也不多,这边应了绿凝,便转身离开了。

绿凝亦换了件衣裳,好生的梳了头发,这才走向郑老太君的院儿里。这“落霞阁”亦算得上主院了,离郑老太君的院子相差得并不远,只走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到达到了目的地。

却听得那屋里传来一阵阵笑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扬声道:“我的老祖宗,也就是您是这样开明的。若是换成了我,一准儿没您这气魄。”

说罢,又是一阵笑。

040:筹备省亲(下)

“老祖宗,夫人来了。”却是念桃挑开门帘儿,迎进了绿凝。绿凝冲着念桃笑了笑,便走进屋里,见郑老太君与四姨娘都坐在了屋里,秋妈则在一旁执手而立,而与郑老太君和四姨娘一并坐在屋里的,却不是那紫芸又是何人?

“嫂嫂的风寒可是好了?”见绿凝走进来,紫芸便急忙站起,笑着迎上来。

“多谢紫芸妹妹惦记,容颜却是好得多了。”绿凝虽然心下对这个八面玲珑的紫芸不甚有好感,但到底碍着面子,笑着携住了紫芸的手,说道。论理,这紫芸当是比绿凝还要年长上几岁的,不过北靖侯洛瑾自比紫芸的夫君年长,便也随着洛瑾的辈子称呼了。

“都说老祖宗偏爱我这个嫂嫂,瞧嫂嫂这知书达礼的俊俏模样,又是如此柔声细语体贴可人儿的,如何能叫人不疼?”紫芸笑着与绿凝一并来到郑老太君跟前,笑着对绿凝道,“好嫂嫂,我可真是羡慕你,我要是有个老祖宗这样疼惜我,叫我做甚么我都愿意呢。”

“瞧瞧,说你是辣子倒是说得委屈你了?”四姨娘被紫芸逗得笑出声来,道,“你娘平素里是怎么疼你的,又跟老祖宗这里瞎叫屈。”

“哎哟,我的好姨娘,”紫芸自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笑道,“我自是说羡慕着容颜嫂嫂,好好儿的如何扯到我娘身上。平素里我常说,我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遇上这么个疼我的娘,不知道的还当是我的亲娘呢。我这不是,盼着您能分一点疼惜给我来的?”

一席话说得那郑老太君免不了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张嘴哟。”

绿凝不知这几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便也只得陪着笑,款款坐在了椅子上。

“颜儿,”四姨娘轻笑着对绿凝说道,“方才老祖宗还说,眼看着离省亲的日子也不远了,众事都该张罗着了。我们府里人少,少不得又要添加些人手,还有诸多东西需要置办。府里是该有人来主事,掌管一些事宜。方才我跟老祖宗说了,想我们这些姨娘,到底也是张罗个不动了,你乃是瑾儿的正室,亦是我一品武侯北靖侯的夫人,论理,也当是你学着料理些事务的时候了。”

绿凝的心,微微地一惊,当下便诧异地望向四姨娘。

“你四姨娘说得有道理。”郑老夫人点头,笑着说道,“原我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个赶巧儿这辣子今儿来了,我倒果真是忘记了。”

“老祖宗您是贵人多忘事,”紫芸笑着说道,“今儿也是我娘命我来送几盒上好的糕点给您尝尝,顺便问候一下您老人家。您两位这几日作伴儿惯了,偶一分开,我娘自是倍觉思念,竟是几日不思茶饭的。日日念着您老人家,总惦记着要我来瞧瞧您呢。”

“唉,我这几日又何偿不想你娘的。”郑老太君叹息道,“人到老来都喜欢热闹,这一热闹呀,就觉得日子没有那么寂寞难熬喽。”

“老祖宗不必难过,且等咱们侯府都置办好了,叫他们娘儿们几个都过来,在这里小住几日,继续热闹。”四姨娘连忙笑着开解郑老太君。

“可不,”紫芸亦点头应道,“您须知,眼下还有件天大的喜事,看不到半个月,这北靖侯府就该是怎样的热闹了?您却还嫌冷清来的?前几日我们自也拜了佛菩萨的,看容颜嫂嫂明年给您抱个重孙,瞧您还冷清不。”

紫芸这一席话说得那郑老太君再次笑出声来,那郑老太君更是喜笑颜开,四姨娘便继而转向绿凝说道:“颜儿,瞧见没有,我们一家子的热闹可都是指望你了。”

绿凝的脸红了红,却又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姨娘您就不要取笑颜儿了。容颜蒙老祖宗与姨娘抬爱,有幸料理家事,只是因容颜年纪尚小,又没有料理过家事,心里也自是担忧,恐会料理不好,让老祖宗与四姨娘失望呢。”

“夫人真是过谦了,”却是那秋妈在一旁笑道,“夫人是书香门弟出身,自是我们这些粗鄙的下人们比不得的,又难得夫人一片细腻心思,老祖宗的眼光素来不会有错。礼仪等事宜,自会有宫里的公公提前几日前来教授。只是这物什的采办,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宜,总得有一个主事,秋妈不才,愿替夫人效劳,但凡任何事情,只要夫人一句吩咐,秋妈一定尽心去做。”

秋妈的话倒是让绿凝心里宽慰了许多,于是绿凝便向秋妈点头笑道:“多谢秋妈的一片热心,容颜十分感动,日后,也劳秋妈多指点了。”

“瞧我这嫂嫂,果不其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说话都透着股子灵气。”紫芸笑着走上来,拉住了绿凝的手,笑道,“好在咱们离的不远,日后有甚么事,妹嫂嫂只管来找我。紫芸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如此,更加要多谢妹妹了。”绿凝亦笑着握住了紫芸的手。

几个女人在屋子里说笑了一番,方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