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再次心事满满地回来到了“落霞阁”,嫣翠等人闻听自己的主子就此要接手料理家事,个个喜不自禁,兴奋得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嫣翠走到绿凝面前,高兴得脸庞之上都在散发着异彩。

“你这丫头且快坐下,”绿凝指着门口的一只小凳,皱眉说道,“这是你说的第几遍了?听得本夫人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还在这里晃来晃去,直晃得我头疼。”

“哎哟,夫人,”嫣翠亦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离绿凝远了些,然后嗫嚅着笑道,“奴婢这不是,替您高兴嘛。您到侯府都一年多了,先头受了多少欺负?这会子终于有了可以施展才华的机会,奴婢如何不替主子开心?”

“这会子,看那气焰嚣张的三姨娘和迟采青还有甚么可厉害的。”水珠儿亦得意地嘿嘿直笑。

绿凝无奈地瞧着这两个丫头,想着依容颜从前的性子,定然连这些个丫头们都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头。这也无怪乎她们一听到自己主子就要主事时候的兴奋了,想这些下人们也是可怜,若是跟了个性格软弱的主子,便定然会吃不少的苦头。但若遇上个厉害些又好样的主子,自然也会少受不少冤枉气来。

这样想着,绿凝便又兀自叹息起来,那容颜本身定也受了不少的委屈,而今,自己也算是替她好生地照顾下这些跟了她一年多的小丫头们罢。这世道,只有主子强了,下人们方才好过。便是不为了自己,为了这几个可怜的丫头,也终是要强硬起来。

于此,第二日秋妈便送来了一些账本,既有平日里的饭食开销,亦有一些主子们每月的月钱,更有一些绿凝连见也没有见过的生意账本。

“怎么我们侯府亦有几桩生意不成?”绿凝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几个账本,问道。

“回夫人,我们侯府在老家还有一个染坊和一个果园。因着是太祖一辈传下来的家业,便只由乡下的老辈们在打理,因侯爷有心眷顾那些老人,便由着他们自去打理。后来三姨娘觉着好歹是祖上的家业,就此荒废了也可惜,便主张在京城里开个绸庄,一来二去,倒也有些进项。只是侯爷对此事亦不太理,所以想来夫人亦是不知。”秋妈指着其中的几个账本说道,“这些便是每个月绸庄的进项。”

绿凝点了点头,随手翻了一翻。

对于账本家事等事,绿凝自是从没有做过,但到底是天资聪慧之人,经秋妈几番指点,绿凝倒也看了个大概明白。随翻随看着,绿凝还要经常的询问秋妈,这秋妈见绿凝如此聪颖,竟不出半日便看出了些许门道,当下便愈发地欣喜。

“老身就说,我们老祖宗素来看人是最准的,而今果然就是如此。”秋妈喜滋滋地来到郑老太君的房里,由衷地赞叹,“我们的夫人,果真是个能主事的,那些账本和生意,一经翻了翻,心里便有了底的。”

“如此,甚好。”郑老太君点头微笑,然后慢慢地靠在了那床塌之上,轻轻叹息一声,道:“想我近来年岁是越来越大了,还能再熬几年尚不可知,这家里若是没有一个能撑得起来,又要我如何放心呢。”

“老祖宗您呀,又何来如此叹息?”秋妈笑着说道,“您这身子骨,莫说活个十年二十年,便是再活个三五十年都不是问题的。”

郑老太君被秋妈的话逗得笑出来,却终还是摇手叹道:“你自是不知,我近来常觉得累,便是果真老了的。咱们侯府人口到底还是少些,这若大个家业必要有个人来支撑。这下一辈人的兴衰,我这老东西还果真不知道能否看到。”

“能看到,能看到。”秋妈笑着点头,又兀自与那郑老太君说笑了几番,以表宽慰,如是说了会子,方才退下了。

谁知刚刚走出那郑老太君的院子,便听得身后有人在唤:“秋妈,秋妈!”

041:绸庄

秋妈刚刚走出郑老太君的院子,便听得有人在身后呼唤,转过身,却看到一株柳树下探出一个丫头的身子来。

秋妈站住了,面带狐疑地看着她。

这丫头见秋妈回了头,便兀自颠颠地跑过来,朝着秋妈笑道:“秋妈,我们家三姨娘请您过去呢。”

这丫头穿着件浅青色的窄袖小袄,下配瘦短小裙,梳着双月髻,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着笑看着秋妈。

这不显然是三姨娘房里的水月么?

“三姨娘找老身,可是有什么事情?”秋妈笑着问水月,却并不曾挪动半分脚步。好端端的,藏在那柳树后面唤自己,想来也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秋妈平素里最不喜欢这等畏首畏尾的做事风度,当下便也没有打算去睬这水月。

“哦,呵,”水月深知这秋妈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当下便笑着说道,“原是我家主子有事想要请教秋妈呢,我去了主事房,您却不在。听得小厮说您来了老祖宗的房里,我想着总不能只身回去应主子,便到了这里等你了。”

说着,又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好秋妈,您且与我回去复了主子罢。我年纪小,恐又挨骂呢。”

“瞧你这话儿说的,”秋妈含笑瞪了这水月一眼,道,“我秋妈何德何能?还敢违主子的命不成?”

说罢,便与水月一并朝着三姨娘的房里走过去。

“三姨娘,秋妈来了。”水月挑起门帘,将秋妈迎了进去。

“秋妈,”那三姨娘却是正在桌边翻账本,见秋妈来了,急忙让道,“快坐。”

“谢三姨娘,”秋妈瞟了一眼那账本,然后笑着施了一礼,道,“老身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有资格与主子您平起平坐,老身就在这里站着吧,您有什么事,请讲。”

这番话说得既客气却又冷淡,把个三姨娘的好意尽数地塞了回去,气得三姨娘抬头看了看秋妈,然后深吸口气,笑道:“秋妈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来,莫说是我们,便时老祖宗都是将您看成自家人的。您跟了老祖宗这么多年,又为我们侯府操尽了心思,我们任谁也不会只拿秋妈你当成是个下人。”

说罢,便再次让道:“快请坐罢,秋妈。莫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姨娘么?”

“三姨娘折煞秋妈了。”秋妈躬身笑着,说道,“秋妈可没有看轻三姨娘的意思,姨娘有甚么事需要秋妈效劳的还请说吧,主事房一大摊子事,还等着老身回去处理呢。”

见秋妈竟是如此软硬不吃,把个三姨娘气得瞪着眼睛横了秋妈半晌,却最终还是缓和了脸色,笑着坐直了身子,笑看着秋妈。

“秋妈,我自是没拿你当成外人。想我三姨娘,十六岁便入侯府,我这半世的青春,最美的年华,可都是耗尽在这深宅之中了。”三姨娘说着,神色里不觉多了几分怅惘,“想我对老侯爷乃是一心不二,尽心尽力地守着自己的本份。前些年,自我打理绸庄以来,生意还算得上红火,对我侯府而言,多少也是个进项。”

“三姨娘与老侯爷一片心意,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看在眼里。这几年,为了侯府的家业,三姨娘更是辛苦操劳,相信老太君与侯爷都看在眼里的。”秋妈点头称是。

“唉,”三姨娘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怎奈我一世要强,竟摊上这么个不知上进的儿子,整日里只知道胭脂水粉,何曾有半点做正经事的样子。”

说罢,便伸手去拿那本账本:“我常与他说,便是不想去沙场,哪怕学点做生意,打理下家业也好。可他偏是不听,想他那时候却到底还是个孩子,整日里就知道玩闹嬉戏。我只得一个人上下打理这绸庄,好歹,这几年也将它经营得有几分声色。”

三姨娘说着,便又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悄然瞟向了秋妈。

秋妈的唇边绽出一抹淡然笑意,她会意地点头,笑道:“倒果真是难为三姨娘了。”

“难为倒也说不上,”三姨娘似乎是很满意秋妈为自己找的这个台阶,她顺理成章地从这个台阶上走下来,说道,“只是我一个妇人家,抛头露面的,总会是有点委屈。若是做得不好,我三姨娘到底还是不甘的,它好歹也是我们侯府的生意,有点进项,总比单指着朝廷的俸禄过得宽裕。若是做得好了,人家又会说你一介女流,插手这生意事务,到底说不过去。唉。”

三姨娘兀自叹息了一声,又道:“而今也不似从前般年轻了,便是张罗,亦张罗不动了。这绸庄的生意,却是如何是好呢?”

秋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三姨娘的下文。

见秋妈没有回应,三姨娘倒是把话题一转,笑道:“我听说,老太君的意思,是让颜儿来接管侯府的大小事宜了?”

“回三姨娘,一直以来,侯府的大小事宜也原本是应由夫人来管理的,可没有接管这一说。”秋妈连忙说道,“秋妈也不过是个管事,只因着老夫人走得早,秋妈便先张罗着府里的大事小情。前儿又因容夫人年岁还小,而今老祖宗提了要让容夫人主事,秋妈自是乐于于此。”

“哦,那是,那是。”三姨娘笑着点头,手,却暗暗地在袖中紧攥了半晌,方才松开,“秋妈,我方才说了,也没有拿您当成外人。您说,这绸庄自先前就是我在打理,而今颜儿主事,我这姨娘再继续管着绸庄,倒也是有些不妥了罢?”

“三姨娘将绸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老身倒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是…”

“哦?”三姨娘的心念动了动,转向秋妈。

“只是,替三姨娘切身想想,二公子,倒果真是一天大似一天了。”秋妈笑着,恭敬地说道,“若二公子无心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打理一下生意,倒也是好事。”

“秋妈果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三姨娘的脸上露出欣喜地笑容,连连点头道,“我自也是这样想的。”

“秋妈一介粗人,哪里会有三姨娘那般细腻心思。”秋妈笑着说道,“三姨娘若没旁的事,老身就先告退了。”

眼见着秋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三姨娘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地收敛,然后沉寂下去。

“这老东西,果真是在暗示我呢。”三姨娘的唇边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目光亦阴沉无比,“看起来她早就知道了。”

说罢,又转头对水月道:“去,把那个孽帐给我叫来。”

水月自然知道三姨娘口中的“孽帐”指的是何人,当下便急忙应着,转身去了。不多时,便见洛枫不紧不慢屯与水月一并走了来。

“你这又是要去哪?”三姨娘见洛枫身着一袭石青色绣百合花儿的长衫,腰间系着黛蓝色镶猫眼石的腰带,银色的头冠挽着一头黑发,一柄纸扇在胸前轻摇,说不出的风流飘逸。当下便知这洛枫定是又要出去鬼混,气得一张脸又沉了下来。

“没什么,约了啸亲王,一起出去走走。”洛枫淡然答道。

闻听洛枫结交的是些权贵,三姨娘的脸色倒也和缓了下来,她指了指旁边的坐椅,道:“坐下。”

洛枫瞧了瞧那坐椅,然后挑眉,坐了下来。

“你可知,那容颜已然接手了侯府的大小事宜?”三姨娘问洛枫。

洛枫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没有回答。

“如此,那绸庄再由我继续做,便必是不妥的。她要是有心想要收回去,我这姨娘自是没有话说,但是,如果换成你做,便是她无话可说了。”三姨娘缓缓说道,“好歹你也是侯爷之子,整日里在外游手好闲尚不是件好事。我思量着,也该是你闯一番事业的时候了。”

说罢,便将视线缓缓移到洛枫的身上。

这似乎是第一次,母子二人如此平静地对视,洛枫没有转移视线,也没有在脸上漾出不屑笑容,而是静待着三姨娘的话继续说下去。

“你过了今年,便已然十九岁了,再这样蹉跎下去,也未必是件好事。”三姨娘叹息一声,道,“要么,让你大哥替你在军中安排一职;要么,我捐个官职给你;要么,你就先打理绸庄的生意。你想怎样?”

看着三姨娘眼中的询问,洛枫的眼眸微眯,笑了出来。他摇着纸扇,兀自思量了一下,然后说道:“自我出生至今日,却已经有了我自己选择的余地了?”

说罢,身体前倾,凑近了三姨娘,轻声道:“倒是你自己,依旧是想要掌握那个绸庄罢?”

“你胡说什么。”三姨娘的脸色阴沉下去,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你为了我?”洛枫嗤笑,“自我出生,到我长大,哪一件不是问了你?到头来却是你为了我吗?”

“混帐!”三姨娘气得抬手对着洛枫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正打在洛枫的肩膀上,力道倒是不小。

“什么时候开始不打我的脸了?”洛枫不疼不痒地,扫了一眼三姨娘,笑道,“随你罢,那绸庄,给我玩玩倒也是好的。”

说罢,起身便走向门口。

“站住,”三姨娘喝道,见洛枫的脚步顿了一顿,便又道:“便是接手了,也要好生地给我管着。胆敢有半点松懈,看我怎么打你!”

洛枫,却只是回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还打得动吗?”说罢,便大步离去。

“你!”三姨娘气得站在那里,瞧着洛枫的背影却是恨得连话也说不出。

042:初次过招

“夫人,刚儿秋妈遣人来说,上房里送来了几个小丫头,请您先去看看。”初露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绿凝说道。

绿凝正在翻着账本,闻听初露如是说,便抬起头来,瞧了一眼,然后思量了一下,道:“你去回了秋妈,就说人她看好了就好,我迟些时候过去瞧瞧。”

“是。”这边初露才应着,便又有一个下人在门外恭敬地说道,“夫人可在?”

“请进来罢。”绿凝应着,看到却是个身着褐色衣裳的老伯,这老伯满面堆笑地走进来,对绿凝说道,“夫人,小人乃是厨房的管事张久,给夫人见礼了。”

“张伯。”这段时日在北靖侯府用餐,绿凝自然能够看得出,北靖侯府的厨子是个有些手艺的,单那些菜肴的精致与口感都足以说明绿凝所感觉的没有错。所以今日见了这张伯,便也心下有几分好感,客气地说道,“有甚么事吗?”

“回夫人,”那张伯见绿凝如此客气,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欠身恭敬地说道,“是方才刚刚送了些人参、燕窝等补品来,小人想着此等东西都是如是贵重的,还是请夫人看过之后好些。”

“哦?”绿凝微微想了想,问道,“这些事宜,一直都是由张伯来管的?”

“回夫人,一直是小人来管的。”张伯笑道,“小人合计着,还是当让夫人过个目合适些。”

张伯的话,倒是让绿凝暗暗思量了几番,见这张伯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绿凝的心里倒也升起了几许迟疑。当下便点头道:“好。”

“是这样,夫人,”张伯见绿凝点了心,头中暗喜,便道,“按理,小人是自当将东西都拿来呈与夫人的。但想必夫人从未到过厨房,今儿若夫人不弃,倒是想请夫人与小人走一遭,顺便瞧瞧厨房的大小事宜。”

绿凝瞧着这张伯倒应是有些什么事情想与自己说,却又不方便的,当下便欣然允了,由嫣翠陪着,跟随张伯一并朝着厨房走去。

这倒是绿凝第一次来到厨房,却见在那小院儿里摆着几只筐子,有个短粗身材的中年汉子站在那里,看样子正在等待。绿凝离得近了,方才看到,这汉子身着件紫色大褂,倒显得他那张原本便黝黑的脸膛愈发的黯淡,满面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好似牛铃,满脸的横肉,却让人见之便生出几许厌烦来。

“张伯,这是何人?”绿凝悄然问张伯。

“回夫人,此人乃是我侯府的买办,名唤迟贵。”张伯答道。

“迟贵?”绿凝迟疑了一下,迟这个姓氏本就不多见,这个迟贵…

“啊,夫人,”张伯自是看出了绿凝的迟疑,当下便笑道,“此人乃是二夫人迟采青的表亲,前年来投奔二夫人,因着二夫人求了老祖宗,便留他在府里当个买办。”

“是这样,”绿凝沉吟着,又问,“府里的许多用品,都是由他来采买的?”

“回夫人,正是如此。”张伯点头。

原来如此。

绿凝心里微微地有了数,当下便款款行至了院里。

“呔,我说你这小老儿,怎么这么慢来?”那迟贵见张伯走过来,便大着嗓门哇哇大叫起来。

“迟买办不要如此着急,”那张伯的脸上带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自从今儿起,府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先行禀告夫人方才可以。小人这不是请了夫人前来瞧瞧?”

那迟贵闻听张伯如是说,眼珠子便转了转,当下转过头瞧了一眼绿凝。

但见这位容夫人生得娇弱如柳,粉嫩的脸蛋儿好似那剥了皮的鸡蛋般白嫩可人,灵秀的眉目,丰盈窈窕。一袭浅粉色撒花烟罗衫,及地的水色烟云蝴蝶裙,腰间有几缕丝绦缀着碧色的鱼形玉佩,怎么看,都是个只有美貌的花瓶儿。当下便也丝毫没有将绿凝放在眼里,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指着他放在地上的几只筐子,道:“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慢慢看,我且走了。”

“且慢。”还不待张伯张口,绿凝便扬声道。那迟贵本是大步欲朝着门口走去的,听到绿凝的声音,少不得顿住了脚步。

“你叫甚么?”绿凝缓缓地转过身,站在迟贵的身后,冷声问道。

“我?”那迟贵迟疑了一下,他本是想要转身就走的,但却不知为何张口便应道,“迟贵。”

说罢,便一扬脖子,仿佛这姓氏带着无限的荣耀,说出来足以使日月生辉。

“哦?”绿凝轻笑一声,她慢慢地走到迟贵的身前,挑着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迟贵。

这迟贵虽然不曾将绿凝放在眼里,但见绿凝如此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目光含笑,却令人无端地生出几许不自在来。当下便后退了半步,清了清嗓子,将脸转向了一边。

“在府里,任甚么职?”绿凝又问。

迟贵转过头看了一眼绿凝,然后道:“买办。”

“都买些甚么?”

“什么都买。”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张伯便几乎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了,他别过脸,看向了一边儿,却与嫣翠的视线相撞,两个人都不自觉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些,也都是你采买来的?”绿凝指着那几只筐子问。

“嗯。”迟贵点头。

“里面是甚么?”

“是什么,那张久老儿自会告诉你,我还有事要办,我先走了。”那迟贵被绿凝问得心里头一惊一惊的,总似有人在心尖儿上小心翼翼地浇着凉水,格外地难受。想他在侯府也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如何能受得了这种冷遇,当下便炸着胡子嚷着,转身便欲掠过绿凝离开。

“你去办甚么事?”绿凝却只是轻轻柔柔地笑着,问道,“本夫人,并不曾记得有何事还需要你去办的。”

一席话竟使得那迟贵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那里。

“嫣翠,去搬张椅子来。”绿凝便不再去睬那迟贵,只是吩咐嫣翠道。

嫣翠应着,便急急地转身去寻椅子了。

“张伯,你且去取称来罢,可有采买的账本没有?”绿凝问张伯。

“有的,有的。”这张伯平素里多听下人们讲起这容夫人,说是这位容夫人先前只知道对花对月对草说话哭泣,是个很令人头疼的痴人。而自从那日想要寻短见之后便突然性情大变,不仅与侯爷恩爱有加,更是深深讨得那老祖宗的欢心,不出几个月,便已然由原来那小小的“陶然轩”搬回了“落霞阁”,更是将侯府的管事大权牢牢攥在了手里。这等本事,可倒足以使下人们惊叹的。且不说旁的,单是那平素里嚣张着只知道欺负下人的三姨娘和迟采青都似乎老实了许多。而今,张伯倒果然亲见了这容夫人的手段,确实,比之先前的传言,只多不少。当下便连连应着,转身去取称与账本了。

这边早有嫣翠使下人搬来了椅子,放在一处荫凉之地,待绿凝坐下来,又捧来了一盏清茶呈与了绿凝。

绿凝喝了口茶,将茶盏还给嫣翠,见张伯亦取来了账本,便拿在手里,翻着。

“每个月,这些人参等物,可是定量的?”绿凝问。

“回夫人,也有定量,也有不定量。按理,每个月应是给各院各准备五两,但偶尔有主子又喜欢多些,便…也随着不定量了。”张伯笑道。

“那每个月厨房应准备多少两?”绿凝抬眼问张伯。

“按理,应是五斤,若再有缺少,还可再买。”张伯的态度有些拘谨,绿凝看了看,又转头看向那迟贵,但见那迟贵亦慢慢地转过了身子,悄悄地抬眼看了眼绿凝。

绿凝心中微微地动了动,然后低头看向账本。

“好了,张伯,你且将那些物什称了罢,”说完,便站起身来,道,“刚儿秋妈还来禀说有几个丫头送了来,要本夫人看看。我且去瞧瞧,这边你便与迟贵一并称罢。”

说完,便拿着账本,婷婷袅袅地走了。

“哼,还当是,一个不明事理,不懂礼仪的,却没有以原来是一家子都如此。果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直到走出了那小院儿,嫣翠还不忘回头去呸那迟贵。然后再次回头对绿凝说道,“夫人,那迟贵怎么就敢如此对您不敬?莫非果真是那迟采青给他撑了腰么?真是个不懂礼数的。”

绿凝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她低头瞧了瞧手中的账本,若有所思地说道:“此事,或许未你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夫人的意思是?”嫣翠诧异地问道。

绿凝却只是兀自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直到掌灯时分,绿凝方才从那本账本里抬起头来,她思量了半晌,方才伸手叫来了嫣翠,问道:“你和水珠儿,可与别院儿的下人们熟悉?”|

“这,”嫣翠想了想,道,“虽然与那三姨娘和迟采青的贴身丫头都不甚太好,不过,倒也还有一两个要好的。”

“嗯,”绿凝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与厨房,可有关系要好的?”

“我倒不曾有,不过水珠儿有个同乡在厨房,平素里总是悄悄拿一些点心什么的孝敬夫人您,倒是个懂事的丫头。”嫣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