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采青幽幽地叹息着,靠在了墙边。这侯府不过只有一个容颜而已,便已然使得她如此之疲惫,若是那洛瑾像老侯爷般娶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得活活将自己累死?

刚刚想到这儿,便听到门外有人笑道:“二夫人,可在?”

盼儿走出去,但见门外站着的,是郑老太君房里的小丫头小灵儿。

“快请进来罢。”虽然这小灵儿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但终究是郑老太君房里的丫头,少不得要尊敬些。盼儿急忙挑起门帘将小灵儿迎了进来。

怎么才从那郑老太君房里回来,便又差人过来了?迟采青的心里一沉,只不晓得又有甚么事情发生。

“老太君唤我来跟二夫人说件高兴事。”到底是郑老太君挑出来的人,说话都带着股子机灵劲儿,这水灵儿脸上带着笑,对迟采青说道。

“高兴事?”迟采青的眼睛一亮,“甚么高兴事?”

“回二夫人,却是刚儿郑府差来的人到了,说锦娘娘下了懿旨,请郑、洛两家一并在侯府迎接凤驾。那郑老夫人已然与郑府的人收拾了行囊,准备择日动身了,我们侯府又要热闹了。”

是谁这等的伶牙俐齿?竟将这等事情也划分为好事之中?那郑府的一干人等到了侯府,岂不也意味着那郑映雪也将来了?方才自己还在感慨幸好没有第二个人与自己争抢洛瑾,而这会子,却是说曹操曹操到,那好死不死的郑映雪却扑了过来。

容颜,郑映雪,却是一个比一个更难缠,这日子,要怎么过才使得?

迟采青悲叹一声。

“二夫人,可是不舒服么?”水灵儿见迟采青的脸色有异,便急忙问道。

“没事,只是今日有些累了而已。”迟采青淡淡地说道,“这会子,府里可真正要热闹起来了。”

说到热闹,绿凝倒是比任何人都体会得深刻。

府里便一下子要增加了诸多的住客,这可是项大事。况且,又是为了省亲而来,想来,这锦娘娘却着实地要在府里热闹一番了。那原本只是想逃开与永嘉帝见面的绿凝,这会子竟是根本没有工夫去思考如何逃跑的事情,只是见天儿地忙活着如何将侯府料理得周整、顺当,更要将那些大大小小的院子添置好新的家具物什,那秋妈倒是甚为贴心,里里外外,与绿凝张罗个不停。

偏这会子,又有人来报,说管事房里有人起了争执。

绿凝正在那昔日的“陶然轩”里回顾昔日的时光,因着有人说那郑府的莲姨娘生性喜静,不喜欢热闹,只想寻个清静点的住处。这莲姨娘便是郑霜儿的母亲,与郑映雪相比,这位霜儿小姐倒是个明事理,懂分寸的,绿凝对郑霜儿倒还有着几分好感,当下便思量了再三,找来秋妈一并来到“陶然轩”,商量着将“陶然轩”打扫干净,布置得好了,让她们母女二人住在此处。

一入“陶然轩”,绿凝的心里便悠然想起了初来侯府时的往事,还有那更为遥远的过去。那个,尚且还存有永嘉帝那炽热温度的记忆再一次新鲜如初地呈现在眼前,绿凝不由得心里一阵怅惘。谁知还不待生出几许感慨,一个丫头便慌里慌张地奔了进来,说道:“夫人,秋妈,管事房吵起来了。”

“你把你个慌里慌张没正事的丫头,”本是正与绿凝说着话儿的秋妈被这莽撞的丫头给结结实实唬了一跳,当下便啐道,“却是有没有点规矩了?动不动就跑到主子房里喊,到底是谁教给你们的?”

“秋妈,奴婢知错了。”那丫头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便急忙躬身行李,道,“实在是管事房那里吵得厉害,又是夫人的大丫头嫣翠与锦纹起了争执,奴婢便想着前来禀告一声好些。”

“嫣翠?”绿凝诧异道,这才想起,方才是自己唤嫣翠前往管事房去取新来丫头的名册去了。嫣翠这丫头的性格虽然有些泼辣,但也不至于到随便与人起争执的地步,想来,却也是有人为难于她使然。自己的贴己丫头与人起了争执,便是没理,也要给她壮上三分的胆色。秋妈深知这个道理,当下便对绿凝道:“夫人,正巧这‘陶然轩’里摆设的清单都尚在管事房中存着,方才却也是我疏忽了没有拿。夫人若不介意,可以与老身一并前往管事房否?”

绿凝自然知道秋妈是体贴自己心意的,当下便朝着秋妈笑了笑,点头道:“好。”

当下,两个人便一并前往管事房走去。

刚刚走到管事房门口,便听得里面有人在扬声吵着,其中一个,便是嫣翠的声音。

“我向你要这名册,可有甚么不对?”嫣翠终究还是耐着性子的,语气里也透着沉稳。

“我凭甚么给你这名册,你是甚么人?是这管事房的主事,还是管事?”另一个声音,当是锦纹的罢?这声音里透着不屑,亦透着刁蛮,令人听之,便攸然皱了皱眉头。

“我方才不是说了,夫人要这名册。”嫣翠纵然生气,却也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夫人?”锦纹冷笑一声,道,“哪个夫人?是你家夫人,还是我家夫人?”

“怎么,难道还分你我两家的夫人不成?”嫣翠最容不得他人轻视自己的主子,当下便冷下脸来,道,“若当真分出个你我来,你们家哪儿来的夫人?你们家的,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可也叫做夫人不成?”

“你!”锦纹立刻怒从中来,跳起来指着嫣翠的鼻子吼道,“好你个死蹄子,你还当自己攀上高枝儿了,就目空一切了?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甚么东西,腿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呢!”

054:如何竖威?

说嫣翠腿上的泥巴还没有洗干净,这锦纹意在嘲笑嫣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丫头,只是因着容颜的利便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这嫣翠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当下便也冷言道:“我便是攀上高枝儿又能如何?这侯府的事,到底是我家夫人说了算。那名册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你家夫人是甚么东西?”那锦纹竟然口出狂言,道,“想来,也不过是个整日里就知道哭泣,觅死觅活的,还能做得了甚么主不成?不过是借着侯爷和老祖宗的名管些闲事罢了。这名册她若想要,便自己来拿,你想拿走,除非是跪下喊声‘奶奶’。”

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秋妈在外面听着那锦纹的话,气得一张脸都变了颜色,当下便大步闯进管事房,冲到那锦纹面前,扬手便是一巴掌。

“你是谁的奶奶,啊?”秋妈的眉眼都竖了起来,怒视着眼前的锦纹,“难不成还反了你了,跟这里装上奶奶了?”

锦纹没成想闯进来的却会是秋妈,当下便被打得傻在了那里,连话也说不出。

“你怎么哑巴了?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谁给你这权利?”秋妈嗔着,当下又揪了她的衣裳,道,“你且看着我,跟我说说,嗯?”

“秋妈,秋妈。”这锦纹自知秋妈是绝惹不起的,当下便立刻捂着脸,懊悔地说道,“都是锦纹的错,我也不过是跟嫣翠开个玩笑,怎么就使得您老发这大脾气了。”

“你这也是开玩笑?”秋妈冷笑道,“你拿我秋妈当三岁孩子般骗么?你且给我说说,你们家的夫人是哪个?我侯府的夫人,又是哪个?”

“这…”锦纹转了转眼睛,却在不经意之时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绿凝,当下便吓得连脸都失了颜色,急匆匆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全身,道,“奴婢,奴婢给夫人请安。”

绿凝却只是淡淡地一笑,慢慢走上前来。她先是看了看嫣翠,见嫣翠虽然脸上强装镇定,但已然被气得眼睛里都含了泪,当下心里便疼了起来。

“你叫锦纹?”绿凝的唇微微上扬着,问道。

“是…”锦纹颤颤威威地应着,慢慢低下头去,心里不知在盘算着甚么。

“你刚才说,那下人的名册,只有这管事房的主事,或者是管事方才看得?”绿凝又问。

那锦纹见这位容夫人只口不提方才自己与嫣翠的吵闹一事,反而只是问些不相干的问题,当下心中便有些狐疑,但秋妈又在,她不敢不回话,也不敢抵赖,只得低下头来点了点头。

“秋妈,我倒有一事请教。”绿凝笑着看向秋妈,问道,“我知道秋妈是管事房的主事,且不知这管事,又有何权限,如何方成为管事?”

“回夫人的话,”秋妈恭敬地答道,“所谓管事,便是每一个事务的主管。比如厨房的张久便是厨房的主管,张久下面便又有专管灶房的事和库房的管事。管事房亦是如此,有主管这些下人的、下人的管事,主管清扫的有清扫的管事,诸如此类。而这些管事,则多半是挑出来些来府里时间长些的,办事稳妥些的来做,并无甚特别。”

“如此,而今主管下人事宜的,又是哪个?”绿凝问道。

“目前尚无。从前本是老祖宗看中了个丫头要送来,后来又说家里给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当下便成亲去了,便暂时由这锦纹代为管理了。”秋妈答道。

“是这样,”绿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又抬头去看那锦纹。见这锦纹生得鹅蛋型的脸庞,弯眉薄唇,长得倒也标致,只可怜那眉眼之间却独有一股子刻薄难缠,一见便知不是个可亲的角色。但听得秋妈方才说,这下人的管事原本是应由着那郑老太君派人来的,而今尚且没有过于合适的,才由得这锦纹暂代。不过,尚无人选却也没有软定便是锦纹,也足以见得这锦纹并不是很讨这秋妈的喜欢。不过,既然不甚讨喜,却又是碍着谁的面子给她做这暂代管事之职的呢?瞧这锦纹方才对待嫣翠放肆的态度,这丫头便自也不会只是个普通的丫头,恐是,有甚么背景罢?且不论这背景到底是甚么,终是与我绿凝过不去之人,这等人的气焰若是助长了,日后还能得了?

这样想着,绿凝的话题便一转,道:“秋妈,在我侯府之内,藐视主子,并且出言抵毁的,应该如何处置?”

秋妈抬眼瞄了瞄锦纹,淡然道:“回夫人,侯府有训,如若有藐视主人,出言抵毁,并且口出恶言的,当杖责五十,轰出府去。”

此话一出,那锦纹竟是吓得哆嗦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过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哭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锦纹只是一时糊涂,才和嫣翠开了个玩笑,哪里就胆敢藐视夫人呢。那五十棍子足可要了奴婢的小命儿,奴婢哪里敌得住呢?求夫人大人大量,饶了奴婢,饶了奴婢罢。”

说着,哭得几乎要断过气去。

绿凝见这锦纹哭得连气也透不过来,当下心便攸然地软了软。

“凝儿,你可知,对待猎物最慈悲的方法是什么吗?”不知为什么,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骄傲声音,遥远,却又清楚无比地传进耳中。“对待猎物最慈悲的方法,不是饶他们一命,或者是医治好它们的伤痛。而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谁才是能主宰他们命运的强者。”

绿凝的目光里,透出了几许坚定,她低头看着锦纹,然后慢慢地举步上前。

在这房里,尚有几个丫头站在一边没有退下去,还有和些下人从门外探头来听。绿凝很清楚,自己今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且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侯府。

“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谁才是主宰他们命运的强者。”

“锦纹,你来侯府多久了?”绿凝冷冷问道。

“回,回夫人…已有一年了。”那锦纹抽泣道。

“既然已经来侯府一年,应当知道侯府的这一祖训。”绿凝慢慢地抬起头,微垂着眼眸,淡然道,“既知这祖训,还要故意冒犯,那更是错上加错。今儿我如若不罚你,那便是视祖训于不顾,日后如何用以服众?”

最后的几个字,绿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让锦纹听得仔细。那锦纹吓得身上一颤,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没了声息。

“不过,念在你在我侯府尽心尽力地服侍了一年,我便也不忍伤你,那五十棍终是要打得,另外再与你五十两银子,你且拿回去与家人团聚罢。”说完,便摆手道,“来人,拖下去。”

那锦纹开始听说绿凝不忍伤自己,还喜得想要道谢,这会子却又听说那五十大棍是免不了的,当下便唬得“嗷”地一声喊出来,有心想要扑过去求绿凝,却被立刻冲上来的两个小厮架得开了。

“不要,不要啊!”锦纹用力地挣扎着,大声哭喊,“夫人,夫人,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放肆了,请夫人饶了我罢!”那凄厉地叫声虽是越来越远,却依旧震撼着绿凝的心,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睁开,平静地对秋妈道:“秋妈,日后,嫣翠便是这下人的主事,你看,可好?”

秋妈的脸上漾出一抹欣然笑意,看得出,她对绿凝的所为非常的赞同,并且相当欣赏。闻得绿凝要提拔嫣翠成为下人的主事,在场的那些丫头们,连同嫣翠本人都大大地吃了一惊。

“夫…夫人。”嫣翠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全然没有了主意,她喃喃地唤了绿凝一声。

绿凝却根本没有去看嫣翠,只是含笑看着秋妈。

“夫人看中的人,便一定是错不了的人才。”秋妈笑着点头,“眼看着府里就要迎来大事,自是需要人才忙活,夫人在这节骨眼儿上肯把自己最得力的人送到我管事房来,秋妈自是感激不尽。”

说罢,便转头去看嫣翠,道:“夫人放心,秋妈自当会好好调教于她,但至于她能在才,还是能成虫,便要看她自己了。”

“嫣翠,还不过来好好谢过秋妈?”绿凝转过头,对那已然愣在当场的嫣翠说道。

嫣翠依旧怔怔地,完全没有回过神来。论理,成为侯府夫人的贴己丫头,便已然是天大的福分,而今,竟一跃千里,成为了主事,这等事情却又要嫣翠如何想得到呢?

当下,便愣了半晌,方才走上前来,对秋妈施了一礼,道:“秋妈,日后嫣翠便有劳于您了。嫣翠一定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为秋妈分忧,为夫人分忧。”

“主要是替夫人分忧,”秋妈笑着对嫣翠说道,“你自是要尽心些,不为旁的,也为了你主子对你的一份心意。需知,千里马难寻,伯乐更难寻。这等知遇之恩,恐是你穷尽一生也报答不完的。”

嫣翠连连点头,竟是连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055:纵然四面是楚歌

“快些起来罢,你这是做甚么!”绿凝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嫣翠,嗔道,“还不快些收拾东西去管事房?”

“夫人,”嫣翠的眼圈红红的,眼里满是泪光,哭道,“夫人对嫣翠是何等的好?要嫣翠如何舍得离开夫人身边?”

在一旁站着的水珠儿倒果真是看不下去了,当下便走过去对嫣翠说道:“我的好姐姐,夫人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如何你就不能体恤夫人的一片心意?”

而初露等人则更是轮番去劝嫣翠,嫣翠却只是哭个不住。

绿凝坐在那里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这傻丫头,莫不是到了现在你还看不出来么,夫人我为什么叫你去管事房?”

说罢,便若有所思地兀自想了一会子,方道:“这若大的侯府,虽然人口并不甚多,但明里暗里却尽是些错缩复杂的关系。想我们主仆若是没个依靠,却要如何得以立足?”

绿凝的话,让嫣翠的哭泣之声慢慢地小了,水珠儿与初露等人亦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绿凝说下去。

“任心而论,夫人我是希望你们个个都好。可是这府里好的丫头,你们见了哪个?虽然这侯府不比宫里那般步步惊险,可是依本夫人看,她们一个个儿的,亦都不是省油的灯。本夫人自是答应过你们,只要有我夫人在的这一天,便要保护你们每一个都不受欺负。可是,在夫人身边便是不受欺负了么?夫人我要你们个个儿都站出来,成为侯府的一个人才!听夫人我说话,为夫人我办事,而不是只会些端茶送水、服侍人的本事。”

“只有你们个个儿都好了,与夫人我贴心,我们才能吃得舒坦、住得舒坦。”绿凝看了看这些年轻稚嫩的面孔,这些面孔上,有着与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单纯与迷茫。她们都太年轻了啊!在世俗的风雨面前,她们是那样的幼小,任意一阵狂风暴雨便可将她们催毁。在这一刻,绿凝突然间深深领悟到了永嘉帝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情,他的那种炽热的心意,恐怕比自己想要保护这些喑不经世的小丫头们要强烈得多罢?须知那宫里,步步都是危机,招招都是险情,眨眼之间便可能性命堪忧。绿凝终于理解了,那曾紧紧握着自己手的温暖手掌,是为何那样的用力,以至于会让自己疼…

绿凝的心,轻轻地颤抖。本是想着,离开他的身边,关于他的一切便可以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曾想到,离他越远,对于他的记忆却越来越鲜活,仿佛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般,例例在目。而那种想要不断挣脱牢笼时所留下的伤痕,却一天比一天更痛!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到底是对过去的缅怀,还是对永嘉帝的怀念与…不舍?

绿凝摇头,想要把永嘉帝那张有如骄阳般骄傲与俊朗的脸庞从脑海里挥散开来,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对这几个小丫头道:“夫人说的,你们可听得明白了么?”

“夫人,奴婢听明白了。”几个人连连点头。

“所以,你们跟着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不要畏首畏尾。”绿凝指了指嫣翠,道,“嫣翠就是最好的表率,你们在外面强硬,便是与夫人我竖立威信,夫人自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们,而且还会重重地赏你们。到时候,莫说是一等一的好姻缘好人家,便是你们不嫁,也可如秋妈一般在侯府说一不二,衣食无忧。你们可曾懂了?”

“夫人,”这几人便齐齐跪在地上,哭道,“夫人待奴婢们如此厚恩,要奴婢们如何为报?此生此世,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们也要为夫人走得!”

“甚么刀山,甚么火海。”绿凝无奈地笑笑,“好端端的一个侯府,哪里就有这多劳什子东西,快些起来,喏,把嫣翠这丫头也给我拉起来。”

想想这些小丫头也忒地单纯可爱,不过是个侯府而已,如何比得皇宫里那样的勾心斗角?如若果真相比起来,她们也自当庆幸罢?毕竟这侯府的女人们再闹,终究也不敌宫里那些女人们的阴毒。自往今来,能在宫里活上二十年的,恐都有如在战场上撕杀千回百回方能活着生存下来的战士般,早就看穿了生死罢。

嫣翠自是这些丫头里年龄最大的,所经历的事情自也比她们多些,而心智也更高一筹。对于绿凝方才所说的那些,嫣翠的领悟,自也比他人更深。

这夜,绿凝遣散了其他众丫头,与嫣翠一人静静在房里相对。

“嫣翠,”绿凝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嫣翠的手,道,“你是我最贴心的丫头,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儿,我亦是舍不得的。只是,我只有把你调到管事房,你才能更久地服侍在我的身边,为我做更多的事情。你明白吗?”

“夫人,嫣翠明白。”嫣翠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又悄然滑落了。

“很好,”绿凝微笑着,说道,“回去睡罢,明日,便去管事房罢,好好跟着秋妈,她是个懂得赏识人才的人,会给你很多指点的。”

“可是夫人…”嫣翠沉吟了半晌,方道,“那锦纹,原是三姨娘的亲信,所以今日才这般猖獗的。夫人今儿打了她,又将她逐出了府去,自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只是奴婢唯恐那三姨娘会对夫人不利。本来夫人整治了那迟贵,便与迟采青树了敌,眼下又与三姨娘闹得不愉快,又如何使得?”

绿凝看了看嫣翠,便再次笑了起来,问道:“傻丫头,我且问你,便是夫人我不去处置那锦纹,三姨娘便会与我皆大欢喜不?”

嫣翠想了想,然后摇头道:“瞧着锦纹这态度,想必平日里三姨娘也没有教些好的东西。人人都知道数她往三姨娘房里跑得最欢,如若她心里有半分的忌惮,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出口不逊。”

“所以,”绿凝点了点头,道:“我又何苦助长她的气焰?该来的总会来,这虽说不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境地,但至少也要角逐出到底谁是一家之主。你且放心,夫人我自有安排。”

嫣翠看着自己的主子,眼神里,有着几许仰慕,更带着浓浓的信赖。她的内心有一种饱满的温暖,那是因为对于自己主子的信任与感动,她知道只要在绿凝的身边,她便能看得到明天的希望。

夜,不再漫长,因为不久的以后,便是光明。

恰在此时,三姨娘的院儿里却有如阴云笼罩在上方,轰轰的雷声不断,电闪雷鸣。

“三姨娘,您说,这可怎么好?”正在说话的,却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丫头,这小丫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眼睛都红肿肿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三姨娘。

“好你个容颜,好你个容颜!”三姨娘气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使得那桌案上的茶盏全部跟着震动起来,“我的人你也敢碰,果然是欺人太堪!”

“三姨娘,我听说,当时姐姐还尚给她一个劲儿地认错,她却根本不买账。还说甚么‘如若今天我要是不收拾了你,将来便如何服众?’我的好姨娘,她这莫不是在杀鸡儆猴,做给您看的?”那小丫头说着,便又再次哭道,“可怜我那姐姐,被重重打了五十棍子,抬回来的时候,已然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了!”

说罢,便号啕大哭个不止,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成一团,抽搐个不住。

那三姨娘看这小丫头哭得可怜,当下便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你且不要哭了,而今,你姐姐不在府里,你也没了人照顾,便跟在我身边罢。”

“不!”那小丫头年纪虽小,脾气却倔强得很,当下便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烁烁地盯住了三姨娘,道:“我不要再窝在角落里,先前被姐姐藏起来,不使我做任何事情,而今,我定要为姐姐报仇!”

“你…”三姨娘诧异地看着这个小丫头,稚嫩的脸庞上,挂着泪痕,鼻子下面还流着清清的鼻涕,但眼神之中却透着倔强与愤怒,那是被伤到最爱之人的恨意。

三姨娘轻轻叹息一声,弯下身将这小丫头揽进了怀里,轻叹道:“还报甚么仇,你自己都那么一点点,这年头下人的命有如草芥,你一个姐姐便已然差点断送了性命,姨娘如何使得你再去受苦。”

“想不到这容颜果然是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在一旁的水月阴沉着脸,说道,“先前三姨娘您已然是碍着她北靖侯夫人的身份给了她三分薄面,谁想她果真就是给脸不要,真真的儿是自寻不痛快。”

三姨娘深深地吸了口气。

水月说得没错,那容颜,仗着自己的身份,近来,手伸的是越来越长了。如若不给她一点教训,恐怕,她还果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056:郑府贵客到

这几日,绿凝便是忙碌得几乎没有坐下休息的时间。

不单是那几间准备迎接郑府贵客的院子需要打理、收拾,还有那重新修缮过的所有院子,都需要重新添置家具瓷器等物什。

绿凝眼下,方才明白了为何那些女人们都愿将自己的家眷介绍来府中,却果然是个很好的帮手。可惜绿凝在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亲眷。想来那亲眷自是不可能来侯府跑腿打杂了,那等尊贵之躯恐是轻轻皱个眉头便可使天色变色,倘若他那双犀利的黑眸若是瞧见了那迟采青等角色,恐怕不待眨眼,便已然让她们人头落地了。

这便是权势的可怕之处,更是先前的绿凝最为不喜之处。

而今,换作自己,却不得不为了立足而将那权势紧紧抓在手里。

当下绿凝便使几个管事部的小厮,出去寻来上等的瓷器,然后由那些老板亲自登门拿来样品商谈价格,如是虽然省了她不少的力气,却也忙碌得紧。然而有趣至于的是,那些老板来了府里,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讨得绿凝欢心,明里暗里送来的礼物几乎快要堆满了“落霞阁”。绿凝自知哪些东西是拿不得的,哪些东西是不拿白不拿的,那些绫罗绸缎和玉器首饰便拣些稀罕的送到了郑老太君或洛凝香的房里,而一些吃食玩物儿则挑好的一部分赏给了水珠儿等丫头,另一部分也都悄然送与了嫣翠,绿凝只私下里教她留些好的给自己,多出来的便悄悄送与那些与她交情甚好的,方结人脉。对于秋妈,绿凝自然时不时的送上些精致的物什,有些人可以送之频繁,有些人则不可过频,如何拿捏这恰到好处的分寸便甚为要紧了。

奇怪的是,洛瑾近日以来却都不曾露面,绿凝当然无甚去理这些事情,只有迟采青婉若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这几日,可有侯爷回府的消息?”迟采青问盼儿。

“没…”盼儿摇了摇头,孰知,这却已然是迟采青问的第五遍了。盼儿知道这迟采青日日像没了魂一般地,只盼着洛瑾能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然而这洛瑾却偏偏不给她机会,便是连府也不回了。

“你果真知道是没回府么?”迟采青不甘心地抬眼问道,“会不会是侯爷回来了你不知道?”

“我的好夫人,”盼儿耐着性子笑道,“您放一百个心,奴婢早就与那马厩的小厮说好了,若是侯爷回来了,他会立刻通知我的。”

“是这样。”迟采青微微地点了点头,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如果侯爷没骑马回来呢?”

“夫人…”盼儿无奈地看着迟采青。

这迟采青便也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过于激烈了。当下便微微地笑了笑,叹道:“却是我过于敏感了。”

“总之夫人放心,只要侯爷回来了,奴婢一定会想尽方法把侯爷请到夫人面前。可好?”盼儿像是哄小孩子般笑着说道。

迟采青叹了口气,然后拉住了盼儿的手,轻轻拍了拍,疲倦地倚在了那床塌之上。

“夫人可知,那锦纹…”盼儿本是不想吵迟采青的,但是想到有些话,却是早说比晚说好。

“你是说那三姨娘的亲信?”迟采青当然知道她,那是三姨娘家乡的穷亲戚投奔来人,为人极是伶俐,却也是个泼辣的性子,三姨娘一度喜爱这丫头,方才没有留在身边,令她前去管事房历练的。

“是。”盼儿点头,然后叹息一声,道,“那锦纹…据说是言语冲撞了容夫人的丫头,又对容夫人出言不敬,被容夫人重责了五十棍,轰出府去了…”

“甚么?”迟采青骤然瞪大了眼睛,惊骇地望着盼儿,道,“她果真做了这样的事?”

盼儿轻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叹道:“二夫人,您不觉得,这位容夫人恐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而且,心思也根本不是从前我们所见到的那般温顺,倒果真有几分心狠手辣的样子。但是我侯府这几年,何曾有过棍责五十的例子?她这是要,为自己树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