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兴许就是个人人都晓得工夫的年代,绿凝无限怅惘地瞧着那碧水纤秀的身姿消失在眼前,轻轻叹息。为何只有自己却是甚么工夫也不会,遇事只能顾着抱着逃命的?

倘若,若是那说书的小老儿得知当朝的长公主绿凝竟是个整日里只知抱头鼠窜的角色,还不定怎么编派自己呢。便在这叹息之中,绿凝抬起眼睛,瞧见不远处,便是一处热闹的集市了,心头便又是一喜,自语道:“这碧水还果真是个体贴的女子,将我扔在这里,方便我可以找得到方向,不似那个叫什么紫的,连方向也不看,遇了事便将我扔在一边儿。”

“你这话倒说得未免太薄情了些。”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唬得绿凝差一点跳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但见自己口口声声称的“叫做什么紫的”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

“哟,紫兄,这么巧。”绿凝脸上的表情不晓得是否僵硬,但她在努力地使自己的笑容由衷而和善。

可是谁想,这位紫仁兄却根本无视绿凝的笑容,漠然说道:“本公子还真是多事,本就不应该在酒楼门口打扰你与那‘瘦脸猴子’的好事,更不该为了救你落身于‘红馆’之中。”说着,嘴里又啧啧有声,“本公子自也不应该拦着那两个黑衣人砍你,早知道如今公子你竟是这般的不知感恩,还不如早早就袖手旁观,还落个热闹。”

这番话说得绿凝冷汗泠泠,竟是连头也不好意思抬起来的。她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拱手道:“紫兄说得哪里话来,小弟只是随便说说,紫兄可莫怪莫怪。紫兄的救命之恩小弟岂能忘怀?受人滴水,当以涌泉相报,况且紫兄的身手又是如此让小弟佩服!”

绿凝已然十分由衷地表明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但眼前的紫仁兄却是依然一脸的不为所动,使得绿凝不得不使更为由衷地说道:“为表小弟的一番感激之情,不妨请紫兄赏脸,与小弟一并去酒楼坐坐,共饮几杯如何?”

那紫仁兄的一双黑眸在绿凝的脸上打了个转,似乎在斟酌绿凝心意有几分真诚之度,然后终于点了点头,道:“好。”

然而,如果绿凝早知道紫仁兄会将她带到这种地方,或许,她是说甚么也不会来的。

坐在“万福楼”的单间儿里,瞧着这奢华的摆设,单是这一个乌木的兽纹古桌,便已然价值不菲,更何况这桌上的茶盏与杯碗,都是上等的器物,一见便知绝非凡品,在这样的地方吃饭,那得多少银子?

绿凝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自己的这近百两银子,能不能够这一顿饭食钱可自是不好说,便是倾其所有请了这顿饭去,接下来自己的日子可是如何过得?想来,摆脱了这恼人的家伙之后,还少不得去自己悄悄存了银子的钱庄再提点一些。

“店家,有新鲜的燕窝没有?”偏那紫仁兄刚坐下来,便狮子大张口,大刺刺地道,“要上等的头盏燕窝熬成姜参珍珠燕窝羹,珍珠都要均等个儿的,不许大也不许小;再拣均等个儿的玉竹笋炒盘香雁玉笋,笋一定要最新鲜的前三节儿;再来一壶三十年的上等女儿红,拣你们家几样精致的小菜来几盘。”

绿凝只觉得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捏着钱袋的手,紧了又紧。

083:霸王餐

各色的菜色摆了上来,满室都是扑鼻的异香,绿凝看着这满桌的美味,心里无限感慨。

这“万福楼”是何等的奢侈,这些菜品,单是从菜色上便可知比那侯府的厨子手艺高超多了。光是这些盛菜肴的器物都是个顶个儿的精美好看,那筷箸乃是上等的象牙筷,镶着金珠,怎么看怎么华美。

绿凝拿着这筷子看了又看,心里纳闷为何这筷子会如此精美,难道不怕那食客偷了去么?

“你若再不吃,为兄我可就要将酒菜吃光了。”那紫仁兄转过头,一面夹起一块鹿肉,一面对绿凝道。

绿凝怔了怔,想着无论如何这也是自己做东的一顿,若是自己不多吃点,岂不是更加的亏本了?这样想着,便举起筷子来,将那些菜肴挨个儿夹起品尝。别说,这些菜还真不是只看上去漂亮,吃在嘴里的味道更加的美味!无论是主料还是配料,无一不考究,便是火候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虽然比之那御厨房里的御厨手艺还是差些,但已然可以称得上是人间难得的美味了。

既是难得的美味,又是自己做东,那不好好吃上一吃便是天大的傻子。

那紫仁兄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大快朵颐的绿凝半晌,方才轻轻地挑了挑薄唇,然后倒了一杯女儿红给绿凝,笑道:“不是说来痛饮几杯的,如何不敬你的救命恩人一杯?”

这老兄说得也在理,既是人家救了自己,便理应请人家喝了一盅,毕竟自己这条尊贵的性命怎么也比这桌酒菜值钱。这样一想,绿凝的心里倒果真是好过了些,她接过酒杯,举起来,笑眯眯地对紫仁兄道:“小弟,多谢仁兄救命之恩,来,我们干。”

说罢,豪气顿生地将杯子与紫仁兄的相撞,然后一饮而尽。

略带着辛辣的醇香顺着喉咙下滑,一路醇美芬芳,绿凝陶陶然地眯起了眼睛。三十年陈酿,怎一个美字了得!

那紫仁兄的眼中略过一抹饶有兴趣的光芒,见绿凝那双象牙筷箸左右翻飞,眯着一双笑眼兀自吃得欢喜,竟不吃了,只捧着酒壶,一杯接一杯地饮起酒来。

“咦,紫兄,酒可不是一个人喝的。”菜过了五味,绿凝方才想起了还应该再来三巡酒,她转过头去,伸手便要去夺酒。

“可惜,已经迟了。”紫仁兄举起酒壶,向下倒了倒,竟是一滴也不剩了。

绿凝未免有些恼火,毕竟自己才是东道主,这姓紫的家伙也未免太好意思太不客气了吧?

“想喝的话,再来一壶。”那紫仁兄放下酒壶,便要扬声去喊那店小二。

“哎哎,等等,等等,”绿凝急忙伸手,一把按住了这位紫仁兄,刚刚抬起的手,“不要喊了,不要喊了。”

“怎么?”虽然那层银色的面具挡了他大半个脸,但那黑眸中传递出来的诧异却一样被绿凝接收到了。

“小弟,小弟是怕…”绿凝顿了顿。在这一刻,她仿佛真的是一个男人,在掏腰包的时候唯恐钱不够般尴尬不已,“小弟是怕囊中的银子…够不上吃这一顿。”

那紫仁兄愣在那里,兀自瞧了绿凝半晌,方才放声哈哈大笑。

“紫兄,可是在笑小弟…囊中羞涩?”绿凝被这紫仁兄笑得有几分诧异,便略略地愣在那里,看着他仰头大笑。

“没有,没有。”那紫仁兄好容易才止了笑意,伸反手拍了拍绿凝的手,道:“那为兄我便不喊他上酒了。”

如果体贴,甚好。

绿凝露出感激的笑意。

孰料,那紫仁兄又突然捉起了绿凝的手,惊道:“嗯?贤弟的手怎么这么小?我说为何你一个大男人只会些花拳绣腿,连个兵器都没有,却原来竟是手生得好像女人的。”

绿凝心下一惊,连忙想要抽回手来,却哪里晓得那紫仁兄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即便是这样如女人的手,竟还有胆量出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委实是有了不得的勇气。”

这一席话说得绿凝几乎要气得吐出血来,她愤愤地瞪着这姓紫的家伙,猛然抽回手来,冷哼道:“男人怎么了,女人怎么了?莫说小弟不是女人,便是女人,也是有这见义能为的赤诚之心的!”

那姓紫的家伙把嘴巴圈了圈,仿佛“哦”了一声,这等恍然大悟的样子倒又令绿凝有些气愤了。

她瞪了这家伙一眼,然后拿起筷箸,继续夹自己中意的菜肴吃了几口,方才觉得自己确实是已然饱得再吃不下去了。

“或许,可以结账了。”绿凝摸出了自己的钱袋。

“贤弟所带的银子,可够结得?”那紫仁兄居然也能厚颜无耻地问出来。绿凝瞄了他两想,拿出钱袋掂了掂,道:“大约有个百来两,也够了罢。”

孰料那紫仁兄却“哧”地笑了出来,道:“百来两?小兄弟,你可知这一顿饭,便至少要五百两银子?”

“啊?”绿凝顿时愣在那里,“五百两?紫…紫兄,你素来吃饭,都要花上这么多银两的么?”

“那倒也不是,”这紫仁兄说着,拿起了先前放在桌边的长剑,道,“本公子吃酒,素来是不花钱的。”

“不花钱?”绿凝奇道,“如何吃酒能不花钱的?”

“想知道?”紫仁兄抬眼问她,绿凝点了点头。

“那好,你且跟我过来。”那紫仁兄说着,一把抓起绿凝,走到窗边,然后低低说了声,“准备好了。”

紧接着,便抓着绿凝的手一紧,两个人竟飞身跳出了窗外。

绿凝惊讶地瞧着这完全是理所应当的紫仁兄,道:“紫兄,你这,可就是传说中的霸王餐?”

正说着,却见那方才自己所住的包间儿里探出了店小二的脑袋,指着绿凝与紫仁兄道:“不好,有人吃霸王餐,快来人!”

那紫仁兄抬头,轻轻牵动了薄唇,然后拉住绿凝便一通狂奔。

从见了这姓紫的开始,这一天里仅跑路就跑了三次,这不得不说是绿凝的一段奇缘。如果说,在侯府外的生活是这般的绚丽多姿,那么绿凝还是希望它可以过得再稳当一点,哪怕是,再缓慢一点也好。

那些“万福楼”遣出来追的人可真不是草包,个个儿的腿脚甚是利落,如若不是那位紫仁兄在一旁时不时的把绿凝拎起来,纵身掠过几个屋檐再跳下去,恐怕以绿凝的逃生速度早就被抓住了。

闻听得身后的咒骂声越来越远,绿凝这才拍着胸口吁了口气。

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一不朝着绿凝和紫仁兄的方向多看两眼。绿凝却根本无暇顾及他的的目光,刚刚饱餐一顿便如此狂奔,绿凝只觉胃中一阵翻涌,十分的难受。她转过头瞧了瞧紫仁兄,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他是否面不改色,但瞧着他的气息却依旧平稳,没有半点如绿凝般气喘吁吁的模样。

“紫兄真是好身手,这一路逃来,竟仍是气息平稳,一见便知逃生的经验相当丰富,让小弟佩服,佩服。”绿凝朝着紫仁兄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紫仁兄淡淡说道,“只是没有想到,这一路逃来,都是为兄在铺助贤弟,紧弟却还是累成这个样子,也足见贤弟不常做此事,还需多加磨练。”

“羞愧,羞愧。”绿凝尴尬地撇了撇嘴。

正在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在迅速地朝着两边涌去。绿凝被奔跑过来的人撞到,险点跌倒,所幸那紫仁兄一把抓住了她,将她带向一边儿。

绿凝好奇地回头,但见不远处正有一队人马由远而近。那走在最前面的是四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均以面纱蒙面,身姿婀娜美丽,她们骑着异域的纯白色高头大马,有如冰雪幻化而成般笃笃而来。而在这四名女子的身后,则有十几个身着白衣的精壮少年,头上以白巾束发,居然还佩戴着硕大的金色耳环,个个相貌俊美,令人观之赞叹。而被这十几名少年簇拥着的,是一个由六个身着紫色长袍、身材魁梧至极的大汉抬着的纯白色软塌,这软塌婉若一个小小的车辇,顶端却是拱形的银制横梁,正上方垂下紫色帷幔,随着风动而徐徐飘动,隐隐露出那帷幔之中的人影。

“南疆候进京,闲杂人等回避!”但听得那走在最前面的两位白衣少女扬声喝着,驾马走在前方驱逐百姓。

“好一个南疆候,好大的排场啊…”人群里有人叹道。

“听说这南疆候乃是当朝三大美男子之一,却不晓得是何等的美貌。”又有一位女子无限仰慕向往的牢牢盯住那软塌徐徐飞扬的帷幔,似乎格外希望风能够吹得再引一些,使得那帷幔之中的美男子能够一展芳容。

然而绿凝的脸色,却慢慢地沉了下来。

“南疆候何紫梓?”绿凝皱眉暗暗思量道,“他为何会在此时进京?”

“怎么?”那位紫仁兄侧过头来,好奇地问绿凝道:“贤弟对这个何紫梓还是蛮知道的?”

“不是很知道,”绿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望着那帷幔之中的人影缓声道,“何紫梓当是每年十月初九进京面圣,为何却又提前了这么多…”

“唔…”何紫梓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道:“或许这位南疆候远在塞外,突然有一日觉得无聊,想要来京城娶个把个女人回去陪他,也是未尝不可。”

“他?”绿凝冷笑,“一个整日里只知道钻研毒物、蛇蝎心肠的男人,还能有甚么心思去娶女人?嫁给他的女人说不定都被他毒了千遍万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嗯…”紫仁兄伸出手来,抚着下巴极为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方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突然,又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绿凝转头望去,脸却瞬间变了颜色,忙不迭迅速地捉住紫仁兄,攸地藏到了他的身后。

084:何去何从?

绿凝迅速地捉住这位紫仁兄,然后眨眼间便藏在了他的身后。

这位紫仁兄被绿凝弄得愣了一愣,不免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去看绿凝。“别动!”绿凝轻叫道,这位紫仁兄果然便配合着她不动了。

但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人马均是英姿勃发令人眼前一亮。而为首的一人,一头黑发被束在紫金头冠之中,两道浓眉有如悬剑,一双黑眸更似海洋深邃幽远,那直挺的鼻,那紧抿在一处的嘴,那轮廓分明的脸庞,无一不散发着逼人的英气与霸气。那玄色的麒麟兽纹袍和银色比肩使得他肩宽背直,腰身挺拔,胯下一匹黑色战马使得他婉若天神下凡般俊朗非凡。

“北靖侯洛瑾…”人群中又有一名少女叹息,“如此俊美的‘麒麟大将军’呵…”

绿凝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正在痴痴地望着洛瑾的少女,心里暗道:哪里来的俊,哪里来的美,这等冷血之徒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亏得这些花痴样的女子还夸他俊美,真是呸了。

但见那洛瑾策马奔至南疆候何紫梓的车辇前,方才停下来,淡然道:“何紫梓,圣上有旨,要你在城南行宫等候见驾。”

那帷幔之中的人影动了动,也未答话,便见为首的白骑女子们便调转了方向,朝着城南方向走去。洛瑾亲见着这队人马走远了,方才调转马头,皱着眉在左右的人群里环视了一圈,方才转身策马离开。

紫仁兄探首瞧了瞧,然后略略地转过头来,轻声道:“我说贤弟,你这个姿势,倒叫为兄十分的不舒服…”

绿凝心里暗惊,方才由刚才的紧张里回过神来。但见自己紧紧抓着这位紫仁兄的衣衫,并且,整个上身几乎都贴在了他的背上,婉若环抱着他的腰身与他亲昵般。

绿凝攸地松了手,几乎是弹开般跳了出去,却冷不妨撞上了身边的人。她转过头连声道着歉,却被那紫仁兄一把抓住,拎出了人群,朝着相对冷清一点的地方走去。

“紫兄,你不要总是这样拎着我,我透不过气。”绿凝挣扎了一下,终于摆脱了这位动不动就拎人的家伙。

“你这位小弟兄还甚是有趣,”那位紫仁兄抱着肩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绿凝,道,“对了,怎么称呼你?”

正在皱着眉整理着自己被紫仁兄拎得不整齐衣衫的绿凝顿时停住了动作,她抬起头,有些惊诧地望了望紫仁兄,这才想起,从见面到现在,这家伙果真是刚刚问起自己的名字。

这些人,还真是有趣,碧水姑娘从来不问自己的来历,而紫仁兄也从来不问自己的姓名与来历。难道果真应的是碧水姑娘的那句话:“英雄不问出处”么?

这样想着,绿凝便继续将衣衫整理好,说道:“小生不才,姓容,在家中排行第五,紫兄唤在下小五罢。”

“小五?”那紫仁兄竟笑了出来,“容小五?”

“自然不是容小五,”绿凝翻了翻眼睛,“小生乃书香门弟,如何会取个容小五的名字?只不过紫兄对小生有救命之恩,称呼这个比之贤弟长贤弟短的更显得亲切些。”

“哦。”紫仁兄恍然大悟,道,“如此亲切,倒是甚好。”

甚什么,好什么,绿凝扫了那紫仁兄一眼,道:“紫兄,你可是京城人士?”

“不是,”紫仁兄轻轻摇了摇头,道,“小五你呢?”

“我…”绿凝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我也不是。只因整日读书在家,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家父说我也到了该见见世面的年纪,便唤我进京见见世面。我本是来找我一位大哥的,可惜他又到城外办事,家中只有嫂嫂一人,不便我打扰,我便独立在京城四处走走。”

“是这样。”紫仁兄点了点头。

“那紫兄你呢?”绿凝抬眼问。这姓紫的家伙身手诡异,性格古怪,一看便知不是京城人士。但他又是什么人呢?不过料想这样的人,嘴里是吐不出实话的,估计他若不是说自己前来.经商,便是前来游玩。

果然,那紫仁兄淡然扬起唇角,道:“为兄乃是来京城游玩的。”

顿了顿,又问道:“那小五贤弟是打算在京城玩上几日呢?打算待你大哥回来否?这些时日,又有甚么打算?”

打算…

绿凝怔了一怔。未来,能有什么打算呢?她真的不知道。

在皇宫里,永嘉帝张开他硕大的羽翼将她藏匿于其中,不使她见一丝风雨,不使她尝一丝苦头,渐渐地已然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她的未来在哪里,她的明天在哪里,她的归宿在哪里,她不知道。为了寻找这样的一个答案,她便要挣脱身上的一切束缚,与其这样有如行尸走肉的生存下去,与其这样只是痛苦地生存着等待死亡的降临,还不如让它来得更快些。然而机缘巧合,上天,却给了她一个生的机会,她借宿在容颜的体内,本是想要重新开始她的生活,却赫然发现,原来所有人,所有的女人,都是要依附于男人才能活下去的。为了依附得更牢固些,便需使尽各种花招,甚至包括借用腹中的胎儿。

在这样的地方,连所谓的情谊便都可抹杀,还有甚么可以留恋之处?然而走出了候府,未来的方向在哪里,绿凝却依旧是不知道的。

“如若小五贤弟不弃,倒可与为兄相伴在京城游上几日,如何?”见绿凝只是沉默着不说话,紫仁兄便提议道。

这个提议倒似乎甚好。绿凝的眼睛一亮,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但她好容易可以混迹市井,好好儿地看看京城是个什么样子。这位紫仁兄有武艺傍身,又似乎对这京城有番了解,与他结伴,自然再好不过。

当下便欣然应允。

这位紫仁兄倒也算得上尽责,见天色已然有些晚了,便与绿凝一并,走向了一家客栈。

比之先前那奢侈的“万福楼”,这家“新月客栈”倒是个相对简朴些的地方。不过,这客栈外面虽然看上去平凡,但房间里却十分的干净舒适,单是那些床塌之物便可看得出其整洁与周到了。

绿凝坐在这床上,心里不由得对那位紫仁兄又起了几许好感。想到这人虽然看上去冰冰冷冷,嘴巴也忒地毒辣,但终究是个考虑问题周到,心思细腻之人,自己遇到他,也还算得上是幸运了。

这样想着,绿凝便慢慢地躺了下来,将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看着床塌上方的木板。纵然绿凝尚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能与这位紫仁兄结伴几日游游京城,四处看一看,虽然是欢喜的,但终有一天会分别,到时候,自己又将漂向哪里呢?

绿凝不知道,然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绿凝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想不出的答案,不要勉强去想,没有迷底的问题,不要勉强去解。否则,只会徒增烦恼不说,还会将自己逼进死胡同。

总之,人生难得一逍遥,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喝小酒,吃吃小菜,四处游山傍水,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太坏,不是么?

绿凝的唇边绽出一缕笑意,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全身心的放松。或许人生便应如此罢?那些小商小贩,那些平头百姓,只想着过好今天的日子,吃好今天的饭食,有一口热饭,有几道热菜,便已然是人生最大的快乐。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是福,是祸,是喜,是忧,都并不重要了罢…

绿凝从来没有睡得这样踏实过。虽然她现在身在客栈,既没有侍卫的守护,也没有宫女的侍奉,但是,在这一刻的绿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荷,十分的放松和愉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口渴的绿凝方才慢慢地醒来。

“水珠儿…”她轻声地唤了一声,却许久都没有人回应,绿凝这才反应过来,既然离开了侯府,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几个将她视若主母般的丫头们,也都个个儿不在她身边了。

绿凝慢慢地坐了起来,寂静的屋子里面,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压迫而来。她抬眼,看了看四周,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窗棂上投下淡淡地月影,照得这屋子里的一切隐约可见。

不过是间客栈而已。绿凝淡淡地笑了,它不是皇宫,也不是候府。而今,这个世界上,果真只剩下她绿凝一个人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人可以与她说说话,她的世界里,从此,与过去决别,剩下的只有回忆。

那些回忆多半都是喧闹的,既喧闹又繁华,还有着那么多的争斗与伤害。在那些回忆里,绿凝感受最多的,便是累,她只想求一个安静的角落让她远离那些伤痛与喧闹。而今,只怕她想要喧闹也喧闹不起来了,就像现在,她唤了一声,也无人来应。

而今,恐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供她来静了罢。

绿凝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杯冷茶。

她忘记了对那些小丫头们说了,自己曾经以为可以成为她们的依靠的,她也在努力这样做。可是她却独独没有想到自己,一个连自己的地位都保不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又如何能够保护他人?

我绿凝…恐怕只能让你们失望了。

085:果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绿凝对着茶杯兀自叹息的当儿,突然听到了外面有一阵轻微响动。

夜是寂静的,心是寂静的,所以便对这等响动格外地敏感。绿凝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只觉那声响是从窗子那里发出来的,它像是极为轻微的敲击声,但是极有规律,一下接着一下,好像是某种暗号。

绿凝悄悄地走到窗边。

这声音不是发自自己的窗边,她轻轻掀起窗子,却瞧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攸地窜进了前方的窗子里,而那窗子也迅速地关上了。

――那是紫仁兄的房间!

绿凝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

如此深经半夜,有人窜入他的房间,莫不是来寻仇的?但是想想,如若是来寻仇的,便不会有轻敲他窗子的举动,那么想来,却是有其他的事情不成?

绿凝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心里兀自疑惑了一会子,但随即便释然地想到,那紫仁兄一身的武功格外高超,又遮挡着面目。此行来京城肯定是有不愿与外人道的事情,而与自己结伴,说不定也是为了借自己掩人耳目罢了。

这样想着,绿凝便不禁再次叹息一声,重新躺在了床上。有些人注定是要过着与众不同的人生的,这是刻在宿命里的轮回,这一次出逃,到底是喜,是忧?

绿凝自也是不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凝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待到醒来,却已然是日上三竿了。那紫仁兄像是能掐会算般,在绿凝刚刚洗漱好之时,便敲响了她的房门唤她一并下楼吃些早点。

“贤弟今日想去哪里玩玩?”那位紫仁兄替绿凝倒了杯茶,问道。

“这个…”绿凝迟疑了一下,这京城之内,她去的最多的地方,不过是些皇家围起来的猎场与景致。对于京城的了解,也不外乎皇宫、北靖侯府和那些猎场,哦对了,还有那几个绿凝经常光顾的瓷器店铺。

见绿凝的脸上出现了些许为难之色,那紫仁兄便也不再多问,只道:“是了,倒是忘记了贤弟对京城不甚了解,那不如为兄作主,我们去离京城不远的‘瑶光湖’瞧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