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轻声地念着洛枫的名字,不知道为甚么,绿凝甚至觉得在这个时候,就连大声说话都会破坏一种美好与宁静。

然而那男子终究是微微地动了一动,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俊秀的眉若远山,含情的眼如桃花,高挑的鼻,微微上扬的唇。他的额上有一个银色的珍珠抹额,雪白的长衫、月白的云纹罩衫衬着他如月般的翩翩风度,依旧令人惊叹他的美貌。然而,此刻的洛枫,脸上的神情与先前所见到的,却大大的不同了。

他脸上的微笑淡然而从容,再没有先前的玩世不恭,只是在他那俊秀的眉目之间,透着一股子隐隐的、让绿凝也说不出的异样神情。

这是一种甚么样的神情呢?

“洛枫,你果真是‘红馆’的宗主?”绿凝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纵然站在眼前的,是她曾相识的洛枫,然而她却已然知道,眼前的洛枫,是自己根本不曾了解的。在北靖侯府,到底深藏着多少秘密?

听到绿凝的问题,洛枫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双眸深深地凝望着绿凝,却没有说话。

“洛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与那大厅之内雕像上的那个男子,有着甚么样的关系?”纵然洛枫不说话,但是绿凝却只是兀自地提出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如若不是此番看到洛枫,绿凝仍不敢肯定方才见到那雕像之时心中所产生的疑惑,然而眼前的洛枫,却是与那尊雕像太过相象了,相象的几乎,让人产生了时空错位的错觉,仿佛那尊雕像就是若干年之后的洛枫,而眼前的洛枫就是若干年前的那尊雕像的具像。

如果说洛枫与那尊雕像没有半分的关系,绿凝是绝然不会相信的!

“那是我父亲。”洛枫淡淡地,却又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短短的几个字让绿凝彻头彻尾地震惊了,她诧异地站在那里,竟然不知道对洛枫的回答应该做如何反应。她是想要一个答案没错,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

“你…你在说甚么?”绿凝许久,竟喃喃地挤出了这一句,如若是在平时,绿凝准会因为自己的这个傻问题而感觉到郁闷,只是眼下,她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你的父亲,不是北靖侯洛云海么,怎么会又冒出来个父亲?”

果然,绿凝的话让洛枫禁不住笑了起来。尽管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出现这种笑场的情况是件十分出人意料的事情,只是,绿凝的这般表现,倒果真是空前绝后,大大地发扬了华南皇族素来不按套路出牌的精神精髓。

“北靖侯不是我父亲,”亏得洛枫在此时的表现还十分镇定从容,他缓声说着,既而将自己的视线从绿凝的身上移开,望向一个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的方向。然而,洛枫的目光,此时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深沉,那是恍若隔世的叹息,更是望向遥不可及的过去的目光。那原本在北靖侯府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形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我的父亲,叫做杨子墨,我的名字,叫做杨朗。据说,这个名字,取自我父亲杨子墨的姓,与母亲朗玲珑的姓。还是,很温暖的名姓,是不是?”

朗玲珑?

绿凝的眉,再一次深深地皱了起来,她在记忆深处努力地搜索着朗玲珑这个名字。三姨娘的闺名绿凝从来就没有问过,这朗玲珑的名字…眼前又浮现出三姨娘那张拉长的、冷若冰霜的脸,和她那涂着鲜红指甲的手,绣着大花儿的秋香色长裙,戴着黄金八宝攒玉簪的发,绿凝实在看不出三姨娘哪里符合这“玲珑”二字。或许是人家平民的家里,都好取这与本人丝毫不搭边儿的名字,以表达对此人的美好祝愿?

然而,绿凝再一次看了看洛枫,不,看了看杨朗。杨朗这张俊美的脸庞让绿凝直接想起了杨子墨的雕像,实在想不出,这杨子墨会有与三姨娘结合的魄力和胆识。就绿凝而言,光是想想就足以要了她的命了。

“我知道你在想甚么,”杨朗似是看清了绿凝的纠结,当下,脸上的笑意便愈发的浓了,“不是她。”

不是她?

绿凝从自己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抬眼,迷惑地看着杨朗。

052:洛云锦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洛瑾一个问题,”洛枫含笑对绿凝说道,“你问他,在这北靖侯府之中,可曾有过一个长得弯月眉毛,一双笑眼的女子,是不是?”

绿凝的心念犹动,她曾记得,自己确实是有问过洛瑾,不过,却是在两个人私下里相处之时问起的。然而为何杨朗连此事都知道?

“杨朗,你早已然暗中派人监视我了,是不是?”绿凝挑眉,唇角微扬着问道,“就连去‘红馆’,你都是刻意安排的,是不是?”

杨朗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绿凝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时候,洛瑾曾向你大发脾气,你们因此而产生了极为大的不和,是不是?”

绿凝见杨朗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已然明白了杨朗是想要对自己传达一种信息,而如若自己想要将这种信息全部获知,便要顺应着杨朗的思路继续下去。

人都是很有趣的动物,一个秘密,或许会在人们的心里深藏千年万年,也许会使人们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而做出许许多多的事情,但是,当有一天,他想要将这秘密和盘推出的时候,便像是开了闸的流水,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打断的了。就像是阴阳的两极,要么一正,要么一反。

而杨朗,确实不需要绿凝回答他的问题,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向那二姨娘:“你可知道,她是谁吗?”

“我听过关于北靖侯府的秘闻,曾经,有一个二姨娘…”绿凝刚刚张口,便换来杨朗的一通哈哈大笑。

“二姨娘…哈哈,哈哈哈哈…”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沉稳与从容,那俊眉飞扬着,桃花眼里尽是笑意,有些落魄,却又十分的颠狂。而那张薄唇所蕴含的笑容,却是那样的充满了嘲讽。“侯府的二姨娘?”

杨朗笑得双肩颤抖,身子亦止不住地摇晃着,他转过头来看着绿凝,笑道:“我亲爱的绿凝公主,侯府的二姨娘…哈…北靖侯府何时曾有个二姨娘来着?”

说罢,又指向那女人,道:“你该不会是曾认为这便是北靖侯府的二姨娘罢?”

“难道…不是?”绿凝喃喃地问了一句。说句实话,这北靖侯老侯爷洛云海实在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多情种子,绿凝对这老侯爷洛云海的风流韵事可并不怎么感兴趣,她也不想站在这里聆听杨朗的身世遭遇。如果有可能,绿凝宁愿早早地回到何紫梓的身边,与他一齐出发前往安阳与华南永嘉会合,共同讨伐那企图夺谋篡位的华南永昌。

“她当然不是。”杨朗似乎是看出了绿凝的不耐烦,他含笑看了看绿凝,然后道:“她才是真正的北靖侯洛云海的妹妹,洛云锦。”

甚么!

绿凝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朗这是疯了吗?他到底在说甚么?

“子墨,你叫我?”那先前被绿凝曾认为是二姨娘的女人,此刻正缓缓地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杨朗。

杨朗,却温和地对她说道:“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她摇了摇头,唇角轻轻荡漾起一缕微笑,继而转过了头去。

“如果她真的是洛云锦,那么现在皇宫里的锦娘娘是谁?”绿凝不知不觉间,已然感觉到了脊背上微微泛起的凉意。锦娘娘在宫里的这么多年,受尽了父皇的宠爱,也成为了宫中诸多女子憎恨的对象。如果那个锦娘娘并非是真的洛云锦,那么,难道这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不成?

“你刚才,不是听到了朗玲珑这个名字?”杨朗抬眼看着绿凝,似漫不经心,却又有些苦涩地问道。

“你是说…在宫里的锦娘娘,是你的母亲,朗玲珑?”绿凝惊诧地望着杨朗。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太过荒谬了,要教她如何能够相信?“那为何老侯爷洛云海要将她送入宫中?杨朗,你且告诉我,这里面,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来由!莫不是,老侯爷洛云海在盘算着甚么吗?”

杨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绿凝的身上,却仿佛穿过绿凝望向了更为遥远的某个地方。而他的声音,也变得平静而幽远,仿佛,随着这即将说出的真相,整个人都深沉起来了。

“我可以给你讲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传说在某一个家族,有着一个深藏在血脉里的禁忌的诅咒。每一代的男人,无一例外地,都会爱上自己的妹妹。”说着,杨朗看了绿凝一眼,微微地,停住了话头。

绿凝的心,微微的一沉。

有一股子莫名的念头悄然萌生在她的心里,这个念头让绿凝的心里十分的难受,然而她却决定将这奇怪的念头抛在脑后。所以,尽管心里有着那样的忐忑与不祥,绿凝却仍然不动声色地看着杨朗,沉声道:“你想对我说的是甚么?或者是,你在暗示我甚么吗?”

杨朗,却只是轻笑一声,兀自缓声说道:“是命中注定的孽缘,洛云海洛老侯爷,爱上了他的亲妹妹,洛云锦。”

绿凝的心在微微的疼着,那颗心有如在被一根很细很细的针扎着,虽然是那样的细微,虽然是那样的不明显,却每一针都戳在她的痛处,让她疼到连呼吸都在微微地发着颤。

“古代君王,例来都对手握兵权的大臣防之又防,唯蕃王与侯爵最为棘手。他既要让这些人替他卖命,却也要时时提防着他的大臣不要威胁到他的权威与地位。身为世代武将世家的洛云海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况且,你大概并不知道,你的母后文庄皇后,与这北靖侯洛去海,本就是同宗。为了铺佐你母后将她的凤位保护得稳稳的,又恐那已然对洛云海生了警惕之心的老皇帝对自己不利。于是那洛云海便生出了将自己的妹子送入宫中为妃的老把戏。只是这洛云海却如何真舍得自己的妹子入宫呢?洛云海,这小老儿可并不似他表面上所表现的,那般光明磊落,他一度在暗地里与一个杀人组织有所交往,这组织里素来培养诸多美丽的女子以充当武器,他便很自然地在这组织里,挑选了一名最为清丽的少女。这少女并不会武功,但是却分外的娇柔,洛云海指定了这杀人组织的宗主亲自将这名女子训练成个妩媚入骨的女子。谁想,这少女天性单纯而温柔,竟然,与这少女日久生情。产生了爱意。我亲爱的公主殿下,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是不是?”

杨朗转过头来看着绿凝,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自嘲,也充满了痛苦。使得绿凝的心,也跟着微微地泛起了苦涩。

“这是一个,很伤感的故事。”绿凝缓缓地说道,“但是,这也是一段足以让人感觉到刻骨铭心的爱情罢?”

053:无奈

“但凡所有刻骨铭心的爱情,都会伴着痛苦与无奈。”杨朗淡淡地牵动了下唇角,继而转过头去。

“杨朗,如果你千方百计地把本宫掳来这里,想要告诉本宫的就是老侯爷的这样一个秘密,本宫倒也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本宫也帮不上你甚么忙。”绿凝慢慢地说着,在心里细细地斟酌着杨朗的用意,“且不论宫中的锦太妃是否是真的洛云锦,但相信锦太妃对我华南王朝的一片真心是没有任何掺假的。想当年,父皇对于锦太妃的眷恋之情也绝对不会是假的,这二十几年来,如若锦太妃果真有危害我华南王朝之意,我想,父皇与皇上都绝对不会平安到如此。既然已经是尘封的往事,便就此罢了吧。”

杨朗深深地看了绿凝一眼,他的脸上挂着意味深藏的笑容,黑眸里荡漾着一种让绿凝说不清楚,却兀自怪异的眼神。他像是思量着甚么,又像是忍隐着没有表露他的心意。杨朗慢慢地走到了案边,坐了下来。

“你果真是不想要听听其中的很多故事与宫廷里为你所不知的内幕吗?”他抬起头,脸上含着深藏不露的笑意,望着绿凝。

“杨朗,我想你没有弄明白的事情是,其一,本宫乃当朝长公主,生在皇宫里,长在皇宫。本宫不需要宫外之人向本宫讲皇宫里的故事。其二,你既非皇族,对于皇族的事情指手划脚,似乎不是你身为臣子应守的本分。”绿凝迎上杨朗那满是探询,却又含着隐隐笑意的眼眸,目光烁烁,却又是有条不絮地答道,“况且,本宫记得你此刻应当在周县,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身为臣子,却暗地里与这种血腥的组织勾结,杨朗,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引来杀身之祸么?”

“哦?”杨朗不为所动地扬了扬眉,“有一个本非皇族血脉之人至今也仍然稳稳地坐在那本不属于他的宝座之上,我却有甚么好怕?”

杨朗的一席话使得绿凝的胸口一阵憋闷,她气愤地瞪着杨朗,喝斥道:“放肆!”

杨朗却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然后站起来,负手立在窗边。

“看得出来,公主您对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连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了。”

“你想要说甚么?”绿凝沉声道,“杨朗,别告诉我这其中的一些阴谋,也与你有关!”

“你怕么?”杨朗突然之间转过了身来,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绿凝,眼睛里含着一种绿凝读不懂的狂热与异彩,“你可曾害怕过我与此事有任何的关联?如若我也身陷重围之中,你可否会为我担心?就像…”他说着,唇角微微地制动了一下,声音也微微地出现了些许的停顿。“就像当初,你曾经也是为了我担心过的,是不是?”

担心?

绿凝微微地怔了怔,她像是有些不认识似的打量着杨朗,他眼睛里的那种神采却是绿凝读不懂的。像是一种急切的盼望,又像是…一种渴求。

渴求吗?

渴求自己担心他?

绿凝挑起了眉毛,杨朗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脸上的那种殷切慢慢地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脸上那淡淡浮现出来的自嘲的笑意。

“是了,”他这样说着,转头继续望向了窗外,“对于你而言,你的心里,还能容得下甚么人呢?”

绿凝没有说话,她兀自看了一会儿杨朗,突然张口问道:“杨朗,你大哥现在在哪里?”

杨朗脸上的表情陡然凝固了。

看到杨朗的表情,绿凝的心里却攸地现出了一抹光亮,似乎,在一个很隐秘的角落,有某条线正悄然连接在了一起。

“本宫一直在猜测这个问题,”绿凝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微微地眯了起来,“如若想要号令那些边塞的洛家军,则必须要是洛瑾最为亲信之人,会在即便是洛瑾不出现的情况之下也会认准了某些信息与命令就是由洛瑾传出来的。先前,本宫曾以为洛安是整个洛家的叛徒,然而现在本宫却不得不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了。”

“隐情?”杨朗冷笑一声,“有甚么隐情?”

杨朗的这种自负而又冷漠的表情立刻激怒了绿凝,她扬声冷道,“杨朗,且不论那北靖侯老侯爷洛云海与你母亲有着怎样的牵扯与关联,但毕竟那都是你父辈们的陈年旧事。本宫既不会把这些事情张扬出去,自然也不会让皇上知道此事。锦太妃她…毕竟不再年轻,也不再能经得起这般折腾,该遗忘的,就让它遗忘罢。况且,北靖侯府毕竟待你不薄,三姨娘她,对你更是视如己出,我着实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背叛整个北靖侯府的事情来。”

“你觉得你了解我?”杨朗似乎对绿凝的话感觉十分的有趣,他挑着眉,眼睛里闪烁着玩味的笑意。

“我了解曾经的洛枫。”绿凝淡淡地说了一句,再次用目光将杨朗打量了一番,“纵然他年少轻狂、自负、张扬而又玩世不恭,但在我记忆深处的他却着实是个狡黠而又快乐的人,而不是一个这般深沉和阴郁之人。”

绿凝的目光,有如那清冷的月光,银光四溢,却又是冰冷如水地将杨朗笼罩在其间,让他内心的最深处微微地凉了一凉,却于这微凉之后,轻轻地疼了一下。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你走罢。”杨朗轻声地说了一句。

绿凝沉默着,再次看了看杨朗。

一时之间,空气似乎凝固了,绿凝看到杨朗脸上出现出的落寞与怅然,不知怎地,心里也微微地疼了一下。

曾经,她以为自己换身为容颜之后,此生便与北靖侯府紧紧地关联在了一起。所以对于洛瑾,对于杨朗,对于洛凝香,她都有着一股子难言的亲近之感。可是怎知,有些感情,有些情怀,却是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根本无法逃避的。于是她选择了回到她从前的生活中去,可是,即便是她回去了,纵然与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形影相伴,不离不弃了,但是…这种阴阳相隔的疏离感,却再次存在于了绿凝与洛家人之间了么?

绿凝缓缓地,叹息了一声,心中泛上微微的苦涩。

054:回京

绿凝望了望杨朗,他已然不再是她所熟悉的洛枫。那个俊美若桃花般的美艳少年,已然在绿凝的记忆深处远去,而今的绿凝,也不是昔日的容颜,两个人,已然是越来越远了。

目光,不经意地瞧见了旁边静坐着的那位真正的洛云锦,绿凝轻声问道:“她这是…”

“她疯了。”杨朗没有看绿凝,只是硬梆梆的扔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在这样的孽恋里挣扎的女人,便是不疯,也会被折磨得九死一生。而今,她全部的恨都被洛云海带走了,荒唐事做尽,恨烟消云散,此生,便就此枯萎下去。”

杨朗顿了顿,终是沉重地叹息一声:“而今的她,只有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杨朗不知道,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重重的落在绿凝的心里,敲击得她连耳膜都轰轰作响。绿凝缓缓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正堂上那股子淡淡的熏香味道萦绕而来,像是丝丝缕缕纠缠着绿凝内心深处的那抹思念与牵挂,而这微微的牵扯,却让她感觉到疼痛。

“在这样的孽恋里,便是不死,也会被折磨得九死一生…”

这种感情,这种折磨,这种痛苦,绿凝何尝没有体会?

而今的她,又如何不是九死与一生?

然而而今唯一剩下的这条生命,却仍然在思念着、牵挂着,思念着那个让她痛苦饱受折磨的男人,牵挂着那个便是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遗忘的那个男人――华南永嘉。

小小的院落生机勃勃,小小的清泉之声叮咚作响,绿凝看了看这一切,阳光让这一切都鲜活得耀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既然怎样做都逃不掉那最终的宿命,便真真正正地面对它吧!

她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不需要回头,也不需要去看那些曾经的过往,更不需要去看那个所谓的洛云锦。那洛云锦绝然不会是自己的未来,自己更不是洛云锦的最初,未来与最初,都掌握在绿凝自己的手里。现在,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么。

刚刚走到院落的门口,便惊讶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俏然站在门口。

“碧水?”绿凝错愕地唤道。

清风徐徐,吹得碧水的裙摆轻轻翻飞,额前的长发亦轻轻飞舞着,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手中,牵着一匹栗色的骏马。

绿凝的心里微微地一暖,暖流似水,顷刻间溢满了心头。碧水款款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马之缰绳交至了绿凝的手里,她轻轻地施了一礼,笑道:“公主殿下,再往东行至二十里,便可见京城。”

说着,又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绿凝一眼,道:“公主,保重。”

绿凝接过了缰绳,感激地朝着碧水点了点头,然后跨上马,调转马头,用力地夹了一下马腹。这匹马儿浑身均是栗色,阳光下散发着嘹亮的光泽,它肌肉坚实四肢有力,更具灵性,绿凝一夹之下,便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绿凝回头,看了那碧水一眼,但见她翩然立于微风之中,含笑望着远去的绿凝。目光里,有惜别,有敬仰,更有着祝福。绿凝转过头去,心里温暖而又感动。碧水,这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且不论自己曾经是否以男儿之身欺骗于她,她还能这样的对待自己。单是今日她送上马匹的这份情谊,已然让绿凝格外地敬重于她,虽然生长在风尘之中,但碧水却足以称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想要到达京城,必须穿越这片枝叶横生的树林了。绿凝尽量地压低身体,让身子贴在马身之上,尽管如此,还是会有树枝刮到她的身上和发上,但是太阳已然慢慢地下落,天色也在渐渐地变暗,二十里路,如若想在天黑之前到达京城,便仍需快马加鞭!

穿过这片树林,便是一条小路,绿凝已然远远地望见了城门,进京之人已然减少,绿凝自然知道这是即将关闭城门的时辰了。她的心里未免有些焦急,急忙策马飞奔,自小路,到大路,再到城门,绿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进城门的。然而城门却在此时即将关闭,那守门的士兵,却将绿凝拦了下来。

“已然过了时辰,今儿不能入京。”那守门的士兵斜睨着绿凝,冷冷哼道。

“让开。”此时的绿凝,哪里还有等待的闲心?当下便立起一双美目,嗔道。

“哟,胆子还不小,敢跟军爷爷我顶嘴?还不快些下马来!”另一个满面胡须的士兵伸手便过来抓绿凝。

“放肆!”绿凝怒叱一声,扬手便举起马鞭,重重地抽下去。

这一鞭正打在那士兵的脸上,一道血痕赫然出现,气得那士兵哇哇大叫:“反了反了!快来人,捉下这贼女!”

绿凝看到于城门边的角门里,顿时涌进一小队持着长枪的士兵,这些士兵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将绿凝团团围住了。

那为首的士兵小头目厉喝道:“怎么回事?”

“头儿,这女人好生的刁蛮,竟敢用鞭子抽我!”那被抽在脸上的大胡子哼哼着,指着绿凝叫嚷。

那小头目转头去看绿凝,但见此番绿凝那身薄如蝉翼的水色长裙,已然被那丛林里的尖梢树枝划得破了,肩膀及胳膊处露出片片雪白晶莹的肌肤,格外的耀目。而她的一头长发也因为被树枝划过而凌乱着垂下几缕,然而便是如此,绿凝的目光清冷而又严肃,神态依旧高傲,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匆匆赶来的士兵。

“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道此乃京城天子脚下,还敢在这里撒野么?”他大喝一声,道,“眼下正值动乱之时,你一个女人不但不谨慎小心的行事,还如此衣不遮体,莫不是有甚么鬼算盘不成?来人,给我拿下!”

说罢,那群士兵便跟着持起长枪,准备冲向绿凝。

“本宫乃当朝长公主绿凝,”绿凝冷眼望着这些欲对自己不敬的士兵,一字一句地说道,“何人胆敢对本宫不敬?”

055:绿凝的骄傲

闻听绿凝的话,倒使得那些士兵们均是愣了一愣,他们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两眼,然后同时暴发出哄然的笑声。

“我起先还当你是个图谋不轨的贼女,谁想竟是个异想天开的疯女人。绿凝公主?绿凝公主乃是好端端地待在京城之内呢,你想冒充公主?恐怕还唬不过你军爷爷的眼睛!”那为首的小头目嘿嘿地冷笑着,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他用目光将绿凝打量了一番,然后扬声喝道:“来人,给我将这女人拿下!”

那些士兵便应声一轰而上。

“放肆,”绿凝冷冷望着这些士兵,纵然心下有些不快,但却也明白,眼下正值动荡之期,这些士兵们严加盘查,确实不是一件坏事,只是她的心里仍旧记挂着华南永嘉的安危和宫中的形势,的确没有时间与这些士兵们周旋。面对着这些即将涌到眼前的士兵,绿凝却只是轻斥一声,然后自腰间解下了一块金牌,举至面前,喝道:“都退下!”

那些士兵见了这金牌,便婉若见了圣物,面色一瞬间变得诧异而恭敬,那小头目的脸也在一瞬间变了颜色,急忙喝住了那些士兵,率先跪倒在地,口里扬声道:“小的不知长公主驾道,望公主恕罪。”

那些个士兵们见状便急忙纷纷扔下兵器,跪倒在地。偏是那个被绿凝抽了一鞭子、满面胡须的“络腮胡”错愕地怔在那里,俨然是对眼下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头目瞟见了那“络腮胡”一脸憨相地杵在那儿,便急忙微微直起上身,抬腿便踢在了“络腮胡”的腿上,把个“络腮胡”径直踢的跪在了地上。

“本宫知道你们也是奉公办事,克尽职守不是坏事,本宫本是无意打破你们的规矩,只是有要事在身,容不得耽搁。”绿凝说着,扫了这些人一眼,道,“本宫现在就要进京,烦劳各位开启城门。”

“是!”那小头目哪里还敢阻拦,当下便站起身来,喝令道:“速速开启城门!”

绿凝转头,看到城门缓缓打开,便用力夹,,,紧了一下马腹,策马飞奔而去。

那小头目脸上方才洋溢着的恭敬与惶恐在绿凝的身影渐行渐远之时,攸然消失不见,他冷下脸来,转头望向那个“络腮胡”,冷冷说道:“还不快速速禀告王爷?”

“是!”那“络腮胡”脸上的憨相也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杀,他转身,疾步朝着城门跑去。

绿凝策马一路飞奔,此时已然是日暮时分,街上的百姓却依旧熙攘,绿凝无心在人潮汹涌的百姓间策马飞奔,便调转马头,行向了通往皇宫的甬道。

此乃皇室出行时所行的甬道,若非皇亲国戚或是皇上器重的大臣有这项殊荣外,这条甬道,恐怕没有几个百姓有胆量在这里走上几步。因为如若遇上巡逻的侍卫,便会有掉脑袋的危险。

两旁的杨柳低低垂下树枝,被风轻轻吹起,轻拂着这条笔直的甬路。绿凝快马加鞭,只顾着奔向皇宫,心里,像是有一簇火焰在慢慢地点燃,燃烧起来。

他的脸似乎近在咫尺,越要到相见之时,却反而觉得这条路是那样的长,长到任绿凝如何疾驰,也到达不了尽头。

是你说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是你说的,永远都会在那里等我。

回到那个我们自生下来便相依相偎,相互温暖的地方,你始终站在那里等我的,是不是?

那双婉若骄阳般炽热的黑眸,那微笑着的唇,那神采飞扬的俊美脸庞,都让绿凝的心,在微微地泛着涟漪。

那相思,已然熬成了缠绵的伤,只有你的笑可以化解我的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