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践踏了他的骄傲?是谁颠覆了他一贯认定的人生?

华南永嘉,曾经以为他从一出生开始,便注定了是这人间的王者。站在最高的顶峰,俯瞰众生的九五至尊。他是那么的骄傲,他是那么的出色,他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成为一统天下的王,为了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王,他倾其所有地学习着,隐忍着,承受着其他人所不能承受的一切。早早地,便学会了用冷静与成熟的目光来打量一切,别人可以偷懒的,他却从来不可以偷懒,在孩提的时代,他就要学会如何分辨身边每一个人口中的真实之语与谎言的区别,怎样与人交往,怎样去除对自己不利的反对势利,又怎样让愿意追随自己的人可以死地塌地的为自己卖命。关于用人,关于如何保持君与臣之间的关系,关于如何处理各种微妙势利的智慧,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的去学习。

还有骑术,还有剑术,还有射术,还有兵法。华南王朝乃是先祖打下来的天下,没有哪一任的皇帝没参加过征战,哪一任的皇帝没有率兵平定过叛乱、开创过疆土。还有诗词歌赋,还有书画琴棋,到华南永嘉这一代,已然是华南王朝的第九代君王,最为提倡文武兼备以傲天下的礼之邦,如果连君王都不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翩翩君子,那只能被各番各域的王孙皇亲嘲笑成为暴发户,亦是千古之笑谈罢了。

所以,人人都道这坐在金鸾殿上的皇帝风逸俊美而又才华横溢,叹息老天如此不公,竟将一切优点偏心地独独赐给了华南永嘉一个人的身上。然而,他们却哪里知道华南永嘉在这其中,到底付出了多少。每天每夜,除了与绿凝在一起是他最为快乐无忧的时光以外,他都要被这重重的责任压着,便是痛,也从不能在人前喊,便是累,也要咬着牙忍受下去。

久而久之,他早已然没有了痛楚,没有了悲伤,没有了大喜与大悲的起起落落。

后来,后来…他的世界里,便只有了绿凝一个人。因为只有她可以让他笑,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让他放下所有的压力与重担。

他――华南永嘉,当朝的皇帝,中原的一国之君。却可以为了绿凝微微的皱眉而大发雷霆,可以为了绿凝的开心而面带笑容。这个众人皆知与他同年同月同时所生的少女呵,牵动着万众敬仰的皇帝的心,左右着他的喜怒哀乐。只要手里握住了她的手,他便感觉到踏实与愉快,那些已然远离了他的人常人应有的感情方才鲜活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然而,他曾一度因为这种心情而彷徨和痛苦,他以为这种感情太过荒唐和可怕,也想过要逃避,但是,自从母后临终前所告诉他了那个秘密之后,在先是感觉到震惊与惊慌之后的痛苦里,微微可以聊以慰藉的,便是绿凝――那个,自他出生而起便一直一直陪伴在他生命里的少女。那个,他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与阳光。

事到如今,他如何能够让她逃出他的世界,独留他在这一片漆黑的世间,看不到一丝温暖与光亮?

“凝儿,朕…不是你的皇兄。”华南永嘉终于止住了狂笑,他的脸庞因为方才的笑而还在微微地泛着红晕,那星星点点的笑意,来不及收敛,便挂在了他的眼角眉梢,让那张俊美的脸庞上的五官都呈现出一种上扬着的俊美之感,十分地令人心动。然而,他所说的话,却是那样的深奥,却要让绿凝如何听得懂呢?

“你在说甚么,皇兄?”绿凝疑惑地望着华南永嘉,他的话让她完全听不懂。于是绿凝便照着华南永嘉这句话表面上的意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还是那熟悉的眉眼,还是那修长挺拔的身姿,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然的王者气度。这不是自己熟悉的皇兄――华南永嘉又会是谁呢?“你不是我皇兄,你还是谁呢?”

“朕是你的皇兄,但是,从真正的意义上来说,又不是。”华南永嘉说着,又免不了自嘲地笑了笑,继而黑眸里的笑意荡然全无,婉若黑耀石般的眸深邃地望住绿凝,道:“凝儿,我与你,并非是亲生兄妹。”

甚么?

绿凝的耳边轰的一声,她睁圆了眼睛,错愕地望住了华南永嘉。

|“你在与我说笑么,皇兄?”绿凝反应了许久,方才难以置信地牵动了唇角,露出一抹看似无奈,却又连她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的笑容,“我与你如何就不会是亲生兄妹?这全天下的人怕是都知道,我与皇兄你,乃是母后一胎双生的龙凤之子。你难道忘记了,你曾说过的,你与我同年同月同时降临与这世上,我是异性的你,你是异性的我,我们像是一阴一阳的镜子,是永远相伴的兄妹…”

“错!”华南永嘉突然之间大声地打断了绿凝的话,那股子先前便攸然沉寂下去的火焰此刻却骤然燃烧起来,却比之先前还要剧烈,还要炽热。那不仅仅是因为情,因为欲而燃烧起来的火焰,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愤怒。然而,这明明是燃烧得如此炽烈的火焰,却为何,只让人不寒而栗?

“朕是要和你永远相伴,但不是做为兄妹。”华南永嘉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望住绿凝,一步一步地走近,“朕并非母后亲生,这是母后亲口告诉朕的,就在她临终前的那个下午。难道,你不记得了么?她把朕唤到寝宫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个。”

“甚…么…”绿凝只觉脑海里婉若有春雷炸响,轰轰然令她完全失去了知觉与理智。她踉跄后退一步,险些跌倒在地,而手中的匕首,却也因为她的慌乱而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047:换我心为你心

那一夜,已然就此离绿凝远去,而今,她的手碰触到腰间的那柄精美的匕首之上的时候,金属特有的深厚质感却攸地让绿凝的心轻轻颤动,思绪悄然飘回了从前。

她微微地怔了一怔,手指不由自主地随着匕首那镂花的凹凸之处起伏着,继而再次紧紧地握住。窗外轻轻的敲叩之声不住地传来,搅乱了绿凝心中那对于回忆的怅惘。在眼下这最为危险的时刻,到底是何人会趁此深夜前来她的房里叩窗?

“谁?”绿凝低声问道。

回应她的,却依旧只是轻轻的叩窗之声。

绿凝“铮”地将腰间的匕首抽出,然后推开了窗子。

只听得“扑楞楞”一阵轻响,婉若翅膀的拍打之声,绿凝赫然发现,在窗前的,是一只有着浅灰色羽翼的鸽子。这浅灰色信鸽羽翼丰满,鸽喙及鸽爪均赤红好看,它翘着一只爪子,似乎是在示意绿凝注意它的腿。绿凝虽然微微地一怔,但随即便也明白了,这鸽子当是一只信鸽的,而它的腿上,则应当系着某个重要的信息罢?

绿凝伸出手,捉住了那只信鸽,这信鸽也确实是经过训练的传信之使,只乖乖地让绿凝抓住了它,并不挣扎。绿凝细细地看去,在这信鸽的腿上果然系着一个小小的纸条。小心翼翼地解下来,将信鸽放在了窗台上,信鸽便扑棱着翅膀,突然振翅而去。那丰满的羽翼扇动起一阵清风,在暗夜里划出一抹优美的弧线。绿凝抬起头望了望那已然飞走的信鸽,很显然,它并没有接到要它带回信的指令,心里便不由得更加的好奇,这是哪里来的信鸽,竟然如此的训练有速。

恐怕,这个答案只有手中的这个纸卷可以给她了。

绿凝低下头,将那团成小小一卷的纸卷慢慢地展开,却赫然看到那白色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这一行字写得洒脱而又刚劲,透着傲视天下的高傲,这字体,却是绿凝太熟悉、太熟悉的了。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绿凝的心猛地一紧,执着纸条的手禁不住轻颤起来。她的鼻子在隐隐地发着酸,心中涌上无限的感动与凄楚,绿凝努力地扬起头,看着天上那已然消失不见的信鸽的方向,徒劳地眨着眼睛,却依然无法控制得住汹涌流下的泪水。

他都知道了,他知道,我已然恢复了原本的肉身,更知道了我此刻的心意了罢?

“换我心,为你心”…

为何相处在一起,日日夜夜相依的时候总是想着要离开,而此刻如此天各一方,自己却拼了命似的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这种想要见到他的迫切,这种想要回到他身边的迫切…他,也会同样的感觉到么?好像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上不去,下不来,或许,唯有见到他,见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这种焦虑,这种心悬着的感觉,方可被化解罢?

绿凝紧紧地攥着这张纸条,她如何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他还要驱使信鸽为自己送上这样的心意,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华南永嘉…华南,永嘉。

绿凝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清冷的空气,仿佛空气里都充满了华南永嘉的气息与味道。皇兄,等我,我总会回到你的身边,陪着你,或生,或死,哪怕是天堂,或者是地狱,我都要陪你走下去!

“还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寂静的夜色里,却突然响起了一声冷冷的笑声。绿凝禁不住心中暗惊,急忙睁开了眼睛,看向院中。

但见树影轻轻摇曳,一轮明月静静洒下清辉,照得草地之上那一簇簇盛开着的小花儿像掉落人间的星子。一切,都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之处,这声音,却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呢?

绿凝瞧了又瞧,然而就在他转头之际,眼前却突然之间出现了一张人脸!

她“呀”地轻叫出声,然而声音刚起,嘴巴便被人捂上了。

“唔,唔,唔。”绿凝本是想喝问“你是谁?”来着,然而由于嘴巴被捂上,发出的,却只是“唔唔”的声音。这是何人,能够连曲回国的别院都敢闯得进来?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但见此人身着一袭白衣,脸上蒙着白纱,却赫然是一个女子打扮!然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显然地是一双桃花儿眼,眼中春,,水盈盈,在月华下流光溢彩,说不出的妩媚妖娆,有一种让绿凝无法言说的熟悉之感。而纵然眼下的人是女子打扮,但刚才的声音却很明显的是个男人!

绿凝不禁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人,虽然身姿修长,但个子却比之普通的女人高出太多了,这个人,竟然男扮女装!

“唔,唔!”绿凝紧紧地皱着眉头,愤怒地看着这个人,眼神里尽是苛责与质问。然而那双桃花儿眼却只是兀自地弯了一弯,仿佛漾出一抹笑意,而这笑意里,却尽是捉黠与戏谑。这样的神态,这样的笑意,这双妩媚的桃花眼,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这是…就在绿凝的脑海里跳出一个熟悉的人影之时,绿凝却突然之间感觉到眼前一阵金星乱舞,悠然失去了知觉。

有风在耳边轻声呼啸,绿凝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发丝被风吹起而掠过的细痒。她是想要伸出手来将脸庞上的发丝掠向一边儿的,然而她的手却有如灌了铅般地,很沉很沉,根本抬不起来。绿凝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根本睁不开来,这样的感觉,好像陷入了梦魇之中,愈是想要挣脱,便愈是陷得更深。然而,身边呼呼的风声却如此真实,使得绿凝挣扎了几番之后,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人挟持了!

然而这样的意识却只是短短一瞬,绿凝的头脑之中便再次的模糊了全部的意识,继而昏昏然地睡着了。

先是一股子淡淡的清香钻进了鼻孔,绿凝微微地皱了皱眉。这婉若胭脂香气的香味儿十分地不讨绿凝的喜欢,似乎是太过女人气息的味道,像是脂粉,却反而令人心生厌恶。绿凝缓缓地睁开眼睛。

048:神秘的雕像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绚丽的红,这红色似是被一种荧光所笼罩着的红,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娆与美丽。

绿凝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致方才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这是一个垂下了诸多帷幔的床塌,那帷幔的形状,似乎是像花朵般垂下的,层层叠叠,却只在离自己一米开外的时候,戛然而止,只是轻轻地垂着,兀自飘逸着。而细细看去,却赫然发现,在这帷幔之上的墙中,镶嵌着一个硕大的夜明珠,兀自散发着徐徐的光彩,映得这些红色的轻纱帷幔格外的飘逸而美好。

这却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

绿凝慢慢地坐起身来,发现这床塌四周,也均是由那垂下的帷幔构成的,隔着这层朱红色的轻纱,可以看得到外面,乃是一个十分宽广空旷的大厅,厅堂四壁均是雪白,每隔几步之遥,便有一枚晶莹明亮的夜明珠,却是不用点蜡烛便足以将整个大厅照得明亮了。而这大厅之中,除了这样的一个床塌,便是在大厅之中的硕大的水池。这水池之中有一尊人形的雕像,乃是一块白玉雕刻而成,远远看去,但见这雕像正颌首向下俯视着,水池婉若温泉般,升起着淼淼的水雾,笼罩在这尊雕像之上,便给了这雕像于一种朦胧之感,令人倍感它的恬静与迷离。

这又是何人的雕像呢?

绿凝将身体转向一侧,自那床塌上走了下来。她款款地迈着步子走向那水池,离得近了,才赫然发现这果然是一池温泉,水雾缭绕着的那尊白玉雕像,却赫然是一位女子的相貌。这女子头上挽着高髻,每一根青丝都精致而分明。她的眉眼如画,兀自弯成一抹温柔的弧度,带着浅浅的笑意,是那样的善解人意而又含情脉脉,让所有看到的人均生一股子无言的柔情。而这女子身着一袭水袖长裙,每一个衣褶都如被风吹起的流水般,激起层层的涟漪,在淼淼升起的水汽之中,竟然是那样的飘逸出尘,婉若盛开在尘世之中的莲华,好些美好,如此美丽。

然而,这个女人…她的五官,她的脸庞,她的风姿,全部都是绿凝所深深熟悉的。她——便是当今的锦太妃,“锦素宫”的主人,独享了父皇宠爱的女人!更是绿凝口中称呼的“锦娘娘”,是那个在绿凝的童年里,给了绿凝最温柔的笑容,和最快乐的回忆的女人…

却为何,会在这里看到锦娘娘的雕像?

而这尊雕像的质地,如此晶莹剔透,在满墙的夜明珠的照耀之下,婉若透明般几乎可以看得到对面的光亮。而通体,亦不带一丝的杂质!这样通透美丽质地的羊脂美玉乃是世间难寻,更何况这尊雕像足有真人大小,便更加是罕有之物。而且,这尊雕像的雕工却如此的精湛,将锦娘娘的神情雕刻得如此惟妙惟肖,她的风姿与神态,如此栩栩如生,简直有如锦娘娘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对着自己微笑一般!

不,不,不…还是有所不同的。

绿凝倒退了一步,细细地打量着这尊雕像,这完全是年轻时代的锦娘娘,她的衣装秘容颜,很显然是她的少女时代。而她的表情却又是那样温柔,目光亦如此含情脉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人。把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雕刻成永远的记忆,把女人最美的神态凝聚成永恒,这想来,应该是出自一位情人的手笔,用最深的感情珍藏心中最为温柔的记忆罢?相信,只要是有心的人,都会从这尊雕像里感受到这样美好的心意,与深深的情谊罢…

绿凝将眼前锦娘娘的雕像打量了好几番,越看,便越加的疑惑,这到底是甚么人雕就的锦娘娘的雕像,这里,又到底是哪里呢?

绿凝慢慢地,沿着这个温泉之池走着,绕过锦娘娘的雕像,但见锦娘娘的雕像之后,却十分巧妙地雕刻着一个男人的坐像!

一个男人!

绿凝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相貌十分俊美的男人。他的一条腿弯曲着,支撑着地面,另一条腿则盘在那里,形成一个十分惬意的坐姿。他有着一头长发,似是被微风轻轻吹起,虽然是羊脂美玉的质地,却依然可以感受得到那丝丝吹起的发丝。他的眉有若远山,眼睛微微地弯成一个幸福的弧度,纵然是这样微微弯着的眼眸,却仍可看出这双眼眸形似桃花,婉若荡漾着点点春水莹莹。而这男子的鼻子英挺,嘴唇微微上扬,俨然是一个沉浸在恋情里的男人,那样欢悦,那样温存。

而他身着一袭长衫,由于坐在那里的原故,弯成好看的褶皱。他的整个身体身微向后仰着,似是倚着最爱心之人,感受着那心爱之人的体温,却是连周围看到的人也温暖了,融化了…

这很显然是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男子,纵然眉目如画,却独有着一股子让绿凝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尤其是他的眼眸,不知怎地,让绿凝禁不住疑惑地想起了一个人。然而,他们的年龄上却果真差得太多太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只是,这样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如此亲密的坐在一处,他们的关系便不言而喻了。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秘密是与锦娘娘有关的?

绿凝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而眼下这般紧张的局势,难道又与锦娘娘有着说不清的关联么?

绿凝的心念动着,便将怀疑的目光再次抽向这尊雕像。然而,这尊雕像却太过美好,像是世间最为纯洁的恋情,实在让人无法产生任何的邪念与执念。

脑海中有太多太多的思绪在漫天飞舞,兀自思量了半晌,绿凝也终还是无法将这些思绪一一捕捉个清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去,却只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因为思量得太多而微微地感觉到了疼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绿凝伸出手来轻轻地揉着,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想着,或许能够在这若大个厅堂里,再寻到一些其他可以供自己寻找的线索。

然而,却在这回身之际,赫然看到了一个人!

049:红馆宗主

绿凝看到在自己的身后,竟然赫然静立着一个女子!

她自不曾想到,会有人如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像是与这空旷的大厅融为一体般,让绿凝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女子的存在。

但见这女子身着一袭青碧色的长裙,一头黑发只挽了一半,垂下几缕坠于肩头。而她的眉目清秀,眸光沉静,却是十分温和地看着绿凝。

“碧水姑娘?”绿凝在错愕间,竟然唤出了这女子的名字。然在唤出她的名字之后,绿凝的心里便攸地紧了一紧,恨不能掩了自己的嘴巴,收回方才的惊声呼唤。想来,方才出于条件反射,绿凝便径直呼唤出了人家碧水姑娘的名姓,却全然忘记了,自己本就是曾以一袭男装哄骗了人家碧水姑娘的,这会子不仅身着女装,又恢复了本身的样貌,突然之间唤人的名姓,这又如何能教人理解?看起来骗子果然不是好当的,动不动就会在自己的大意之下露出马脚。

然而,好在碧水一向善解人意,却并没有与绿凝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公主殿下。”

“啊…”碧水这般不惊不躁的平和态度反而让绿凝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只是怔了一怔,然后随即点头。

本是故人相见,却不晓得眼前的碧水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自己的事情,而眼前的这一幕却如此有趣,有趣的反而令人感觉到了尴尬。绿凝本是想要问碧水,为何自己会在这里,碧水本是“红馆”之人,这“红馆”之人三番四次地想要将自己掳走,到底有何企图?然,绿凝与碧水到底并不是陌生人,碧水这痴情的女子还曾对化为男装的绿凝一见倾心,又救过绿凝的性命,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倒让绿凝那原本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的心此刻犹豫起来。

虽然是旧识,但怎奈绿凝的相貌已然改变,想要叙旧是不可能的了,但不说些甚么,这气氛又未免太过尴尬。于是绿凝便只得干咳一声,拿捏着说话的分寸,说道:“请问,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儿,又是哪里?”

碧水却只是微微的一笑,在她的眼睛里,并没有亲见权贵的羞怯,更没有俯看人质的鄙夷,只是落落大方的笑道:“宗主早料到绿凝公主醒来便会由此一问,便命碧水在此静候绿凝公主多时了。既然绿凝公主有所疑问,碧水便引领绿凝公主前往宗主所处之室,绿凝公主亲自面见宗主询问罢。”

说罢,便侧过身来,伸出手向着前方指去。

这碧水与先前所见过的“红馆”之人一样,都在诉说着同样的一个目的,那便是这“红馆”的宗主想要亲见自己一面。这“红馆”的宗主却到底是一个甚么样的人,他这样大费周章地遣人来找自己?并且,又是损兵折将的,损失了好几个身手不凡的手下…

绿凝的心里,不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来了,又何苦去做那些无谓之争?还不如早早地去见了那所谓的宗主真颜,也便知晓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了。

这样想着,绿凝便点头,道:“也好。”

碧水的脸上绽出一抹钦佩的笑容,道:“绿凝公主果然胆识过人,想来宗主对于绿凝公主的钦慕也尽是不无道理的。绿凝公主,请。”

说罢,便指了指前方的一条长廊,然后转身走在了绿凝的前方。

“红馆”的宗主,对我有钦慕之情?

绿凝的心念微动,又有疑惑在心间产生。

她便怀着这充满了疑惑的心思,慢慢地走在碧水的身后。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均是有如那空旷的大厅般,隔着一段距离便缀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荧荧散发着珍珠般的洁白光晕。而这走廊却并无半点装饰,甚至连那间或出现的柱子,都是洁白的白玉质地。然而,细细看去,便不难发现,这些柱子上雕刻着一些栩栩如生的花卉,只是因这夜明珠不似烛火般跳跃明灭,只是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婉若静止般的光辉,所以如若不是仔细观察便很难发现那些花卉。这些花卉细条优美,造型灵动,十分的好看,只是,纵然这些柱子质地材质均是稀罕,怎奈这满眼的白让人禁不住产生了一种漫长无边的空寂之感,使得这条长廊愈发地延伸,好像完全看不到尽头般,让人渐渐地产生了种遥遥无期的茫然感。

就仿佛,是一种等待,明明知道全无结果,却还是要继续慢慢地走下去,等下去,直到耗尽毕生的热情与鲜活,直到此生的血全部枯竭,直到…此生只剩下一种凄凉。

不知为何,绿凝总是能从这里感受到一种绝望与叹息,难道,这长廊的柱子之上的所有花卉,与那尊锦娘娘的雕像,应该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只是,到底是甚么人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绿凝越想,越感觉到好奇,越想,便越想知道个究竟。她隐隐的觉得,这个“红馆”的宗主,一定知道很多的秘密,而且,瞧着这里的一切,便不难猜出,这“红馆”里面深藏着一个足以石破天惊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必然会与朝廷有关,与锦娘娘有关!说不定…还会与永嘉帝有关,与自己有关。

因为想要见到“红馆”宗主的这种迫切心情,也因为这片纯白之色过于单调,使得绿凝的心里禁不住略略的有些急切起来。好在碧水的脚步十分快捷,自己也不断地加快着步伐,慢慢地,才看到了一个月亮门儿。

这是一个镂花儿的月亮门儿,门上镶嵌着几个不规则形状的硕大珍珠,然而这珍珠却一改方才的单调,而是绚丽多彩的。

正中乃是一粒粉色的珍珠,闪耀着温柔而柔美的光晕,两旁分别是绿、紫、黑色珍珠,那各异的色彩和令人称奇的颜色却显得古朴而淳美。

绿凝突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这种香气当是一种香料燃烧而散发出来的,有婷婷袅袅的白色烟雾在眼前飘舞,绿凝看到,在这月亮门之后,竟然是一片鲜活而又生机勃勃的景致。

050:意外的发现

绿凝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致,经过了这漫长的行走,看惯了方才那单调无二的苍茫白色,眼前这片繁华与耀眼的色彩竟然让她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这是一个有着勃勃生机的小院儿,院落周围种植着一株株的山茶树,却不知是何种品种,并不似绿凝从前所看到的山茶,而是较为低矮却又更为繁茂的品种。但见这些山茶树的枝叶十分茂盛,叶子格外的翠绿,花儿比之普通的山茶花儿都开得更大,色彩亦十分的艳丽。那或深紫、或粉艳、或纯白的山茶花儿一朵一朵绽放在枝头,在微风的轻拂下轻轻摇曳,将一袭芬芳暗送。

而在这被山茶树环抱之下,却有一个紫檀木的硕大茶台,这茶台十分别致,在茶台的最左端,有一个由袖珍的假山和绿色植物构成的微妙景观,却又有着潺潺的流水自那袖珍的假山之上缓缓流下,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响,而那袖珍的清泉流入的,乃是与茶盘自成一体的小小池水,池水中竟有几尾小金鱼在其中快乐游曳,而这山水绿树与茶盘巧妙的融合,连同这院落里的景观如此有趣地结合在一起,倒是甚是令人感觉到新奇。而在这几乎占据了此院落大半空间的茶盘上,放置着精美的紫砂茶具,茶台之后,则是一个十分简朴的小小屋子。这是一间传统的院落,中间正房,两旁各带一个耳室,而那小屋的屋檐和琉璃之瓦却少了这院内景致的精美,反而是呈现出了许许的斑驳之态。想来,却是经受了太多年头雨水的冲刷与洗礼罢?

绿凝倒是甚为好奇,为何有如此精致院落的地方,却为何不去修缮一下这屋顶?

然而就在绿凝在这里兀自好奇思索的时候,碧水却兀自朝着那正室的房门躬身道:“宗主,绿凝公主到了。”

绿凝听了碧水的声音,便不由得将视线从那斑驳的屋顶移下来,落在了那正对着自己的房屋上。

这房屋墙面雪白,门窗均是开着的,门上挂着一顶帘子,那帘子乃是竹丝编织而成,间隙十分的细密。绿凝看了看,可惜,隔着这个门帘,却根本看不清那里面的景致,便也放弃了想要窥见的想法。

反正,是人还是鬼,他总得出来见自己一面的。

屋子里没有人回答,碧水便深施了一礼,又转身对绿凝说道:“公主殿下,碧水先行退下了。”

纵然绿凝对那屋里面的人这种缩头缩脑的做法不甚欢喜,但面对碧水这般礼貌的问话还是要客气地对待的,况且自己乃是万金之躬!于是绿凝便款款地点了点头,递给碧水一个温和的微笑。

碧水抬眼,看了看绿凝,眼中掠过一抹温暖,当下便转身款款地离去了。

.目送走碧水,绿凝便潜心地留意起那屋子里的动静来。

然而那屋子里却是一点声息也没有的,凭白的让绿凝感觉到蹊跷。她转过头去,瞧了瞧那屋子,不见有人走出来,便轻轻地笑了笑,朗声说道:“既然宗主花了如此大的力气请本宫来,为何本宫近在眼前,宗主却迟迟不肯出来相见?莫不是,宗主有何难言之隐,不愿面对本宫么?”

没有人回答,绿凝便站在那里,静静地凝神听着那屋里的动静。

只有院落里叮咚作响的袖珍清泉在缓缓流淌,清香的花香充斥着绿凝的嗅觉,她突然之间失去了等待的耐性。这个所谓的甚么狗屁“宗主”也太过婆婆妈妈了罢!既然你不见本宫,本宫便来会会你!

这样想罢,绿凝便举步,朝着那间屋子走过去,伸手便挑开了门帘。

只闻得一股子淡淡的清香,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绿凝发现,这是一间既简洁又温馨的主室。屋子墙面雪白,挂着山水墨画,案上摆放着精美的玉器,架上有着一本本书卷,案上放置着一个香炉,正在徐徐升起淼淼的香烟。

看得出,这是一位女子的居士,那么说,这“红馆”的宗主乃是一位女子了?

正在此时,一阵轻声的说话之声传进了绿凝的耳中,她迅速地转过头来,朝着说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但此声音乃是从左边的一个耳室里传来的,仿佛是一个女人的轻声低语,还有一个男人的轻轻细语。难道,这屋子里却还有两个人不成?绿凝心下狐疑,便慢慢地走了过去。

站在那耳室的门口,便瞧见那耳室之中的一个圆桌边,坐着一个女子,和一个正在与这女子喂汤药的男子。这女子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看上去却似乎比实际的年龄长上许多。在她被岁月留下深深的印记的脸庞上,有着弯月般的眉和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纵然岁月无情,但她那眉目间所带有的一股子天然的贵族气息与高雅的气质却仍然使她有着难掩的风韵。

这样的五官,这样的眉目,竟然…看上去有一种难言的熟悉!

绿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这竟然是先前曾一直一直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女人!

这是…北靖侯府的那位二姨娘吗?

而那个正在用汤匙喂女子药的男人则背对着绿凝,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从他的身形上来看,这是一个消瘦而高挑的年轻男子,一头黑发直垂在脑后,被一根朱红的丝带系着,柔顺而又光泽。他身着一袭云白长罩衫,罩衫上有隐隐的水纹,与那漆黑柔亮的长发相衬,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韵味。

只是这身影…看上去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这是…

“洛枫?”绿凝试探性地呼唤出声。

那正在喂给二姨娘汤药的男子动作微微地顿了顿。然而这男子的停顿却率先被那二姨娘发现了,她颇有些不开心地看了一眼那男子,然后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嗔道:“子墨,不喂我药了么?”

“喂。”那男子温和地笑着说道,继续舀了一匙药,缓缓地递到了二姨娘的唇边,动作轻柔而又稳妥。

051:杨朗

难道,却是自己认错了人?

听着这二姨娘呼唤这男子为“子墨”绿凝心中便升起了一股子疑惑。她在北靖侯府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对于洛枫,她虽称不上是特别的了解,但是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时间,相信自己也不会到认错人的地步罢?

“子墨,你今日可有见到玲珑?”二姨娘的声音虽然温婉,却似乎毫无波澜的平仄之感,仿佛一个老人在自顾自地絮叨着。他抬起眼,望向那男子,眼神里有着一股子迷茫与浑浊。“她可还好?”

那男子喂汤药的动作微微地顿了一顿,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好,”二姨娘长叹一声,她不再如先前那般温顺地喝男子递过来的药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好似老年人一般发着呆,双目呆滞,不知沉浸在何种心事里了。这男子轻叹一声,将手中的药碗放置在了桌案之上,然后站起身,扶着她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向窗边,

窗子是开着的,只是所对着的方向,却并不是正院儿,绿凝抬眼,看到那窗外,有着大片雪白的山茶花儿,那山茶花儿的花瓣顶端,有着一抹浅浅的粉,仿佛肤如凝脂的女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红晕,分外的可人。这些山茶花儿开得十分的娇艳,一簇一簇,一朵一朵,居然都伸到了窗边,甚至有几枝已然探进了窗子里,伸手,便可以够得到。

而窗边,则放置着一个美人靠,美人靠上有着精美的靠垫和柔软的锦褥,可以很舒服地望着窗外的景致。

二姨娘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出神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甚么。

而那男子,则面朝着二姨娘,背对着绿凝,站在那里。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背影,绿凝仍可以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伤。这悲伤隐隐的传来,却可以让绿凝强烈地感觉到。绿叶白花,衬着风韵犹存的美人,和一个年轻男子的修长俊美的背影,在这如此鲜活的美景前,却为何,只会激起心头的难过?

“洛枫,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