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端坐在锦太妃的“锦素宫”里,抬起头,望着这她所熟悉的一切,心里却不知是个甚么滋味。直到如今,绿凝也仍然不知,自己与华南永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更不知道那杨朗是否真是锦太妃的孩子,而杨朗,却又到底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她伸出手来,抚着自己的额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些千丝万缕的思绪一直在脑海里萦绕,却于此时,怕是再也理不清头绪了。不过,或许目前便是最为理想的现实罢?毫无头绪,便是最好的头绪。

锦太妃说过,华南永嘉,便是华南永嘉了。他不是任何人,也不必做任何人的。他便是他,永远都是他。华南永嘉,乃是高高在上的王,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他的威严,他的骄傲,无人能及。

是的,这便是最好的结局,或者,它也是锦太妃所能做到的对于自己与华南永嘉最为有利的事情了。锦太妃的心愿,或许也是于此罢…

绿凝攸地站了起来,满室跳跃着的烛火,映在一条条白色的挽帘之上,映出温和的光芒,恰似锦太妃那原本略有些苍白的脸庞之上所浮现而出的淡淡红晕。

锦太妃已然把所有的遗憾与秘密全部带走了,这个世界上已然没有了秘密,只有确定的事实。而眼下的这个事实,便需要有人前往安阳传达。

绿凝举步,迈出了“锦素宫”。

月光下,满树的梨花晶莹似雪,汲取着银色的月华,烁烁生辉。绿凝留恋地望着这满院的雪白,这里,曾留给了自己那样快乐的记忆,这记忆定然会永远永远贮存在绿凝的心间,是绝然不会被忘记的了。

刚刚转身,便赫然看到了那一株梨花树下静立着的一个俏丽的身影。

一头乌丝静垂下来,束成松松的发髻,玫红色的衣衫随风轻曳,明妃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绿凝。

“你…还好罢?”虽然对这个一直默默无声站在那里却连个招呼都没有的明妃有几分惊讶,但绿凝终还是念着明妃解救自己的那番心意而感觉到十分的感动。只是,她也知道明妃的心里实在是对自己无甚好感,自己恐怕对明妃的好感也实属有限,所以便是感动,也说不出太过亲热的话儿来,张了张嘴,方才挤出了这么一句。

“对于南疆人来说,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上甚么。比起你们这些金枝玉叶来,我们的命糙得很。”明妃完全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言语里对绿凝也着实地有着几分不屑。她伸出手来理了理自己的长发,然后将视线从绿凝的身上,转移到了不远处的一株梨花儿上面。

投不投机半句多,绿凝调整了一下呼吸,也转移了视线。

所谓的两两生厌,便是如此的罢?但是纵然两个人都不愿意搭理对方,这二位,却倒也都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就这样默默无语地,静立在了那里。

“你要去的,是罢?”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妃终是开了口。

绿凝却没有想到明妃却是要说这一句的,当下便也微微地怔了一下,抬起头,却见明妃的视线匆匆地从自己的脸上移开,望向了一边儿。

她明明是在意的,绿凝很清楚,所以她便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凝重地点了点头。

感觉到明妃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绿凝便转过头去,望住了明妃。这一回,明妃没有躲避绿凝的目光,她目光烁烁地与绿凝相视,然后低下头,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条,递给了绿凝。

绿凝接过来,却赫然发现这正是在苏尔丹别院里所收到的那只信鸽传递来的纸条。

“以君心,换我心…”

绿凝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连同她的心,都是那样的颤动着,涌上阵阵的酸楚。

“这是南疆侯派来的使者所呈给皇上的,皇上当时拿着这纸条在碧云宫里坐了整整一夜,在临行前,皇上将这纸条托付于我,让我若能见到你,便交还到你的手上…”说着,明妃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自然是同样身为女人的绿凝能够听得懂的。想来,明妃已然是知道到了自己拼尽一生力气所爱的男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这个女人耗尽了这男人毕生的力量与勇气,此生,便是已然无法再来第二次,再有力气去给予第二个女人了。她已然认了命,接受了现实,纵然无奈,纵然不甘,却,只能如此。

“你们,还回来么?”

轻轻的一句问话,却已然没有了方才的镇定与淡漠。绿凝听得出明妃的声音里已然微微地在发颤了,明妃心里是没有底气的,水与火的缠绵,纵然痛苦纵然于这世间所不能相容,但是,分分合合之后,却依旧执着地相爱的两个人,他们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得了这段来之不易的恋情?

绿凝在闻听明妃这句话的时候,心也止不住的震动着。她骇然地抬起头,看到明妃的眼中转动着晶莹的泪珠儿,明妃已然很努力地不让自己落下泪来了,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却无比倔强地望着绿凝,仿佛只待绿凝的一个答案。

一个,恐怕连明妃自己都害怕得知的答案…

“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许久,明妃终是呵呵地笑了笑,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便朝着门口离去。

回来吗?

明妃的话一直在绿凝的耳边响起。

他们还能回来吗?

此番前往安阳,有几多凶险,几多磨难都尚不可知,杨朗与华南永昌到底有着怎样的盘算?这杨朗到底在整个阴谋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洛瑾他,如今又人在哪里,是否安好?

在那不远之处的安阳,到底有甚么在等待着绿凝?而她又是否可以顺利地与华南永嘉相逢呢?

只要,能见到他一面,便已然安心了罢?绿凝这样自己问自己。

064:赶赴安阳

“公主殿下,您,这就要走么?”明珠站在绿凝的身后,不无担忧地望着绿凝。

绿凝没有说话,慢慢地,将头冠戴在了头上。

这是一个银质的头冠,乃是禁军将领所佩戴的样式,可以将头部整个保护在头冠之中。在临近额前的部位,铸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鹰的图腾,象征着禁军乃是华南王朝天空里保卫着王朝尊严与骄傲的勇敢的鹰。而绿凝身着青蓝色短衣裤,身披银色战甲,红色的缨巾托起她那红润的脸庞,银色的头冠衬着绿凝那黑白分明的眼眸,愈发地显得她英气逼人。

明珠见绿凝已然佩戴上了头冠,便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益了,只得走上前来,替绿凝系上了披风。

“公主殿下,珍重!”明珠的话语里带着关切,也带着担忧,绿凝转过头,对明珠报以一个安抚的笑意,继而转身,大步走向宫外。

碧云宫外静立着她那匹雪白的战马,那是苏尔丹送给绿凝的礼物,绿凝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华南永嘉一直命人精心地喂养着它,并且每日都将它遛得恰到好处,使得虽然相隔许久,这匹马身上的线条依旧优美,四肢强壮而有力,毛皮更是顺滑而充满光泽。在阳光下,是一团耀目的白,分外赏心悦目。

远远儿地见到了自己的主人,这匹雪白的战马立刻兴奋地原地踏着步子,口中咴咴作响。绿凝快步走了几步,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脸颊,纵身上马。清风的风吹得冷冽,将绿凝身后的披风飞扬。她直立着上身,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碧云宫,在这晨光之中,碧云宫依旧像一滴鲜翠欲滴的湖水,晶莹剔透。

明珠就站在宫殿门口,望着绿凝。绿凝再次向她笑了一笑,然后轻夹马腹,朝着皇宫门口飞奔而去。

顺海与禁军侍卫长孔林还有一行人马正在宫外守候着绿凝,见绿凝策马疾驰而来,白马银甲,火红的披风迎风而舞,这些人竟都看得失了神,直到绿凝疾驰到近前,勒住了战马,他们方才回过神来。

“长公主殿下。”顺海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急忙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皇上有旨,命禁军侍卫长孔林率领精兵三千,护送绿凝公主前往安阳。”

绿凝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孔林,又看了看孔林身后这些精兵们。这些人里,有几名为首的侍卫都是绿凝所熟识的,他们都是华南永嘉从禁军侍卫里挑选出来的最出类拔萃的精英,被派在绿凝的身边保护绿凝安全之人。

而这些侍卫们的年龄应该都没有超过二十岁!每一张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但他们的眼睛都烁烁生辉,仅看上去便知身手非凡。看起来,华南永嘉已然把最优秀的士兵和最精湛的人马全部留给了绿凝。

心底涌上一阵感动,绿凝紧紧地抿了抿嘴唇,然后扬声道:“今日,各位小将将随本宫前往安阳接应皇上,讨伐逆臣贼子华南永昌。本宫知道你们都是侍卫中的精英,更是皇上最为看重的将才,皇上培养各位多年,就是为了要各位为朝廷增光添彩。现在,到了朝廷需要各位的时候了,希望各位可以与本宫一起,为皇上、为朝廷尽我们的全部力量!”

“保护公主,辅佐皇上!”

孔林最先高声呐喊。

“保护公主,辅佐皇上!”

三千名士兵齐声高喝,这洪亮的声音直冲云霄,激荡在绿凝的耳畔。

“顺海公公,宫里,就交由你了。”绿凝缓声对顺海说道。

“长公主殿下这是说得哪里话儿来,”顺海受宠若惊地低下了头,说道,“顺海一定会尽自己的本份,料理好一切,等候皇上和长公主回宫。”

绿凝点了点头,然后率先策马飞奔向甬道。孔林紧随其后,其他人马亦齐步追随。

三千人马齐头并尽,激起京城轻尘弥漫,一轮骄阳缓缓升至中天,光芒四射。

“长公主殿下,此番前往安阳,需要一日的时间,如果日落之前可以赶到驿站,我们便可不到一日即到安阳。”孔林策马走在绿凝的身后说道。

绿凝点了点头,继而像突然想起了甚么似的问道:“孔林,你可知南疆侯现在在哪里?”

“回公主殿下,南疆侯正率人马在苏尔丹王子的帮助下一并前往边塞平定战乱。据说一路上收服了很多叛军,听说那些叛军并不是真心想要举旗谋反,他们有家人,也向往着安居乐业的稳定生活,所以在得到了南疆侯所传达的:‘只要归顺朝廷便再不追究责任’的旨意,士兵们纷纷归顺了朝廷。看起来,这次华南永昌的叛乱并不是十分的有把握,最起码,他没有在百姓中战稳了脚跟。”

绿凝闻得此话,心里便已然轻松了许多,脸上亦有了些许的笑意。绿凝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想那华南永昌也并不是个聪慧之人,他所找的借口也着实太过牵强,在太平盛世之时举旗谋反,原本便不会得到百姓的拥戴。想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有哪一个喜欢战乱的痛苦?”

孔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昨日顺海公公已然飞鸽传书给了南疆侯,想来,南疆侯得知了消息,也会安心不少罢。”

思及何紫梓,绿凝的心头亦是一暖,这是一个完全值得人信赖的人,就像是他淡淡的体温,虽然并不炽热,却是那样平稳而又温暖,永远不会改变。

南疆人,何紫梓也罢,明妃也罢,或许他们这一生中,都守候着一种承诺与情感罢。为了这份情谊,为了这个承诺,他们宁愿付出全部,包括生命,包括情感,包括人生的全部…哪怕耗尽一生的热情,哪怕耗尽一生的等待,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永远的寂寞与孤独,他们…都宁愿的罢。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绿凝来不及去看那匆匆而过的树木,更来不及去留意已然渐渐远去不见踪迹的京城。太阳升上天空,又慢慢地下沉,三千良骑,一路飞奔,赶向安阳。

065:华南永昌

这并不是绿凝第一次奔赴战场了。

骑在马上,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那份吹在脸上的清冷,纵然让绿凝微微有些睁不开眼,但却带着自由的气息,分外令她感觉到兴奋。而马背上的颠簸,与身后那些精兵良锐齐头并进的脚步之声,传进绿凝的耳中,更是激起了她潜藏在血液里的沸腾。

华南王朝,乃是先祖在马背上打出来的江山。在每一个华南王朝子子孙孙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征服四方的骄傲与野心。绿凝终于知道了,为何在先前有若囚笼般的皇宫里,她会有着想要焚烧一切的愤懑与冲动,那是无法呼吸到自由空气的、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火,只有像而今飞奔在空旷的草地之上,才能感觉到属于自己真实的存在。

“禀公主,穿过这片树林,再走不到半日,便可见安阳的城门了。”孔林在绿凝的身边说道。绿凝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远眺。远远望去,只见一片茂密的树林在前方不远处,几乎遮住了大半边的天空,却是根本望不到安阳城的方向了。然而,绿凝深深知道,她与华南永嘉,便也只是隔着这一片树林了,很快,她就可以到达他的身边,看到他的模样,再次碰触到他的轮廓了。

只要轻轻地一想,绿凝的眼前便鲜活地浮现出了华南永嘉的脸庞,那双若骄阳般燃烧着炽热的黑亮眼眸,含着如火的热情望着绿凝,让她的心禁不住地轻跳起来。

“走!”绿凝简单地说了一个字,然后策马加快了速度。

然而却在此时,孔林指着树林边上某个粗壮大树的方向喝道:“甚么人!”

绿凝迅速地转头看过去,但见那大树的一侧,露出了青灰衣裳的一角,显然是有人藏在了树后。

“去看看。”孔林朝着身后的士兵们命道。立刻便有孔林的副官张冲应声策马而去,绿凝看到他探手便抓起了一个人来,但听得张冲失声唤道:“文王?”

文王?

绿凝的心兀地一紧,当即便要策马前去,却便孔林拦了下来:“公主殿下当心有诈。”

绿凝便立刻顿住了行动。

“带过来。”孔林喝道。张冲将那人拦腰横放于马上,走了回来。那张冲原本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袭侍卫衣裳紧紧地裹着他肌肉结实的身子,而他手里的那个人身着青灰色僧衣,既削瘦又单薄,被张冲这样拦腰夹着,便若老鹰拎小鸡儿般的令人感觉到滑稽。

待到张冲将人拎到了近前,绿凝细细地看过去,便不由得大吃一惊。但见这个人的身上伤痕累累,唇角还有血迹未干,身上的僧衣已然破败不堪,更有被树枝草木所划破的痕迹。而他竟是如此的瘦弱,他的两腮深深地陷下去,显得颧骨异常突出,而唇边的那抹血迹却让他那原本白皙的皮肤愈发地苍白无色了。

是的,这正是他了。那个先前常常围在华南永嘉身边,笑着说华南永嘉乃像个常胜的将军,而自己却如若文弱书生般的华南永昌。那个,口口声声说此生若是没有华南永嘉,便没有了他而今安稳的现世的华南永昌。那个,恩将仇报,在最亲近的人的心窝上狠狠捅了一刀的华南永昌!

便是化成了灰,绿凝都会认得。

“华南永昌。”绿凝听见自己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唤道。孔林的脸色更是大变,他急忙扬手,无声地命士兵们去附近谨慎搜索,看是不是有甚么埋伏,唯恐这是一个骗局。

然而华南永昌却似是晕厥过去般的,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连动也不动,对周围所发生的事情连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竟在此时上演半死这一出么?绿凝在心里暗暗冷笑,扬手,便重重地在华南永昌的脸上打了一记。

清脆的声响,打得华南永昌险些没有从张冲的身上跌下去,然而绿凝却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这张瘦脸硌得生疼。

“咳…”华南永昌剧烈地咳了一声,继而睁开了眼睛。他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几欲挣扎着想要从张冲的钳制下逃出去,但当他看到自己面前所出现的绿凝时,却攸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凝儿?”他难以置信地轻唤了一声。

绿凝,却只是紧锁着眉头,望着华南永昌,眼眸深处,尽是厌恶与不屑。

“真的是你么,凝儿?”华南永昌的脸上竟然掠过了一丝欣喜的神色,他伸出手,便想要去碰绿凝。

“住手!”孔林大喝一声,竟将那华南永昌吓得哆嗦了一下。“放肆!罪臣华南永昌,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孔林一把拎起华南永昌的衣领,沉着脸怒道:“你想要对公主殿下做甚么?”

“放肆!”华南永昌见孔林拎着他的衣领,十分不快,他用力地去扳孔林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扳不开。于是他便更加的恼怒了,脸也因为气愤而涨得红了,“孔林,你竟如此无礼,还不快放开我!”

“无礼?”孔林冷哼一声,“对付你这种乱臣贼子,这已经是客气的了。”说罢,手又一紧,冷声道,“说,你想要做甚么,这附近可有埋伏?”

“大胆孔林!”华南永昌气极败坏地用力去扭孔林的手,怒道:“我静明已然皈依佛门,岂会做这等苟且之事?你休在这里侮辱本僧,否则有你好看!”

“就凭你?能将本将军如何?”孔林冷笑着看着这瘦弱的华南永昌。

“你!”华南永昌哪里听不出来孔林是在嘲笑自己?当下便气得脸更加的红了,他用力地拉扯着孔林,怒气冲冲的,却又不知如何还口,却果真有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孔将军。”前往树木里侦查的士兵正骑马往回走来,“附近并无埋伏,也无异常。”

然而正是这句话,却令绿凝与孔林都疑惑起来,他们相视而望,不禁都在猜测,这个华南永昌,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呢?

066:幕后主使

“华南永昌,你这莫非是在上演一出苦肉计么?”绿凝冷冷地盯着华南永昌,问道。

“甚么是苦肉之计?”听到绿凝这样说,华南永昌倒是突然间恼怒起来,“想我静明自出家之日起便潜心修行,何曾会使这些龌龊的把戏?”

“那你为何不在安阳?”绿凝的眼眸里光芒涌动,心里却充满了疑惑。如若华南永昌果真是这场叛乱的真正主使,又为何在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静明顿了一顿,欲言又止,原本已然恢复了常态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红晕。

“你怎么样,说呀!”孔林未免有些气愤起来,他拎着华南永昌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喝道,“你这乱臣贼子如何又婆婆妈妈起来?果真是居心叵测,令人厌恶!”

“你这莽夫懂得甚么!”华南永昌怒气冲冲地瞪了孔林一眼,却兀自结结巴巴了半晌,方嗫嚅道,“我是,我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绿凝与孔林异口同声地惊道。

“嗯。”华南永昌的脸红得可以,他低下头,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却为何会逃出来?”绿凝用充满了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华南永昌,奇道,“你在安阳,不是要揭杆造反,想要自称为王么?”

“甚么?”华南永昌惊骇地看着绿凝,面容顷刻间变得苍白无比,“我哪里会造反?凝儿你为何如此一说?”

“你这贼子,休要抵赖!”孔林用力地将华南永昌摇了一摇,对这纤细瘦长的文王大声暴喝,却使得这华南永昌的面色有如死灰般,连嘴唇都哆嗦起来了。

“我没有…”他怔怔地望着孔林,果真像是被孔林惊吓到了般地,喃喃说道,“我真的是没有的,他们如何能这样对我…他如何能这样对我?把我关起来便也罢了,如何要给我贯上如此罪名?难道他利用我利用的还不够么…”

“你在说谁?”绿凝已然从华南永昌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是谁,他们又是谁?”

然而此刻的华南永昌,却面色苍白,神经骇然,嘴里喃喃有词,只是不知道在说些甚么,婉若受了天大的惊吓般六神无主。

“永昌?”绿凝伸出手来,将华南永昌摇了一摇。

“不!”华南永昌突然间尖叫出来,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孔林一下子挣脱开来,就在绿凝与孔林都唬了一跳之际,却又兀自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绿凝无语地看着抱着膝盖,肩膀抖成一团的华南永昌,禁不住地叹息一声。没错,这才是真正的华南永昌,喜文厌武,无比的神经质,若那位洛瑾的正妻容颜活着,定然是与这华南永昌是对绝配了。华南永昌这厮,见月悲月,见风悲风,见到鱼沉到水底都能落下泪来,说他是这一切幕后的指使,倒…果真有些牵强。

“你哭个甚么劲!”绿凝被这华南永昌弄得有些烦躁起来,身后还有一群士兵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呢,他就这么个哭法?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去?“永昌,你好歹也是皇族出身,莫说你尊贵的身份,便是你身为出家僧人,也不是这个哭相吧?”

到底是绿凝的话见了效,华南永昌终是慢慢地止住了哭。

“永昌,我且问你,你说把你关起来的,到底是些甚么人?”绿凝迫不及待地问。

华南永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与惊恐,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说,到底是谁!”绿凝有些急了,她一跺脚,大步走上前去,对着华南永昌喝道,“皇上已然带兵前往安阳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啊?”绿凝的一句话,简直有如晴天霹雳般轰隆隆在华南永昌的耳边炸响,他的身形剧烈地摇晃着,踉跄跌坐在地上,满面惊恐神色,看着绿凝,“你…你说甚么,永嘉,永嘉他去了哪里?”

“安阳。”绿凝若有所思地看着华南永昌的举动,孔林更是在一旁沉默不语。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华南永昌的举动并不是真正的叛乱之臣所应有的反应,这位文王平素里的所言所行都与这场叛乱背后的巨大阴谋相差太过悬殊,让绿凝也不得不在此刻甚感疑惑。

“不行,不能让他去安阳!”华南永昌攸地站了起来,他的全身都在瑟瑟发抖,歇斯底里地抓住绿凝,“不能让永嘉去安阳,他们定然是摆下了局引他入局,他有危险,快,快去救他!”

“放肆,华南永昌。”孔林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华南永昌,想来这华南永昌的身子骨亦忒过弱了些,竟被一下子推得跌坐在了地上。

孔林将绿凝保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对华南永昌怒目而视,然而华南永昌却猛然从地上跃起,用同样的怒火眼眸看向孔林与绿凝。

“皇上现在有危险!”华南永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必须现在跟我一起赶赴安阳,必须现在,马上!”

“跟你同行才是危险!”孔林冷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华南永昌气愤地瞪着孔林。

“永昌,我自然知道皇上此行危险。但是,想来我说的危险,与你说的,应该并不是一回事。安阳到底发生了甚么,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甚么,若是你不将这些前因与后果全部说来,要我们如何能够信你?”

绿凝的话让华南永昌慢慢地安静下去,他低着头,眉头紧锁,似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永昌,到底是谁将你关押?又是谁设计了这一场骗局?”绿凝攸地上前了一大步,目光烁烁地直视着华南永昌,“永昌,如若你果真是在担心皇上,你便应该说出真相!”

绿凝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华南永昌的身体轻颤,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游走着痛苦与挣扎,似是思考了很久,华南永昌方才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华南翊。”

067:白云寺

“快,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就可到达安阳!”

孔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号令着这一队精兵良锐。华南永昌面色苍白地骑在一匹马上,已然很明显地看得出来他的疲惫了,但是他却依旧紧紧咬着牙关,在马上颠簸,眼眸里,迸射出一种决然。

绿凝沉默不语,只是兀自策马飞奔。在绿凝的脑海里似乎是亮起了一盏灯,将全部纷乱的思绪照亮。她终于可以将一条条线索全部理顺清楚了,如若华南永昌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这些先前便让人感觉到十分蹊跷的事情。脑海里隐隐出现了在北靖侯府的那片桃花儿林里所出现的、遇到华南翊的场面。华南翊与洛枫――便是那杨朗的熟络,还有为何洛枫先前会以宫内最为珍贵的冼花小笺相赠的原因。是了,绿凝再次想起,在北靖侯府与华南永嘉正值最为紧张的局面之时,在侯府所有人都站在一起,准备一起度过这场劫难之时,却根本不见洛枫的踪影。

他在哪里,他在做甚么?

没有人知道。

而那个时候,洛枫岂不是正被派往到了周县任职么?那周县原本便是个盐乡,乃属华南翊的管辖之地,他们在私下里暗中勾结,蓄谋篡位恐怕已经很久了罢?而自己却被一直蒙在鼓里,这些人是何等的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