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这么张狂,不就是仗着她是大少爷的生母么?那又怎样,大少爷再好,也只是庶子!”沉星眼巴巴地看向卫昔昭,“小姐,您别再像前段日子那般什么都不理会了,找个机会给她点教训才好。”

卫昔昭抿唇浅笑,“我们一齐想法子。”

沉星满脸喜色,“嗯!好!”

走了一段路,卫昔昭脚步一顿,面色微变。

她想起了一桩事。

前世,父亲也是在这时节染病,落月、沉星百般规劝她前去探望,她没听,只是让小厨房做些养身的羹汤送去聊表孝心。羹汤送去,父亲服下之后呕吐不止,继而又昏睡了整整三日。因了此事,阖府都认为她不孝,居然敢毒害生身父亲。

那时她固执地认为是父亲恰巧病情加重,却把责任推到了自己头上,暗自委屈了多日,只一味埋怨父亲,仍是没有前去看望、解释。

细细想来,是在那件事之后,父亲对她寒了心,再不曾有半分关心的言行。

如今看来,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午间的饭菜若是出了问题,她要面对的,就是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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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惩罚(上)

将近正午,东次间内,白色窗纱上树影婆娑,青花缠枝香炉内轻烟缭绕,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卫昔昭倚在美人榻上,心不在焉地翻阅手中诗书。

风岚轻手轻脚走进来,将一壶明前龙井放在矮几上,见卫昔昭抬眼看向自己,边倒茶边笑道:“沉星和落月都在小厨房里帮着忙活,是老爷午间想吃什么稀罕物么?”

卫昔昭笑道:“你不说她们偷懒,却说老爷嘴馋。”

“奴婢怎么敢。”风岚笑着转身,“今日天气好,奴婢去将小姐的衣服拿出来晒晒。”

“嗯。”看着风岚窈窕的身影出门,卫昔昭唇边的笑意逐渐隐退。如今除了沉星、落月,对谁都得防备几分。

卫昔昭放下书,听到了院中风岚和卫昔昀的语声。

风岚道:“二小姐怎的这时候过来了?眼看着就到吃饭的时辰了。”

卫昔昀语声分外娇柔,无形中却带了几分做作,“我也想好好儿吃顿饭,可这府里事情多,大姨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我处处帮把手。”

“二小姐是来”

“我来和你家小姐借点东西,过两日便送回来。”卫昔昀说着话的时候,进入厅堂,穿过东次间,走到寝室门口,才发现一旁静静看着自己的卫昔昭,很是意外,面色一滞。

卫昔昀身姿羸弱,面色苍白,今日却穿了玫红春衫、墨绿挑丝裙,人与衣饰有些不衬。

卫昔昭抿了一口茶,“二妹在脸上涂些胭脂会更出彩。”

卫昔昀面色一僵,继而便恢复常态,盈盈施礼,“原以为大姐还在卧床休息呢,是我唐突了。”

“不碍的。”卫昔昭问道,“过来拿什么?”

卫昔昀微一思忖才道:“大姨娘帮忙筹备婚事,少不得要出门四处逢迎,头面若是太寒酸了总归不好,便让我过来和大姐借几样首饰。”

“大姨娘如今也是水涨船高了,居然要烦劳二小姐为她跑腿。”卫昔昭笑着轻轻摇头,“怪也只能怪我们姐妹都不争气。”

卫昔昀的惊讶大于气恼。往日里的卫昔昭,是连话都懒得说的,一副什么都不屑于计较的清高模样,今日却是换了个人似的,话里藏针,却让人无从反驳。

看着卫昔昀的脸色变得难看,卫昔昭反而先给她找了个台阶,抬手取下发间金镶珠宝如意钿花,道:“这几日大姨娘没少来玲珑阁,我房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二妹若不嫌弃,就将这物件儿拿走吧。”

“多谢。”卫昔昀毫不客气,接过钿花转身就走。见到丫鬟开始摆饭,面上便又现出了欢喜的笑容。再忍上一日半日又何妨。

“小姐,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东西,怎的便宜了二小姐呢?”风岚有些焦虑地提醒道,“她分明是要自己用,大姨娘不过是个幌子。”

“借给她而已,我会记得要回来的。”卫昔昭垂了眼睑,轻呼出一口气。要百般克制,才能在卫昔昀面前如常谈笑,忍耐真是太累心了。

风岚欲言又止,转身出门去了。

饭菜摆上桌,沉星快步走进门来,在卫昔昭耳边低语几句。

卫昔昭笑着起身,走到饭桌前,把小厨房里的几个人都叫进门来,道:“平日你们只需为我做些糕点、小菜,今日要为老爷准备饭菜,辛苦了。”

褚妈妈满脸带笑地应道:“小姐说笑了,这都是奴婢们的分内事。”

卫昔昭笑而不语。

落月进门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姐,这是要送去老爷那边的。”说着,取出一碗龙井竹荪,“这汤,褚妈妈可是没少花心思。”

褚妈妈又道:“应该的,应该的。”

卫昔昭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看了去,蹙了蹙眉,“老爷这几日身子不适,这些菜都太油腻了。也是怪我,忘了叮嘱你们。”

落月目光微闪,笑道:“小姐要用的这几道菜倒很是清淡,奴婢瞧着给老爷送去正合适。”

卫昔昭欣然点头,“数你聪明,就这么办吧。”

落月和沉星便将食盒与桌上的饭菜调换了。

“这汤”卫昔昭看向褚妈妈。

褚妈妈忙道:“这汤奴婢觉得做得很可口,不妨去给老爷送去尝尝,也是奴婢的一点心意。”

“你这心意着实难得。”卫昔昭的笑容转冷,“这汤,你喝。”

“奴婢…”褚妈妈脸色有些发白,“奴婢身份卑贱,怎配享用老爷的饭食。”

“沉星,伺候着褚妈妈喝汤。”卫昔昭的目光巡视在小厨房几个人脸上,“你们也帮把手,我不会亏待了你们。”

“是!”众人齐齐应声。

“褚妈妈今日很是辛苦,记得让她多喝几碗。”卫昔昭转头吩咐落月,“我们去老爷房里。”

褚妈妈双膝着地,连声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卫昔昭漠然转身,与落月出门,走出院落,抬手将如云发丝扯得散乱。

落月讶然,“小姐这是做什么?”

卫昔昭嫣然一笑,“这不是我做的,是二小姐做的。”之后,把卫昔昀来过的事说了一遍。

落月顿悟,“奴婢明白了!”继而又笑,“起初小姐吩咐,奴婢和沉星还一头雾水,见褚妈妈动手脚才明白过来。小姐这几日便是在思虑这些事吧?否则怎么会先知先觉。”

“什么先知先觉。”卫昔昭语声黯然,自己分明是后知后觉。

一路上,下人看到卫昔昭发丝散乱,皆是疑惑,待她走过,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进到书房,卫昔昭帮落月摆饭。

卫玄默的身影转过屏风,笑着颔首,“看起来的确是精致许多。”

卫昔昭拉开椅子,垂首低声道:“爹爹快坐。”

卫玄默却在此时发现了卫昔昭的不妥之处,落座后问道:“怎么了?落落寡欢的样子,头发也乱了。”

卫昔昭忙抬手理了理头发,退后屈膝行礼,“是女儿失礼了,只顾着给爹爹送饭菜过来,竟忘了打理妆容。”

卫玄默愈发想知道原由,“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说给我听。”

卫昔昭勉强笑道:“没事,女儿能有什么事。爹爹就不要为这些小事费神了。”

落月却在此时扑通跪倒,语声满是委屈,“还请老爷为大小姐做主,二小姐…二小姐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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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惩罚(下)

“乱说什么?快退下!”卫昔昭面上申斥落月,心里却在赞这丫头机灵。

卫玄默沉声吩咐落月:“你来说。”

落月恭声回道:“这些时日,大姨娘和二小姐以喜事为借口,处处刁难大小姐,把玲珑阁里珍贵的物件儿都抢走了。这也就罢了,今日来这边之前,二小姐又抢走了大小姐的钿花。奴婢若是没记错,那可是夫人留给大小姐的首饰。”

“怎么不早说?”卫玄默脸色一凛。妻子早逝,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是他心底的憾与痛。关乎妻子的一切,亦是别人不可逾越的底限。

卫昔昭语声黯然:“娘亲在世时,教导女儿以和为贵,不可为小事争长论短。”

落月又适时接话道:“大小姐生怕老爷得知后心烦意乱、耽误正事,平日里忍气吞声,前些日子就是因为这事情病倒了。”末了,别有深意地道,“再者,大姨娘一力筹备喜事,有些疏忽也是难免的。”

“一力筹备?”卫玄默冷笑,“偌大的卫府没人了不成?什么时候轮到她一力筹备婚事了?”继而唤小厮,“冯喜,去把大姨娘和二小姐叫来回话!”

冯喜应声而去。

大姨娘和卫昔昀正在房里用饭,听说冯喜前来,相视一笑。走出门外,大姨娘问道:“可是老爷那边有什么事?”

冯喜平静应道:“是有事,大姨娘、二小姐,快请吧。”

母女二人片刻也不耽误,一路随着冯喜进了书房。

大姨娘满头珠翠,一袭彩绣锦衣。卫昔昀头上的钿花,正是之前卫昔昭交给她的那一个。两人见卫玄默好端端坐在桌前,皆是僵了片刻才屈膝行礼。再偷眼观看,见卫玄默脸色阴沉,心中纳罕,不知这怒意是针对谁。

卫玄默起身到了卫昔昀面前,抬手取下她头上的钿花,“喜欢这发饰?”

“是啊。”卫昔昀见卫昔昭满脸黯然的样子,以为她是被父亲训诫了,便撒谎道,“是大姨娘给女儿的。”

“大姨娘给你的?”卫玄默转手将钿花递给卫昔昭,“你好大的胆子!夫人留给昔昭的首饰,也是你能染指的?!”

“妾身知罪,是妾身的错。”大姨娘闻言立即跪倒在地,见卫昔昀还愣在原地,伸手拽她下跪。

卫玄默回身落座,怒道:“管家要操持婚事,分身乏术,我便命你帮忙打理内宅琐事,可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娶继室,倒是富了你们。你一个妾室,也敢刁难大小姐?!”

“老爷息怒,还请老爷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饶过妾身和二小姐。”大姨娘已是吓得脸色苍白、身形发抖。她在卫玄默身边多年,怎会不了解这个男人,只要事关先夫人,他的火气便分外旺盛。

想到长子,卫玄默强行忍下了怒火,“日后你二人禁足思过,内宅之事不许再插手!从昔昭那里拿走的东西,都交到库房去。”

卫昔昀跪地前行,哭得梨花带雨,“父亲,您听女儿解释,不是那样的…”

“你住嘴!”卫玄默厉声道,“下去!”

“谢老爷开恩。”大姨娘拉起卫昔昀出门,以眼色示意她别再解释。

卫昔昭全程看下来,很是惊讶,没想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此时疑惑,前世父亲一度对自己不闻不问,到底是他天性冷漠,还是爱之深责之切所致?

“来,坐。”卫玄默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与我一同用饭,说说话。”

卫昔昭笑着落座。

席间,卫玄默道:“你的玲珑阁,一应陈设想来都已陈旧了,不要也罢,稍后我命人去给你修缮一番,换一批家什。”

卫昔昭婉言道:“这样好么?旁人少不得会说太过骄奢。”

卫玄默摆摆手,很不以为然,“你本就该锦衣玉食。”继而现出几分怅然,“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玲珑阁由此得来,是你娘命名的。”

卫昔昭轻声道:“女儿以往竟是不知。”

“你娘精于女红,亦是饱读诗书。”卫玄默摇了摇头,很有些怅然,“你天资聪颖,去年起却不再进家中学堂,我心中甚是惋惜。倒不是指望你成为才女,只是可惜了你之前所学。”

“爹爹的意思是”

“你二妹三妹都不似你喜静,前些日子缠着我请来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女先生。学堂就设在文江院西小院儿。难得如今这好光景,女子也可习文练武,不要辜负了才好。”

听到文江院三字的时候,卫昔昭心头一沉,那是父亲几个好友的后人的住处,莫兆言正是其中之一。微一思忖,她展颜笑道:“爹爹说的是,女儿会去的。”

卫玄默笑着颔首,又叮嘱了一句,“昔晙与她们母女不同,不要心生芥蒂。”

“女儿晓得。”

饭后,卫昔昭告辞出门。

落月分外高兴,“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小姐好厉害,一件小事就教训了她们两人。”

“教训她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卫昔昭轻声说完,侧头笑道,“此事也多亏了你,这般伶俐。”

“小姐谬赞了。”落月赧然道,“奴婢与沉星早就盼着这一日,今日怎会错失良机。”

回到玲珑阁,卫昔昭得知,褚妈妈呕了一阵子,此时已昏迷不醒,便命人去请郎中来。

沉星有些不高兴,“这么歹毒的心思,还管她做什么?”

“她还有用,我们要用她指证大姨娘。”卫昔昭解释道,“先让她自食其果受点苦,过两日再询问才容易些。”

“也对。方才奴婢还奇怪呢,小姐也不问清楚就先走了。”沉星笑着拍拍额头,“是奴婢想得不周到。”

午后,郎中过来,为褚妈妈诊断之后开了药方,说是人一两日内还不能醒转,要每日强行灌下汤药。

随后,冯喜带着人过来了,开始着手修缮的事情,卫昔昭便搬到了耳房暂住。院中人来人往,比之平日显得吵闹许多,卫昔昭每日请安回来,便去后花园躲清静。

第三日,早饭后,褚妈妈清醒了,卫昔昭去了她住的后罩房问话。

褚妈妈经过这一番折腾,已是憔悴不堪,强撑着下地施礼,“奴婢被猪油蒙了心,任由小姐责罚。”

“责罚与否,全在你。”卫昔昭冷冷地看着她,“你是何时被何人收买的?”

“奴婢不能说,真的不能说。”褚妈妈跪在地上,强调道,“小姐就算是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不能说啊。”

“你!猪脑子!”沉星气得睁圆了眼睛。谁都清楚的答案,这人却偏偏不肯说,急煞人。

卫昔昭语调平缓,“果真如此?”

“是,小姐,奴婢有奴婢的难处。”褚妈妈抬头看向卫昔昭,“奴婢也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做出了那种糊涂事。”

“不得已?”卫昔昭冷笑,“你可知,若你得逞,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褚妈妈仗着胆子道:“老爷与夫人情深意重,看在夫人的情分上,也不会怪罪小姐的。”

“你倒是明白人。”卫昔昭优雅起身,“沉星,褚妈妈累了,让她继续睡上几日。”

“小姐…”褚妈妈瘫坐在了地上。以往小姐不谙世事,每日里伤春悲秋,怎的忽然就变得如此心狠?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难处要紧,还是你的性命要紧。”卫昔昭回眸,眸中潋滟着寒意。

回到前院,冯喜施礼禀道:“大小姐还要再等几日。老爷发了话,房内要仔细布置,小人不敢马虎,也就耗些时间。”

卫昔昭微笑,道:“辛苦了。”语毕,循例唤上落月,漫步至后花园,径自去了水榭。

湖上柳绿如烟,碧波如镜,水榭建在湖中央,清静雅致的所在。

水榭圆几上摆着时鲜果馔、茶具和小风炉。一旁一把竹椅,两本诗书。

“奴婢猜您也不会去别处,便命小丫鬟提前备下了。”落月将书送到卫昔昭手里,“小姐稍等,奴婢沏茶。”

卫昔昭笑着落座,看书品茶,分外惬意。

看了几页书,耳畔隐隐传来少年男女的笑语声。

这朝代民风开放,对闺中女子不似一些朝代那般约束,少男少女聚在一处也不是什么新奇之事。

卫昔昭被笑声感染,轻勾了唇角,举目四顾。

两名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小鹿般跑远了,似是怕人追赶。

架设于湖面的平台上,两道挺拔身影由远而近。

翩翩美少年,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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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落水

到何时,卫昔昭也不能否认莫兆言的俊美。

一袭青蓝长袍,腰悬翡翠玉佩。面如冠玉,英挺浓眉。每每一笑,眼波便潋滟出几许迷离,无尽婉转,勾人心魂。恰如此时。他在笑。

卫昔昭的手不自主地抓紧书页、紧握成拳,纤纤长甲陷入掌心,觉出疼痛,才深吸进一口气,恢复常态。

落月此时正看着莫兆言身边一袭银白衣饰的少年,俯身低声道:“龙公子是去年秋季来咱们府上的,奴婢在大少爷房里看见过几次。”

少年轮廓清晰,线条分明,眸如鹰隼,唇边噙着一抹邪魅笑意。举止优雅如流云,神色桀骜似狂花。

这般风仪,悦目却无亲和之感,令人望而却步。

他是龙渄。

前世,卫昔昭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寥寥数语。而在今生,这是初遇。

此时,有一名小丫鬟出现在湖边,扬声唤道:“莫公子!奴婢有话通禀。”

莫兆言转身观望,随即和龙渄低语一句,又对卫昔昭颔首一笑,这才原路返回。

卫昔昭见那丫鬟是卫昔昀房里的菡竹,几分嘲讽涌上心头。要找莫兆言的,自然是卫昔昀,不知要和他说什么,该不会从现在就开始筹划算计自己了吧?

龙渄悠然走到卫昔昭面前,先问落月:“这是你家大小姐?”

落月甜甜笑道:“正是。”又对卫昔昭说道,“小姐,这是龙公子,老爷都说公子很有才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