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你误会了。”卫昔昭在他含笑的容颜中,看到了因为处处与人攀比而生出的恼怒,温言解释道,“内宅素来如此,规矩繁多,并非是针对谁。”

裴孤鸿脸色一缓,刚要松开的手,在看到大步流星走进来的季青城的时候,又扣紧了,冷声吩咐随从:“拦下他!”

卫昔昭转头观望。看到季青城,旋起的心落回了原地。

季青城如常穿着箭袖锦袍,只是一个袖子卷至肘部,现出手臂上包扎着的白色纱布,纱布上有血迹。

“侯爷留步!”有随从走下台阶抬手阻拦。

季青城连话都懒得说,抬腿就是一脚,重重踢在随从腰部。

随从闷哼一声,身躯倒在摆在台阶西侧的玉器瓷器上,之后身躯仍是不可控制地往后滑去。

半数器皿,应声碎裂,无一幸存。

再看随从,已经口吐鲜血,起不得身。

“放开她!”季青城说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眼神肃杀无边。

“侯爷侯爷!”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拎着药箱跑了进来,絮絮地说着,“就算打架也等我给你换完药再打!你这伤都这些时日了还未痊愈,知道的是你不知轻重不知调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医术不精呢!你这不是砸我招牌么!”

裴孤鸿闻言身躯一震,似是被重器击中一般,脸色骤变,目不转睛地看着季青城带伤的手臂。

季青城走到裴孤鸿近前,将卫昔昭的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握在手中,随后漠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裴孤鸿却是充耳未闻,目光僵滞地转移到老者脸上,“你说什么?他这是旧伤?是何时有的?”

季青城勾出一抹凛冽笑意,挽着卫昔昭转身,走下台阶。看到东侧的一溜儿器皿,抬腿又是一脚。

放在最前面的器皿被踢得撞向后面,随后就起了连锁反应。短促、激烈、清脆的碰撞声停止的时候,裴孤鸿今日所得的这些物件儿,一件不剩,全被销毁。

裴孤鸿的随从、卫府的一众下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既是官员有意相赠讨好,自然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侯爷知不知道,这两脚踢出去了多少银子?

“你是不知道啊,”老者并未因此被影响,和裴孤鸿诉说原由,“前些日子,侯爷中了毒镖,去找我医治的时候,整条胳膊都发青发黑了,幸亏遇到了我,这要换个别人,怕是救不了的…”

“闭嘴!”季青城拧眉喝道。

老者不理他,又向裴孤鸿走近几步,继续说话,“那毒镖上的毒,出自暗器高手,也不知侯爷是怎么得罪了那号人的…”

无从阻止,季青城也就没再理会,带着卫昔昭离开院落,走向后花园的月洞门。经过湖边,脚步一顿,缓缓松开手,“还好么?”

“还、还好。”卫昔昭揉着酸疼的手腕。自心底,对裴孤鸿也只是气恼,毕竟没发生什么让她惊恐的事情。而让她不安的,却是前来解围的季青城,才发现,他冷的时候,是真冷;发火的时候,是真让人心慌。

季青城打趣道:“还好的意思,就是连话也说不利索?”

卫昔昭只得说实话:“有些害怕。”

“方才是三小姐前去告知我的,此时她又去了正房告知夫人。”季青城说着话的时候,脑海浮现出她把着门扇不撒手的情形,实在是又可怜又狼狈,心生笑意,话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卫昔昭勉强扯出笑容,“多谢侯爷。”

季青城忍下笑意,叮嘱道:“回去后,记得吩咐房里的丫鬟,他再去找你麻烦,就去告知我,我不在就找小九。”

“嗯,记住了。”卫昔昭记挂着他的伤,“侯爷回去换药吧。”说完就想起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老者,弯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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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挑衅

四月的风,带着融融暖意,温柔地拂过她漆黑而稍稍凌乱的长发。一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随风轻舞。有些碍眼。季青城抬起手来,对上她含笑的翦水双眸,手又缓缓收回,语声不自觉地柔和许多,“难为你还笑得出。”

“哭不也无济于事么?”卫昔昭笑意更深,后退一步,“不耽搁侯爷了。”

季青城颔首,“回去吧。”

卫昔昭轻声应是,跟在后面的沉星紧走两步,虚扶着她返回。

一袭淡雅湖蓝,一身轻盈娴雅。是何时都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的少女。她的眼睛很奇怪,有时似乎涵盖了万千心绪,细细探究之时,又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澄明。就如她这个人,偶尔让人觉得她城府深藏,笑起来却是那般单纯无害。

想这些做什么呢?季青城眉峰轻扬,摇了摇头,回了兰苑。

回到院中的卫昔昭,坐到院中一角的秋千上,这才觉出疲惫。惊慌、不安、感激这些情绪消散之后,恼怒一点点涌上心头,汇聚成怒火。

这府中的人心,比她先前认为的更残酷更丑恶。

比之前世,处境的确是改善很多,却原来,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好。处处谨慎、不出差错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留神,就会落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将她放在眼里的人,也只有玲珑阁里这几个。

是自己大意了。许氏虽然进门时日不多,却已经让一众下人觉得她对自己的事丝毫也不上心,否则,去往紫薇苑途中遇到的一众下人,没道理连句阻拦的话都不敢说如果都知道出言干涉也是多此一举,谁又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再想想鸳鸯琥珀的态度,这推测就能得到验证了。

想看她笑话的人不在少数,下人也是奴性极强,连是非轻重都不分辨。

好啊。卫昔昭逸出一抹冷笑。今日的事虽然出得让她窝火不已,却实实在在地给她提了个醒在这座府邸之中,不怕你狠,就怕你心慈手软。

“沉星,”卫昔昭吩咐道,“你去找老爷,说我要见他,今日就要见他。”有这种事发生,自己若还不抓住机会、给许氏煽风点火的时机,趁早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奴婢这就去,会把整件事讲给老爷听的。老爷如果还能安心处理公务…”沉星气恼地哼了一声,想着小姐也就别再认这个父亲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鸳鸯、琥珀过来了,看到神色悠然的卫昔昭,讪讪地笑着过去行礼。鸳鸯道:“大小姐回来就好了,去趟正房吧,夫人有请。”

卫昔昭和声问道:“夫人午睡起了?”

“是啊,”琥珀搭话道,“刚起。才听说了大小姐的事。”

今日她险些被冒犯,许氏都能不出房门半步,改日她就算被人五花大绑了,估计许氏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了事。话说的好听,将卫府颜面挂在嘴边,做事却是大相径庭。既如此,也就不能怪她给人难堪了。卫昔昭转头吩咐道:“来人,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绑了,给我打!”

落月、风岚立刻高声唤来粗使婆子,“听到没有?手脚麻利些!”

琥珀第一反应是后退想溜。

鸳鸯先是一愣,见两名婆子向自己走来,忙半是求饶半是威胁地道:“大小姐,您就算怪罪奴婢们不懂事,可也该看看奴婢们是哪个房里的人啊。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您这样,让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卫昔昭低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身为下人,眼看着我被人刁难却不闻不问,死不足惜!别说你是夫人房里的,就算是老爷房里的人,我也照打不误!”明眸一瞬,吩咐几名婆子,“每人先赏二十板子!”

琥珀还未挨打,已经开始哭着求饶。

鸳鸯则开始呼喊起来。有人想堵住她的嘴,卫昔昭却摆手阻止,“由着她,我喜欢听。”。

鸳鸯、琥珀被人拖上条凳强按住身躯,行刑的板子一下下打在腰部、臀部,疼得钻心,过了片刻便已脸色发白,连呼痛声都低了下去。鲜血很快渗透衣裤,晕染出刺目的鲜红。

卫昔昭面容沉静地旁观,眼角眉梢都带着无动于衷的漠然。

行刑到中途,鸳鸯一双眼向上翻了翻,头歪在了一旁。

一名婆子看了看,禀道:“小姐,人晕过去了。”

“去打水,把她浇醒。”卫昔昭看出琥珀胆子小,这种人打不打其实都一样,便让婆子停了手。

鸳鸯醒过来的时候,悠悠呼出一口气,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前因后果,四下张望,看到一群人簇拥着许氏走来,不由哇地一声哭出来,“夫人…”

许氏一看这情形就急了起来,阴沉着脸责问卫昔昭:“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房里的丫鬟,也是你能随意打骂的么?方才有人通禀我还不信,却不想你真做出了这等事!”

卫昔昭从容起身,动作缓慢而稳妥地行礼,之后才道:“女儿方才与世子爷生了嫌隙,险些就出了差池,母亲都不曾前来,此时不过是女儿管教下人,母亲又何必这样行色匆匆、疾言厉色的?”

许氏被问到了短处,顾左右而言他:“你与世子爷的事我听说了,我又能怎样?出了这种事,还不是因为你让他觉得举止轻浮?所以我才说啊,日后定要言行得当,不要失了分寸。你若出了什么差错,整个卫府岂不是都要因你蒙羞?”

“母亲,话不能这样说吧?”卫昔昭语声转低,“女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责任在谁呢?女儿若令卫府蒙羞,于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什么好处?许氏半是讽刺半是悲哀地想,自古继母难当,府里这些小姐少爷又都已懂事,谁会真心待她?她即便将心掏出来,将来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一个个全都没个好前程,之于她才是最好的结果。在卫府站稳脚跟、筹谋前程,有娘家人帮衬就够了。

许氏心念转动间,卫昔昭吩咐下人:“继续打!”

许氏不由愕然。自己在这里,她居然还敢造次!怒目看去,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故意闹事的?!”

卫昔昭眨了眨眼,眼中尽是认同的笑意,却没答话。

许氏目露凶光,沉声道:“言行无状,败坏门风,此时又目无尊长,你是要让我请家法惩戒你么?”

“母亲,”卫昔昭一张小脸儿垮了下去,显得万般委屈,“女儿今日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寻死的心都有了,做出什么反常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是两名丫鬟,母亲又何必这般计较呢?”见下人还不动手,又转头冷声道,“杵着做什么?难道连你们也认为夫人并不在意我的死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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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不安

听到最后一句,许氏厉声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出言诬蔑于我!谁说我不在意你的死活了?这种话也是你能信口开河的么?”即便是阖府皆知的事情,也是断断不能言明的。

“是鸳鸯、琥珀说的啊,”卫昔昭睁大眼睛,毫无畏惧地看向许氏,“若非她们信口开河诬蔑母亲,女儿又怎么敢责罚您房里的人呢?”语声诚挚,眼底却闪过戏谑笑意。

落月、风岚都是有眼色的,立刻齐声道:“回禀夫人,大小姐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们皆可作证。”

“你…”许氏这才发现,只要卫昔昭愿意,什么样的人,也能被她气得无法冷静。

卫昔昭态度已经有所缓和,语声也带了几分恭敬,“母亲,您看这人还罚不罚了?”

分明是她无中生有,却无形中坐实了鸳鸯琥珀的罪名,此时还要将这难题丢给自己。她想得倒是好!许氏冷笑出声,刚要接话,就见卫昔昭望向院门口,姿态恭敬地退到一旁,屈膝行礼。

卫玄默阔步而入,满脸怒意。

许氏心头一沉,暗暗埋怨自己疏忽,让卫昔昭抢了先机。卫玄墨正在气头上,自己怕是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这是怎么回事?”卫玄默冷声责问的同时,已经走入厅堂。

“老爷,妾身无能…”许氏满脸愧色,掏出帕子来擦着眼角。

开始装可怜了?卫昔昭垂了眼睑,敛起讽刺笑意,语声透着谨慎不安:“爹爹息怒。是下人不懂事,挑拨女儿与母亲,女儿情急之下,才命人责罚以正视听。”

许氏便是一愣。她竟没有趁机哭诉告状,反而做出维护自己颜面的假象她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

“是么?”很明显,卫玄默并不相信,语声透着怀疑。

卫昔昭缓缓侧头,瞥了许氏一眼,之后才迟疑地应了声是。

这样一来,卫玄默岂不是会以为长女畏惧自己才出言周全的么?许氏恨得牙根直痒痒,此时却只得按捺下来,上前道:“正如昔昭所言,妾身被下人蒙蔽了耳目,在昔昭被人刁难时也被蒙在鼓里,险些酿成祸事。方才昔昭已经替妾身教训了她们,想来她们日后再不敢肆意妄为了。”语声一缓,蹲下身去,万般恭敬地行了个福礼,“追其缘由,是妾身年轻不懂事,日后定当引以为戒。”最后,显得羞愤难当的样子,高声吩咐门外下人,“将那两个贱婢丢出府去!”

“母亲息怒,”卫昔昭慌忙上前拦阻,“下人不懂事,责罚过了也就罢了。况且她们又是母亲的陪房,若因一次过失便逐出府去,不知情的还以为父亲没有容人之量呢。再者,事情的起因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她们出府后若是胡言乱语…女儿、女儿也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语毕,垂下头去,取出帕子来擦拭眼角。

许氏到此时,已是真的落下泪来有七分是被卫昔昭气出来的。卫昔昭的一言一语,都显得明事理识大体,她这当家主母,就完全是目光短浅、一无是处。身为主母,竟事事处处都比不得一个幼年丧母的少女,实在是太丢脸了。

卫玄默的视线在许氏身上徘徊许久,忽然起身道:“你先回房,将各房的人叫到你那里,稍后我有话说。”随后看向卫昔昭,“你稍安勿躁,我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爹爹,”卫昔昭抬眼,不安地道,“此事大事化小便可,世子爷终归是得到母亲允诺之后才住进来的。若因女儿生出纠葛,女儿实在是担负不起这么大的干系。”之后,带着几分怯意,又看了许氏一眼。

许氏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好个心机深沉的卫昔昭!这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实在是比哭诉的效果要好上千百倍!别说卫玄默本就对自己冷淡,就算是夫妻恩爱,怕是也会被眼前这情形弄得对她生出猜忌。

可那又怎样?许氏转念一想,又镇定下来。宁王是连自己的父亲都仰慕、敬重的人物,世子爷也绝非池中物。他卫玄默当年的确是风光无限,可此时也只是个总兵,应该不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便与裴孤鸿发生冲突。思及此,她强扯出笑脸,和声道:“昔昭识大体,是老爷与妾身的福气。而世子爷正值青春年少,听闻今日又多喝了几杯,唐突昔昭,想来也是误信了一些传言。老爷若前去找他理论,也该先问明原由。”说到这里,语声顿住,只希望卫玄默追问卫昔昭惹出了什么传言才招致祸事。

卫玄默听罢却是眸光一沉,“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我卫玄默的长女,任何人不得轻贱!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是那样漠然的语气,似是在对不相干的路人说话。许氏不由脸色发白,愣在当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卫玄默已经走了。

他卫玄默的长女,任何人不得轻贱只说他的长女,那么他不能忍受被轻贱的,究竟是卫昔昭,还是留下卫昔昭撒手人寰的柳寒伊?好让人心寒的话语。

许氏的目光定格在卫昔昭脸上,一字一顿地道:“你可满意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有什么值得满意的?卫昔昭唇角含笑,不予回答。

许氏又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让老爷以为我一无是处,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别忘了,一无是处的人,做出什么不智之事,都算情有可原。”

“我想要什么,你耐心等等便能看到。”已经撕破了脸,私底下用不用敬语已经无人在意,卫昔昭移步坐到罗汉床上,“父亲交代你的事,还是抓紧去办吧。”

许氏深吸进一口气,目光阴冷地审视卫昔昭。忽然发现,不过朝夕间,眼前人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之处。是明亮而让人无从探测的眼神,还是唇角挂着的含义不明却让人心惊的笑意?回正房的路上,她的心头尽是不安。

此时的裴孤鸿心里很烦,随手拿的折扇一下一下叩击着花梨木桌案。

站在一旁的小厮阿海仍在小声指责着:“皇上是要您协助长平侯查清龙城心怀不轨的一众官员,您却是一见到侯爷就出剑比试;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您与卫大人礼尚往来攀上交情,您却一住进来就轻薄卫大人的掌上明珠,唉”

“我的剑法果然不如他。”裴孤鸿耿耿于怀的,只有这件事。

“裴家枪法扬名天下,您计较剑法做什么?”阿海没办法理解,“回头您跟侯爷比试比试枪法,立刻见高低。”

“废什么话?!”裴孤鸿手中的扇子敲在阿海的头上,“季青城根本就没学过枪法!我怎么和他比试?!”

“这不就是各有所长么?没办法分出高下。”阿海苦着脸揉着脑袋,“要小人说,您现在该想的是大小姐的事卫大人若真动了怒,事情怕是不好收场了啊。”

裴孤鸿不以为意,“我不也没做什么么?你又不是没看到,不过是想让她跟我客气些。”

“哎呦您还想怎么样啊?!”阿海一听险些跳起来,“您当大小姐是您认识的那些雅妓么?那是连说话都要注意分寸的。”

“你提那些人做什么?”裴孤鸿一横眼,继而又迟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失了分寸?”

废话!阿海腹诽道,一脸敢怒不敢言。心里责怪王爷王妃教子无方,眼前人是完全不知规矩为何物的。

“真是被季青城气昏头了。”裴孤鸿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后果,“依你看,眼下我该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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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赔罪(上)

“自然是去赔罪。”阿海指了指门外,“您腿脚快些,多说几句好话,想必还是来得及的。”

裴孤鸿站起来又坐回去,“可她是和季青城走得近的人,我去赔罪不是太掉价了么?”

阿海又是急又是气,“此事说到底,跟卫家大小姐有什么关系?小人说句您不爱听的,之前退婚之事怨不得谁,更不关侯爷的事,是王爷王妃没看准人,才闹出了那等事,您怎能迁怒于侯爷又迁怒于大小姐呢?”

“你胆子越发的大了,连王爷王妃都敢指责了。”虽是指责的言语,语气却并无不悦,裴孤鸿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海,“照你这么说,倒是我无理取闹了?”

阿海直言道:“小人这么看倒没什么,只怕外人也这么看。”

裴孤鸿缓声道:“不会吧?”

不会才见鬼了呢。阿海没答话,只是报以肯定且郁闷的眼神。

裴孤鸿思忖片刻,没奈何地蹙了蹙眉,“我失了分寸,季青城来解围,最后我还要去赔罪这算怎么回事?!”

阿海一听这话音,知道裴孤鸿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立刻陪着笑道:“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比之一世美名,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裴孤鸿却嗤之以鼻,“什么能屈能伸,我只记得季青城处处压我一头,着实让人烦闷!”

“先将此事了了,日后您再跟他争个长短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别和卫大人闹得不快。”阿海催促道:“您快着吧,等卫大人找上门来可就不好了。”

裴孤鸿百般不情愿地起身步出房门,刚出院门,便看到冷着脸阔步而来的卫玄默,含笑的容颜不由多了几分恭敬谨慎。

自心底,卫玄默是让裴孤鸿心生敬畏的一个人。

卫玄默、季青城之父季允鹤、他的父亲裴思安,都是与当今皇帝一路携手走至如今的风流人物。如今,皇帝成为苍生赞誉的明君,季允鹤封公爵,他的父亲为宁王,只有卫玄默仕途不顺,多年来在这龙城做一个区区总兵。而在当年甚而直到如今,卫玄默战功赫赫,百姓对他的敬慕甚至超过了身居京城的皇帝,无人不知卫将军。

盛年丧发妻,仕途不得志,人世之于卫玄默,诸多不仁。他心里有多少苦涩、多少不甘?谁也不知道,因为看不出,因为他不让人看到。

裴孤鸿觉得卫玄默就像一杆长枪,坚硬、冰冷、没有什么耐性,缺少了在人世的烟火气息、为人父的慈爱宽仁。

可是无疑,卫玄默是疼爱、在意卫昔昭的裴孤鸿透过那双看向自己的隐有盛怒的眼眸便可判断出。

卫玄默才不在乎他的父亲是谁,才不会顾忌他来龙城是皇帝授意。

裴孤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渺小也许在卫玄默的眼中,自己还不如沙场上的一介草木,说不定,他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砍了。这大抵就是英雄将帅的气势吧?

终归是自己有错在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裴孤鸿紧走几步,上前拱手道:“孤鸿方才言行无状,唐突了大人的掌上明珠,着实该死,正要前去赔罪。”

卫玄默报以轻声冷笑:“我今日若是错手杀了世子,改日再去宁王府上赔罪,能否被谅解?世子可知,名节之于闺秀关系重大?”

裴孤鸿在心底说了句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说从未意识到这一点。随后垂首,歉然道:“孤鸿醉后行径轻浮,心里追悔莫及,请大人随意处置。”

卫玄默沉声道:“你哪只手碰了昔昭?”

裴孤鸿手指微动,心里暗道这祸着实闯大了。

一旁的阿海闻言惊骇不已这是要做什么?要把世子的手砍掉么?偷眼看向卫玄默,只见他神色竟很平静,似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急之下,他连忙低声道:“大人息怒,若要世子为大小姐的名节担负干系,还另有途径,且可皆大欢喜。”

卫玄默问道:“你的意思是”

阿海连忙道:“世子提亲,明媒正娶,如此可好?”

裴孤鸿想一脚把阿海踹到爪哇国去,亏他想得出!和季青城交情不错的女子,他是打死也不肯娶的。

卫玄默则是冷声道:“他也配!”

不配就好。裴孤鸿闻言神色一缓,继而就见卫玄默的手抬起,落在佩剑剑柄上。

要动真格的?这不是要人命么?!

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却也不能动手,一动手裴家卫家就结下仇了。

火烧眉毛了

裴孤鸿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还请大人息怒,孤鸿稍后便到大小姐面前赔罪。大人若动手,也请稍缓片刻。”脾气暴躁的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缓上一缓,这事情也就能大事化小了。

阿海连忙接话道:“对对对,大人息怒,此事如何了断,不如交由大小姐决定。”说完话想了想卫昔昭清丽绝尘的容颜,心安不少,想着她是不会愿意看到血淋淋的场面的。

卫玄默沉吟片刻,漠然转身,“如此,你便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