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回去抓紧把绣图绣好,权当感谢侯爷了。”卫昔昭小心翼翼地拿着锦盒,身姿轻盈地出门而去。

看到她鲜少现出的孩子气的无暇的笑,季青城觉得,费些心思很是值得。

卫昔昭回到房里,欣赏了一会儿生肖雕像,欣喜地心情慢慢淡去,了然无趣,卧在床上歇息。

她知道如何对待、报复坏人,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卫昔晽这样的“好人”。

而卫昔晽则被三姨娘叫去了房里训斥多时。三姨娘从上次玉扳指的事之后,就对女儿憋着一口气,这次是新帐旧账一起算。女儿和龙渄的事,她不管是真是假,只管结果断绝往来,再不可私下见面。

卫昔晽被警告,如果再和龙渄见面,就和三姨娘断绝情分,心里是真怕了,只得每日闷在内宅。偶尔想让卫昔昭帮自己扯个谎,蒙混过关,可每次去玲珑阁,卫昔昭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

姐妹情分,就这样淡了。

卫昔晽到这种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得不偿失了。静下心来细想想,的确是自己办事太不稳妥了。卫昔昭什么事都为自己着想,而自己在拆她台之前,连句话都没有,换了谁也没办法忽略不提。

整个夏季,卫昔晽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平日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卫昔昤每日跟着萧先生学习琴棋书画,没时间,就算是有时间,看到卫昔晽也只是翻翻眼睛,撅撅小嘴儿,爱理不理的样子。

时间久了,卫昔晽看着生气,就问她:“我怎么你了?怎么连你跟我也没个好脸色?”

卫昔昤一本正经地道:“府里的人都说了,你就是个白眼儿狼大姐什么都帮着你,可你却是一点颜面也不给大姐留,帮着坏人欺负大姐。你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哪日出了什么事,你不定又会发什么疯,帮着外人气我。”说完话,扬着小脸儿走了。

卫昔晽无力地扶住一棵树,真想一头碰上去。

造成卫昔晽错误的罪魁祸首裴孤鸿的日子也是很不好过。

夏日里,卫昔昭都以繁忙为由,除了上午四处转转,下午不出房门半步。他再送东西,卫昔昭原封不动地给他送回;他要进去坐坐、说说话,卫昔昭任由他在门外等着,等多久也不请他进门。

前后的态度差这么多,为什么?自然是卫昔晽无意中说了他出主意的事,之后传到了卫昔昭耳朵里。

再听听府里的闲话,裴孤鸿懊悔不已,总是埋怨自己:你和季青城一样看热闹不就得了?管什么闲事呢?

真正自心底高兴的人,只有许氏。

每日临睡前,她都会取出一个首饰匣子,拿出最底层的银票看看。不过是救了卫昔昀一次,就得到了两万两的回报。卫玄默的俸银也不过一百多两,他要忙碌多少年,才能攒下两万两。

为官者,平日里少不得四处打点逢迎,就算是卫玄默一身傲骨,她平日里应酬也是需要一大笔开销的。大姨娘给她的这笔钱财,等同于让她十年衣食无忧。

而这,不过是好处之一。另外一个,才是最重要的,她在等,等一个好时机。

暑气消散之时,卫昔昭终于将绣图完成了,左看右看,自己是很满意的,想来季青城也挑不出瑕疵,命沉星给他送过去。沉星带回的回话是不错,辛苦了。

卫昔昭如释重负,每日终于清闲下来。府里的人,要么是她看了心里别扭的,要么就是她看了心里生气的。只有三姨娘,从未有过嫌隙,却因为卫昔晽的缘故,也不能坐在一起说话。

这种日子,太闷太无趣了。

偶尔,她会想,自己能不能暂时离开这座府邸,等父亲出征返回之后她再回来。

可是想到季青城曾经说过的话,又怕父亲回来。

很久一段日子了,季青城安于现状,和她连见面的时候都很少。真希望他只是一时的玩笑。毕竟,此生的自己对于前途全无打算,从来没认真想过,究竟要怎样度过一生,或者说,是和一个怎样的人度过一生。

临近中秋节的时候,李府出事了。李夫人的儿媳小产,而李夫人不知到底为何,病倒在床。

卫昔昭听说此事后,念及李夫人前两次对自己的帮衬,便先送去一封拜帖,得到回音之后,前去李府探望。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到了下午,府里就出事了大姨娘和卫昔昀不见了。

许氏装模作样的发动全部下人搜寻,甚至去了书房转了一圈。

季青城思前想后,觉得这事情出得诡异,命小九将许氏唤到房里说话。

他单刀直入:“你把那两个人弄到何处去了?”

“侯爷,此事不关妾身的事啊。”许氏委屈地否认。

季青城看看她微隆的腹部,蹙了蹙眉,又问:“此事会不会危及到大小姐?”

许氏更加委屈,“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实在是听不懂。这么多日子了,府里的事都是昔昭在打理,如今人走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谁能说得清呢?”

季青城没心情再听她胡说八道,“退下。”

许氏转身,缓步走出。

“夫人,听说过一句话么?”季青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待她转身应声,第二句话接踵而至:

“一尸两命。如果昔昭有什么事,那是你的下场。”

语声中的冰冷让许氏心头一惊,转身之时,季青城已走过她身边,迈步出门时,衣摆猎猎生风。

卫昔昭和李夫人聊了很久。

李夫人的病,是气出来的。儿媳腹中的胎儿,是被儿子新收的一房妾室害得滑胎的。而那房妾室,李夫人怎么也看不出一丝的好,她的儿子却视为心头宝,大有宠妾灭妻的架势。左思右想,便抑郁成疾,病倒在床。

哪里也离不开这些妻妾、嫡庶之间血淋淋的争斗。

卫昔昭听说李夫人是茶饭不思,药也不肯吃,心里不忍,劝着李夫人服了一碗汤药,陪着她吃了些暖胃的饭食,又安抚了半晌,这才起身告辞,答应改日再来。

出了李府,已是黄昏。

卫昔昭有些累了,倚着沉星的肩头,闭目养神。

恍惚间,听到外面有些怪异的动静,却只是一瞬而过,也便没有在意。直到她觉得车外越来越安静,心头被恐慌的预感笼罩,才意识到了危险的趋近。

浑浑噩噩这么久,直到此时才醒了,或者可以说,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凶险将自己唤醒。在自己不能将卫昔昀掌握在手里的时候,在卫昔晽帮卫昔昀躲过那一关的时候,她心里也许就已预感到了这一天的来临。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卫昔昭无声地握紧了沉星的手。

等了片刻,听到的却不是喝令她们下车的声音,而是人闷哼倒地的声音。

沉星向外看了一眼,又飞快放下帘子。眼神变得恐惧。

有马蹄声传来,随后,是季青城的语声:“昔昭,下车。”

卫昔昭忙和沉星下车。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

转眼间,她已被安置在他马上。

沉星则被小九带上了马。

问道血腥气,卫昔昭敛目看向地上,双眼被季青城的手蒙住,“别看这些。”他这样说,随后,将她的脸按在怀里,驳马就走。

在一个岔道口,季青城和小九分道而驰。

卫昔昭有些着急了,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去找人清理那些人。”季青城不想让她害怕。

“那我们又是要去何处?”卫昔昭茫然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

季青城笑道:“找个人牙子把你卖掉,换一壶酒钱。”

卫昔昭有些疑惑了。自己这算是什么?似乎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刚意识到危险,就被他给阻止了。是好事不假,可她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无从得知,也就无从证明自己的猜测。

缓过神来,她问道:“我不用回卫府了么?”

“明日再回。”季青城道,“让小九他们连夜查找线索。你今夜回府不安全,我们不能守在你左右。”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不查也能猜出原委关在家庙里的妾室,还有卫昔昀不见了。”

卫昔昭也便不用再费思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的,是如何确保自己日后的安稳。

当夜,正房。

许氏每隔一会儿,就命人到府门外去看看卫昔昭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下文才是,不回来算是怎么回事?季青城也未回府,大姨娘那边也不给个回信。

实在是要把人急疯了。

许乐芊坐在椅子上,低声嘀咕:“这下倒好了,卫昔昭不见了,侯爷也跟着没影儿了。你们做的这是什么事啊!”

许氏瞪了许乐芊一眼。季青城要是没有他捣乱,自己早就如愿除去卫昔昭了!等卫玄默回来的时候,卫昔昭已经化成灰了。现在却弄得她云里雾里的,辨不清方向。

利用大姨娘除掉卫昔昭,再把大姨娘缉拿归案交差,这是多圆满的打算,现在就这样泡汤了,实在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的卫昔昭所在的地方,正是春日随季青城来过的他买下的那栋宅子。

用过饭,季青城和卫昔昭相对而坐,一人手里一盏茶,漫无边际地说着话。

卫昔昭问道:“我今夜不回府,她们不会对人说我已被杀害了吧?”

“怎么这么问?”

“我怕回去的时候,会吓到昔昤。”

季青城先是笑,随后语声笃定:“她们不敢。”

卫昔昭看看天色,“小九和沉星怎么还不来?”

季青城道:“应该是不来了。”

卫昔昭瞄他一眼,添了几分烦恼。沉星不来,自己睡在哪里?最重要的是,这一夜怎么熬过去?沉吟半晌,找了件可以消磨时间的事,“侯爷,我陪你下棋吧。”

季青城暗自失笑,“我没心情。”

卫昔昭不再说话,心绪慢慢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良久,季青城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去睡吧。”随后唤来一名丫鬟,服侍着卫昔昭到厢房就寝。

倒是早说啊。卫昔昭在心里怨声载道,先前还以为这宅子里没有丫鬟呢。

这一夜,丫鬟说留在房内陪着,卫昔昭忙不迭地点头,只差说感激的话了。一来,是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二来,是这宅子里的男仆居多,再加上一个季青城,她必须得找个人陪着自己。

第二日一早,卫昔昭整个人晕晕沉沉的,起不来了。

丫鬟见状,忙去通禀了季青城。

季青城探手摸摸她的额头,热得厉害。

卫昔昭无力地摆摆手,“没事,病了也是好事,就这样送我回府就行。”

“打什么主意呢?”季青城刮了刮她鼻梁,微微不悦。

“我不想在府里住下去了。”卫昔昭没隐瞒他,“暂时在别院住一阵子,我想等家父回来之后再回去。”说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让她们去拼个你死我活好了,我实在是没心情陪着她们了。”

一心想报复的人或是走或是跑,她留在府里还有什么意义?许氏自然也是十分可恨,就让她和二姨娘相互掐着斗着过吧。等到回府的时候,就是她渔翁得利了。

“这样也好。”她每天忙忙碌碌的,他看着也是不忍心。

“我如果住到别院,”卫昔昭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还得去找李夫人,看她能不能帮忙,不然我还是会被冻死饿死在那儿的。”

季青城蹙眉,坐到床边,俯身趋近她,“你再说一遍,想怎样?”

卫昔昭看着他,也是烦恼不已,“你如果处处帮衬…会传出风言风语的。我是怕你的名誉被我连累的毁掉。”

“你如果不让我帮衬,我让你还没回府就传出风言风语。”

“…”

卫昔昭不得不妥协。说到底,他对她有救命之恩,而且在龙城可以说一不二,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过了些时候,小九赶着一辆马车,带着沉星过来了,送卫昔昭回府。

季青城则带着几名侍卫,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左右。

路上,小九说已经撒出人手,去寻找大姨娘和卫昔昀的下落。大姨娘娘家那边,自然也留了人手,看看有何异常。

这样是最好,不然的话,出门还真是险象环生。

回到府中,许氏一见到一脸病态的卫昔昭,连声嘘寒问暖。

卫昔昭懒得理她,敷衍几句,以身子不适告辞回房,之后就命沉星等人收拾金银细软,准备搬到别院去住。

消息不径而走。卫昔晽第一个过来了,刚一说话,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你打我吧,都是我多事,她们母女两个才跑了,还害得你险些回不来。”

“没事。”卫昔昭实在是没精神多说话,“你连累别人不要紧,日后别做这种傻事害了你自己才是正经。”之后摇了摇头,“别和我算这种帐了,我听着头疼。”

卫昔晽沉吟半晌,想出了一个将功补过的法子:“那、那我住到你这儿来吧,帮你看好这些东西。”

“也好。”卫昔昭爽快答应下来。

许氏听到消息之后,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目的,不过就是要把卫昔昭赶出府去,不会再有人握着本该属于她的权力。昨日的事,还以为失败了,却没想到,卫昔昭自己提出要离开。

是喜事,可是她又觉得不对劲。卫昔昭不该是那种经不起一点风浪的人,说是因为遇刺被吓到了谁会信?真被吓到了,就该不出房门半步,整日躲着不见人才对。

忽然间就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争了。她是不是又在打谁的主意?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话却是不能问出口的,而且还要让卫昔昭以身子为重,到别院好好休养。阻拦的话,许氏不想违着心说,也不敢说,说了,卫昔昭就变了主意不走了可怎么办?没有卫昔昭办不出的事,只有她觉得吃亏不去办的事。

卫昔昭离开卫府那日,许氏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来,甚至于许乐芊、许乐莹也是温言软语地叮咛她,要静心养病。

卫昔昭心里知道她们都在庆幸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目光扫过许氏的腹部,柔声道:“母亲,日后可千万注意,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许氏听得心惊肉跳的。

卫昔昭不等她答话,转身上了马车。

到了别院之后,院内外空空如也,一个下人的身影也看不到。

不消多想,许氏已提前派人来过了,估计是给了这些下人足够的好处,让她们回家休息去了。

卫昔昭看看自己带的三名丫鬟,不由苦笑,实在是要辛苦她们了。不想这样,可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就躲不过卫府下一番的风波。

沉星却对卫昔昭展颜一笑,“小姐别心急,稍等片刻就有人过来帮忙了。”

第七十一章拎走

临近中秋的节气,这一日天又阴沉得厉害。沉星沏了壶热茶,让卫昔昭边喝茶边等人收拾停当。

季青城遣了十几名侍卫过来,管家和冯喜也先后遣了几个婆子过来照应。众人一言不发却手脚麻利,很快将别院前前后后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小九和沉星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对卫昔昭道:“侯爷手边的公事、私事都不少,眼下还不能过来。”指了指留下的两名侍卫,“这两个身手不错,有些眼色,大小姐若有什么事,让他们去通禀侯爷即可。”

“劳侯爷费心了。”卫昔昭由衷道谢。这样一来,她住在这里更觉安稳。随后算了算,别院里的下人相加,也有十来个了,只照应自己,不成问题。

沉星等侍卫一走,忙到厨房去煎药。端着药碗走进寝室的时候,发现卫昔昭已经倒在床上,蒙头沉睡。唤了几声,卫昔昭呓语几句,翻了个身,毫无起来服药的意思。

卫昔昭这一睡,就是整整两日。

沉星怕得不行,去让人请了郎中过来,郎中说卫昔昭是长期忧思于内所致,这般沉睡并无大碍,只是日后要纾解心绪、劳逸结合。

沉星听了半信半疑。

卫昔昭自己明白,只是太累了。自春日到此时,几个月的光景,每一日都不能完全放松心绪,如今总算是能够远离府中是非了,累积于心的疲惫自然全部涌上心头。自幼其实是体弱多病的身子,这小半年连小病小灾都无,不外乎是心头那份意念支撑着。

第三日,卫昔昭原本是没什么精神,想继续赖在床上睡觉,但现状不允许她继续躲懒,午后,季青城过来了。

季青城等在院中,慵懒地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与他在此地添置的宅子不同,别院的葡萄架架在院子当中,形成了一条绿色的小走廊,很是别致。

卫昔昭走出来的时候,他挑了挑眉。

一袭湖蓝色衣衫,衣料有些起皱,发间一点装饰也无,脸色苍白,双唇失色、干燥得起皮。双眸漆黑,却少了往日流转的光华。

病恹恹的,甚至有邋遢之嫌。

看她这意思,是巴不得在他面前丑兮兮惨兮兮的。

换个人,他的确是会那么认为,可她不同,他只觉得此时的她可怜兮兮的。

依然悦目,另一种柔弱的美。

季青城站起身来,“随我去外面走走。”

卫昔昭称是,走出院门,发现沉星等人笑盈盈站在廊下,谁也没有随行的意思。心里暗自叹息:这些丫鬟,真是管不了她们了。这一个个的,都在盼着自己和他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季青城出了别院,看到远山近水,无垠的绿色,是农户种植的庄稼,就要到收获时节了。

他身高腿长,走了一段,就将卫昔昭落在了后面,便停下来等。卫昔昭赶上来,没多久,他就又不知不觉走到前面去了。

如此反复几次,卫昔昭生气了,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这不是成心气人么?这两日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毫无力气,他却走来走去消耗她体力。

季青城等了一会儿,明白过来,笑一下,走回到她面前,伸出手,“你带着我走。”

卫昔昭失笑,“我走不动了。”

季青城又打趣:“我背你?”

卫昔昭别开脸,忍了会儿,还是笑开来。

季青城这才说起正事:“逃出卫府的两人,怕是已经离开龙城,找了这两日,也没结果。莫兆言倒是有了下落,如今住在客栈,过两日就要启程去往别处。”

“那…”卫昔昭沉吟多时,“那就到此为止吧,即便抓回来又能怎样?为着大少爷,总不能将她们送到官府法办。如果仍旧关在家庙或是让大姨娘下堂,恐怕还是纷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