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城问:“七皇子呢?”

“七皇子没有跟随在太后左右,说是要在民间游历一番,体察民情,大抵会在龙城再与太后汇合。”

季青城轻笑一声。

卫昔昭觉得有些讽刺的意味。七皇子,萧龙洛…她心头一动。父亲是不是已对此事有耳闻,才在出征之前郑重告诫自己的?

之后多时,室内沉寂,落针可闻。

卫昔昭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季青城正静静看着自己,一时惊慌,睁大了眼睛。他星眸之中,尽是等着看她好戏的戏谑。

被捉弄这回事,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卫昔昭坐起来,倚着床头,给他一个无所谓的笑。

季青城笑着低下头去,继续用一把匕首削苹果。

匕首在他手下灵活地运转着,像是他修长手指的延伸。苹果削好,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没有中断。随后,他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细瓷盘中,放到卫昔昭面前。

卫昔昭抿了抿唇,想吃。可看了看他手里的匕首,伸出去的手就了下来。

“怎么?”他挑眉。

“这匕首,杀过人么?”卫昔昭在意的是这一点。

“没有。”

“哦。”卫昔昭放下心来。

“杀人的不是刀枪匕首,是用它们的人。”

“啊?”苹果到了嘴边,还是不能吃。卫昔昭继续用眼神询问,到底有没有啊?

“这匕首没沾过血腥。”纠正她措辞的同时,告诉了她结果。

对于她来说还不是一样么?又不是不知道他杀过人。卫昔昭有些不满,吃了一小块苹果,抱怨道:“甜的,不好吃。”

轮到季青城意外了。

“想吃那种又酸又甜的。”

你怎么这么麻烦。季青城没说出来,可眼神无比清晰地传达了这想法。

“也就是随口一说。”卫昔昭咕哝着,把苹果放到了床头的小柜上。

季青城有点无奈,“附近有个果园,种了不少苹果、葡萄。”

“真的?”卫昔昭咳了两声才继续道,“我让沉星去帮我买些回来。”

“不准。”季青城否决,“等你好了,自己过去看看,不是更好。”

他不想让自己如愿吃到嘴里,是轻而易举的,卫昔昭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也是对他的提议很有兴趣,“过两天我就去。”

“那就安心养病,快些好起来。”季青城笑了一下,出门去看卫昔昤。

由于卫昔昭用不服药相要挟,沉星又给了几名郎中不少好处,所以,风寒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疑难杂症,和许太夫人回话的时候,很有默契的长吁短叹,说自己医术不精,万般惭愧的样子。

许太夫人心里一堆麻烦事,无暇多想,只是连连叹息这是天意,精力还是倾注在许氏胎相不稳之事上。

每日一早,许太夫人就赶到卫府,帮许氏彻查原由。

在正房的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搜寻过了,都没找到诸如麝香、夹竹桃这种伤胎气的东西,饭食方面也是细细查询,还是未见端倪。

难不成见鬼了?母女二人心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许氏笃定地道:“一定是二姨娘做的手脚!”

“凭证呢?你倒是拿出凭证来啊!”许太夫人双眼冒火,“你说说,你这不是惹祸上身么?好端端地你给她立什么规矩!你有没有脑子啊?”

“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伤胎气的东西。”许氏拿过医书,焦躁地翻着书页,“我继续查阅。”

“你给我放下,安心躺着!”许太夫人又是气又是心疼,“如今什么事都不如你的身子重要。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倒也好,算是给你提了个醒,日后别再让那房妾室来你房里了。”

“就算是她,她也不该选在这种时候下手,恐怕是早就有所准备,如今只是赶巧了。”许氏神色越来越凝重,“有这时间,还不如查查她的家世背景,也许能找出些原因来。”

“有什么好查的。在这府里的女子,哪个不是伤心人?”许太夫人看着女儿,想说什么,犹豫半晌,却只是叹息一声。

许氏没留意到这些,打定主意,唤了鸳鸯进门来。

卫昔昭站在绿野之中,沐浴着暖暖的阳光。

身体略见好转之后,季青城就每日拽着她出门来转转,且一本正经地说,病都是躺出来的,若见好了就该下地四处走动。

去过果园,吃到了亲手从树上摘下的苹果;去过一面大湖,泛舟湖上,看到了莲叶连绵成绿色海洋;今日,只是在绿野之中,陪着卫昔昤放风筝是他陪着,这些事,是她平日想都没想过的。

卫昔昤咯咯地笑着,扯着风筝线,身影如小鹿一般奔跑在绿野之中。

“五小姐,仔细着脚下,别摔倒了!”飞雨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追上去,脸上挂着少见的真挚愉悦的笑。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花样?”卫昔昭笑笑地凝视季青城,“怪不得昔昤喜欢你。”

“你呢?”季青城反问。

卫昔昭用眼神反问回去,随即会意,没辙,仍是笑。

“何时你也哄我开心一次?”季青城忽略她的避之不答,将风筝线轴递给她,“试试?”

试着哄他开心,还是试着学会放风筝?他的话,有时候是两者兼顾的。她摇了摇头,将线轴转手给了沉星,“我站着已是吃力,哪里还有这份闲情雅致。”

沉星兴高采烈地接过,与两人渐行渐远。

“青城哥哥!你快过来帮帮我!”卫昔昤的声音远远传来。

季青城闲闲散散走过去。

一高一矮,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本该是极大的反差,可因为两人脸上最美不过的笑,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

从未想过,生涯中会有这般别开生面的场景。可也已习惯,习惯了他这小侯爷近在眼前,习惯了因他才有的诸多欢声笑语。

习惯,有时是这样轻易就形成了。

一阵秋风袭来,卫昔昭裹紧了披风。

眼前的绿色就要到枯黄,秋日将到尽头。

一匹马慢吞吞地走在天地之间,马上的人姿态惬意,正低头看着手中纸张。

卫昔昭转身,想走到别处去。这几日闲散惯了,和季青城四处地乱逛,都已忘了俗世间的规矩为何物。

那匹马却忽然嘶鸣一声,蹄声踏踏,迅疾而来。

卫昔昭回头,愕然而惊恐。

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应该跑开,可双脚却似钉在了地上,挪不开。

黑色身影落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心才落回原地。

季青城右手将卫昔昭轻轻向后推了一下,左手指尖弹出一个东西,打在马儿前蹄。

马嘶鸣的声音转为悲戚,随后身躯失去平衡,颓然倒在地上。

马上的人却不见丝毫狼狈,身形腾空而起,又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惊险的一幕有了结果,卫昔昭这才轻呼出一口气。

“季青城!你好大的胆子!”那人语声极为不悦。

卫昔昭飞快打量一眼,是去寺里那日留意到的人,仍觉似曾相识。对季青城竟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什么来头?

季青城淡淡一笑,“不知如何称呼尊驾,是萧公子,还是七殿下?”

“你住口!”那人眼中锋芒更重,又问卫昔昭,“是哪家的女子,这般不成体统?”随即又若有所思,“怎么这般熟悉?”

通过季青城的话,卫昔昭已经知道此人是谁萧龙洛。心里却很是反感他之前的行径,言语就更不用说了。

季青城又道:“殿下来到龙城,想来众官员还不知晓吧?”

“休得多事。”萧龙洛不欲声张,“今日你我不曾相见,可记下了?”

“如此也好。”

“遣你是来此地公干,你倒是有闲情。”萧龙洛将马带起,又看了卫昔昭一眼,牵着缰绳,信步走远。

也不知萧龙洛把自己看成了什么人。卫昔昭暗自失笑。儿时的玩伴,如今却相互反感,真是世事无常。

季青城不再逗留,吩咐丫鬟带着卫昔昤回去,自己则引着卫昔昭走上一条通往别院的小路。

事情却还没完。

萧龙洛去而复返,在马上焦急地环顾四下,“我想起来了!昔昭,你走远了么?方才倒是我无礼了。”很是懊悔。

绿树掩映之下,季青城以眼神询问卫昔昭。

卫昔昭全无反应,只是静静站着。相识一场,记得就已足够。

回忆之久远,生涯之漫长,有些人,其实不该曾相识。

这日,卫昔昤写完了几张大字,才不再挽留季青城,乖乖睡下。

卫昔昭刻意送他,有话要说:“依你看,七皇子是否还会隐瞒身份?他不会使得官员知晓吧?”

“不会,也会。”季青城的意思是现在不会,以后会。

卫昔昭气苦,不满地看着他。

季青城却说起了她根本不关心的事:“皇上膝下虽然子嗣繁多,但历年来的腥风血雨之后,能成气候的已经不多。如今皇上对七皇子十分倚重。”

那又怎样?卫昔昭不明白。

“昔昭。”季青城的笑很奇怪,有隐忍的落寞,也有发自心底的暖意。

“你说。”

“你不似寻常女孩儿家,不骄纵,亦不柔弱可欺,心里的计较,不比任何人少。”季青城的目光慢慢转为伤感,“你要的是到底是什么,我猜不透。你要的若是天家富贵,一生锦绣,我不拦你,不阻碍,可也不会帮你。”

卫昔昭轻轻咬住了唇角。

“你若对这些不屑一顾,愿意等我兑现诺言,那么,我会一如既往,你的苦乐,就是我的苦乐。”季青城慢慢转身,“我其实不知该如何哄你开心,你懂或不懂,我也只有这些话能说出。你好好思量,不必心急,来日给我答复。”

他的身影慢慢走远。

“青城”

她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是连她都没想到会发生的事。

他稳了稳心神,回首凝眸。

卫昔昭走到他近前,笑容平宁,“明日,你早些过来,我沏一壶茶,等你对弈。”

短暂的惊讶之后,季青城握住她一双手,笑容缓缓蔓延至眼底,含着无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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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猜测

沏茶的水,是采集的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有了这番心意,茶叶名贵与否都已不重要了。

卫昔昤坐在一旁,忽闪着大眼睛,不时看看卫昔昭,又看看季青城,抿着小嘴儿,笑得甜甜的。她不需要懂得什么,只是为拥有这样温暖的时日而欢喜。

“不行不行,我走错了。”卫昔昭心急地要阻止季青城落下去的棋子。

“耍赖。”季青城才不给她悔棋的机会。

“怎么这样呢?”卫昔昭白他一眼,“白费了心思给你采集露珠沏茶。”连输了两局,实在是让人沮丧。

“是你亲力亲为?”

“是啊,”卫昔昤道,“大姐一大早就和沉星姐姐出门去了,这一杯茶,就要耗费她们许多功夫。”

“不好生休息,该罚。”季青城觉得她不该太过辛苦。

“这么累,换来的就是你丝毫也不留情面。”卫昔昭扫乱了棋局。

“怎么不说你心不在焉?”一壶茶刚喝完,她已输了两局,实在不是她的水平。

“怎么不说我让着你?”这说法让卫昔昭笑了起来。

“昔昤,去习字。”季青城对卫昔昤贯彻劳逸结合的原则。

“哦。”卫昔昤恋恋不舍地回房习字去了。

随后,杨妈妈遣人来了,带来的消息是许氏小产了。

卫昔昭得知消息之后,哪里也不去了,打理出一番病态,窝在床上,防备许太夫人再次前来。

许太夫人没道理不过来,第二日就到了别院,声泪俱下地说自己女儿命苦,又说藏在暗处的有心人歹毒。

卫昔昭也想做做样子,掉几滴泪,但无疑是难为自己,索性放弃,问道:“这些日子,就没查出一丝头绪么?”

“怪就怪在这里,竟是毫无头绪。”许太夫人打量着卫昔昭,“你气色好了一些,过几日便能回府去了吧?”

已到这种时候,卫昔昭没有再推辞的道理,点头道:“过三两日便回去。”

许太夫人走后,沉星进门来,低声道:“说来也是真奇了。方才与太夫人身边的人多说了几句查找多日,竟是一点伤胎气的东西也没找到,夫人怎么就会小产了呢?”

这得去问二姨娘。卫昔昭在心里答了一句。在床上躺了多时,反复思忖许太夫人和沉星的话,她忽然坐了起来。

许氏的想法、彻查方式,似乎都出了问题。

难道一定要用麝香此类东西才能害得人小产么?如果是别的伤元气、伤体质的东西,孩子是不是一样保不住?如果身子虚弱不堪或是外强中干了,又如何能保住胎儿?

此事并不是许氏愚蠢,而是因为她身在是非之中,想法有局限性、主观性。

卫昔昭想,如果是自己彻查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必是相同的态度、相同的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

到此时,她也特别想知道,二姨娘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如果是寻常易见的毒药,郎中把脉就会看出来,许氏也就不会陷在这个想法的死结之中而不自知。

明知谁是凶手,却找不出证据,实在是让人窝火至极的吧?

设身处地替许氏想想,卫昔昭的情绪很复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闪而过的同情甚至是歉疚,只需一个理由就能消散即使她想帮忙,也是无能为力。

就快回卫府了。意识到且开始准备此事的时候,卫昔昭多了几分不舍。

不舍别院时光,还是不舍别院中的自己和季青城,分不清。

昨夜的一席话,也许很多男子会以不同的言辞、方式说出前面几句,而末尾几句,肯说、敢说的人,怕是不多。所以明白,他不该被辜负;所以为他叹惋,自己无法全情回报他的看重、尊重,最起码,如今必是自心底有所保留,保留能付出的情意。

季青城看似悠闲,该忙的正事一件也没耽搁,不在职责之内的闲事也顺手办了,例如萧龙洛在龙城的行迹,例如莫兆言离开龙城去了哪里,诸如此类。

回府前一日晚间,卫昔昭依偎在季青城怀里,看着空中点点星光,无月夜,亦很美。

闲散地说着话,说他儿时就与龙渄很投缘,说她怎么找到的飞雨;他没告诉她龙渄真实的身份,她没告诉他初时是想用飞雨来对付他;他怕她得知秘密反而深受其累,她怕告诉他真实的想法让他失望。

缘分、距离这种词汇,其实玄妙得很,一念之间,一夕之间,便已不同。

一件事的形成,是无数个偶尔、无数个挣扎之后的结果。

“府里的事,用不用我帮忙?”季青城问道,虽然心里已有答案。

果然

“不用。”卫昔昭发现自己就快养成对任何人摇头说不的习惯了,随后补充两句,算是解释,“能不能查清,于我都无坏处。再者,我应付这些事,如今算是得心应手了吧?”

季青城不予表态。

“我心地不好,偶尔甚至会做些坏事。”卫昔昭总结完自己的缺点,抛出疑问,“你不该看重这样的人。”

季青城的答复很是宽容大度:“对我心地好一些,不做坏事就好。”

“那你对我呢?”

“一样。”季青城逗她,“此时就和我说你自己的种种不是,不怕把我吓跑?”

“那正好能让我如愿你跑了,我就让人大肆宣扬你我形影不离的这些时日,名节毁掉,再不敢有人娶我,我就随萧先生四处游学。”卫昔昭说得一本正经。

“看不出,对我竟如此深情。”季青城打趣。

卫昔昭很配合地点头,“可不是么?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