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这只是戏言,才同时笑了起来。

她的心,他还看不分明。他不介意。

自己的心,她还理不清。她不心急。

此时不知,这是不是良辰美景。

第二日,回卫府,季青城命小九带人来接的,先于卫府下人。

走进正房寝室,许氏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让卫昔昭暗自心惊。

旁人的遭遇再凄苦,只要你不曾有过相同的经历,就无从感同身受。

“你满意了?”许氏的神色、语气竟很平静,“你早就在等着这一日,而我不中用,竟让你如愿了。”

卫昔昭沉默。不论说什么,在许氏听来,都是一样的不安好心,那就不如什么都不说。现在如果一不留神把她气到,她再一不留神中风,那就成笑话了。卫昔昭觉得,此时自己有必要分一点卫昔晽的善良,同情忍耐一下眼前人。

许氏诘问到此为止,转而说起正事:“我的事,也不指望你会帮忙查清,你只将府中的事情接过去,好生打理就是。昔晽和世子、龙公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看能不能劝劝她。日后大事小情都不必和我商量,平时亦不必来找正房看我的笑话。”

卫昔昭又能说什么呢?应声称是,告辞离开。

就是这样一种人,神佛转世遇到许氏,怕是也头疼得紧。

许氏的孩子如果保得住,就是母凭子贵,会气焰嚣张地继续对付她;如今孩子没保住,就是她看笑话的结果,恨不得用恨意杀了她。

许氏的话,重点是卫昔晽。

原本,卫昔晽这几日很忙,半日要和萧先生学习诗词歌赋,半日要去裴孤鸿那里玩耍,龙渄若是得空,还要溜去文江院和他相见。

卫昔昭,或者说季青城回府之后,她忙碌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了。季青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带上裴孤鸿出门办正经事。裴孤鸿不在府中了,卫昔晽也就不好再去紫薇苑了。

卫昔昭原本头疼,不知该怎样劝说卫昔晽,没想到季青城用光明正大的理由解决了她这点困扰。虽然明白,季青城多半是为龙渄考虑,心里还是暖暖的。

虽然许氏懒得看见自己,卫昔昭没事的时候,还是会不时去正房转上一圈,不外乎是因为心中的疑惑。也去过二姨娘那边,情形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二姨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小姐,依你对我的了解,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算计夫人腹中的胎儿么?”

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她。卫昔昭一笑,“反其道而行之,也未必不可。”

“大少爷被老爷发落去了京城。夫人即便生下一位小少爷,小少爷助夫人一臂之力的时候,也是十来年之后。”二姨娘定定地凝视卫昔昭,“大小姐,我就算为了二少爷打算,也不需如此迫不及待吧?”

卫昔昭说出心中猜测:“也许你是想防患于未然,不给夫人生下嫡子的机会呢。”

“那我真是太傻了。”二姨娘似是觉得很好笑,笑出声来,“难为我忍了这些年。”之后恭敬行礼,“不留大小姐了。大小姐尽可去查,哪怕能查出一点与我有关的凭证,我都无话可说。”

这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冤枉?卫昔昭被弄糊涂了。难道自己和许氏一样,都怀疑错了人?除了二姨娘,还有谁会对许氏下手呢?

三姨娘?没道理的事。三姨娘膝下无子,与其在此时算计许氏腹中胎儿的心思,还不如当初争宠多生一儿半女。

可除了妾室,还有谁有理由这么做呢?反复猜测全无头绪,让卫昔昭心中慢慢被不安笼罩哪日这个算计许氏的人,如果算计到她头上,该怎么办。她是不是也只能吃哑巴亏,万般怀疑却拿不出证据。

回到玲珑阁,卫昔昭准备从头梳理这件事。就在这时,沉星进门来,“小姐,翠儿过来了,说有要事要和您说。”

“翠儿?”卫昔昭一时想不起这个人了。

沉星提醒道:“就是原来在小厨房的褚妈妈的女儿,现在在花房做事。”

“叫她进来。”卫昔昭希望,自己当初一番善心,能有个好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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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介个二更…乃们拍死我吧,表客气~

第七十六章结果

翠儿带来了几支连着叶茎的紫红色小花,放在卫昔昭面前的桌案上,恭声道:“大小姐,奴婢与奴婢的娘想了多日,决定还是将此花拿给大小姐。”

卫昔昭拿起花,要闻花香,却被翠儿阻止了。

“大小姐,这花儿您看看就好了,不要留在房中。”言下之意,是有不妥。

卫昔昭不由细细回想,却并不记得在何处见过这种花,因而问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你自何处得来的?”

“奴婢不晓得这花儿的名字,是因此花是嫁接而成。”翠儿迟疑片刻,含糊地道,“奴婢也是无意得来的。奴婢闲来喜用花汁涂抹指甲,而这花的汁液,奴婢曾不慎入口,多日不适。”

卫昔昭目光微闪,温婉地笑着,转而问道:“在花房做事还顺心么?”

翠儿神色一缓,“回大小姐,奴婢觉得很好,每日照料花花草草,很是惬意。这多亏了当初大小姐的恩情。”

“你娘最怕你过得不如意,如今这样就好了。”卫昔昭命沉星取过几枚小银锞子,赏了翠儿,“我就不留你了,日后有好事或者为难的事,都可以来说给我听。”

“奴婢多谢大小姐。”翠儿欢欢喜喜地走了。

沉星惑道:“小姐,什么都还没说,您怎么就让翠儿回去了?”

“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有意让我查证。”卫昔昭看着那几朵花儿蹙了蹙眉,“也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妥,去找郎中过来看看。”

飞雨走上前来,“小姐若是信得过,不如将此事交给奴婢,奴婢对这些还是知晓一二的。”

“真的?”卫昔昭惊喜地笑了,暗叹飞雨真是自己捡到的一块宝。

第二日,飞雨便给出了结果:“此花是由两种花嫁接而成,一种无毒,一种有毒,能嫁接成功,想必花费了不少心思。”又将一个盛有汁液的小碗端来,“花瓣、花叶含毒,而毒最重的却是花茎中的汁液。”

卫昔昭凝眸细看,又闻了闻,“无色无味。”

“正是,若将汁液融入水里、饭中,极难察觉。”

卫昔昭追问:“会引发什么症状?”

飞雨语声渐缓:“体虚,亏元气,长时间被侵蚀,人有性命之忧。”沉默片刻,又道,“小姐,夫人此次小产…”

卫昔昭对上她的视线,轻轻点头,“大抵就是这个原因了。”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心头一凛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当然了,误会了二姨娘?

她记得,卫昔晽中了二姨娘算计那日,三姨娘说,她去了花房。

她平日去花房,是府中人见怪不怪的,可此时想起,却不由得不多想了。

飞雨道:“要不要奴婢…”

“我先想想别的法子。如今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万一出了差错,也许就会害得无辜之人蒙冤。”卫昔昭握了握飞雨的手,“许府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如今若是有证据,早已将那个凶手杀掉了。之所以隐忍不发,恐怕就是等机会下狠手。”

飞雨思忖片刻,郑重点头称是。

这日夜里,卫昔昭梦见了父亲。

本是很寻常平淡的一个梦境。是早间,卫玄默刚起身,她去请安,父女闲闲说了几句话,之后,她摆饭,卫玄默去梳洗更衣。气氛很温馨。

等待的时间里,她突然想,为什么要整日闷在府中呢?有时间的话,为什么不让父亲带着自己出府,一起去逛逛父亲或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在这府中,一板一眼的生活,即便再关心彼此,还是少了些趣味、欢笑。等用饭时,就和父亲说说这想法。

思忖的时候,她听到水注入脸盆的声响,听到水被掬起又落回的声响。

之后,只剩了单调的水流声。

父亲怎么还不回来用饭?水流声又是怎么回事?

心就在此时变得焦急起来。

想出声唤父亲,想过去看看,却发不出声,挪不动脚步…

忽然醒来。

初时觉得很奇怪,毫无条理可言。父亲入梦,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之后,心,慢慢沉了下去。

熟悉的失落感、恐慌感袭上心头,一如八岁那年。

父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因为前世的记忆,她一直笃定,父亲会凯旋而归,一直笃定,自己改变在府中的处境是与父亲没有任何关联的。如今再想想,不由动摇凭什么这么肯定?

自己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影响到父亲的心绪,会不会让父亲多出一份牵挂,从而影响到在沙场上的举措?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

已不敢再想下去。

怎样也不能入睡了。

起身穿衣,随意披上披风,走到室外。

下人们都已睡了,值夜的丫鬟婆子带着睡意询问她有什么事,她摇头说没事,自己漫步走出庭院。

心绪有些恍惚,走到书房院的时候,才记起如今住在这里的人是季青城。

摇头嗤笑自己,转身时,有人轻咳一声,走到她近前,携了她的手。

“睡醒了么?”季青城委婉地问她是不是在梦游。

卫昔昭不由弯了唇角,“还没睡么?”

“有心事?”他的手抬起,展臂环住她,送她回玲珑阁,“即使是自家府邸,夜深了也不该独自乱走。”

“我梦到了我父亲。”卫昔昭无助地看向他,“我很担心,这些年我都没有梦见过他,可是今夜梦到了,我心里很是不安。”

“那么,我即刻帮你查证,看你父亲有无不妥。”季青城拥紧了她一些,“别怕。”

“你怎么查?多久能得到消息?”

“飞鸽传书给相熟的将士,三两日便知结果。”

“好,谢谢。”卫昔昭心内安稳下来,这才细究别的事,“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也有心事?”

季青城一本正经的,“哪里,我能掐会算,料定你今夜前来找我。”

卫昔昭莞尔一笑,“从不知你这样自大。”

“笑得出就是没事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告诉我你不睡的原因。”

“我也只是区区凡人,自然也有忧心事,或是家中事,或是公务,夜不能寐的时候不少。”

卫昔昭停下脚步,笑着凝视他容颜,“你生得这么好看,你父母疼爱你还来不及,舍得让你心烦么?”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他一定不悦容貌带来的好事坏事,一直让他不快,可这话是她说的,他就只是为之失笑,“父母对儿女,又怎么会以貌取人。”

卫昔昭套话,道:“那言下之意,是不是意味着你父母不喜欢你?”

季青城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想了想,“家母素来严谨,家父则对我多几分放纵。”

卫昔昭称奇:“居然还有这种事。”她在儿时是严父慈母,而他与她正相反。望向玲珑阁的方向,她低下头去,拉住他衣袖,“我回去也睡不着,你与我说说话好么?”

“难得你要我做什么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既然开口求助了,我就把事情说完吧。”卫昔昭抬头望着他的笑颜,“帮我查查两位姨娘的底细好么?自家人,反倒诸多顾忌,没有人会告诉我。”

“查些什么?例如”

“背景,从进入卫府后,她们自身、娘家都发生过什么事,越多越好。可以么?”

“我命人尽快去办,写成卷宗给你看。”季青城其实有几分不解,不知她要了解这些事所为何来。

“事关家事,家丑。”卫昔昭扬了扬眉,苦笑。

“哪里都如此,你与旁人并无不同。”季青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不怕我被一些人同化?”

“你不会。若真有那一日,别忘了,也将我同化。”

几乎能将人溺毙的宠溺、信任。

卫昔昭借着朦胧浅淡月色,含着笑意,凝视他,“为什么?”

其实是想问,值得么?

“走一条路,同甘共苦。”

这理由够么?

其实回答的还是想法,而非原因。

世间一些事,即便是圣人,怕是也说不出缘由。

月光下的女孩,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溶于夜色,从而显得飘渺。

他俯首,抵着她的额头。

卫昔昭下意识地想逃开,笑着别开脸。

一如往常,他用霸道的温柔禁锢她。

她眼前的男子,眼底闪着妖娆魅惑的光火,映照到了心底。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发出的一声低低的喟叹。

相依无缝,唇齿相缠。

没有着落的素手,不知何时环住了他。

凉薄夜色,旖旎融入,暖了秋寒。

轻轻的急促的喘息着,她拥紧了他,脸埋在他胸膛。

宽阔坚实的胸膛,漾着融融暖意。所以安稳。

如果有一天,他告诉她,这是假的,该如何是好?

这念头没有任何预兆地浮现,唤醒了她沉溺其中的心智。

猛然睁开眼睛。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相信他,或者说,到什么时候,才能忘却前缘带来的恐惧。

是不是总要在享有什么的时候,害怕会失去。

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她能够一直掌握在手里的?

他没错,她也没错,错的是前生路。

她曾走错路,所以一直害怕再错。

再看向他的时候,她有些难过,笑容让人怜惜。

“怎么了?”

“害怕…”怕你会骗我,怕我的怀疑是错,委屈了你。

她的手滑过他轮廓,话锋变得柔软,“害怕对你不够好,来日会后悔。”

“这种事…”季青城笑着点了点她额头,“要看你有没有良心,我不介意。”

今日千帆过,终将成为曾经沧海。不想后悔,却也不想用什么事验证他情意的真假。

她知道,自己想得太多,甚而有些贪心。

这样不好,累人累己。

随缘吧。

这晚被他送回玲珑阁的时候,步上台阶,走到回廊下,她忽然想起父亲曾提及的两句诗: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原来,是很伤感的词句。原来,母亲的愁苦,随处可见。

秋高气爽,卫昔昭这两日的兴致很好,不时在府中游走,几位小姐的住处,三位姨娘的小院儿,一一逛了去。该收拾的收拾,该修缮的修缮。三姨娘那里,她是最后才去的。

三姨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修剪盆栽。

自院中到室内,花花草草随处可见,都是平日看着不起眼,开成一片却叫人惊艳的花色。

三姨娘笑盈盈的命人上茶。

卫昔昭接过茶盏,看了看眼色,闻了闻味道,便随手放到黑漆小几上,只一味欣赏盆栽,“花色、花型都是别出心裁。这两日才知,三姨娘精通此道。”

三姨娘温和笑道:“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若是又能打发时间,又能有所用途,就再好不过了。”卫昔昭掐下一片叶子,拇指食指用力,揉出汁液来。

三姨娘安之若素地一笑,“说的是,偶尔我也真这样做过。”

卫昔昭目光微闪,“我细想想,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其实这样做,虽然无害,却也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