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卫昔昭微笑,“我有空闲就和飞雨学学骑术,等着老爷回来,随他出门游玩。正经事就是多去陪陪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看重,就没有谁敢欺负我们。”

几名丫鬟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我们,这是多暖心的话语。小姐真正不是心浮气躁之人,即便心绪低落,即便饱受太后恩宠,闲日一言一语,仍如往常,把她们这些身边人当做一家人看待。

卫昔昀和卫昔晽,长次顺序和在燕王府的地位完全相反,只能同时出嫁。在这姐妹二人出嫁之前,什么都不能做。许氏也好,卫昔晽也好,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却也只得一日日忍着。再怄火,也只是偶尔冷言冷语,不敢闹出大的动静。一旦传到太后耳朵里,后果可就严重了。

卫昔昭也是一方面。虽然做了郡主后,平日言行一如往常,可许氏见识过她面冷心狠的一面,怕她在太后面前说出她的不是。卫昔晽也是一样,已经深深体会到,不听卫昔昭的话总是没个好结果,怕彻底惹火了大姐再不管自己的事,又有三姨娘每日耳提面命,表面上也只能安安静静的。

第二日,就是卫昔昭十四岁的生辰。

许氏这次不顾卫昔昭反对,给她好好庆祝了一番,早已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前来搭台庆贺,前来的宾客不少,娘家那边只有许太夫人过来,其余的都是与卫玄默关系还算不错的官员家眷真正和如今的卫尚书关系好的人,到哪里都少之又少。

她这么做,是要明里暗里都对卫昔昭好,时日久了成了习惯,日后卫玄默才能真正相信摔了无数次跟头之后,她终于认清楚了这一点。时常怪自己以前愚不可及卫玄默钟爱的,自己却屡次刁难,不是明摆着往刀口上撞么?设身处地的站在卫玄默的角度上想了想,自己真的是做了太多蠢事。唯有善待他在意的,鄙弃他厌恶的,才能真正和他成为一家人,否则,空有一腔子倾慕,又有何用?

自然,初时无法习惯、放下架子讨好卫昔昭,要百般告诫自己这都是为了卫玄默,为了自己的一生,而且这种日子多说也不过几年,熬一熬就过了。

卫昔昭看许氏费尽心思要做好一府主母、做好父亲的贤内助,如今也真是百般谨慎,自己的生辰宴席,刻意挑剔一番竟也挑不出错来,也就乐得接受她的好意,众人面前做出一番亲和的样子来。

许氏却因此现出发自心底的笑意,是她没有想到的。

父亲也会老去,总需要有个真心待他的人在身边照顾衣食起居。许氏纵然可恨,可若不是真的在意父亲,如今是难以做到这地步的。

先前的怨怼,似乎淡了几分。卫昔昭甚至希望,许氏能够一直如此。想到偶尔登门的萧龙淇,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宴席间,太后的赏赐到了,皆是些名贵的头饰,更体贴地赏赐了宫里上好的衣料,正是适合春日里裁衣穿戴。

这样的厚待,引得在场众人欣羡不已,直夸卫昔昭和许氏有福气,毕竟,这是寻常官员求也求不到的福分。

白日喧嚣过去,晚间,卫昔昭取出季青城送来的画轴,慢慢打开来观看。

是她的画像。

粉白色绣海棠花褙子,同色素软缎月华裙。从容沉静,却又衣袂轻飘,似要飘然离去。

纵然知道画中人是自己,仍觉得有几分不属于自己的气质,比心中的自己要清冷淡雅几分。

觉得画像比她要好看。

这是他心中的自己么?

这是她去给许太夫人贺寿那日的衣饰,他竟一直记得。

眼泪掉下之前,她别转脸,拭去泪珠。

哭了,又笑了。

看到自己,也会想到他,多好。

谁也没有她伤悲,可谁也没有她幸福。

天气渐渐暖和了,风里有了春日一丝暖意。

这日,太后看着卫昔昭满脸疲惫之色,惑道:“两日没见你,怎么累成了这副样子?去做什么了?”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府里有人派遣你什么事了?”怕有人还没出嫁就为难她,随后自己又否决,“你是哀家亲口册封的郡主啊,谁敢为难你?”

卫昔昭轻轻笑起来。越是熟悉,越能发现太后的慈爱,一如絮絮叨叨疼爱孙儿的寻常老人家。她从宫女手里接过参茶,送到太后面前,“太后娘娘每日只记挂着旁人过得好不好,可也不要忘了自己才是最让人记挂的。先喝了参茶,臣女再告诉您昨日去做什么了。”

“小滑头,吊哀家的胃口。”太后看着参茶直蹙眉,“每日里都是这些东西,着实厌烦。”

“臣女会做几样家常的点心,改日做了请太后娘娘尝尝,好么?”卫昔昭又把参茶递过去一些,“您想不想知道啊?臣女昨日忙的事情,寻常闺秀可是不敢做的。”

太后的好奇心彻底被吊了起来,接过参茶,喝了几口。

一旁的太监、宫女都现出了笑意,如今哄劝太后还能让老人家高兴的,也只有这位郡主了。先前总觉得是破例为之,如今却很是庆幸太后当初举措。

卫昔昭这才轻声道:“太后娘娘,臣女昨日在家中后花园学习骑术了,是家父的主意,真是很累人,却也实在是见惬意的事。”

“是么?”太后先是讶然,随即便呵呵笑起来,“这个卫玄默,也不怕摔着你。你可要小心啊!”

“是。”

“也好,学会之后,平时四下走走,多看看京城各处的景致,是好事。”

听太后这样说,卫昔昭也生出了几分憧憬。

太后又打趣道:“幸亏你只是个弱女子,如果文武双全,如今哪里还能安心陪伴哀家?怕是早就跑去柳城了吧?”

宫女太监闻言都现出笑意。

卫昔昭却笑道:“太后娘娘慈爱,任是什么人也会盼着日日在您面前。臣女若是因为思念家父跑去柳城看望,您也不会反对的。”

太后一本正经的摇头,“那怎么行?山高水远的,不准去,哀家不放心。”

“太后娘娘说不准,臣女自然不会去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话,弄得宫女太监有些尴尬了,以为是自己想歪了。

陪太后闲话多时,有太监前来传话,皇帝召卫昔昭到养心殿。

卫昔昭忐忑地看向太后。

“难不成是怕哀家在皇上面前说你的不是?哀家倒是想,可你这小滑头哪有错处可挑?”太后玩笑之后又道,“去吧,有你陪着哀家,哀家这些日子心绪开朗,皇上大抵是要夸奖你一番。”

卫昔昭笑着告退,转去养心殿。

果然,不出太后所料,萧晨逸先是夸奖了卫昔昭几句,语声很是温和。能够帮太后消磨时间还能让她心境开朗的人,他是真的欣赏有加。若这个人不是卫昔昭,他早就召见了。

随后,萧晨逸又命人取过装订成册的宣纸,道:“太后常年吃斋念佛,你为她老人家抄写几部经书可好?”

“臣女遵命。”应着话,又想起了上次抄写经书的前因后果卫昔昭暗自叹息,自己真是快无药可救了。

“先让朕看看你的字可好?”到此时,萧晨逸已发现自己对着女孩的不同。他平日说话,何曾用过询问的语气。这习惯,是因为柳寒伊,对待她的女儿,竟也不知不觉如此了。

卫昔昭恭声称是。

太监安排妥当,卫昔昭想着既然是要自己抄写佛经,写几句经文最是妥当。凝神之后,沉稳落笔。

萧晨逸看过之后,只觉得她聪慧,之后审视着她的字迹,一如柳寒伊,清丽婉约。

卫昔昭等了多时,不知道几句经文怎么会值得皇帝看了这半晌。

萧晨逸缓声问道:“你生身之母教你的?”

“是。”

“还教过你什么?”

卫昔昭想了想,“绣艺、琴棋书画臣女愚钝,作画只擅风景,其余也只学了皮毛而已。”

萧晨逸又沉默多时才出声道:“可有人对你说过,朕与她之间的渊源?”

卫昔昭心头一震。此时皇帝直言相问,等于是默认了曾与母亲有过纠葛。

能使得母亲生出万般恐惧的人,能够让三姨娘一提及就惧怕的人,能引得卫府再到京城的所有人都对母亲当年事缄默的人她能够猜出,这个人大概只能是皇帝。

可皇帝真的提及此事了,她有一丝得知真相的迫切,更有深重的不安。

不知为何。

皇帝会告诉她全部真相么?

心念飞快转动间,卫昔昭摇头,道:“从未有人提及。”

“除了朕,大概是不会有人告诉你的。心存歹念的,怕朕再开杀戮;一心善待的,不想惹你伤心。”

京城也曾开杀戮么?皇帝口中的杀戮,究竟带来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朕对她,就如今时的龙洛对你,只是比龙洛少了那些功利之心。”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要你一句实话如今若是龙洛被立为太子,或是他为你放弃日后宝座,你愿意嫁他么?”

“臣女愿意陪伴在太后娘娘左右,还望皇上成全。”

一样的毫不犹豫,可卫昔昭的方式柔和,不伤人,不似柳寒伊那样不留余地。萧晨逸不由苦笑,“朕愿意为她放弃江山,她也不愿。”

决绝的女子,一如她看到母亲绝笔时的感觉。

“皇上,”卫昔昭跪倒在龙书案前,“皇上曾赐给臣女三道金券丹书,不知皇上当日的话”

萧晨逸虽然意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你的心愿之一,便是要知晓你娘亲的生前事?”

“是。”

“为何?”顿了一顿,萧晨逸又加了一句,“知晓这些,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臣女先前只是茫然,有些好奇,而到今时今日,却是迫切地想要知晓。”卫昔昭语声有些迟疑,因为拿捏不准自己会不会惹恼皇帝,“臣女总觉得,家母的生前事也在左右着臣女的生涯。臣女不甘,就愈发想要得知真相。”

萧晨逸却又问道:“你为何不求朕给你与季青城赐婚?那样不是来得更容易些?”

卫昔昭答道:“臣女是认为,世间情缘,可遇、可等、不可求。”

语气清浅的一句话,却字字落在了萧晨逸心里。真是这样么?情缘真的是不能够勉强的么?不能在得到之后再善待彼此、温暖彼此么?

“若是得知真相之后,依然不能更改命途呢?”他再次问道。

卫昔昭语声从容:“那么,臣女一生留在太后左右,等。”

依照太后如今对她的喜爱,这心愿不难达成,即便太后百年之后,也会尽力给她安排个她满意的去处。萧晨逸忍不住猜测,这女孩对太后千般顺从万般乖巧,是不是一早就在为自己的一世铺路?若是那样,不能说她心计太深沉,只能说她看得太远,太聪慧。

她若能嫁给下一代帝王,这番心计,定能母仪天下。可偏偏她的心计是用来等待一个少年郎的。

萧晨逸又一次陷入沉思,良久沉默。

卫昔昭有点心急了,这是在考虑什么?问了这半晌,到底是答不答应?和皇帝说话,果真是最累的事情。

------题外话------

貌似能九点之前更新了o(╯□╰)o自己都觉得新奇。

话说时速终于从七八百上升到一千五六了,我得放鞭炮庆贺下\(^o^)/~

降温了,亲们注意保暖。

第九十三章

重生之嫡高一筹93,京城风华第九十三章

良久沉默后,萧晨逸再次开口,仍是询问:“若你生涯不会因为前人恩怨左右,能否不再追问此事?”

等待多时,竟是这样的回答。卫昔昭倍感失望。不会因为前人恩怨左右,那么如今又算是怎么回事?这岂是他说了就能作数的。她茫然回问:“皇上觉得不会?”

“她以自身性命为咒,朕若使得你一世如她苦痛,将历尽百世孤独。”萧晨逸笑得荒凉,“不过是她的一份担忧,你与朕竟真的见面了,今日更是闲话多时。朕不会干涉你的路途,你只管放心。”随即起身离座,“明日你再前来。”之后出了养心殿,漫步于宫内。

宫中花卉四时常开,装点着每一处。

每一处的鲜花绿叶,从来不能使他忘记曾经的血染宫闱。

所有见过她、识得她的人,在她离开去往龙城之后,都要忘记她,不准再提起她。

私下议论她、在他面前诋毁她和她双亲的人

杀!

记得那一夜,初雪降临。宫中十几名嫔妃、无数宫女太监的鲜血,染红纯白地面;宫外七名官员及其家眷满门抄斩,数目两千余。

那一夜他终夜都在饮酒,笑看歌舞升平,只是心底、耳边,始终回旋着凄厉的惨叫声…那时只是怒、只是恨,不觉得疼,不知何为怜悯,忘了什么叫做心怀天下。从那夜开始,直到她死去,他才知道了何为痛入骨髓。

才知疼痛早已入骨。

在得知噩耗之后,有人送来了她的亲笔书信。

他记得当时的狂喜,以为天下人都在欺他骗他,她没死,不曾离去。可那只是她最后要告诉他的只言片语。

在离开之际,她求他,放过季允鹤,放过卫玄默,放过所有无辜之人。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请求。

末了,却是以性命为蛊,以身死为咒,要他必须答应,否则,将生生世世厌恶他。

其实不怕孤独,早已习惯孤独,只是怕她生生世世厌恶。

她是那般吝啬,最后的言语,连个恨字也不肯给。

若是痛恨,他不怕。

恨,需要的是与爱相同的力气。而厌恶,来得太过轻易。

他想,其实她是了解他的,知道用怎样的言语达到目的。

她没将他彻底毁掉,却已使得他逐渐陷入孤绝境地。

龙渄的母妃,本该在开杀戮的那一夜死去。因为太后、皇后,他勉强留下了她性命,可她诟病柳寒伊的那些尖刻的话,他无法忽略、淡忘。她又性子刚烈,每每提及旧事,言辞仍是无所顾忌。

他不能忍受。

不论怎样由爱到恨,柳寒伊是除了他谁也不能不尊重的女子。

他是天子,想杀谁,太容易,又有龙洛的母妃推波助澜,所以宫里在经年之后又见血光,之后祸事蔓延成灾。

就是这样,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爱他或爱他荣华的女子,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对他的尊敬爱戴。

如今身在柳城的七万名最出色的儿郎,日后将有大半埋骨在那山清水秀之地。知情之人虽然不敢说,但他能看出,都觉得他残酷。

连她都能失去,连她都曾忍心伤害,还有什么值得他仁慈。

那些勇士,就算是晚一步去为她陪葬了。

她去过柳城,喜欢那地方的名字,也喜欢那里的一切,曾数次作画,画下那里让她欢喜的景致。

她若有灵,偶尔会去到那里吧?自然还是会说他残酷。

没关系,已不能更改,就让她将他的残酷记得更清楚。

等来世,若能相逢,再将一世残酷化作温柔。

来世,不再伤害,不会再看你离开。

能不能够让我弥补今生所有亏欠。

来世不要记得我,只需遇到我。

他无意识地走入柳园,游走在空旷的室内,看着墙上悬着的她的字画、绣图。手里有的,仅只这些而已。

自她离开之后,他在这宫中,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处理朝政在养心殿,晚间歇在柳园。

柳园,这地方每日都让嫔妃觉得刺眼,他不是不知道。可她不喜宫内一切,他就只好用她能够喜欢的称谓来命名自己用来睹物思人的地方。

在卫玄默进京之前,他偶尔会去卫府走走,试着去感受,她在那样一个地方,会不会过的安好。还没想清楚做出决断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结束了。

捡尽寒枝不肯歇,寂寞沙洲冷。

他默念着她提在画作上的诗句。

可不就是。

当夜,萧晨逸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时候,萧龙渄过来了,提出要去柳城。

萧晨逸摇头以示不赞同,“那里的情形,你去,十有**会丧命。”

萧龙渄道:“虽死犹荣。”

“事关重大,不是你与挚友同甘共苦的时候。”萧晨逸点破原由之一,却没将话说死,“待你成婚之后再议此事。”

“那么…”萧龙渄想说能不能将婚期提前。

“不准。”萧晨逸再次猜出,“太后一言一语,与朕并无差别,断无更改之理。”

萧龙渄也只得适可而止。

此时的柳城节气反常,开春之际竟下了一场大雪。

许是苍天在为今日丧命的几百名热血儿郎哭泣。

非生即死,所有人都认清了这一点,再无一丝侥幸。

这里所谓的练兵,与真正的沙场无异,每一名将士,每一日都身陷重重埋伏、道道机关,分兵对阵更是每日必不可少的。

萧晨述今日已累极,未到营帐门口,实在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躺在雪中休息。即使只是在卫玄默手下帮他督促众将士,仍是累成这样。这里的艰苦在她预料之中,承受起来仍是艰辛。

稳健的脚步声,一步步趋近。她望着落雪的眼睛闭上,先一步道:“我不是为你才来此处的。我是为了青城,为了寒伊在乎的人的子嗣。”

“我知道。”卫玄默语声冷硬,“我来唤你进账。在此间病倒,等于自寻死路。我不会给你任何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