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城的话让她放下心来:“不会,我不在营中,诸事交给萧先生就好。”

“萧先生离回京的日子不远了吧她总不好随你们前去西域吧?”

季青城哪里能够看出萧晨述的心思,坦诚道:“不清楚,一切还是要看她自己。她想怎样就能怎样。”

那该是怎样性情的女子?卫昔昭很是钦佩。最起码,萧晨述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自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即便千难万险,她也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闲闲谈话间,两人用罢饭。

季青城起身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卫昔昭抓住了他的衣袖,“你,不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么?不是有萧先生帮你么?”随后,她主动吻了吻他脸颊。

她在笑,美得令人心颤。

她想做什么,他明白,却绝无可能遂了她的心愿。

“别犯傻,昔昭。”季青城用力抱了抱她,之后,一点点松开手。

卫昔昭却是不依,执意抓住了他衣袖。

季青城心里难过得厉害。有生之年,从来不曾如此时这般,心中暖意流动,却又难过的几乎落泪。

他的昔昭,这份痴恋,这份义无反顾,若能回京,他会用尽余生每日来偿还;可如果此去不能返回…

余下孤孤单单的一个她…

想到这些就无从忍受。

只是男儿泪,从来只能放在心底,不能在她现出脆弱,如何也不能。

“昔昭,等我,好么?”他双唇摩挲着她耳边丝发,艰难说道,“我若能够平安回来,即便全天下的人都反对,我也要娶你。若是京城容不下你我,我带你远走天涯。我要你,矢志不渝,可是,不是现在。”

“但是,你回不来怎么办?”卫昔昭语声竟很平静,“青城,还未出征,你便数次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因为这场仗太难打,否则皇上怎么能舍得出那么多无辜英灵?倘若你不能回来,我会日夜痛恨自己,恨自己平白爱你一场,却从未得到你,不曾付出全部。”她抬起头来,目光清绝地看着他,“如果没了你,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只有父亲,不够。我要一份记忆就好,你让我无悔无憾就好。”

“我会回来,没有如果,你不需要记忆,因为你的余生,有我相伴。”

这是一个男子许给一个女子的一世。

“好。”卫昔昭点了点头,许久才放开他衣襟,“你回去吧。”

“明日再来看你。”季青城觉得她的顺从来得有些轻易,可眼下只能硬着心肠离去。

卫昔昭走到门口,看着他缓步离开,不时瞥一眼飞雨。

飞雨对她眨了眨眼睛,嘴里轻声数着:“一、二、三、四…”

季青城更觉奇怪,转身回望,迟疑片刻,再次抬脚,周身的气力竟在瞬间消失。

他一生都不会设防的小女子,今夜,算计了他。

他极力抬起手来,指了指卫昔昭,不知该气该笑了。

季青城失去知觉、倒地之前,飞雨将他扶住,之后带他回到房中。

“你果然好厉害,竟能让他中招。”卫昔昭带着赞许,轻声说道。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小姐会算计他,奴婢当然能够轻易得手了。”飞雨轻声笑着道出实情,随即退下,去准备热水,服侍卫昔昭沐浴。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飞雨并不觉得自己为小姐这样做是错的。不过一份执着的深情,为什么不让小姐如愿?看了小姐太久的强颜欢笑,看得她太难过,只想唯命是从,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

木桶里的热水蒸腾着水雾,水面洒满香气妖娆的玫瑰花瓣。

卫昔昭从容不迫地沐浴更衣,穿上红绫衣裤,脚步轻缓地走回寝室。

他尚在昏迷,与沉睡无异。

卫昔昭很是吃力地帮他脱掉靴子、锦袍,随后藏了起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脸颊一直烧得厉害好歹也是堂堂郡主了,做这些上不得台面尤其是算计他的事,实在让她觉得惭愧。也是拜卫昔昀、莫兆言所赐,否则她还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是无法说服他的,因为知道他仍是怕伤害到自己。

隔着生死,隔着恐惧,隔着担忧,大半年的等待已让她心力交瘁,没力气空等了。

做完自己想做的、能做的一切,日后也许还能平静。

否则,她恐怕会被这沉重的心绪折磨得疯掉的。

唯有出此下策,否则此行也只能是与他相见,无法如愿。

末了,她熄了灯,坐到床上,滑入锦被,揽住他。

飞雨到了院门外去守着。

因为心绪不平静,是以,她没有留意到一直躲在暗处观望着院内动静的蒙面人。

季青城醒来的时候,最先意识到的就是依偎在自己怀中的人。

“昔昭?”他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语声带着几分慵懒。

“是我。”她寻到他的手。

玫瑰的香气,温软的身躯,紧紧的依偎…

季青城现在很不好过。

体内一股子邪火胡乱冲撞着,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想起来龙去脉,意识到迷药只是她的第一步,几乎有些恼火了。

“你…”

刚要说话,她的吻温柔落在他双唇。

怀里的是他爱得义无反顾的人,再加上媚药的作用,如果还能全身而退,他这一生,就不需要建功立业了,完全可以当圣人了。

圣人不会被自己深爱的人这样算计,而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在经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你这傻孩子…”他带着些火气,惩罚性地咬了她的唇瓣。

真正被惩罚的却是自己。火焰在他血液中燃烧起来,蔓延至全身。

卫昔昭一个字也不再说,只是一味温柔地吻着他。宛若羽毛般轻柔的双唇,落在他眉宇、面颊、唇畔、颈项。

她微凉的小手,探入他衣襟,寸寸游移。

对与错、进与退之间,季青城觉得自己要被她逼疯了。

他凝聚全身力气要推开她起身的时候,她已褪去绫衣。

他的手,落在她心口处。

“你的衣服鞋袜,我已经让飞雨带到别处了。”卫昔昭笑盈盈地撒谎,随着他坐起身来,跨坐在他腿上,“走不了,也不需走。青城…”素手解开他中衣,埋下头去,轻咬他。依然温柔,却不停止。

要推开她的手势变为拥紧,他已不能控制自己。

她温柔地道:“青城,我求你,好么?”尽显妩媚,又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伤悲。

季青城觉得喉间腥甜越来越浓。

这是能取人性命的胭脂甜、深情苦。

他竭尽所余全部力气,将锦被围在她身上,将她按到一旁,侧开身去,吐出一口鲜血。

卫昔昭被吓到了,万般惊慌地要起身去找飞雨,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季青城阻止了她,径自下地,寻到一杯已然冷却的茶,用来漱口,之后又对她解释,“放心,小事而已。”

卫昔昭还是赤脚下了地,走到他面前,忽然无助地哭了。

“你怎么就不能成全我呢…你只想着为我好,可那种好太重了,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你就不能依我一次么?季青城,我求过你什么?”

“你是怕我为此招致祸事么?不会啊。我有应对的法子,我没有的话,还有飞雨呢,你怕什么?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就算凯旋而归也不会娶我?那样你就更不该犹豫了…你给我个结果,让我日后能心安一些、踏实一些都不行么?”

“你给我个念想就好了,为什么宁死也不肯答应我这呢?我等不起了啊,我不知道等回来的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尸首…如果我每日在过的也是你这种日子,你试想一下,是个什么滋味…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你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指责,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最终,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我恨你!你现在告诉我,说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让我死了这份心好了!你不信我,就是不信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一滴泪,缓缓滑落至他唇边。

铁骨铮铮的男儿,心碎了,也醉了。

她不知道在说了多少个恨字之后,被他抱回到了床上,被他清冷的气息灼热的亲吻淹没了意识。

“不哭,不哭。”他低声重复着这简单的字句。

她勉强止住泪水,绽出一朵虚弱至极的微笑,随后滑入锦被,拍拍身侧,“你要做柳下惠也就由着你,陪我躺一会儿总是可以的,是么?”

季青城的心绪几番起落,仿若经历了一场生死。他笑了笑,躺下身去,拥住她。

似一对相亲相爱的鸽子。

相依相偎,清醒着亲吻,为何要错过,为何要为难彼此。

体内余毒虽不如方才令人难以克制,却还是逐渐蔓延成灾。

那就顺其自然。

在一起,这一夜要在一起,日后无数长夜,也要在一起。所谓的对她好,如果并不能减轻她的苦,为什么还要一如既往。

热吻中,他欺身而上,布满厚茧的手拂过她。

也许,她是有些紧张,也许是情动所致,身体轻轻颤抖着,举动仍是没有丝毫迟疑。

衣衫落地,窗帘随风轻舞,月华潜入室内,摇曳出暧昧浅影。

那一刻,她柳眉紧锁,却是强忍着一声不吭。

她额头上出了汗,因为疼。

他头上也慢慢沁出汗水,因为忍得辛苦。

“自作孽。”他带着几分无奈,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她则紧紧的咬住了唇瓣。

他侧头,亲吻。

时间点点流逝,终是在他身下如花盛放。

他不知疲惫无法自控地索取着她每一分美好。

她索取着被他强压在心底太久的狂野、激烈。

什么样的感受,都不如这样亲密无间、身体相溶来得实在安稳。

从此血脉相连,嵌入彼此身心。

心记得,身体也不会失去记忆。

第九十七章守宫砂(上)

已是秋日,一早一晚已有些冷了。

可是今日,天色微明时分,因为与他紧紧依偎,不觉得冷,很温暖。

卫昔昭轻抬了眼睑,看着他的容颜。

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一种感觉这是属于自己的男子,自己亦是属于他的。

完完整整的,她拥有这个人。

弥足珍贵,而此时,他就在她身边,这么近。

她轻轻弯了唇角,笑了起来。

他的手自她腰际滑至肩头,掬起一缕青丝,手势温柔地捋过。贴近,贪恋地亲吻她柔软如花瓣的红唇。

她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你若是…”他忽然浓眉轻蹙。

“不会。”她轻笑着摇头,“我让飞雨…”

他用锦被裹紧她,起身,动作缓慢地穿衣,“不必。”

卫昔昭不懂,而随着视线落在他背部,心绪被转移了。

宽宽的肩,窄窄的腰身,极是好看的身形。

他背部有一道长而深的伤疤,缝合时针孔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似一道蜿蜒刺目的蜈蚣。

季青城穿好中衣,回身对上她的目光,给她一个笑脸,“后悔了?”

卫昔昭也笑了起来,“只是因为你曾经流血流汗?”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锦袍鞋袜被她藏在了何处。

季青城拍拍她的脸,穿戴齐整后,回到床前,握住她的手,“什么也不需做,回京之后,等我回去提亲、迎娶你。”

“啊?”卫昔昭讶然。

“不是说笑,是真的。”

“可是…”

“今非昔比。”他温声打断她的话,“昨日之前,是怕害得你一世孤苦,从没动过在出征之前娶你的念头。可今日已是不同,你的我的人,我要你成为我的结发妻。”

“皇上会允许么?”

“会。”季青城语气虽然平淡,也意味着胸有成竹。

“对了。”卫昔昭取过自己的衣物,从里面取出一道密旨,“这是皇上给你的。”

季青城看过之后,逸出笑容,“时间正好。”

“怎么说?”卫昔昭一面询问一面掐了掐他的手臂。总像是在和她打哑谜,她有些不满。

他回道:“时间足够我娶你。”说着话,重重地吻了吻她,“我该走了。”

“嗯,你去吧。”

“记住我的话。”他又叮嘱了一句,才起身出门。

即便是她有一点点怀孕的可能,他也不愿意让她将这可能性失去,因为怕她心里不好过。她不好过,也就是他不好过。

卫昔昭反复回想着他的话,因为那份盼望,心绪飞扬。慵懒地抬起手臂,看到往昔那颗嫣红的守宫砂的颜色已经消褪。

飞雨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有一碗草药,还有一个木质的匣子。

“他说不用了。”卫昔昭很有些为难地看着草药。

“那就真的不用。”飞雨笑着应声,“小姐左右为难,那就容奴婢大胆,为您做一次主。”说着,随手就将草药倒在了墙角的盆栽之中。

“你呀…”卫昔昭笑出声来,又问起那个木匣子。

飞雨将东西拿到床上,拉过卫昔昭的手臂,“这是以防万一的。”

“是么?”卫昔昭惊喜不已。

“奴婢迟钝昨夜有人在附近观望,奴婢却是直到他离开之际才发觉,便想着这东西是非用不可了。”飞雨说着,少见地狡黠地眨了眨眼,“奴婢这一招可是有趣得很,小姐什么也不用担心。只是有些疼,小姐忍得住么?”之后,打开木匣,取出银针等物。

“没事,你只管放心就是。”卫昔昭感激地一笑。

季青城返回军营途中,并没想到,裴孤鸿正在他帐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昨夜来过一趟,一早又前来,季青城都不在。

一夜未归。

这厮一夜未归!

卫昔昭来到了此处,季青城一夜未归…还需要他做别的推测么?

莫兆言的担忧竟成真了。

早知如此,昨日午后到了此处,就不该先去拜见卫玄默,而应该先来找季青城。

看到向自己走来的人,裴孤鸿觉得很是眼熟。多看了几眼才认出,竟是曾在卫府教书的萧先生。此时的她衣着与此间军兵无异,由此更显英姿飒爽。

姓萧,先是去了龙城,又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裴孤鸿的脑筋飞快转动着。皇帝是十几岁时登基,登基那年,一母同胞的妹妹宁和公主不过三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