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合卺酒,换下喜服,下人纷纷退出。飞雨的脚步则略显迟疑,故意走在最后。

卫昔昭看着床上的白绫,有些无所适从。

季青城将白绫拿起,正要对她说什么

飞雨则又折了回来,对卫昔昭浅浅一笑,示意她安心,之后将白绫从季青城手里拿过,谨慎叠起,放入袖中,“奴婢一早拿回来。”她轻声说。

有了飞雨,卫昔昭就不需再为这些事情分心了。她报以感激一笑。

季青城想起飞雨就是那个帮妻子下药将自己迷昏的丫鬟,不由挑眉,又莞尔一笑。

飞雨低眉敛目,为夫妻二人放下床帐,悄声退出。

季青城坐到卫昔昭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昔昭。”

话语出声,亲吻已如春风细雨般轻柔落下,将她淹没。

“想你。”他又道。

每日每夜的想念,如痴如狂。

亲吻转为激烈,将她拥倒在床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真真切切的男子,眼底闪烁着无尽妖娆,燃烧着无尽深情。

他唇畔她曾留下的那道疤痕,细看之下才能发现。

如今再回想与他一步步走近的岁月,恍然如梦。

竟与他走过了那样漫长的一段光阴,那样曲折的一条路,却不觉累。

她眼底、唇角都漾出了喜悦的笑容,紧紧拥抱他,享有回应他的亲吻索取。

唇齿相依,舌尖颤栗。无间相拥,温暖彼此。

一室旖旎。

没了初夜的青涩,只有入骨的热切。

所谓天定姻缘,大抵就是由心至身的完美契合。

娇柔喘息趋于平宁的时候,季青城吻了吻她眉心,起身披衣,亲自唤人服侍她沐浴。

第一个她在季府的夜,每个细节都要让人知晓,他对她的看重、尊重。

分别沐浴之后,季青城先一步回到寝室,看到她放在枕边的那枚四环银戒。

他拿起来,裹进掌心。

似是看到了她独自留在京城的每一日每一夜,用这银戒睹物思人。

慢慢倾斜了身躯,倚在床头。

心,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似是被一只小手狠狠地拉扯了一把。

余生要用多少的回报、宠爱,才能弥补亏欠她的所有时日。

而眼前,还是要继续的,亏欠她。

他没有多少时日,就要离开了。

卫昔昭由丫鬟虚扶着回来,神色平宁,看到眸光黯然的他,无言坐在床畔。

季青城张口欲言。

卫昔昭却笑着缓缓摇头,纤长手指拂过他的唇,之后低头,吻过他双唇,游移至他锁骨,如若调皮的小兽,厮磨啃咬。转瞬间被他抱起,落在他身上,不由嘤咛出声。

她什么都不要听,那就什么都不说。

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喜悦,用缱绻交织作为宣泄口。

她是他此生的精灵,亦是令他丧失自制力的妖精。

抵死缠绵。

卫昔昭大口喘息着醒来,声音中有惊惧,“青城?”

“我在。”季青城展臂拥紧她,“我在这儿。”

“我做噩梦了,害怕。”卫昔昭更深地依偎进他怀里,“要回来,不许和我分开。”

她意识混沌时现出的脆弱令他动容,“会回来,回来后再不分开。”

“你不要忘了,我会一直在家中等着你。”

“不会,不会忘。你是我的妻,我的命,怎么能够不回来。”

卫昔昭这才安稳下来,又沉沉入梦。

季青城却再也无法睡去,看着红烛火苗微微晃动,直到天色微明。

起身后第一件事,是进宫谢恩。

皇帝还未下朝,两人先去了太后宫里。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夫妻,语声有着发自心底的愉悦:“好一对璧人,不知会羡煞多少人。”心里则又加了一句:也不知会使得多少人失魂落魄、一生抱憾。例如她膝下的皇孙。

说着话的时候,皇后过来了,说是来给太后请安,真实用意自然是来看看这对小夫妻。

卫昔昭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说话慢慢地随意之后,她细看了几眼。

皇后面容略显憔悴,却仍是国色芳华,鬓角丝丝因愁而生的白发只会让人的怜惜更重。而语声如若出谷黄莺,清脆甜软,若只闻声不见人,少不得会以为她只是个妙龄少女。

卫昔昭打量皇后的同时,皇后亦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角又时不时地瞥一眼季青城,唇角始终挂着若有所思的笑。

从太后宫里告退,两人去往养心殿。略等了片刻,皇帝召见。

萧晨逸的脸色其实不大好,虽然言语温和:“你二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朕也为你们庆幸不已。”

两人齐声谢他赐婚之恩。

随后萧晨逸再无别的言语,只是让卫昔昭先行退出,留下季青城说话:“十日后,你就要出征西域,为大周建功立业。出征期间,当全力以赴你该明白,此战艰辛之处。”

“微臣明白。”

又怎么会不明白。看过地形图便能知晓,即便顺利地将敌国驻留人员驱逐出境,其余几国亦是虎视眈眈,若联手发兵,大周将士还是生死难卜。战捷已是极为艰难之事,可最关键的却不是打败敌国,是在战捷之后还有没有精力应对别**队。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形,皇帝又何须筹谋这么多年才有所举动。

“在你出征之前,你家中一切,也当料理妥当。”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的意思是,你该有所准备,不要让昔昭郡主来日陷入危难。朕能让你们心愿得偿,却不能确保她不在季府出闪失。”

季青城不由心头一凛,问道:“微臣愚钝,不知皇上言下之意是”

萧晨逸却无意透露更多,“朕只能言尽于此。”

季青城敛眉沉思片刻,“微臣遵命,当尽全力避免日后风波。”

“如此最好。”

走出养心殿,季青城对上卫昔昭略显忐忑的目光。

“没事。”他用温柔的笑化解她的不安,“皇上与我提了几句朝政,自然不便留你在殿中。”

卫昔昭也不疑有他,“那我们回去。”回去还要给公婆请安。

“累不累?”一面缓步出宫门,他一面问道。

“还好。”卫昔昭这样说着,略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季青城不由逸出歉意地笑。可是细想想,觉得也不能怪自己需索无度,她引火烧身的情况也是有的。

回到府中,两人去往季允鹤与太夫人房中请安。

二爷季青圻、三爷季青坤与各自的夫人已经在等,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位冯姨娘。不消多想,这位冯姨娘就是二爷的生身母亲。

卫昔昭规规矩矩跪下,从冯姨娘手里接过茶盏,分别奉给季允鹤与太夫人。

季允鹤看了卫昔昭一眼,便略显仓促地错开视线。而太夫人则是似笑非笑地深凝了他一眼。

这些细节都落在了季青城眼中,还有一旁的三爷、三夫人,也都觉得有些奇怪。

季允鹤直言询问太夫人:“府中对牌可拿来了?”

“早已备下。”太夫人笑着应声,命人取过一个极为精致的小匣子,双手递向卫昔昭,“日后这府里的大事小情,就要你与青城费心打理了。”

竟在第一日就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她。卫昔昭稍稍有些惊讶,手迟疑着没有去接。

“你在卫府时便打理诸事,这是谁都知晓的。”季允鹤并未给卫昔昭推脱的机会,“卫大将军教女有方,是连皇上都认可的事,你安心收下便是。”

卫昔昭也便没有推辞,恭敬地接到手里。

随后,二爷与三爷两对夫妻分别与卫昔昭见了礼。

二爷与三爷的容颜远在卫昔昭想象之内在她感觉中,即便他们没有季青城的绝世美颜,也该是俊美非凡的人物,可事实却大相径庭,两个人与季青城一比,实在是太过平凡不起眼了。

二夫人与三夫人倒是都生得端庄美貌,言辞间也是十分恭敬客气的。

卫昔昭眼角不由扫过季允鹤,与父亲年纪相当的男子,季青城的容颜就是他的翻版,被岁月沉凝了所有轻狂意气,只余沉稳端肃,仍是极为引人的男子。这样的人,幸好只有长子秉承了他的俊美,否则,季府三兄弟怕是会将京城各府的女子的心魂全部勾了去。

第一日,出乎卫昔昭的预料,分外平顺。

回到正房,就见府中的管事妈妈已经在廊下等候,有人通禀,说是已将账册等物放在花厅,等着夫人过目。

卫昔昭就去了花厅,勉强压下倦意,埋首翻看账目,又一一询问过管事妈妈府中一些要事的前例。这些都是她在卫府时便已经历过的事,只是那时忐忑,如今则是自心底透着从容镇定。

管事妈妈们见状,知道之前所听传言非虚,自是不敢怠慢,事事据实回禀。

季青城则去了府外,傍晚才回来,带回了一个人。回到房中,对卫昔昭道:“前院管家无心再留在府中,已经和爹娘请辞返回家乡。我已找来一个人,晚些时候你见见,觉得稳妥就将他留下,接替管家。”

卫昔昭则狐疑问道:“怎么会这么巧?”她刚进门,管家就死活不干了,有点奇怪。

“管家也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知晓你早已熟知府中事项,大抵是怕被追究,就先一步走掉了。”季青城笑着拍拍她的脸,“你名声在外,下人怎么会不怕。”

“那你就是这样对待做贼心虚的人么?”卫昔昭仍是不信。

季青城没办法,只得如实告诉她:“管家在府中太久,等于半个主人家。我怕他与你作对,这原由说得过去么?”

卫昔昭不由笑起来,“勉强说得过去。”心里暖暖的,食指勾住他一根手指。

“日后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就及时告诉我。确定你在府中过得舒心,我也能踏实一些。”季青城拿过她握在手里的账册,“明日我陪你一起看。”

“不用,你明日开始,只管好生歇息。”卫昔昭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唇角,随后发现了一件事,“我是不是长高了?”笑得很是孩子气,奇怪的是自己到此时才发觉。

他笑着低头抵住她额头,“是,长高了,昔昭是大人了。”

卫昔昭故作哀怨地道:“都嫁人了,想做小孩子也不成了。”

“可你我的兄弟、姐妹,都是先于我们成婚的。”季青城提醒她,“即使失落,也该是她们更失落。”

卫昔昭调皮地笑,“我才没有失落,这辈子赖上你了。”

季青城柔声回道:“这是我此生幸事。”

卫昔昭轻轻推开他,记挂着正事,“先见见你寻到的人。”

季青城漫应一声,吩咐丫鬟将人带进来。

卫昔昭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

与季青城年纪不相上下的俊俏少年郎,举手投足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她不由腹诽,季青城是给自己找了个管家,还是给府中这些丫鬟找了个争风吃醋的如意郎君?

少年名叫乔楚,对卫昔昭恭恭敬敬的,面对卫昔昭刻意刁难的一些问话也是答对得当。

卫昔昭心里甚是满意,对季青城点了点头。

“去前院住下吧。”季青城说完,挥手示意他退下。

“找这样一个人,倒不如让你身旁的小九做管家。”卫昔昭只是奇怪他为何单找了这样一个人来。

“小九在府中的日子太久了,不如外人看事情看得通透。”季青城戏谑笑着,“从来不知,你竟是如此多疑的人。”她这问题、怀疑是真多。

卫昔昭汗颜。自己重活一场,可不就是处处疑心处处谨慎。往日不曾与他一起面对这些琐碎的事情,他自然是无从发觉的。

季青城下一句话却让她很受用:“这样很好,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晚间去请安的时候,早间的人都在,只是少了季允鹤。一家人一起用饭的时候,季允鹤也没露面。

回房后,沐浴时与沉星说闲话,卫昔昭才知道,季允鹤常年独自居住在后花园的杨柳畔,平时若无大事,鲜少踏入太夫人的房里。卫昔昭在听闻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父亲卫玄默。

母亲在世时,与皇帝、父亲有过纠葛,而皇帝又反对季府、卫府联姻…那么,她是不是能够这样认为母亲与季允鹤之间,也曾经历过一番波折?

以前只是猜测,而在到了季府之后,直觉指引,她已能确定。

在卫府,妾室因为母亲,出尽法宝针对自己,而季府中的太夫人、冯姨娘…不会也因为母亲而对自己百般反感吧?可今日种种,又实在是让她感觉不到敌意。

若是猜测成真,只能说季府的人道行更高,更加喜怒不形于色。

得到一些,就意味着失去一些东西。不过是继续以往日日防备的日子,她已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及此,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夫妻二人相对看了一会子账册,正要歇下的时候,萧龙淇竟夜间来访。

季青城浓眉蹙起。

卫昔昭则是揶揄地对他笑了笑。

儿女情长的帐,哪里会因为成婚就会过去。而这位公主,想不见都是不行的。

萧龙淇径自走进正房,端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冷冷地看着卫昔昭,带着恨意。

卫昔昭心头一惊,实在不知道自己近日何时得罪了她。

萧龙淇出声便是命令的口吻:“季青城,你退下!我是来找卫昔昭说话的!”

卫昔昭在这时才发现,萧龙淇一侧脸颊上有着淡淡的指痕。皇帝之前曾禁止她不得随意入宫,那么不在宫中,会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打了她?

第102章发誓

季青城闻言非但没走,反而落座。

“哼!”萧龙淇冷笑一声,“本是好意,不愿让你听了生出烦扰,可你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卫昔昭心内失笑,不知她要如何排揎自己。

“昨日你们成亲,驸马爷可是伤心得不得了,大醉而归,言行无状,口口声声唤的可是将军夫人的名字。”萧龙淇凝视着季青城,“将军不在京城的时日已久,我与驸马亦是成婚时日不长。将军,你的夫人与我的夫君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怕是谁都说不准的吧?”

季青城目光如刀,带着寒意回视,“公主府上的事,又何必前来讲述给我们这些外人?驸马爷若是开罪了公主,公主自可进宫,找人为你做主。方才的话,下官只当没听过,公主请回吧。”

“真是鬼迷了心窍!”萧龙淇脸色微微发白,径直走到卫昔昭面前,“你这祸根!可知你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你敢不敢说,你与莫兆言一丝瓜葛也无?”

“公主累了,请回府休息吧。”卫昔昭看着面前似已失常的女子,不知该气该笑。

“回答我的话!”萧龙淇命令道。她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却被她视若草芥的所谓驸马侮辱…这口气,她实在是没办法咽下!

卫昔昭挂着恬静的笑,对季青城投去带着安抚的一瞥,之后才道:“公主怎的会说出这番话来?您觉得妥当么?”

萧龙淇连声诘问道:“做贼心虚是不是?不敢回答是不是?”

卫昔昭耐心告尽,冷下脸来,“飞雨,送客!”

“你敢…”

“公主若觉得脸上无光,大可与我一起进宫细说原委,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贵为公主便能胡言乱语!”卫昔昭目光冷冽地逼视着萧龙淇,“公主要来季府做客,大可青天白日前来,夜间强行闯入,挑拨我夫妻情分,这便是皇室中人的行径么?”

萧龙淇抬手点着卫昔昭,语声轻颤:“我…我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到何时!”随后转身,拂袖而去。

卫昔昭与季青城视线交错,俱是无奈一笑。

歇下之后,季青城语声中有歉意:“她若总是如此…以往实在是没看出,她竟是这种人。”

“没事,其中也有我的不是。”卫昔昭因为他的歉意反倒生出不安。话里话外不难猜出,萧龙淇是被莫兆言羞辱之下,气极才前来季府发泄怒气的。莫兆言…那是她先前酿就的隐忧。

季青城思忖片刻,道:“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季青城就出府了。卫昔昭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回来,沉星通禀道:“二少爷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卫昔昭心生不安。若无要事,卫昔晧没道理在她成婚第二日就找上季府。迟疑片刻,她吩咐道:“请他过来吧。”

卫昔晧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凝重,见到卫昔昭,很是恭敬地行礼。

卫昔昭直言问道:“是有什么事么?”

“的确是有事要告知大姐。”卫昔晧说着,眼角瞥了瞥一旁服侍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