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萧龙淇又被召回京城了。

卫昔昭清楚,若是对萧晨逸和盘托出这一切,他即便相信,也只会选择忽略,让她大事化小。

皇帝不会在这种时候承认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的。因为时机不对。他看重谁的时候,于公于私都会有他的目的,而目的达到之前,不论这个人是谁、是什么样的品行,他都可以忽略不计。他如今要利用莫兆言,怎么会惩戒萧龙淇。

正如如今其实也有不少的人诟病她卫昔昭,皇帝从来不予理会。他不会丝毫也不放在心底,但是身在沙场的季青城是他能够宽恕、不介意的理由。他不会也不能为难在外的将帅的亲眷。

想要让她们为罪行付出代价,为什么一定要通过皇帝。

为什么还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根本无从指望的人身上。

季允鹤见她沉思许久,笑了笑,“事关你亲人,你又在宫中已久,分得清轻重。想来你自有打算,去吧。”

卫昔昭告辞,径直去了前院,单找了乔楚说话:“将军出征前曾对我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你会全力帮衬。”

乔楚正色点头,“是。夫人有事,只需一句吩咐,即便是生死杀伐,属下也是义不容辞。”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之后再让飞雨过来转告。”卫昔昭不再逗留,“我还有事。”

之后,她回了卫府。

见到许氏,才知三姨娘过些日子就要去寺里带发修行了。

卫昔昭真的意外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氏叹息道:“一报还一报。她如今的丧女之痛,重于我十倍,说是生不如死并不过分。我还和她计较什么呢?”又看向卫昔昭,“昔晽的事可有下文了?三姨娘娘家人来问过几次了,听那意思,是有心帮衬。”

卫昔昭摇头,“不必了,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是还不到时候。”

“你自己小心,不要出了差错。”许氏眼中担忧甚重,“卫府再也不能出事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只有一死才能赎罪了大将军是不会不计较我不曾尽心扶持之责的。如今看着你,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生怕你哀恸之下不管不顾。”

“生死之间都能忍,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焦躁呢?”卫昔昭似是说给许氏听,又似是自言自语,之后目露钦佩,“你能给三姨娘一条活路,是我没有想到的。”如今三姨娘若是出事,任谁都会以为她是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寻了短见,可许氏却没有这么做。

这世间最难做到的事,是爱,是恨,亦是宽恕。

“我如今已是千头万绪,哪里还有力气只想着自己那点恩怨。哪日后悔了也说不定。”许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回府来是有事吧?”

卫昔昭点头承认,“我是来见三姨娘的,她与我素来没有纠葛,也算有些情分。到这时候了,总该见见。”

“那你快去吧。”

三姨娘孤零零坐在院中,神形憔悴,卫昔昭到了近前,她缓缓起身,含着希冀问道:“有结果了,是不是?”

卫昔昭握住她的手,“进房里说话。”

三姨娘柔顺地随之走进室内,落座后再次问道:“大小姐,你知道是哪些人害了昔晽,是么?”

“我知道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今没法子惩戒那些人。”卫昔昭凝住她双眼,“我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你,看看你有没有法子帮我。”

话挑明了,三姨娘露出苍凉的笑,“我明白了。”她走到墙壁上悬着观音画像的位置,将画扯下。

卫昔昭看到画像后是一个暗格。

三姨娘的手连续按动两个地方,之后,暗格才被推开。

后面是一个小柜子,三姨娘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柜门,这才取出她要找的一个小小的包裹,转身送到了卫昔昭面前,“大小姐,我擅长的也不过是这些需要暗中下手的伎俩。”

“这些就足够。”卫昔昭对立面的东西心知肚明,“姨娘,我请您原谅,对于一些人,我不能在明面上惩罚,只能暗中为昔晽与你出一口气。若一心求一个明确的说法,我们就只有等,且不知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我明白,我明白。”三姨娘点头时又落下了泪,“昔晽又何尝不是如此,许多人还只当她是因为难产才丧了命,却不知…”

这些伤感的话,伤感的情绪,卫昔昭每日听闻沉浸其中,已经不再有力气应付,便岔开了话题:“姨娘,夫人既然已经无心追究,你为何不留在府中或是回到娘家呢?再不济,你可以去寻一个住处,也能安稳度日。”

“如今这尘世之于我,再无留恋了。”三姨娘语声转为平静,“大将军那颗心,看了十几年,被伤了十几年,已无力气再周旋。娘家…我又何苦回去给他们增添烦扰,想来想去,还是遁入空门最好。夫人哪日反悔了,去找我也容易。”

许氏与三姨娘竟将彼此看透了。卫昔昭着实有些钦佩这两人了。

回到季府之后,卫昔昭将带回的包裹打开来,看到一本小册子,记载着许多花草的危害、与哪些饮食相克以及使用的法子。林林总总,记录的分外详尽。另外,便是一些装着花草提炼而成的粉末或液体的小小的贴着名称的瓶子。

卫昔昭开了眼界,手一样样拂过,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都是能使人快速或慢慢丧命的东西,不知能取多少人的性命。

她只希望,这次之后,不会再有人与自己及身边人作对,不会在生涯中屡次使用这些东西。

卫昔昭一一核对过之后,取出其中一件,让飞雨去交给乔楚,“让他自今日起就寻找下手的机会。”

飞雨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是谁?”

卫昔昭一字一顿,“许乐莹。”

“奴婢明白了。”

“景王府中看守得紧,让他不必急于求成,谨慎行事。”

飞雨称是出门。

之后的日子,因为瑜哥儿的关系,卫昔昭再去宫里,都是让风岚随行。飞雨沉稳,且身手极好,她留在府中照应着,卫昔昭最放心不过。

天气越来越炎热,养心殿内却是日日凉爽。

萧龙淇在回京之后,每日前来请安,偶尔会被萧晨逸留下说话。

每日相见,萧龙淇开始是因为初被召回京城还有不安,不敢与卫昔昭流露什么,重话是一句也不说。随着莫兆言被皇上安置在吏部,监察百官言行,她逐渐安稳下来,对卫昔昭也不再掩饰情绪。

这日,皇帝午后小憩的时候,卫昔昭去了殿外,萧龙淇跟了出去。

萧龙淇道:“燕王王妃下葬时,我也没能前去送上一程,一直深以为憾。”

“本就不合,送与不送都是一样。”

“这话可就不合情理了,燕王王妃是父皇的儿媳,我怎么会与她闹得不合呢?之前我可一度是她的座上宾。若不是有人诬蔑,我们两人会成为挚友也说不定。”

卫昔昭似笑非笑,“说这话,你就不觉得脊背发凉么?你就不怕我三妹魂魄不散日日跟着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萧龙淇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倒是你,办事不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因为与她生前生过嫌隙、没有尽心办事吧?”

卫昔昭则是反问道:“我办事得力的话,你还有心情与我站在这里说话么?你就不必关心旁人了,与驸马齐心协力辅佐皇上才是正理。”

提及莫兆言,萧龙淇就笑不出了,怨毒地瞪了卫昔昭一眼,转身走开了。

卫昔昭则是挑了挑眉,无所谓的一笑。都是有软肋的人,又何苦逞口舌之利呢?

心里时常想着许乐莹,不知自己这样惩戒她对不对。她或许有错,可是,要在同时将她腹中胎儿的性命也夺去么?

也是因此,每日乔楚有些垂头丧气地告诉她还无机会可寻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心头一松,想着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也好,时日久了,说不定就能想出个别的法子来。孩子,如果能留下,还是留下吧。

然而许乐莹的遭遇却是完全与卫昔昭的想法背道而驰,她的孩子没能留下来被萧龙洛的一位侧妃算计了,生下了一个死胎。

这消息对于萧晨逸来说,是雪上加霜;对于他的情绪来说,是火上浇油。

想着抱上孙儿,想着因为对孙儿的喜爱,能作为说得过去的理由册立萧龙洛为储君的想法,就这样化成了泡影。

闻讯之后,他立刻命人着手彻查事情整个过程。

两个儿子在他心中谁轻谁重,立见分明。

他不知道这样的态度让人有多寒心。

萧龙淇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自然很是激烈,日日不离景王府,时时询问着手调查之人的进展。

这日,萧龙淇进殿后,眼睛红红的,默不作声,只是跪在了龙书案前。

“这是怎么了?说。”萧晨逸命令道。

萧龙淇怯懦道:“儿臣…儿臣实在是不敢说。”

“说!”萧晨逸重重一拍龙书案。

卫昔昭忍着没皱眉,他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儿臣、儿臣听说…审讯时,景王那名侧妃招供,说是在燕王王妃生前,两人曾一度来往…父皇,还要儿臣多言么?”

萧晨逸看向卫昔昭。

第一次,他的目光透着锋芒,“如今看来,你三妹的死,倒是她的福分了!”

言下之意,若是活着,怕是也会被他亲口下令处死。

卫昔昭险些控制不住情绪笑起来。

人死之后,还能左右谁的言行?萧晨逸也太高看她那单纯无知的三妹了。

况且,那名侧妃在严刑拷打之下,能撑得了几时?屈打成招,他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么?

他不愿意想这些,他已经失去了耐性,他现在的态度已经表明,他是决意要立萧龙洛为储君了。也许在他看来,萧龙渄丧妻之痛,远远不及萧龙洛的丧子之痛。

卫昔昭无言下跪。已是这种局面,出言辩驳已无任何意义。

如果他不愿意听,又何必解释。

萧晨逸的视线这才又落到萧龙淇脸上,“你再去命人审问,朕要知晓,燕王有没有参与其中,若是曾参与,又介入了多少。”

萧龙淇面上一喜,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卫昔昭则全无惊讶。萧晨逸此时做出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一条蛇如果不伤人,不发狂,她反倒会觉得奇怪。何况,这条蛇对于后代,亲疏不同。

她在计较的是另外一件事谁能再次救萧龙渄于险境,如果没有那个人,萧龙渄要不要效法五皇子,保命为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太监的通禀声:“禀皇上,皇后求见。”

萧龙淇与卫昔昭各自垂头,屏气凝神,想让皇帝就此忽略自身的存在。因为都想留下来,看看皇后要做什么。

萧晨逸命人请皇后进门,他不在意谁在一旁观望。

皇后走入殿中,看到萧龙淇与卫昔昭,却是和声说道:“臣妾不知皇上与两位公主说话,来得冒失。臣妾到殿外去等,等皇上得了闲再来。”

萧龙淇和卫昔昭这次很有默契,都忍不住沮丧,之后自然是要识相的告退,哪里有让皇后空等的理由。

萧晨逸颔首,吩咐道:“那你们就各自回府吧,明日再来回话。”

卫昔昭回到府中,径直先去了杨柳畔,将在养心殿听闻全部告诉了季允鹤,之后才回了正房。

正房此时正闹做一团。

这可真是,前院出事,后院起火。对皇帝的百般怨怼憎恶还没来得及消化,身边又出风波。

季青圻与季青坤正与飞雨纠缠着,要强行带她去三房房里。

两个身强力壮自幼习武的男子,竟联手欺负她房里一名丫鬟。

卫昔昭所有对于季青坤的厌恶,都在这时涌上心头,化作怒火,燃烧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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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自作孽(中)二更

“你去找管家来重生之嫡高一筹。”卫昔昭吩咐风岚之后,才轻咳一声。

季青圻与季青坤没想到她今日会这么早回来,俱是有些慌乱地松手,放开飞雨。

“今日皇上怎么没让大嫂久留?”季青坤道。

“大嫂回来了,我、我告辞了。”季青圻很是心虚。

“二弟、三弟,进屋说话。”卫昔昭说着,关切地看了飞雨一眼。

飞雨微不可见地摇头。她只是不好当着一众下人公然反抗,又不能丢下正房里的事情逃开,也只得与兄弟二人周旋,并未吃亏。

卫昔昭举步走向厅堂。

“有什么好说的?我先走了!”季青坤转身就要走人,使得已经随着卫昔昭迈步的季青圻很是尴尬。

飞雨适时拦下了他,“三爷,又何必急着走呢?不妨将你方才说过的话对夫人再说一遍。”

“说便说,怕你不成?”季青坤知道凭自己根本不是飞雨的对手,未免出丑,还是进房里为妙。

进到正房,卫昔昭落座,看着季青坤也要坐,冷声问道:“你还有脸坐?”

季青坤走向三围罗汉床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嘴里仍是不服软,“我有意收你房里这个奴婢为通房,这是她的福气,是大嫂的面子,怎么,有何不妥么?”

卫昔昭凝着他双眼,“先不说妥不妥当,只说你们要将人带去你房里是为何故重生之嫡高一筹。”

季青坤仍是理直气壮的,“要收通房,自然要先让正室过目。”想着妻子是即将生子之人,卫昔昭是无论如何也会卖个人情的。

季青圻则不安地道:“是我们鲁莽,还望大嫂见谅。”手不安地碰了碰衣袖,想到了收在袖中的那张银票,暗自后悔,不该为了一点小利便冲动行事。

卫昔昭没有理会季青圻,只是继续问季青坤:“此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三夫人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季青坤倒也爽快。早先被飞雨弄得那么狼狈,别人能忘,他可没忘。

“是你的意思,还好。”卫昔昭弯了唇角。

季青坤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卫昔昭亦是直言回道:“我笑你蠢!”

此际,乔楚径直走进门来,道:“夫人找属下何事?请吩咐。”

卫昔昭语声沉凝:“三爷漠视手足情意,目无长兄长嫂,明目张胆欺压正房中人,烦你将他帮了,到院中赏他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是。”乔楚不等三爷反应过来,便趋近他,飞快出手。

“卫昔昭!你好大的胆子!你竟连我都敢责罚,你还想不想在季府留下去了?!”季青坤几乎要急疯了的样子。

卫昔昭冷漠一笑重生之嫡高一筹。“直呼长嫂姓名,出言恫吓,再加十板子。”

乔楚对着季青坤温和一笑,“三爷还嫌夫人罚的轻的话,尽可再多说几句。”

季青坤看出两人并非虚张声势,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

季青圻则是吓得脸色发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嫂饶命!大嫂,是我糊涂,贪图小利,却忘了人伦大义。”之后慌张地从袖中取出银票,“这是三弟收买我的银两,我因着在外面开的铺子有所亏空、不好交账,这才陪着他来胡闹的。”

“三弟帮你补了亏空,亦是好事。既然给你了,便收着吧,这银票旁人必是不愿染指的,嫌它脏。”

卫昔昭不冷不热的语气让季青圻愈发惶恐。

太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赶至的时候,季青坤正被责打。

乔楚是故意磨磨蹭蹭,想让她们撞个正着的。毕竟,闹出人命来也是不好。

卫昔昭则就坐在抄手游廊中的椅子上,闲闲观望,似是再看什么趣事一般的惬意。

太夫人、三夫人险些背过气去。

“住手住手!”太夫人亲手拦下了行刑的小厮,心中又添一丝寒意自己已经到了正房,卫昔昭与管家也不喝止小厮住手,而小厮也未因此住手,摆明了是只听卫昔昭、乔楚的吩咐。偌大的季府,已不再是她的,已经完全落入卫昔昭的掌控。

三夫人心急担忧之下,身躯晃了晃,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三爷被鲜血染红的锦袍上错开,迈步走向卫昔昭,“你、你…”却是只喃喃念着这一个字,旁的话说不出口,只是无助地看向太夫人。

卫昔昭这才从容起身,“三弟妹小心了,别动了胎气重生之嫡高一筹。”

太夫人一张脸已是煞白,“昔昭啊,你也晓得她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能在这当口责打她的夫君呢?你是怎么了?这是在做什么啊?!”痛心疾首的样子。

“太夫人,”裙摆摇曳间,卫昔昭到了太夫人近前,“正是因为三弟妹有身孕,我才纵容三弟到如今。今日忍无可忍,三弟妹此时也不会轻易被动了胎气,这才发狠惩戒三弟。”

“他做了什么?你竟这般重罚?!”太夫人眼角已见水光。

“我新失了三妹,身边的丫鬟又病故,正房还在孝期,三弟便打起了我贴身丫鬟的主意,当众调戏,更有意纳为通房。”卫昔昭毫无退让之意,目光灼然回望太夫人,“兹事体大。三弟将青城置于何处了?又将您与国公爷置于何处了?这事情若被外人知晓,不知道会怎样议论国公爷与您治家不严。在他心中,手足情分在何处?竟欺负我一个等待夫君还朝的弱女子,是大丈夫行径么?”

太夫人张口结舌。被儿媳这般质问,她竟无从辩驳。

此时,轮到卫昔昭识大体了,淡然吩咐乔楚:“太夫人、三夫人都被惊动了,也罢,就到此为止,只望三爷日后能够恪守本分,不会再做出给家门抹黑的事情。”

乔楚强忍着笑,恭声称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旁人想不知道、不议论也是不能了。”太夫人看着卫昔昭,目光转冷。

卫昔昭不动声色,话却是意味深长:“总比任其张狂、纵容无度来得好。”

“烦你下次惩戒人的时候,好歹先去知会我一声。”

卫昔昭即刻回道:“我在季府,从来没端过在外面的架子,可我我想惩罚谁,即便不与谁商量,亦不为过重生之嫡高一筹。”

“好!好!”太夫人冷笑连连,“公主尊贵,哪里容得旁人违逆!”

“但愿人人皆知此事。”

“你眼中没有我,传出去的话,你脸上就光彩么?”

“顾及旁人颜面,我就没有颜面。我的人,谁也不能动。动了,就别怪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