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侍卫现在其实比谁都痛苦。和枭骑卫首领作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如果不遵太后命令,日后就是个死。可如果帮太后度过这一关,还是能够一如既往。

有些人算清了这笔账,就向持剑的裴孤鸿围了过去,对季青城还是有些打怵。

有一个年岁小的,武艺在侍卫当中算得翘楚,又自来认定季青城不过是有个虚名,有今日荣华完全是依仗着季允鹤的上下打点。此时就想抢下这功劳,挥剑对季青城冲了过去:“逆贼,还不止步!”

卫昔昭见过的场面再多,对这种事还是有些害怕,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刹那间,听闻一切动静被中断,侍卫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睛同时,季青城的手已落在她眼前,不让她看到血腥的一幕。

太后却是眼睁睁地看到了

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侍卫就忽然身形僵滞,追其缘由才发现,一枚银针没入他眉心。

过了片刻,才有一滴血缓缓溢出。

侍卫愕然地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到死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出手何以这样快,又这样狠绝,不留一丝余地。

侍卫的身形溃然倒地。

太后和陆剑语这才齐声发出惊呼。

季青城漠然询问其余侍卫:“还有谁前来受死?”

侍卫们看清季青城手上闪着点点银芒,脸色慢慢转为苍白,缓缓后退,让开了路。

季青城则看向那具尸首,以眼色示意。

两名侍卫仗着胆子过去,将尸首抬起,快步离开。

季青城的手这才从卫昔昭眼前离开,“去外面等我。”

卫昔昭意识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脸色凝重起来,却没迟疑,点了点头,与丁贺、丁兰心、裴孤鸿一起离开。

太后仍是满眼不置信地看着季青城,“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哀家面前杀人,你…为了一个女人,你、你真是疯了、疯了…”

此生,今日之前,她再不如意的时候,也不曾这般狼狈、无措。

季青城转身回看,“若无昔昭,季青城早已埋骨沙场。她的命,便是我的。我有何不能为?”

笑容妖冶,美得惊人,却弥漫着丝丝邪气、杀气。

谁都不知道,他在沙场的每一日,都抱着必活、必胜的决心,是因为昔昭。

没有她给予的信任、爱恋做支撑,他无法做到。

的确,男儿忠君报国是本分,上了沙场的人,都明白这一点,却未必能因此而每日充满斗志、全力杀敌。如果没有一个将你视做生命的人在等你,如果没有一个历尽千辛万苦只求你活着回去的娇妻在等你,那么,死,可无憾,可无挂牵。很多人,输得起。

而他不同,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去,他知道自己也是在为她驰骋沙场,他知道自己是被思念、挂念、深爱的男子,不能辜负。

他的命,就是她的命。

他若不在,她会有的伤悲、泪水、无助…想想都不能忍受。

如何能够抛下她,独自离去?

永世不能。

也许,在世人眼中,他是无惧沙场风雨的铁骨男儿。而在他心底,他只是个在刻骨爱恋中太幸运、得到太多的男子。

爱恋之重,是让你无惧而又心怀恐惧,战胜一切阻碍,拼尽全力活着!

此刻,想害她娇妻的人,就在他面前。血液之中,流淌着憎恶、怒火。

总是不懂,女子如昔昭,怎么会让这些人处心积虑地为难、加害?

太后在那双闪烁着杀气的星眸之中,看到了自己,那么恐惧,那么渺小…

在这炎炎夏日,感觉到手已冰冷。

眼前俊美男子让她丧失言语的力气,踉跄着后退。

季青城再次深凝她一眼,笑意渐浓,自胸腔里逸出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

笑,笑她的不自量力。

不能减轻太后心中恐惧,反而加剧。那份狂傲,令人心悸。

笑声转为清朗之时,男子已经阔步远去。

狂妄如斯。此人不除,日后恐怕会成为大周第一佞臣。

便是如今,枭骑卫究竟有了多么庞大的势力,谁也不能估算。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从不曾显露锋芒、为难他人,本就是反常。若非今日事,他恐怕还会如常静默、隐忍。

越是这样,其实越是意味着他要厚积薄发。早就该将他视做隐患,可惜,之前竟不曾意识到。

季青城,他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天下?如今除了卫玄默,还有谁能够左右、压制他?

那样一来,哪里还有萧氏皇朝存在的余地…她的一切打算,还有何意义?

太后眼中,寂灭成灰。季青城今日让她意识到、预感到的一切,就此成为梦魇,挥之不去。

这一番打击还未过去,皇上命人过来传话,两件事:

一,景王萧龙洛王妃许乐莹在一番追查之下有了下落,已经意外丧生,择期下葬。

二,萧龙渄为萧龙洛、陆剑语赐婚,命二人秋日完婚。

太后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在这之后,忽然现出苍老之态。

陆剑语闻讯震惊,之后被无助、惶惑笼罩,想求太后相助,抬眼望过去的时候,知道一切已经无从挽回。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一生,会终结在萧龙洛手中。

卫昔昭径自去了养心殿,等候召见的时候,恰逢太监要去太后那边传旨,听说了萧龙洛的事。

来不及思量,萧龙洛已经走出来。他腿伤自是不能在短短时日内便见好,走路时显得很吃力,出得殿门,便有随行侍卫相扶,坐在了椅子上。

卫昔昭走过去见礼,“王爷的病势好些没有?”

萧龙洛颔首,“已见好转,多谢。”

卫昔昭淡然笑了笑,“伤病大半生在心里,即便有名医良药,还需王爷事事看开。”

“我明白。”萧龙洛由衷地笑了起来。为他疗伤,果真是她的意思。之后问道:“可曾听说我所求之事?”

卫昔昭想了想,隐晦道出谢意:“王爷为君王分忧,为臣子除患,着实令人敬仰。”

事情刚开了个头,她便看到了结局。萧龙洛又是欣慰又有些许遗憾,“偶尔真希望你愚钝一些,不是这般聪慧。”没了千回百转的猜测,便少了些趣味。

“王爷谬赞了。”

两人笑着别过,卫昔昭进到养心殿。看到飞雨,以眼色询问。

飞雨笑着示意无事。

后来卫昔昭才知道,太后真的曾派人去阻拦飞雨,好在飞雨机灵,用了招声东击西,带着瑜哥儿在宫内游走一周,安然无恙地到了养心殿外。

眼下,萧龙渄正将瑜哥儿抱在怀里,满脸笑意,只是不时的咳嗽几声。

卫昔昭便在心里叹息一声。门外见到的那一个病得厉害,眼前这一个也是如此。有些人弊端甚多,可是在看到他们被疾病侵扰时,还是不能无动于衷。人心难测,最难测的还是自身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萧龙渄一面哄着瑜哥儿一面细说了萧龙洛的事情。

如今谁都知道,景王不过是有个虚名,萧龙洛对此再清楚不过,却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求萧龙渄给他和陆剑语赐婚,就此免去陆家再利用陆剑语生出事端的可能。

“他与我为敌,对你和青城倒是有益无害。”萧龙渄讽刺一笑,“我自然也就做了顺水人情,应下了。”之后又问,“方才你去了太后宫里?”

卫昔昭很是无奈地叹息,“太后不知为何,横竖也看不上我,险些就让我把半条命扔在那里。”

“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昔昭就把太后的打算、威胁细细说了,对于自己说过的话,自然是只字不提。

萧龙渄听了气得直拧眉,“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今日若是瑜哥儿也落入太后手中,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

飞雨适时跪倒在萧龙渄面前,又将太后阻拦她和瑜哥儿来养心殿的事情说了。

“太后,陆家!”萧龙渄咬了咬牙。

早些布局除掉才是,卫昔昭在心里接了一句。却也知道,一个历经三代君王的家族,想要除掉,不是朝夕间便能办到的事。

之后,季青城过来了。

卫昔昭便带着瑜哥儿先行告退,让两个男人说话。

萧龙渄对于今日之事的最终决定,是命卫昔昭在被太后召见之时,须得先一步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将许兆谦唤进宫里,严厉斥责多时,命其约束家眷一言一行,更将其贬为六品官职,膝下子孙皆削官夺爵;最后,又为卫昔晧、丁兰心指婚,委婉地告诫太后不许再打丁氏的主意。做完这些,才算暂缓心中那口恶气。

而对于那碗药,萧龙渄命太医验过,又将丁氏兄妹的证词记录在案。太后罪行的证据越来越多,总有一日,会将她送上不归路。

太后这一次,输得极为难看,暗中气闷不已,当日便卧床不起了。

卫昔昭心里记挂着太后说过的话,总是觉得不踏实,便让飞雨回卫府传话,问问父亲是什么态度。

飞雨带回来的答复引得卫昔昭笑了一阵子

卫玄默的原话是:放心,她不敢。

意味深长的五个字。

再想想也就释然。今日太后才与季青城起了冲突,除非她有意逼着本是翁婿的两名重臣联手造反,否则,是如何也不会再去开罪卫府了。

当夜,卫昔昭点着季青城的鼻尖,问道:“你今日怎么去的那么及时?”

季青城却回了一句:“就不该让你去。”内心里,恨毒了太后。

卫昔昭先是笑,继而显得有点失望,“还以为你会说与我心有灵犀呢。”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我与你心有灵犀,那你与我呢?”

“我也是啊。”卫昔昭往他那边靠过去,手滑入白绫衣,触碰他坚实的脊背,“青城,我们要个孩子吧。”她有瑜哥儿就知足,他也喜欢瑜哥儿,可还是想要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季青城又去捉住她不安分的手,笑着叹息,“想的是不错,时候却不对。”明知道此时的她动不得,却偏偏在这时候提这事,手便拍在她背部,“淘气。”

卫昔昭不依,笑得有些顽劣,又主动去吮吻他唇角,“我心急的不得了,这可怎么好?”

“小混账,怎么还没完了?”季青城单手擒住她双手,另一手去呵她的痒。

卫昔昭笑得收不住声,忙不迭开始告饶。

一场风波之后,太后等人终于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是避风头,也是在为日后更为慎重地做出打算。

卫昔昭和季青城偶尔想起太后,还是恨得牙根痒痒,可是那毕竟是太后,不可能因为一时过错便被法办,即便是萧龙渄,屡次被冒犯,可也只得忍着。都要忍着、等着,等来日寻到机会再算总账。

好在处境比之以往已经好了太多,单只卫昔昭这一边,没了太夫人的刁难,没了太后不是处花招,日子就平宁了太多。

位居帝王位的萧龙渄,实在厌烦了太后利用官员之间结亲做文章的行径,分别命令卫昔晧、萧龙洛尽快成婚,避免节外生枝。

卫府、景王府因此开始大张旗鼓地筹备婚事。

这一晚,萧晨述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卫玄默的书房。

卫玄默见到她,并无意外,“宅子打理妥当了?”

“还没。”萧晨述自认不是这块料,“明日去和昔昭借两个人,我实在是头疼。”

卫玄默颔首、落座,“早该如此。”

萧晨述拿起酒杯来,又放下,“实在不行的话,我也成亲算了。”

“也好。”

“等你是等不到了吧?”萧晨述显得可怜巴巴的,“可怜我这些年…”

“你闭嘴、闭嘴!”卫玄默明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受不了她这一点,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扯,算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辜负了她的薄情郎。

看到他生气,萧晨述就笑了起来,“万一我成亲的话,你多给我备些嫁妆。”

“嗯,只当嫁女儿了。”

萧晨述被气得将手里的酒杯丢了过去。

卫玄默抬手接住,哈哈笑了起来。

萧晨述没奈何地扯扯嘴角,“你有什么好?整日里跟个大爷似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人凭什么这么伺候你?我还想找个人这么伺候我呢!”

卫玄默仍是笑,“说的不就是么?”

“原来以为,几个男人数你好,现在再看,数你不是东西!”萧晨述站起身,“再会。”

“不送。”卫玄默看着她身影出了门,笑意好半晌才消散。

卫昔昤留在公主府,只几日便腻烦了,回到了卫府,心里总是放不下瑜哥儿,每日晚间前去告知卫玄默和许氏,要两人允许自己白日里前去将军府,总是啰啰嗦嗦说上半晌才切入正题。

不过三两日,卫玄默就嫌她烦了,大手一挥:“去你大姐那里住上一段时日便是,不要每日来回跑了,也不需日日前来通禀了,让人看着就心烦!”

卫昔昤是正中下怀,喜滋滋称是。

许氏在一旁失笑不已,笑卫玄默竟看不出小女儿这几日都是故意热他烦。想着昔昤去将军府住着也好,自己每日忙于筹备昔晧的婚事,也实在是没精神照看她。

卫昔昭对此是满心高兴,亲自张罗着收拾出一个小院儿,让卫昔昤安心住下。

卫昔昤回卫府的时候,萧龙泽也不曾上门去,住到将军府当日,他就寻了过去。一大一小聚在一处,或是作画或是对弈,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卫昔昭一有空就过去凑趣,或是看看两个人的画,觉得好的就强行带回房里挂起来,偶尔手边无事,便坐下来与萧龙泽对弈一局两局。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觉出府中人多的好处来。

而萧龙渄那边,身体是每况愈下,众臣早朝时有空等一场的时候,这般情形久了,他便改为十日一早朝。

是因此,季青城得了闲,留在房里的时候越来越多。难得这般光景,他的妻子在他跟前的时候却还如往常,想起来就陪他坐坐,给他沏一杯清茶,想不起来就让丫鬟服侍着,自顾自留在卫昔昤房里。

那日他在房里坐着,觉得墙上挂的东西多了不少,细看之下,不乏出自萧龙泽之手,便是蹙眉。之后又漫步至卫昔昤院外,远远见到卫昔昭正与萧龙泽对弈,卫昔昤和瑜哥儿在一旁观看。

怪不得连他都懒得理了。

回到房里,更觉得那些画碍眼,一张张扯了下来,丢进字纸篓里。之后吩咐丫鬟,将夫人请回来。

丫鬟看出端倪,知道将军心里有些火气,却不知道如何告诉夫人。总不能说是将军吃醋了您得小心些吧?

卫昔昭不明所以,进门来落座,问道:“什么事?”

季青城命人设棋局,“没事,下棋。”

卫昔昭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在那边与萧龙泽下棋到了一半,眼看着就分出胜负了,他却捣乱,将她请了回来,原以为是有什么事呢,原来也是下棋。

“同是下棋,我如果赢了楚王,能赚一百两银子呢。和你…就算赢一万两,也是自家的银子,没个意思。”她一面嘀咕着,一面不情愿地拿起棋子。

季青城温声道:“不想下棋,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卫昔昭眼睛一亮,“去莲湖泛舟可好?”

季青城没兴趣,“太热。”

“去街头找找乐子?”

“太乱。”

卫昔昭又想了半晌,拍手笑道:“楚王的随从说他们府中新养了几尾稀奇的鱼儿,我们去看看?”

季青城没好气:“幼稚。”

卫昔昭被打击了,丢下了棋子,“无趣。”之后转身,才发现自己好不容易从卫昔昤手里抢来的画不见了,就问丫鬟,“那几张画呢?谁不经我同意就取下了?”

丫鬟不敢答话,只是眼角瞥过季青城。

卫昔昭找了一遍,最终从字纸篓里捡了出来,见有两张已经被扯坏了,气得不行,心里咬牙切齿地想抓破他的脸。

“过来。”季青城走进东次间,指了指一把椅子,“陪我坐坐可好?”

卫昔昭面无表情,取过一册古籍,坐下翻看。

季青城心生笑意,不时扫她一眼。

卫昔昭嘀咕道:“也不知是哪个说的,说那是他的好友,他信得过好友的人品,今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

季青城慢悠悠回道:“的确是中了魔,我在家中,你却不在眼前,真正六神无主。”

卫昔昭抬眼瞪着他。

他稳稳接住她视线,目光平宁。

“你这是无理取闹。”

“我只是爱妻心切。”被忽略的滋味,他无法淡然以对。

一个爱字,让卫昔昭神色一滞。吃醋吃得这么平静,着实让她无从应对。过了好半晌才又抱怨:“豁出脸面去,和昔昤抢了几幅画,就被你给毁了,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