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城却道:“这倒是小事,只是怕你觉得这日子已经无甚乐趣。”

“若是真觉无甚乐趣,又该如何?”

“那便陪着你泛舟湖上、游走市井。”说着,季青城眉峰轻挑,“这日子果真无趣?”

卫昔昭打心底里笑出来,“当真是无趣,你总是欺负人,不声不响地就让我吃亏。”之后站起身来,“画你要赔给我,何时完璧归赵何时我才理你。”之后去了瑜哥儿房里。

她无视夫君的存在,最后还是他的不是,和这女子是没道理好讲了。那又能如何,也只有命人把画拿给萧龙泽,请他再画一遍。

萧龙泽不答应。

季青城也爽快,当即让丫鬟请萧龙泽回府,日后也不必再来将军府做客了。萧龙泽这才没好气地答应了。

丫鬟得出的结论是:将军和夫人,就没一个讲理的。

飞雨则为此开始猜想,萧龙泽之前在公主府、如今在将军府,真正要见的是卫昔昭还是卫昔昤。前者,是有夫之妇,且是他好友的发妻,只要是正人君子,就不会动那份心思;而后者,年岁又太小…思来想去,还真是看不分明。可若说萧龙泽心里一点点别的念头都没有,还是说不过去身为王爷,又不是没事好做,为何要将大把时间消磨在这种事情上?

对于这回事,季青城比飞雨想得更多,也就更加百思不得其解,而心里每每不痛快,亦是因为那番猜测。

卫昔昭在瑜哥儿房里,一本正经地和季青城较真儿,不看到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画,就不回寝室住。当晚,若无其事地沐浴之后,歇在了瑜哥儿住的东厢房里。

季青城没办法,只得亲自过去叫她。

卫昔昭动也不动,把玩着正在熟睡的瑜哥儿的小手,不理他。

季青城索性抱起她就走。

卫昔昭急道:“你、你还要不要脸面了?”手没好气地捶打着他胸膛。

季青城不以为意地笑,“你闹了这许久,我哪里还有脸面?”

卫昔昭失语,又因为出了房间,把脸埋在他怀里,直到被放到床上,才气得瞪了他一眼,翻身向里。

“你喜欢画,我日后每日给你画一幅,怎样?”季青城一面宽衣卧到床上,一面哄着她,“好歹也是将军夫人了,又贵为公主,你抢小孩子家的东西,传出去多不好听。”

开始胡搅理了。卫昔昭气哼哼地腹诽着。

季青城板过她身形,“不是要孩子么?各居一室怎能如愿?”

就快开始胡说八道了。卫昔昭强忍着笑,“我不要了。”

季青城语声中带着融融暖意,“我要,只你一个气着我,还是闷了些。”

卫昔昭实在忍不住了,笑了起来,“胡说,分明是你气我。”

季青城也笑,“一样,只我一个气着你,还是太清闲。”说着,热切地纠缠上来。

“将军。”

裴孤鸿的语声在厅堂门外响起。

季青城便拧了眉,“什么事?”

“属下能否回府了?”裴孤鸿显得可怜兮兮的。

卫昔昭笑意更浓。对这个妹夫,夫妻二人平日都是有意和他板着脸拉开距离,怕一旦熟络起来,之前一切又会前功尽弃。此时,她觉得有些不落忍,低声道:“你好好说话,让他早些回去吧。”

季青城眉宇这才平和下来,“回去吧。”

“是。”

之后,季青城看着身下的人儿,“不生气了?”

“怎么会呢?”卫昔昭故作严肃地看着他,“你害得我要被下人议论,颜面尽失,你说说,你怎么补偿我?”

季青城道:“日后我服侍你衣食起居,我帮你带瑜哥儿,府中诸事也由我来打理。”

那样子,估计府里不出三日就全乱了。卫昔昭笑得眉目弯弯,宛若新月,“就会胡扯。”

“是你体谅我。”季青城的亲吻绵长热切。

她的纤长手指扣在他肩头,一点一点加重力道。

涌动的**宛若夏日流火,汹涌灼热。

很多时候,她无法将外人面前的季青城与她的夫君联系在一起,亦是因此,愈发深爱这男子。

杀人于瞬息间的男子,在她面前总是没有一点锋芒,从不愿、不让她看到血腥死亡。

即便明了,她曾经历过,却还是要避免,避免给她增加一点点这种阴影。

是是非非之后,终于明白,这是她离不开、始终能够甘愿的男子。

再没有这样一个男子,心里的一根弦与她相连。再没有这样一个男子,放下虚无缥缈的一切,心思投注在她身上。为她狠,也愿意在她面前低头。

越来越把他当做亲人了,明知无理,也还是会放纵自己的任性。因为明白,他懂得,正如自己懂得他。

沐浴后,静静躺在床上,枕着他手臂,想着这些,就要沉沉入梦

裴孤鸿却去而复返,仍是站在厅堂门外,道:“将军,夫人,二位似乎还是要起来一趟。”

言辞中的似乎二字让季青城不悦,让卫昔昭费解。

“怎么回事?”季青城耐着性子问道。

裴孤鸿语声中隐有一丝紧张,“方才属下回府途中,见到宣旨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正往将军府赶来。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宫里像是出大事了,要请将军夫妇进宫接旨。”

似乎、像是说了多少次,裴孤鸿话里这样的措辞还是不能避免。

夫妻二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这种事不能耽搁,还是早些起身为妙。

之后在厅堂等了些时候,宣旨太监来了,果真如裴孤鸿所言,萧龙渄召见他们夫妇,另外瑜哥儿、裴孤鸿也在召见之人之列。

卫昔昭一听说瑜哥儿也要进宫,没来由地有些慌。

季青城陪她一起去了东厢房,吩咐乳娘给孩子穿戴整齐。他握住她的手,带着镇定、安抚的意味,“没事,你我同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134章摄政王(上)

摄政王

养心殿外,站着面色沉重的太医、手足无措的太监。

太监见到季青城几人,忙躬身相请,“季将军、夫人快请。”又有人走到裴孤鸿近前,“世子请在外稍等。”

瑜哥儿睁着一双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卫昔昭,两条小胳膊一直紧紧环着卫昔昭的颈子。

进到殿内,萧龙渄并没如几人想象般卧在龙床上,相反,他面色端肃地坐在龙书案后。看到瑜哥儿,目光变得柔软而伤感。

命人赐座后,萧龙渄指了指手边几道已经亲笔书写好的圣旨,疲惫起身,缓声道:“朕自登基以来,想为逝去之人讨回一个说法,想为百姓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怎奈有心无力,事事兼顾,却一事无成。至今时,屡感不适,每况愈下,竭力支撑亦不能如常处理诸事。”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微抬了眼睑,望向上方,唇角逸出落寞笑意,“朕其实不爱这天下,无所作为亦在情理之中。只是为人父、为君王,不为自己,也要为后人谋取一份安稳。如此,”他看向季青城,“相请季将军为朕保驾护航,愿在朕有生之年,看到盛世繁华。”

之后,萧龙渄命太监宣读几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册立瑜哥儿萧天渝为太子。

第二道旨意,册封季青城为摄政王,册封卫玄默为肃亲王,在萧龙渄养病期间,与楚王萧龙泽一起,同为辅政大臣,处理朝政。

第三道旨意,册封裴孤鸿为御前侍卫指挥使,负责圣驾安危。

第四道旨意,自然是册封卫昔昭、许氏为摄政王妃、肃亲王妃。

萧龙渄要夫妻二人亲耳听到这四道旨意,不外乎是要让他们洞悉局势,更加心安。

随后,宣旨太监出门,分别去向裴孤鸿、卫玄默、萧龙泽宣旨。

末了,萧龙渄走到卫昔昭近前,抬手摸了摸瑜哥儿的小脸儿,“昔昭,瑜哥儿朕拜托你,好好照顾他。闲日不需与他多提及我,我始终是与他有缘无分,不配为他的父亲。”

不过是要养病,可这话,在卫昔昭听来,更像是托孤,心头一阵酸楚。

萧龙渄又看向季青城,“青城,你帮我将太后、陆家除掉,切记,要斩草除根,来日瑜哥儿不该与我一样,被后宫、宗亲束手束脚。”他笑着趋近,拍拍季青城的肩头,“我也许一事无成,可我总算对得起你,一再扩充枭骑卫势力,你日后行事便容易几分。”

季青城承诺道:“我定会与岳父尽全力。”

萧龙渄却笑道:“岳父大人多年宦海沉浮,对一切早已看得淡泊,记挂于心的是苍生之福。若无惊天大事,激不起他的斗志。我要他辅政,便是要他助你造福天下,其余的事,还是要靠你劳心劳力。”

卫昔昭对这一点是认同的。若要父亲介入官场是非争斗,真的是太难为他了。他对诸事素来愿意袖手旁观,忠臣奸臣都不喜来往。

末了,萧龙渄缓缓踱着步子,“我如今对一切也已看得淡了,只求一梦安稳。只是这几道旨颁布之后,定会引得部分人等为祸作乱,辛苦你们了。”之后,负手走向寝殿,“我累了,实在是累了…”

语毕,片刻后,身躯缓缓向后倒去。

太监慌忙上前相扶。

再看萧龙渄,已是昏迷不醒,嘴边有血迹。

便有人高声唤太医进来,殿内陷入忙乱之中。

瑜哥儿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将小脸儿埋在卫昔昭肩头,哇一声哭了起来。

卫昔昭险些就落下泪来,心疼怀里的孩子。

停留无益,季青城将瑜哥儿接过,示意卫昔昭一起离开。

裴孤鸿站在殿外,看着季青城,有些茫然。

季青城道:“圣旨已下,那么自此时起,你就留在皇上左右,负责皇上安危。”

裴孤鸿神色变得凝重,郑重称是。

这晚的事情过后,朝堂自是起了轩然大波,诸多官员以丞相陆麟为首。纷纷质疑圣旨真假,跪在宫门外求见皇上。

萧龙渄缓了两日,上朝亲自复述几道圣旨,严加斥责欲闹事的官员。之后,匆匆退朝。

这是萧龙渄此生最后一次上朝,之后身体时好时坏,一直后宫南苑静养,所见之人,不过三无名。

太后对萧龙渄的病势一直是云里雾里,辨不出轻重,因为留在萧龙渄左右的几名太医嘴都严得很,怎么也打探不出什么,想寻些药渣亦是无从下手。

偶尔,她去南苑探病,萧龙渄心情好了就见上一面,太后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征兆,便以为萧龙渄与历代昏君一样,受不得处理朝政的辛苦,以生病为由图个安乐,这样一来,便每日以侍疾为由,给萧龙渄送去一两名嫔妃,萧龙渄竟也照单全收。

西苑不时歌舞升平。

太后对此大为欣喜,之后担心的便是朝堂之事。季青城、卫玄默、萧龙泽,哪一个都是素来与她明里暗里作对的人,若是这几人联手,哪里还有陆家的立足之地。

可又如何能让这三人反目呢?

季青城与卫玄默是不用费神思量的,几年来在沙场或在朝堂都是同心协力,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萧龙泽了。

要让萧龙泽为着皇族姓氏、为着祖宗基业竭尽全力,不会使得大权旁落,至为关键。

如此,就要让他与季青城之间生出嫌隙…其实也是极难办到的事情。

季青城封王,最受刺激的其实是太夫人。

先是欣喜,之后便是愤恨。

喜的是季青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谁说,他也不需要一个世袭的公爵了。那么世袭公爵之人,只能是青坤。

恨的是季允鹤,他闻讯后依然如常,若无其事,她帮青坤谋取差事,他便不声不响的将路断掉,让人恨不得将他斩杀于眼前。这个人是从来不会按理出牌的,若是一心不让她如愿,说不定就又做出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来。

成为夫妻这些年,一直淡漠如冰,季允鹤不声不响地作对已是寻常事。

反复思量终日,太夫人最终悟到的还是两点:要想如愿以偿,只有两条路,一是季允鹤忽然死了,二是长子长媳劝说季允鹤。

这两件事,想到容易,做到却难于登天。季允鹤不会忽然死去,长子长媳也不会好心帮助青坤。

即便是恨毒了季允鹤,她也没胆子动手杀害他。他一生警觉,若被他发现,恐怕会先一步将她杀掉,试不得的事。

那么,最终能指望的,就是青城与卫昔昭了。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到底,要指望的是青城对她以前种种释怀、原谅。那么接下来要做的,显而易见,也是最难办到的事。

可即便是再难,也总要尝试。膝下三子,长子次子一个荣华无限,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不能让小儿子一生庸碌无为。眼下哪怕是先给青坤谋个小官做,她心里也能好过一点。

太夫人费尽思量的时候,卫昔昭正心急不已瑜哥儿病了。自从那日进宫,瑜哥儿就显得没精打采,这两日迁居摄政王府,又是一通忙乱,这日晚间,刚要歇下,乳娘就慌慌张张前来通禀,说瑜哥儿身上热得厉害,方才哭了起来,怎么也哄不好。

季青城与卫昔昭闻言同时起身,命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说是暑热侵体,又有些许内火,才使得瑜哥儿发热,当即开了方子。

药煎好之后,卫昔昭从飞雨手里接过,想到发热不是能够耽搁的事,便狠下心来,对季青城道:“你帮我,给瑜哥儿把药灌下去。”

季青城正抱着瑜哥儿来回地走,道:“不能把药搀在羹汤里么?”

“不行。发热又不似别的病,汤药喝下去立竿见影才好,不然病势愈发严重了,不是更让孩子受苦么?”卫昔昭心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你就别来回晃了,快,先帮我灌药。”

瑜哥儿见卫昔昭端着药碗,神色郑重,觉得不妙,哭得更凶了,别转脸扯住季青城的衣领,“不、不要…姑…姑父…不要…”

季青城就现出几分犹豫,对这么一点大的孩子,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你快些啊!”卫昔昭因此愈发心急,将他扯到椅子前让他坐下,“你手里有个轻重,他跟你又亲近一些,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帮忙么?”

“那也得先让他不哭了才是。”季青城柔声安抚着瑜哥儿。

他一旦慢性子起来,是能把人急死的。可卫昔昭也得承认,他说的在理,便不再说话,只是没好气地瞪着他。

季青城一如平日一般,耐心地哄着瑜哥儿,又把卫昔昭推开去一点,“小瘟神似的,瑜哥儿看着害怕。”

卫昔昭撇撇嘴。

过了一阵子,瑜哥儿不哭了,药的温度也是不凉不热了。卫昔昭走上前去,以眼神示意季青城。

季青城不情愿地抬手,让瑜哥儿不得不张开小嘴儿。

瑜哥儿只喝了一口药,就又哭了起来,且是显得格外伤心,极力扭着小身子,要把脸埋进季青城怀里。

事情开了头,就没有半路停下的道理。卫昔昭按捺下心头不忍,一勺一勺灌药。

季青城蹙眉不已,看着还剩小半碗药,问道:“差不多了吧?”

“你说呢?”卫昔昭没好气地反问,又剜他一眼。

季青城便是一声叹息。这还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就心疼不已,若是换了亲骨肉,他恐怕是如何也做不来这等事的。

卫昔昭则气得直嘀咕:“唱红脸也不看是什么时候。”

第135章一世长安(大结局)

龙城风月第135章一世长安大结局

太夫人心急如焚,走入杨柳畔室内。

季允鹤已经换掉平日锦衣,一袭灰色布袍,目光清明,自有一番道骨仙风。

太夫人连打量他的心思都没了,语声沙哑地问道:“你的公爵、官爵都已不要了?你要走了?你走了青坤怎么办?你告诉我!”

季允鹤似笑非笑,“我以为,有些事你从来不说,但必能猜到我已得知。却不想,我在你眼里竟是一世愚钝。委实可悲。”

可悲的是谁,他没有说出,也许,是因为他也不清楚。

太夫人身形一滞,如遭雷击。然而在片刻之后,却又阴毒地笑了起来,“你晓得那就更好了。如此,倒真应了那句破釜沉舟季允鹤,你能否豁出你一世名誉,又能否坐视你长子脸上抹黑,全在你。”

语毕,她安然落座。

季允鹤沉吟片刻,问道:“你如何断定我不会杀你?”

太夫人的笑变得讽刺,“因为你不能预知我将此事告诉了谁,自然,我也无从预知冯姨娘将此事告诉了谁。”之后故意叹息出声,“我也好,冯氏也好,怎么会让你余生安乐。”

季允鹤缓缓落座,视线深锁着她,“荣华重。”

“曾经,我是认定情最重的人。”太夫人笑得凄凉,“而如今,的确,荣华重过我的命。我一生命运随你沉浮,荣华是你唯一能给我的。”

“说的是,你一生命运随我沉浮。”季允鹤缓缓颔首,“我能给你的,可以是旧时荣华,也可以是同赴黄泉路。”

太夫人闻言愕然,想要起身。

“想逃,晚了。”季允鹤抬手示意她安坐,“是死在我手里,还是坐下来与我细细斟酌两全之策,看你。”

太夫人对上他寒凉入骨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

多年的夫妻,陌路对峙。

季府下人虽觉蹊跷,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国公爷与太夫人整日留在杨柳畔,任何人不得入内,甚至连饭菜都不许送入。

黄昏时分,莫兆言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宫门外。

抬头仰望,看到蟒袍加身的男子立足宫墙之上,淡漠俯视着他。

季青城,摄政王。

在他是一介书生的时候,季青城是长平侯;

在他以为就此飞黄腾达的时候,季青城从柳城再到沙场磨炼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