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筱晚放下书,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院中的枯枝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远远看去,黑白相间,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新年真的近了!

父母已经过世一年…不,五年了,她独自一人活在世上,也有一年了。一时千万种愁绪涌上心头,俞筱晚忙仰起小脸,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逼回,她不要天上的父母担忧,她会好好的活着,活得洒脱、活得幸福,总有一天,要将害她的人都踩在脚底。

冬季的白昼短,傍晚去延年堂请安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初云打着琉璃灯笼,初雪扶着小姐,小心翼翼地踩在麻石小径上,扫过雪之后,石上特别容易结冰,比积雪还容易滑。

身后突然撞来一股力,俞筱晚早就听到了脚步声,装作踉跄了一下,却没滑倒。只听得曹中雅冷哼一声,嘲笑道:“路都不会走,哪里有名门闺秀的风范。”然后一扬头就越过她往前而去。

俞筱晚淡淡一笑,轻轻踢了一脚地下的冰棱子,曹中雅正好一脚踩上去,冰棱子还在往前滚着,带着曹中雅往前一扑,红儿都没扶得往,也跟小姐滚成了一团。

俞筱晚“哎呀”一声,“雅儿妹妹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名门闺秀的风范学了这么久都没学会么?”

丢下这句话,就扶着初雪的手走远了,连扶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给老太太请过安,俞筱晚就乖巧地陪坐在一旁,听张氏跟老太太商量结亲的事。不管多不情愿,赐婚的旨意下了,又找了借口拖了一个来月,必须去何家下聘了。

“至少年前要把纳采给走完。”老太太沉吟片刻,“你请了谁当保山?

张氏道:“想托大哥当保山。”

张长蔚当时也在场,就不会问东问西,再说张长蔚是户部侍郎,身份上也相衬。曹老太太没有异议,又说起了宴会的事。年节前各府都会办宴会,张府安排在大年二十八,只有六天了,有许多的事情要准备,但今天收到了晋王府的帖子,再忙也得去,只是武氏不便去。曹老太太将帖子递给张氏,“指名要晚儿同去。”

张氏就迟疑,“说起来不方便,晚儿还在孝期,不合适。”

曹老太太淡淡地道:“晋王妃是太后娘娘的亲姐姐,难道还不知孝期的规矩?”

张氏只好应下,她实在是不愿让晚儿抛头露面。上一回只是随意回答了几个问题,那些夫人就对晚儿的印象好得不得了,大嫂都说好几次被人问起晚儿来,她怎么放心让这样的人跟雅儿一起去赴宴?可是帖子上又写明了…

曹老太太看了看墙上挂的自鸣钟,“雅儿怎么还没来?”

芍药就打了帘子出去问,一会儿折回来禀道:“路上滑倒了,回去换衣

张氏就心疼了,“也不知摔伤了没有。”

曹老太太也心疼,打发了芍药去拿些药酒准备着。

一柱香后,曹中雅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老太太便不用她行礼,心疼地责备,“怎么不走稳些?”又怒道:“哪个服侍的,扣一个月月钱。”

曹中雅装亲善,“祖母,不关她们的事,是孙女自己没留神地面。”

曹老太太觉得十分欣慰,“跟着严嬷嬷学了几个月,的确懂事多了,但奴才们做得不好,该罚的要罚。明天晋王府有宴会,你这样子可不成。”说着接过芍药递来的药酒,亲自给她上药,又叮嘱道:“晚上让丫头多揉几次,也就好了。”

第二天,曹家的女眷整装出发,曹中雅跟张氏坐一辆马车,向母亲报怨,“怎么让晚儿表姐去?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君二公子的。”

张氏笑得十分神秘,“你君瑶表姐也去,怕她作甚?”

到了晋王府,曹家的马车直接驶到了二门,才换乘了王府内宅里的小油车,到了正厅。

曹清儒这个二品大员上任不过一个月余,张氏的诰命没有下来,只能带着小辈们在小偏厅里等着,等晋王妃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请安。

才上了茶,就有小丫头过来福了福,笑盈盈地道:“王妃暂时不得空,不过摄政王府的张侧妃此时有空,在雪海的暖阁里歇息,请夫人和几位小姐过去呢。”

张氏笑了笑道:“有劳引路。”

小丫头又福了福,才在前面引路。从小偏厅到雪海不远,走过一个曲廊,穿过一道垂花门就到了。

小丫头训练有素,边引路边介绍府中的景致,“曲廊那边是飘萍阁,世子请了艺伎在表演,有不少贵公子在呢。”

众人就想,这世子怎么在内院请客?小丫头笑着接话,“虽然能看到这里,但飘萍阁其实是外院的。”

曹家的姐妹就偏头去看,那边正有人打开了推窗,几个年青公子遥遥看了过来,其中一人的轮廓显得格外俊美些,只是看不真切,几人朝这边指指点点,吓得曹氏姐妹忙娇羞地低了头。俞筱晚始终目不斜视,神态恬静举止端庄,小丫头就暗暗点了点头,“曹家也就这位小姐出得了台面。”

到了雪海,张氏打赏了小丫头,便带了小辈们进去。张君瑶正斜倚在美人榻上,一身金线绣大朵牡丹的银红棉袄,头上赤金镶多宝团花冠,她本就美艳,很适合这样张扬的装扮,显得贵气逼人。张夫人陪在一旁,满脸喜气

张氏带了人行礼,张氏是有诰命的,不用行大礼,曹中雅要跪下,张君瑶就亲切地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曹中贞、曹中燕行过大礼后,张君瑶叫了起,轮到俞筱晚的时候,却半晌不叫起,而是笑问张氏,“这位就是姑父的外甥女吧?”

明明见过好几次的,却假装不认识。俞筱晚垂眸掩饰不屑,这手段太拙劣,失了侧妃的风度。

张氏小声儿地回话,“正是我那外甥女。”

张君瑶十分好奇,“不是说…她父母亡故了么?”

张夫人也讶然道:“是啊,为什么她会来这里?这可是宴会呐。”

张氏微微一叹,“有什么办法,晋王妃大约是不知情,才会在帖子上写了她的名,其实象今日这样的聚会,喜庆欢愉,她还在孝期,本不应当参加的,可她不主动提,我也不好自作主张就不让她来。我、我…真是为难,不让她来,老太太会不高兴,让她来,又怕被人知道了她还在孝期,生生毁了她的清誉。”

真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张君瑶的眼神就显得严厉了,“本朝最注重孝悌,你还在孝期,就应当缅怀父母,食不知味、寝不能安才对,居然这般喜气洋洋地来参加宴会,真是不知廉耻!若是让王爷知道我有这样的亲戚,还不知会…”她似乎真被俞筱晚气着了,张夫人忙劝着,“想法子解决便是了,不会让王爷知道的。

张君瑶琢磨了一番,问身边的兰嬷嬷,“兰嬷嬷,您说这怎么办才好?若是传扬出去,旁人还会以为是曹府没规矩,不知管束她,好歹是亲戚,不能让姑父姑母担这样的骂名。”

那兰嬷嬷就建议道:“这样的行为的确有违妇德,这位俞小姐想必是没认真学过女训,不如就让她在这里抄女训,待宴会结束了,再跟曹夫人一同回府便是。”

张君瑶点了点头,朝俞筱晚道:“你就去内室抄女训吧。”

俞筱晚抬头看了张君瑶一眼,张君瑶得意地一挑眉,“怎么?你不服?”又转向张氏道:“姑母,若是你家老太太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老太太若是不满意我这般处置,让她来王府找我便是了。”

张氏就笑了起来,看着俞筱晚的眼神里尽是嘲讽,你有心机又如何,会讨人喜欢又如何,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什么都是虚的,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俞筱晚没理张氏,看着张君瑶笑道:“我可以起来了?”

张君瑶点头,“可以了,进去抄女训吧。”

俞筱晚优雅地起身,象春风抚过枝头的鲜花一样,身形轻轻摇摆,风情点点,屋中人都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欣赏。然后她找了一处墙壁,靠着站好。

张君瑶就皱了眉,“我叫你进去抄女训听到没有?”

俞筱晚淡笑,“听到了。”

“那还不快去。”

“不去。”

俞筱晚笑得有如最乖巧听话的孩童,说出的话却气得张君瑶竖起了眼睛,“你敢不听令?”

俞筱晚淡然问,“请问,张侧妃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张君瑶将精巧的小下巴一扬,张氏就急巴巴地代她答道,“瑶儿是摄政王殿下的宠妃,你敢无礼?”

俞筱晚淡淡地道:“见命妇,差三级者,行大礼。我没有品级,刚刚已经行了大礼,张侧妃已经让我起身了,我何曾无礼?若是指抄女训这一节,我一不是摄政王府的丫头,二不是张侧妃的晚辈,为何要听令?”

按规矩,平辈可没资格处罚平辈。

“你!”张氏气得站了起来,她真想直接命令俞筱晚抄女训,可是这样一来,老太太必不会饶她,只能是张君瑶下的令,她才好圆话。

张君瑶也气得不轻,自打她怀上之后,就各种顺意,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不听她的指令,“来人,给我掌嘴。”

“哟,妹妹好大的威风啊。”随着这动听的声音,摄政王妃笑盈盈地扶着一位嬷嬷的手走了进来。君逸之也一脸淡笑地跟在后面。

一屋子人忙见礼。

摄政王妃免了礼,笑坐在上首,淡然道:“妹妹千万别动,你动了胎气,王爷可不会原谅我。”

张君瑶慌张的心立即稳了,心中得意,你是正妃又如何,还不是只不会下蛋的鸡!

君逸之唇笑浅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指着张君瑶问俞筱晚,“她是不是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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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小君同学肿么总是出现得这么及时呢?

58.一点小误会

君逸之唇含浅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指着张君瑶问俞筱晚,“她是不是欺负你?”

俞筱晚欠身福了福,轻柔地答道,“回公子的话,张侧妃没有欺负我,只是在教导我。”

君逸之眯起眼睛,这臭丫头,居然不配合。

他颇为恼火地迎向俞筱晚怯怯的目光自打摄政王妃进了屋,俞筱晚就收起了身上的刺,又是一副乖乖女的楚楚可怜之貌。

真会装!君逸之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随即又恍然,以她的身份,的确是不能指责一名正二品的命妇,更何况张侧妃还是怀着皇叔唯一骨肉的宠妃。

他是亲王嫡子,有着天生高贵的血统,待他年满十六岁,就会被册封为郡王,因此,所有人都是以对待郡王的态度和礼仪来对待他,就算他没有任何官职,也不敢随意指责他,别说张君瑶只是个侧妃,就是正妃本人,若不是因为辈分高一级,也不敢对他大呼小叫。他一时没想到俞筱晚的处境,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过也没关系,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能接下话去。君逸之于是看向摄政王妃笑道:“原来这里没有人欺负人,那么张侧妃为何要掌俞小姐的嘴呢?皇婶你们王府教导人是用这种方式的吗?”

摄政王妃啐了他一口,“别胡说八道!你皇叔爱民如子、待人宽厚,府中的奴才就是犯了错,也多是小罚大戒,怎么会用掌嘴的方式来教导自家亲戚呢?”

这婶侄俩一唱一和,把张君瑶说得小脸通红,急切地辩解道:“非是我苛责她,而是她行事无良,有失妇德,我好意让她多学些女训,她竟冲撞于我。若是这样我还忍下,岂不是丢了王府的脸面?”

君逸之手指摅着金冠上垂下的殷红丝绦,要笑不笑地看着张君瑶,黑宝石一样的眼珠流转着,波光熠熠,带出万千风情。仅仅只是出于单纯的两性之间的吸引力,一屋子的老的幼的女子都晕红了脸,总算张君瑶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半侧了脸,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

这屋里静得火盆里火苗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君逸之似乎不知道是自己眼波乱飞之故,笑嘻嘻地对摄政王妃道,“皇婶,通常动不动会丢的东西,我根本就懒得要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摄政王妃柔笑道:“那是因为你出身皇族,天生高贵,有些东西自然便有的,何须你费力去维护?莫再说这些与身份不相衬的话。”

张君瑶听得俏脸渐渐苍白,她出身也算不错的,只不过父亲贪花,家里姨娘小妾一大堆,往常在家中之时,跟哪个姨娘或庶妹起了冲突,她要嚣张又要占理,张口就会以“丢了张府的脸面”为由,出手教训对方,所以刚才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仗势欺人,是站在理字上的,她才会说“若是这样我还忍下,岂不是丢了王府的脸面”。

刚刚听了王妃之言,她才领悟过来,王府与张府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张府会随着父亲职位的起伏而起伏,但王爷却是生而高贵的,同理,王府的脸面也是生而神圣的,不是谁说会丢就会丢的。说俞筱晚的几句话会让王府丢脸,是她低看了王府,甚至是低看了王爷,将王爷摆在了跟俞筱晚这个小孤女同样的地位上去了。若真是丢了王府的脸面,也是她张君瑶丢的。

摄政王妃含笑看向俞筱晚,态度亲切和蔼,“俞小姐又是为何不听训导、冲撞张妹妹?”说着眼神一厉,威严忽现,“你可知藐视皇族乃是杀头之罪?”

听了这话,张氏等人才略感心安,王妃再怎么嫉妒瑶儿,也不能不维护皇室的尊严,否则瑶儿在王爷面前告上一状,她也吃不了兜着走。只要她还记得瑶儿受辱就是皇族受辱,就不怕俞筱晚能翻天!

俞筱晚似是被王妃严厉的用词吓坏了,漂亮的杏眼中泪光盈盈,深深地福下身子,声音颤抖:“王妃容禀。臣女不敢藐视皇族,实在是因为张侧妃并未查清事情原委,便给臣女安上了罪名,臣女不为自己,也得为悉心教导臣女的外祖母、舅母讨个公道。皇室尊严凛然不可侵犯,但臣女乃官家之女,外祖母和舅母更是功臣之眷,清白的名声也不能随意被人抹黑。”

张氏听俞筱晚言语里攀扯上自己,恼得嘴角直抽,“什么为我讨回公道,我有什么公道要你帮着讨回的,你休想狡辩,分明是…”

“啧啧啧,”君逸之啧了几声,也不看张氏,只看向摄政王妃,痞里痞气地笑,“皇婶子,您太少出府走动了,许多夫人都不认得您是谁呢,您在这问话,谁都敢打断。”

张氏脸色一白,忙滑到地衣上跪下,“臣妇万死。”

摄政王妃一团和气地道:“快过年了,什么死啊死的可千万别挂在嘴边,多不吉利!逸之这孩子就是喜欢捉弄人,没恶意的,曹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本妃可根本没有怪罪夫人的意思。”却不叫起身,“咱们先听听你外甥女怎么说吧。”

俞筱晚便继续说道,“晋王妃厚爱,请帖上写了臣女的名字,臣女感动万分,这才前来赴宴。张侧妃以为晋王妃不知臣女在孝期,其实,上个月晋王妃来曹府做客之时,便问过臣女的,还教导臣女多抄写《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为父母祈福。而且往日里舅母言传身教,都是教臣女如何孝悌恭顺,臣女不敢一日或忘。张侧妃说臣女不守妇德,本来,侧妃的教导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免,但是臣女的一言一行都是模仿舅母,无德的罪名,却是不能接受。臣女不怕自己受委曲,只是一则怕旁人说舅母教导臣女不悉心,坏了舅母慈爱的名声,一则怕旁人以为晋王妃也…也…。

后面的话,俞筱晚吞吞吐吐不敢说了,给晋王妃冠恶名,总是不好,便求助一般地看向张氏,“舅母,您说晚儿说得对不对?您的教导,晚儿真是一时也不敢或忘的。”

张氏顿时象吃了一嘴黄莲,苦不堪言,要她怎么接话才好?她若说我没教过你,俞筱晚是妹妹妹夫临终托孤请她们夫妻照料的,养而不教就是失职,传出去会被人唾弃;若说教过,那么俞筱晚为了她的慈爱名声与张侧妃据理力争,就是对她的孝顺,是占了理的。若是俞筱晚占了理,那么不占理的自然就是张君瑶了人家怀了身子还来助她,她难道能指责人家的不是?

就连俞筱晚学得不好这种借口都说不出来,旁人便会说,你可有悉心教导?若是悉心教导了,外甥女教不好,女儿怕是也教不好吧?这不是连累了雅儿么?总不能把教导失职之过推到已故的小姑头上,小姑也是正三品的伯爵夫人,况且死者为大,对死者不敬,那她以后也别想在人前抬起头来了。

怎么答都不对,张氏欲哭无泪,里外不是人了。

张君瑶几次想插话进去,刚抬了眼,就撞见君逸之望过来,她实在是怕被君逸之损得没脸,只好硬生生将话吞下。

摄政王妃暗笑在心,满脸做了然状,“原来如此。”又求证般地问张氏,“曹夫人可曾教导过俞小姐孝悌之道?”

摄政王妃这话问得她太揪心了,俞筱晚的话她可以不接茬,王妃的话不行啊,只得苦着脸挤出笑容道:“自然是教过的…”

摄政王妃便和蔼地笑了,“那本妃就弄清楚原宥了,不过是一点小误会。俞小姐快起来吧,别总是蹲着,累不累得慌。啊,曹夫人也请起,我这记性,难道忘了免礼了吗?”

张氏讪讪地笑,您真是忘了吗?还是根本就不想免?

摄政王妃可不管你心里怎么腹诽,含笑看向张君瑶,“原来只是一点误会,说起来也是妹妹太心急了,问问清楚便是了。晋王妃可是太后的亲姐姐,礼仪规矩难道不比咱们这些晚辈熟悉?”

王妃身后的许嬷嬷便笑道:“是啊,孝期之内的子女只是不能参加喜庆的聚会,今日的宴会是一年到头了,晋王爷请诸臣们过来犒劳一年的辛苦,放松放松,算不得喜庆。”

张君瑶只得干笑,“是我莽撞了,当问下俞妹妹的。”张氏就在这里,还要问么?人人心里都清楚,却都附和着点头。

摄政王妃便拍了拍她的手,轻柔地说道,“自家亲戚姐妹之间有些微口角也是常事,俞小姐说话大约是没注意语气,但你提到妇德就不对了,这话哪是随便能拿出来说的,说得重点,小姑娘若是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这不是给腹中的胎儿造孽么?别为了一点小冲撞就揪着人不放,心胸放开阔一点,许多事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妹妹大概是不知王爷的脾气,王爷最不喜欢旁人拿王府说事儿,不要动不动就说丢了王府的脸面,只要王爷在一天,王府的脸面就在,你…代表不了王爷。”

若是只说俞筱晚冲撞了我,便没事了,张君瑶的脸涨得通红,我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你犯得着这样挤兑我吗?又是暗指我拿仗着王爷的宠爱作威作福、又是措辞不当、又是心胸狭窄,连给胎儿造孽这样的罪名都要扣到我头上!

她跟着母亲学管理家务也有些年头了,自认为内宅的争斗不过如此,以她在张府磨砺出来的手段,定会在摄政王府立于不败之地。却不曾想到,王妃只几句话就给她定下数条罪名,还条条反驳不得。

张君瑶暗暗将指甲掐进掌心,扬起小脸难为情地笑,“君瑶真是不该,让姐姐操心了。”

张夫人也看出王妃不是个善茬,怕女儿得罪了她,便也陪笑道:“王妃您大人有大量,万莫怪罪。”

摄政王妃咯咯大笑起来,精致婉约的容颜生出几分爽朗的味道,一点也不在意什么贵妇的风范,“张妹妹啊,你真是可爱,难怪王爷总说你最单纯最直率!我是逗你玩的,当不得真,我这话你听着有理就听,觉得没理就丢到耳后不理就是。你是当姐姐的,教训一下不听话的亲戚也是应当的,不过要占理。”

说到最后还是说张君瑶不占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当你以为是甜枣的时候,吞下去却发现核卡得嗓子疼。俞筱晚垂眸暗笑,这个王妃可不一般,就算不论家世背景,当只论心计,张君瑶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王妃说是玩笑,旁人只得挤出笑容陪着笑。

摄政王妃给俞筱晚和曹家姐妹赐了座,又让上茶,比之端着侧妃身份的张君瑶,显得和善亲切得多。就连曹中雅都暗暗佩服她,这才是真正的高位者,不用特意强调自己的高贵,只需凭几句施恩的话,就能将地位显现出来

张君瑶哪里不知自己被比了下去,心中气苦,面上却不敢流露一星半点,强打精神应酬王妃。

也没聊多久,摄政王妃便朝君逸之道:“你不是想来赏梅的么?这屋里可无梅可赏。”又笑着看向张氏和张夫人,“叫小辈们陪我们婶侄两个走一走,不知可否应允?”

两位夫人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不允,张夫人亲生的女儿已经成了侧妃,带来的都是庶女,自没什么,但张氏却只想让曹中雅去,便笑道:“想让贞儿燕儿陪张侧妃说会话,就让雅儿陪您去可好?”

摄政王妃的眼底就升起一股讥诮,嘴里却笑道:“当然可以。”

曹中雅便在两位庶姐羡慕的眼神中,羞答答地跟着摄政王妃出了门。

这处院子之所以叫雪海,是因为院子里种了一丛白梅林,此时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花比雪白,的确是美不胜收。

众人在丫环婆子的陪同下,慢慢踱到林中的小亭里,丫头们在石墩上铺上锦垫,摄政王妃坐下后,笑盈盈地道:“你们也坐。”

除了君逸之,谁也不敢跟王妃并肩而坐,亭边还有栏杆,婆子们便将栏杆铺上锦垫,让小姐们坐了。

张家的四个庶女也生得十分漂亮,有两个年纪与君逸之相仿,都是定了亲的,相对就老实得多,另外两个没定亲,都或明或暗地朝君逸之猛看。曹中雅已经尽力端庄了,可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偶尔总要瞟上一眼,唯有俞筱晚从头到尾只赏梅花。

摄政王妃瞧在眼里,就含笑问,“俞小姐,梅花真这么美么?”

她其实更好奇的是,晋王妃为何会对这个小孤女另眼相看。晋王妃大约是王爷的伯母婶母中最难讨好的一个,脾气怪异,性格古板,可一般写请帖,都只会写“请某某携家眷同往”,若是专门写了俞筱晚的名字,就是真的非常得伯母的欢心了。虽然刚才她也看出,这个小丫头并不象她外表显出来的那般柔弱,言辞也锋利,但似乎也有不少名门千金是这样的,甚至比俞筱晚更能言擅道…。

俞筱晚忙起身回话,“的确很美,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王妃便笑着褪下一只金镯,让许嬷嬷赏给她,“书读得不错。”

俞筱晚屈膝谢了赏,将金镯用绢帕包好,收在怀里,上面镶了红蓝宝石,她此时不方便戴上。摄政王妃暗暗点头,知礼守节,举止恬静可人,是长辈们喜欢的乖巧类型,难怪…于是就放下了心,跟君逸之道:“你带几位小姐却摘几支梅花吧,一会给太妃送去,太妃定会夸你。”

君逸之挑眉笑道:“我自己去摘就行,干嘛要带她们去。”

这不是给你制造机会吗?摄政王妃给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催促道:“快去。”

君逸之便带了几位千金去摘梅花,其实主要是当劳力,哪位小姐看中了哪支,他就伸手摘下,谁让他个子最高呢。

许嬷嬷陪着王妃坐在亭子里,看了半晌,便笑道:“还以为二公子多喜欢那个小丫头呢,巴巴地拖了您过来,原来也不过如此,倒象对哪个都有情似的。”

摄政王妃淡淡一笑,“男人不都是这样,各花有各的美,巴不得都收拢在怀里。”

许嬷嬷便叹息,“也是,男人想纳多少可以纳多少”又想到了屋里那个,悄声耳语,“真是不知羞,您叫她一声妹妹,她就敢回您姐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王妃的秀眉略略一抬,淡淡地笑,“人家有了身子,自然金贵了。不过也是…庶长女的确是比一般的庶女有体面些。”

许嬷嬷心中一动,这么笃定是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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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性二更,晚上发~

59.就是那个人

俞筱晚喜欢赏梅,却不大爱赏瓶中的梅,所以并没请君逸之帮忙采摘花枝,而是自己贪看一路美景,与众人渐行渐远。在梅林里转着转着,几位千金就跟不上君逸之的脚步了,回头看时,早不见了君逸之的身影。

俞筱晚忽然发现一株梅树下竟长着一颗忍冬,忍不住趋前几步,蹲下来细细地看,刚刚生出的忍冬,还贴着地面,但已有细小的枝蔓伸向了一旁的梅树。忍冬是藤蔓植物,全年葱绿,最长可达数丈…她仔细回想着医书上对忍冬的描述,轻抚着嫩绿的枝叶。

“就这么点小绿芽,你也有兴趣?”君逸之徐缓动听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他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好奇地打量这株小忍冬。

他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的宫缎立领长衫,头上发髻用金冠束着,两条各串了六颗大东珠的殷红丝绦自金冠两旁垂到胸前,迎风而立,英姿飒飒,再加上他凤目潋滟,唇角含笑,难怪张家和曹家的姐妹都看他看得直了眼。

想起曹中雅又要花痴又要故作端庄的傻样,俞筱晚不禁弯起唇角。

君逸之有些期待、又有些莫名紧张地半转了身子,一手背负身后,一手轻拈胸前的丝绦,摆了个玉树临风的姿势,得意地挑眉问道:“我这身衣裳怎么样?这可是我赢回来的。”

俞筱晚有些莫名其妙,一件衣裳而已,就是赢回来的又如何?眸光随意一瞥,才发觉这衣料的确有些不同,刚看是天水碧的,可他侧过身子,半挡了光线之后,竟显现成绛紫色,而且颜色深浅不一,华光流转。她就真心地赞道:“不错,会变色。”

君逸之啐道:“女人就是只会看颜色,你没注意到我今日穿得极少吗?

俞筱晚一愣,这才发现他的确穿得不多,难怪怎么看,都比旁人挺拔俊逸一些。

君逸之转了个圈,这才得意洋洋地道:“你不知道吧?这可是天蚕丝织成的料子,冬暖夏凉,全天下大约也就我这一件成衣。我用了一整晚才赢回来的。”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就转身往小亭子走。

君逸之不满地跟上,“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赢的?”

叹气,“请问您是怎么赢的?”

君逸之得意极了,“跟人打牌九,他输了我九十三万两银子,我不用他付现银,就要这料子,他心疼死了,可是没办法,愿赌服输,只能给我。”

“恭喜。”俞筱晚脚步不停,想找到张家或曹家的姐妹,免得被人说孤男寡女。

君逸之气死了,“你听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