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太太心里一咯噔,觉得这话里有陷阱,可是她却不能不接话,强撑着一抹笑问,“若能帮得上,自是义不容辞。”

楚太妃笑了笑,“也很简单,逸之只带了几个小厮来,换伤药什么的都不细心,若能请晚儿丫头过来照顾几日,那就最好。”

曹老太太脸色一变,纵然是有救命之恩,但直接指着晚儿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去照顾伤者,还不是端茶倒水,而是换伤药,却是有些过分了。

楚太妃却不容她播话,“听侍卫们说,那天逸之为了救晚儿,有了…接触,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们逸之别的优点我不敢说,但是绝对有担当,他必定会为晚儿丫头负责的。既然尽早是夫妻,晚儿先照顾逸之一下也是可以的,也免得曹老夫人和晚儿丫头为逸之的伤势心中愧疚,寝食难安。”顿了顿,见曹老太太脸色不虞,便接着笑道:“你放心,我早就中意晚儿,你是知道的,逸之若是娶了晚儿,我不必会让人轻看了晚儿去。”

曹老太太抖抖索索了半晌,才缓缓地道:“若要调几个丫头来照顾宝郡王爷,曹家自是拱手送上,可是晚儿却不行,她再不济也是伯爵小姐,怎么能在出阁前就与宝郡王爷这般…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说晚儿?”

楚太妃恍然大悟般,“是我心急了。你说得有道理,晚儿在出阁之前,的确是不好与逸之这般亲密接触,那就先让他们定了亲,晚儿也好差自己的贴身丫头来服侍逸之,她来探望逸之,也能师出有名,逸之也能安心养伤。伤养好了,才能让人真正安心,曹老夫人,你说对不对?”

曹老太太的眼皮子狠狠地抽了两下,心中暗骂老狐狸。先是挤兑得她只顾着说“晚儿怎能在出阁之前与宝郡王”如何,让楚太妃抓着话漏立即说“先定亲”,后又拿君逸之的伤情来威胁,那意思,若是君逸之的伤不好,她们曹家也别想安心。

曹老太太努力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情,才慢慢地笑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儿的父母虽是不在了,但是舅父在,娘亲舅大嘛。况且,之前已经有几家来问了我儿,都有求娶晚儿的意思,我不知我儿是否已经应下了哪家,得问过我儿,才好来回复老太妃。”

楚太妃听了一笑,莫不是想应下晋王府那边?她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来啜了一口,这才摆出真诚的笑容来道,“那我就等老太太的好消息。”

竟是听不得拒绝的意思。曹老太太心里发沉,忽地问道:“昨夜的刺客不知抓到没有,想不到竟有这么厉害的刺客,这么多侍卫围攻都抓不到他,可是为何之前却没得手呢?”

楚太妃的眼皮子也狠狠地抽了一下,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才淡淡地道:“前月宫中不就来了一名刺客吗?也没能抓到,可他也没得手。若要问原由,可不是我这个老太婆能懂的了。”

搬出这件事,曹老太太默了,又坐了坐,久等不到君逸之“醒来”,只得先回了自家这边的香房。

俞筱晚到底没有亲自过去伺候君逸之,只是恩人伤情未卜,曹老太太和她也不方便离开潭柘寺,继续在香房住了几日。俞筱晚在曹老太太和曹爵爷的监视之下,去探望过君逸之两次,因之前已经在智能大师的口中问清了他的“伤情”,她便也没多提要求,让曹老太太安心不少。

空闲的时间,俞筱晚都会跑去找智能,与他一同研究如何解君琰之身上的毒。他俩已经秘密给君琰之扶过几次脉,智能还取了君琰之的血来研究,只是寻不到解毒的法门,两人都有些意气消沉。

一晃又是十余日,展眼进了腊月,要过年了,君逸之再不情愿,也只能让人抬回了王府,曹老太太和俞筱晚也终于能回曹府。

俞筱晚与君逸之的亲事,楚太妃盯得极紧,可是曹老太太惯会打太极,硬是一次一次含糊过去。事后还语重心长地对俞筱晚道:“虽说宝郡王爷对你的确有心,但是他那花名在外的,你如今青春少艾,又生得万中无一的容貌,自然能入得了他的眼,可是再过几年呢?他心里眼里还会不会有你?况他还是个郡王,他的侧妃、庶妃都是有品级的、入皇家玉牒的,比一般官员家的妾室地位可高得太多了,只怕出身比你还要好,你怎么拿捏得住?”

“要我说,便是要嫁入皇家,还是嫁给勉世孙才好。勉世孙日后就是晋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若嫁了她,日后就是晋王妃,可是他现在只是世孙,正妻就是正妻,妾室就是妾室,他爷爷晋王爷身子骨硬朗,还能活得十几年,等他继承王爵,你的地位早就稳固了,比什么不强?”

这番话,俞筱晚知道老太太是心疼自己,为自己打算的,偏她又无法跟老太太解释,逸之不是您想的那般花心,只能将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了君逸之,要他自己想办法。

君逸之趴在床上,几乎要将枕头套子咬碎。从文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小声道:“主子,您要不要小的帮您送个信什么的?摄政王爷和王妃都特意差了他们府上的东方大管家来给您送补品呢,您不道个谢?”

君逸之眼睛一亮,伸出手敲了从文额头一记,“臭小子越来越诡计多端了。去,拿笔墨来。”皇叔那里,只要自己愿意投诚,他应当不会为难自己

下了朝,曹清儒便被摄政王单独宣到东书房。御书房是给皇上用的,即使现在皇上还小,却也不是摄政王能占用的,因此宫中特意为他打扫出了一间东书房。曹清儒这阵子总算是觉得舒爽了一点,精气神儿看着就好了许多

摄政王坐在御案之后,抬眸打量了他几眼,淡淡地笑道:“看来曹卿的心情极好,与韩家定了婚期了么?”

这两天曹清儒递的奏折都顺利通过,今日一项改革措施还得了赞扬,他一开始还以为王爷叫他来是要表扬他的,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惨白,人也哆嗦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道:“臣、臣…是见犬子中睿坏了王爷的大事,竟抛弃了与韩相那方的联姻,这才…这才…努力促成…犬子中敏与…韩五小姐的婚事。”

说完连忙擦了擦汗,希望这番说辞能让王爷满意。

曹清儒听说韩相有意与曹家结亲,当时就笑得见眉不见眼,只觉得结了这么一门姻亲,自己和儿子都会有好前途,到过礼的时候,才想起韩相与王爷虽不是针锋相对,但也绝对不是一路人,自己是王爷的得力心腹,怎么能让儿子与韩相的女儿结亲呢?可那时议亲一事两家已经说开了,不去提亲只会得罪韩相,去提亲又怕王爷发怒,若是王爷不允,他又必会得罪了韩相。

曹清儒左思右想,才决定先过了小定,再与王爷透话,理由自然还是方才所说的那样,只不过还会说得更主动一点,他是为了打入韩丞相一党的内部,才不惜让儿子以身犯险,迎娶韩五小姐。只是没想到两家才悄悄地过了小定,王爷就知道了,还这么忽然问出来,害他完美的措辞成了结巴的借口

摄政王只是疏淡地笑了笑,“你能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不待曹清儒表忠心,随即转了话题,“听说晋王府和楚王府都向你外甥女提亲了?”

寒冬腊月的,曹清儒鼻尖都冒出了细汗,小声地道:“回王爷,是的。

摄政王轻松地靠在紫檀雕龙凤呈祥纹的大椅上,神情显得十分闲适,“那曹卿是怎么打算的呢?”

曹清儒急得不行,楚太妃那儿态度强硬,后来还专门找他敲打了一番,可是王爷肯定不会允许,他真怕得罪这些个王公啊,忙将想好的措辞摆出来:“臣的外甥女情况特殊,还是嫁给无权无势的世家比较好。”

摄政王含笑点头,“没错,你的外甥女不能嫁给当权之人,免得旁人利用她。不过逸之散漫不羁,对朝政没兴趣,嫁给他也无所谓。曹卿也应当结一门皇亲,在朝堂之上才立得更稳。…这样吧,我请太后下旨为他们赐婚,明日早朝时宣布。”

103.最与谁有缘

事实是,想赐婚不是那么容易的。

摄政王批完了奏折,便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顺便提了赐婚一事,因有君逸之写来的请求信函,摄政王便推说是楚太妃的意思。太后闻言后显得十分惊讶,“那个俞小姐是个什么水晶人儿,竟能让晋王妃和楚太妃都看好她

摄政王心里一沉,面上却微笑如常,“怎么?听母后的意思,晋王妃也向您求懿旨了么?”

太后微微笑道:“可不是么,就是昨日的事儿,还带着之勉一块儿来的,哀家看之勉那孩子的意思,心里也是很愿意的。”顿了顿,抚着手中冰润的翡翠如意,太后思量了一歇儿又道:“原本哀家还想着,要见一见这位俞小姐,瞧瞧到底如何,才好赐婚,既然连楚太妃都看上了她,应当是个不错的女孩儿,那哀家也不必多事召见了。只是,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既然是晋王府先向哀家提的赐婚,那哀家自应当允了晋王妃,才是正理。”

摄政王寒星般的眸中,似有若无地掠过一丝轻嘲。一旁噗嗤噗嗤吃着小核桃的惟芳长公主一听就不乐意了,撅着小嘴道:“母后这话可偏颇得紧,人都道一家有女百家,哪家许亲是按先来后到许的呀?若是让三姨母知道您偏心,她又会来跟您闹的。”

太后闻言,想起自家三姐楚太妃那个霸道的性子,也不禁头疼,可是昨日之勉的话里,暗暗透的意思,这位俞小姐是个关键人物,似乎有着什么秘密,虽说还不一定是真的,但也决不可放过。再者,她与大姐素来亲近,晋王一家对她也是言听计从,三姐虽也是一母同胞,可是行事总依着规矩律法来,倒更象是皇家的媳妇,而不是她的姐姐。

人都有个亲疏远近,也怪不得她什么事都喜欢紧着长姐。

摄政王似乎知晓她心中想些什么,恭谨地笑道:“儿臣原不知晓晋王妃也来求过旨,只是听了楚太妃的吩咐,便打了包票,特特地来求旨,是儿臣莽撞了。若是按母后之前的顾虑,先寻了俞小姐过来问话,再给之勉赐婚,便极是合情合理。只是现下,母后已经知道两位皇伯母都有意选俞小姐为妃,都是母后的姐姐,母后若只择其一,叫楚太妃说您偏颇,倒是儿臣的不是了。”

惟芳忙附和道:“就是嘛,再者说,婚姻是两姓之好,她们小两口要过一辈子的,也得看看人家女方家长辈的意思啊。”

摄政王便建议道:“不若请来两位皇伯母和俞家小姐及其长辈,让母后和两位皇伯母好生相看一番,再做定夺如何?”

太后被他二人这一番说辞挤兑着,倒不好再说赐婚晋王府了,便笑了笑道:“也好。”

宫里头的事儿,曹清儒自然是不知的,他只当自家要与皇家结亲了,心中又喜又忧,忧的自然是晚儿到底是外甥女,隔了一层,若是曹家的千金该有多好?可惜他的女儿都已经定亲了,就是想陪嫁个媵妾,人选也只能从两个弟弟的家中选。

因而回府之后,曹清儒便立即到延年堂,跟老太太说起了赐婚一事和陪嫁媵妾的打算。曹老太太猝不及防,没想到摄政王都要插上一手,她不算是特别精明的人,但也不是没见识的,这样的事儿能劳动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开口,要么是宝郡王爷求了摄政王爷,要么是张氏说的那件事儿。

当下老太太没急着回答,只是道:“这事儿也得等赐婚懿旨下来之后再说吧,王府哪里是这么好进的,又不是通房丫头,毕竟是妾,不是咱们想嫁,人家就会收的。”

曹清儒一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但是这事儿一旦起了念想,就在心里扎了根,“还请母亲将此事放在心上,若能让曹家的女儿直接与皇室联姻,这方为上策,晚儿到底是姓俞的,就怕她日后翻脸不认人。”

若说是为了曹家好,老太太没话说,可是怎么会扯到晚儿翻脸不认人呢?老太太不满地道:“晚儿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她有什么事儿要与曹家翻脸的?”

曹清儒的表情有些怪,随即调整了过来,一脸谦和憨厚的笑,“母亲,儿子只是觉得嫁个曹家的女儿才好,因而打个比方,没说晚儿会翻脸。”

可是老太太仍是觉得怪异,细细地看了儿子好几眼,但曹清儒一脸镇定,她倒也不好揪着不放。

待傍晚一家子都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吃了顿团圆饭,各自散了之后,老太太便示意杜鹃跟着,慢慢走到了家庙。

家庙里一片萧瑟景象,只神龛前点了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老太太不言不语地往后头厢房走去,并吩咐杜鹃道:“一会儿守着门口,让紫儿和曲妈妈、刘妈妈她们离远一点。”

“是。”杜鹃恭敬地应了一声,进了厢房,便将紫儿和曲妈妈、刘妈妈给请了出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张氏足足被曹清儒踢断了四根肋骨,医药上又不精心,虽然休养了两个月,能起身翻身了,可行动还是不利索,见到老太太来了,也不过就是扭头朝着她讽刺地笑笑,“婆婆今晚怎么有空过来看我呀?莫不是家中又有何难事了?”

曹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扶着拐杖在床边坐下,冷冷地道:“你上回要说的与爵爷有关的事,到底是什么?”

张氏也冷哼道:“爵爷杀了欧阳辰,可不就是祸事么?你以为我不想杀了欧阳辰么?可是他有两个同党,又将两样证物埋到了只他知的地方,我才不得不每月汇他银子!你等着吧,他家里可还是有人的,必定会找到京城来

曹老太太不信,这事儿她早料到了,也让儿子去想办法善后了,张氏一个女人寻人办事自然不得力,但是儿子就不一样了,必定能料理得清清楚楚。她蹙了蹙眉道:“你明明说过跟晚儿有关的。”

她当时不愿相信,现在却再想听张氏说一遍,若是前后不一致,就当是张氏撒谎,若是一致…一致要如何?

张氏嘿嘿笑了起来,“您不是不相信么?怎么,现在又信了?”

老太太道:“上回你说得不明不白,我怎么信你?这回你原原本本地跟我说清楚,我自然会分辨。”

张氏挑了挑眉,上回老太太连听都不愿意听的样子,今晚却主动寻了来问,必然是有缘故的,可这是她保命的本钱,若是老太太不答应放她一条生路,她是怎么也不会把最要紧的部分告诉老太太的,免得老太太拿到爵爷面前去说,只怕她会死得更早。于是张氏便故作胆怯地道:“此事牵连甚大,我不敢说。”

老太太冷笑一声,“连赐婚来的媳妇你都敢算计,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张氏一点也不羞愧,“正因为何氏是赐婚来的,不这般算计她的名声,睿儿如何能休妻?不休妻,如何能娶到堂堂县主?怪只怪我运气不好,竟然选在惟芳长公主和宝郡王爷经过的路上动手。老太太,睿儿俊美聪慧又有才,那怜香县主是真的爱慕他,您若真疼这个嫡孙,可要记得上越国公府去提亲呐。”

老太太听她毫无悔意,大怒道:“闭嘴!若不是你从中挑唆,睿儿又怎会干这等下三滥之事,你连累得睿儿今科秋闱都不能参加,兼且名誉不保,还谈什么说亲?”

张氏听了便要跟老太太着急,“睿儿的名声怎么不保了?何家明明答应了不说出去的!他们…”

“何家不说,难道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连爵爷现在看睿儿都不顺眼,外人还怎么会高看他?”老太太厌恶地看着她,冷冷地追问道:“你还是快说吧。”

张氏却是震惊于爵爷看睿儿不顺眼这句话,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太太半晌,忽而呵呵地怪笑起来,“爵爷看睿儿不顺眼?他还拿自己当是个正直的人物了?他才是个下三滥!”

老太太一竖眉毛,正要发怒,张氏就用毒蛇般的目光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轻轻地翕动,吐出毒液一般的话语,“你想听,我就再说一遍。你的好儿子,心心念念想着姑爷的一样东西,要拿那个立大功呢。我以前总想着多拿些晚儿的东西,可都是你那个好儿子指使的!他还不让我告诉你、告诉晚儿,要悄悄的拿,说事关重大。”

老太太心中一凛,跟上回的说法是一样的,她很想斥责张氏胡说八道,可是心底里又觉得张氏这时候没必要说谎,上回听了是半点不信的,可这时却紧张地问,“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必定是晚儿不愿意交出来的。”张氏随意地道。本来想将“姑父恐怕是被人给害死的”说出来,可一想到这是自己保命的本钱,不到关键时刻决不能说!而且这事儿跟俞筱晚说,似乎更有用。她已经跟俞筱晚提了一点,只等俞筱晚自己去查寻一些证据,再来求她的时候,她再提条件

她已经打算好了,她自己手里有几处庄子,再从俞筱晚那儿弄几个铺子,离开曹府单独过日子去。手头有了钱,就算儿孙不在膝下,也比暴毙在这家庙里要强。

老太太逼问了几句,张氏再不肯开口,她不由得后悔上回没听张氏说话儿来。

回到延年堂,老太太辗转反侧睡不着。若太后真的下旨赐婚,晚儿今后的日子还不知会怎样,儿子就开始忙着将曹家的女儿塞进去当妾室,看起来是为了曹家,其实何尝不是为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不放心晚儿?难道真如张氏所说,儿子对晚儿只是表面疼爱,其实并不拿晚儿当一回事、甚至是防范着的?若是,为何要防范?

一天过去了,曹家并未接到赐婚的懿旨,俞筱晚不禁有些惶然,不知这其中是否出了纰漏,便使人去店铺里候着从文,好传个话去。下晌的时候,君逸之便回了信来,告诉她没关系,他自有办法。

老太太倒不在意这个,她只是在思考,只是怎么都没想明白,她真不想怀疑自己的儿子,因而一时觉得儿子的主意是对曹家好,一时又觉得本来宝郡王爷的妻妾就不会少了,还要一成亲就带个媵妾过去,哪里有自家人给自家人添堵的?儿子这么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又过了两日,上午,一名太监到曹家来宣读太后懿旨,令曹清儒、曹老夫人及俞筱晚于三日后入宫觐见。

曹清儒已经听说了晋王妃也请旨赐婚一事,忙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笑道:“晚儿这丫头就是招人疼啊。”她心里还是更中意勉世孙一点的。

曹清儒顺着老太太的话赞了晚儿几句,可是转身到了石姨娘的屋里,脸色却沉如静水,坐在榻上半晌不动,看不出喜怒来。

石姨娘惯会看人脸色的,当下便小意儿地撒娇,哄他说话,“爵爷若是不开心,婢妾也不会开心呐。”

曹清儒抬眸瞧了瞧眼前如娇花一般的美人儿,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你又不知我为何事不开心,你要怎么不开心呢?”

石榴嘟起粉红的小嘴,爱娇地道:“那爵爷就告诉婢妾,您为什么不开心呐。”

曹清儒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我怎么没生出个晚儿那样的女儿来,要么,多生几个女儿也成。”

说完觉得话有些多了,便一把抱住了石榴滚到床上去了。

这番话,石榴自然一早儿地告诉了俞筱晚,她是听说了两家王府上门提亲的事儿,想拿这话拍俞筱晚的马屁呢。俞筱晚倒是听出了些别的味道来,好歹是两世为人,自然不会再那么天真地以为,舅父多生几个女儿,是为了嫁给旁人的,嫡姐带庶妹陪嫁是常事儿,可怜她这个不知是郡王妃还是世孙妃的人,连嫁妆都没备齐,就有人开始想着与她分丈夫了。

俞筱晚冷冷地哼了一声,让初云叫来芍药,让芍药过两天悄悄送几丸药给石榴,顺便再提醒石榴要多打听些消息。

石榴已经连吃了俞筱晚开的三副药了,舅父也连吃了连个月的补阳丸,俞筱晚盘算着,应当是这两个月就能传出喜讯来,石榴应当会卖她这个人情。一个人再精明,做了件大事之后,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赞叹一番,张氏如今已经不能陪他说话了,那么看起来安静听话的石榴必定是舅父解语花的第一人选,这次能透出两句,日后石榴有了身孕,只怕会透露得更多。反正不会是直白的话,石榴听不出什么来,自然愿意告诉她,可她一听就能明白。

临到腊月初八那天,太后却在借着喝腊八粥的由头,宣了楚太妃和晋王妃、及曹家到相国寺玩耍。

为了迎接太后的鸾驾,相国寺将闲人清理一空,由主持一灯大师亲自为太后奉了茶,一行人拜了菩萨,上了香,团团坐在宽敞的住持禅房,陪着太后凑趣儿。

只不过平日里欢乐的氛围,今日有些火热过度,君之勉和君逸之两人几乎是对所有的事情的看法都不相同,而女眷那边,俞筱晚与两君家的几位郡也找不到太共同的语言,只能围绕着衣裳首饰来转。俞筱晚如今除了服,今日特意穿着一身粉玫色对襟窄袖衫,配玫瑰红织金丝双层广绫长尾及胸裙,绾着双蝶髻,两边各簪了三支云石为瓣粉晶为蕊的蔷薇花簪,耳上一对指头大小的南珠耳坠,显得靓丽活泼。

太后一见到俞筱晚,便记起她是谁了,心里头对她的印象倒是挺不错,看着两个堂孙这样为她争执,也能理解,只是该解决的事儿总要解决。太后不动声色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而后状似随意地同一灯大师道:“听闻大师最会测八字,铁口直断,哀家这里有几张小儿女的生辰八字,还请大师代为爻算一番。”

说罢让人将俞筱晚的生辰八字和君之勉地交给一灯大师。一灯拿了他俩的八字,掐指一算,含笑道:“此二人乃天作之合啊。”跟着说了一串吉祥

太后含笑道:“这是之勉与俞小姐的八字。”

晋王妃立即露出一抹笑来,瞧着楚太妃道:“三妹,你瞧,不是我不让你,这是天定的缘份呐。”

楚太妃也不着急,只看着太后道:“太后曾说过要公平的,那就将俞小姐与我家逸之的八字也合一合吧。”

太后满脸无奈的样子,让随侍的魏总管将这二人的八字交给一灯大师,一灯大师一番掐指算罢,无奈笑道:“亦是天作之合。”

太后的眼睛顿时就睁圆了,“怎么可能?”随后狠狠瞪了魏总管一眼,你是怎么办事的,将哀家的话传给大师没有?

魏总管真是委曲极了,不由得看向一灯大师,您是怎么回事?一灯大师一派得道高僧的淡然与宁静,微微含笑道:“世间姻缘本就是错综复杂,只看谁与谁最有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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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啦,今天晚上有事,九点才开始码字的,明天貌似没什么事,会多更补上的。

104.晚儿托付给你了

楚太妃听了这话儿便笑道:“若说有缘,逸之定然比之勉与俞小姐有缘,若不是有缘,为何逸之那日一去潭柘寺看望我这把老骨头,就正好遇上刺客,又正好救下了俞小姐一命呢?什么都赶得正好,才叫有缘呐,一灯大师,我说得对不对?”

一灯大师微微一笑,到底什么意思,自个儿去猜。

虽然大家都知道楚太妃在潭柘寺遇刺,但在楚王府的刻意隐瞒之下,外人并不知还有君逸之救了俞筱晚这一出。楚太妃不让将此事外传,连逸之受伤也瞒下,一是怕儿媳妇楚王妃知晓后对俞筱晚不满,二是怕曹老太太觉得将宝贝外孙女嫁入楚王府,好似是来报恩的,平白低人一等,更不愿将晚儿嫁入楚王府。

听了楚太妃这话,晋王妃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若逸之于俞小姐有救命之恩,她们家还真不好横插一杠子。就连太后都是这样觉得,慈祥的笑容沉了沉。

可是这番话却未对君之勉有任何作用,他满面和煦地笑容,探讨一般地问君逸之道:“逸之堂弟,我们皇室中人尊享富贵,就应当爱国爱民。俞小姐亦是我朝子民,你救她一命是恩,可也是职责所在,切不可挟恩图报。”

楚王妃早几天便被婆婆警告了,正恼火着大约非要娶这个出身不够高贵的媳妇回去了,这会儿见事情略有转机,忙帮着君之勉转换话题,“是啊,婆婆,逸之救人是大义之举,是王爷平日教导得好,俞小姐没有被刺客伤害是她福泽深厚,咱们不能挟恩图报啊。”

太后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正要说话,却被楚太妃给抢断。楚太妃狠厉地瞪了长媳一眼道:“我何曾挟恩图报了?我方才说的是逸之与俞小姐有缘分,何曾说过半句要俞小姐报恩的话来?你哪只耳朵听的?旁人耳朵里长了痤疮,你耳朵里也长了不成?”

楚王妃被骂得的脸色惨白,她好歹是位超品的亲王正妃,可是婆婆却当着太后和摄政王、王爷、诸宗室亲戚的面这样毫不留情的喝骂,真让她恨不能化为尘埃,找个地洞钻进去。而被暗骂到的君之勉脸色也极不好看,讪讪地端起茶杯饮茶,轻易不敢再开口。虽然没有指名,但是说到了自己的孙子,晋王妃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君逸之笑弯了一双狭长的凤目,不停地朝老祖宗媚笑,无声地拍着马屁

太后早知自家三姐十分强势,再闹下去只怕会吵起来,只得居中调解,“俞小姐哀家也见了,的确是秀外慧中,难怪你们两家都想求娶。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作主许给谁,另一家都会有意见,不如让俞小姐的长辈来选吧。”

魏公公立即看向曹老太太,问道:“老夫人,请您决定吧。”

曹老太太连忙起身回话,心中却是略为游疑,儿子曹清儒已经同她说了摄政王爷的意思,可是她自己却觉得勉世孙更配晚儿一些,从方才太后的话语里,也能猜出太后更偏向勉世孙一些。到底该怎么做?

“臣妇之外孙女蒲柳之姿,承蒙楚太妃和晋王妃错爱,实在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臣妇先代外孙女向两位贵人拜谢。”说罢,曹老太太便一跪到地。她嘴里说着客套话儿,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好仔细想清楚,到底应该选谁

少女们就在香房的另一侧,中间用一道六扇屏风隔开,那边说的话儿,这边全都能听到。一听见太后让老太太选择,俞筱晚心中便有些紧张,贝齿轻咬在红艳艳的嘴唇上。惟芳就坐在俞筱晚的身边,瞧见她紧张的样子,嘿嘿鬼笑,凑到她耳朵小声问道:“怎么?怪你家老太太胡乱选人么?若是我能帮你,你要怎么谢我?”

俞筱晚娇瞪了惟芳一眼,有心不想理她,可是这么关键的时刻,还真是需要她帮忙,当下也顾不得羞涩,小声回道:“今冬新口味的腌梅,只供给你。”

惟芳嘿嘿直笑,“成交!”

她说完便乐颠颠地站起身,从下位处转过屏风去,要去到太后身边,第一位路过的便是曹老太太。惟芳走到曹老太太身边时,小声地耳语道:“只说之时,逸之抱了晚儿,还被楚王府的侍卫们瞧见了?虽说不是故意为之,但按世俗礼仪来说,俞小姐已经算是逸之的人了,老太太您怎么还拿不定主意?非要等到事情传得人尽皆知,让京城的人都嫌弃上晚儿才开心么?”

惟芳将这话儿一丢出来,曹老太太顿时一惊,之前她敢拒绝楚太妃,是因为她知道楚太妃不会那么下作地将这事儿传出去,故意坏晚儿的名声,可是听惟芳的话里,却有些威胁的意思,若是不选君逸之的话,那么这事情就会传出去。女孩儿家的名声脆弱得就如水泡,轻轻一吹就会破,尤其君逸之又是这么个花名在外的浑人,传出去了,旁人还不知会做何想,传了几人之后,兴许什么难听的话都能编出来了,到那时,晚儿的名声就真的毁了,恐怕只能为妾了…

曹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转眸看向惟芳长公主,惟芳轻笑了起来。

太后的眸光闪了闪,嗔怪道:“你在说些什么?可别胡乱出主意。”

太后的语气是宠溺的,惟芳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笑嘻嘻地道:“母后,儿臣在给曹老夫人出主意呢。老夫人恐怕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之勉和逸之,对他二人根本就不了解,他二人又皆是人中龙凤,一时哪里能分出个伯仲来?所以儿臣方才建议老夫人,不如让之勉和逸之各说表达一下日后会如何对待俞小姐,这才好让老夫人选呐。”

楚太妃闻言便笑道:“这个主意好,太后您看呢?”

太后略一沉吟,也赞同了。

于是长幼有序,先由君之勉来表达。他思索一番道:“既聘为正妻,自然是尊重爱护,相敬相亲,不让她受委屈,不让她受苦寒,但凡是我有的,必许她。”因为尚未定亲,相濡以沫这类的词,就不方便用,他自觉话虽少,但涵盖面广,已经很周全了,挑了眉看向君逸之。

君逸之早就想好了,轻轻地笑道:“我也一样,若能有缘结为夫妻,自然是白首不相离。但凡是我有的,俞姑娘一定会有,但凡是我不愿的,也一定不会强加于她。再远的事情我无法预料,但至少在目前,我能做出的承诺就是,若能娶得俞氏为妻,我永生不娶侧妃、庶妃。”

他一字一字说得缓慢而清晰,俊美绝伦的脸上神情肃穆,因着这世俗的羁绊,他不可能说出更多的甜言蜜语话,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已深情不移,只能趁此时机表白心迹,也是委婉地阻绝了母妃为他挑选侧妃的念头。

此言一出,香房里静得能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不但是太后、楚太妃和楚王妃等人惊呆了,就连曹老太太都没想到,君逸之会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因而她只略怔了一下,便轻轻颌首道:“多谢宝郡王爷,那臣妇便将外孙女交托给您了。”

太后眉梢一挑,“你会不要侧妃和庶妃?”

京城中闻名的花花公子居然为了正妃不要侧妃,改行当情圣了?说出去谁会相信?

君逸之诡笑道:“逸之只是不要侧妃和庶妃,太后娘娘可要相信逸之啊

楚太妃闻言,附掌笑道:“那就这样了。曹老夫人,你选了我家逸之,就只管放心好了,逸之其实还是挺有担当的,他说不娶侧妃便不会娶侧妃的

楚王妃立即急了,“母妃,这怎么可以?不多纳妻妾,怎么为皇家开枝散叶?”

楚太妃淡然地道:“少生几个,也是为国库节省银子,有何不可?况且之勉会广纳妻妾的,之勉的孩子,一样也是皇家血脉。”

楚太妃倒是很看得开,这阵子君逸之没少在她面前哼唧,暗示自己不想要侧妃,刚刚又说了那样的话。她自认为了解孙儿的心事,逸之喜欢晚儿,自然是想敬着她、护着她,若是娶个身份高贵的侧妃,晚儿难免受气,因此才不会愿娶侧妃,这有什么关系,还是可以有妾室和通房的嘛。

“母妃!”楚王妃简直快要气晕了,便看向楚王爷,“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楚王爷一瞧见母妃瞪得滴溜圆的眼睛,当下轻咳一声,“一切听母妃的

晋王妃看着曹老太太,蹙了蹙眉,原来三妹说的是真的,这老太太只喜欢不纳妾的孙女婿,既然这样,便不用坚持了。她虽喜欢俞筱晚,但更看重自家的血脉,若是两相观点不合,又何必强求,硬讨人嫌?

摄政王瞧了一出好戏,心情极好地笑道:“既然曹老夫人已经选定了逸之,母后快快赐婚吧,宗室里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喜事了。”

事已至此,太后也只得顺着这话笑道:“可不是,明日哀家就下旨,让礼部早日准备好三书六礼,是该热闹一下了。”

惟芳坐在太后身边抱住她的胳臂,咯咯地笑道:“母后,方才可是我出的好主意,您赏我什么?”

你出的明明就是歪主意!太后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是慈爱的笑容,“平日里赏你的东西还不多么?这么点事儿也来找哀家要赏,你帮的是逸之,叫他孝敬你去。”

君逸之十分乖觉,立即笑道:“小姑姑明日只管来楚王府找我,看中了什么拿就是了。”

屏风那边的小姑娘们也开始拿俞筱晚打趣,俞筱晚被羞得小脸艳红,却偏偏只能坐在那儿听着…

好不容易熬到太后兴尽,摆驾回宫。送走了太后和摄政王的依仗,楚太妃和晋王妃一家也登车离去,曹家人才乘车回府。

一回到曹府,曹老太太便立即让晚儿跟她到延年堂。杜鹃已经得知了喜讯,笑盈盈地向表小姐道喜,俞筱晚忍不住又红了脸。赵妈妈乐呵呵地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绞丝金镯,说道:“今日本是陪太后打蘸的,小姐没带多少赏钱,这只镯子杜鹃姑娘别嫌弃。”

这只绞丝金镯少说也有二两重,杜鹃喜得眉开眼笑的,忙蹲身福了福,“多谢妈妈赏我。”

延年堂里别的小丫鬟这才知道表小姐已经许配好人家了,一窝蜂地上前来道喜。俞筱晚是羞得不能视事了,赵妈妈便作了主,爽快地道:“放心,有赏,你们都有赏!初雪,回墨玉居去取赏银。”

“诶!”初雪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从赵妈妈手中接过小钱匣的钥匙,一溜烟地跑回去拿银子和荷包。

老太太在东暖阁的临窗短炕上端坐好,看着外间欢乐的气氛,微微一叹,随即又勾唇笑了起来,向俞筱晚招了招手道:“晚儿,过来坐。”俞筱晚乖巧地偎着老太太坐下了。

杜鹃指挥着小丫鬟们捧上了暖暖的手炉驱寒,亲手为老太太和表小姐奉上了热茶,便在老太太的示意下,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自个儿在走廊下逗着画眉玩,顺带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东暖阁。

老太太拍着晚儿的手,想了想,缓缓地道:“我真没想到宝郡王爷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楚太妃也没有异议,那便好了,至少你嫁过去,上头有人帮着你,身边没有出身比你高的侧室,你至少可以安心个几年。”

“原本我不看好他,是因为觉得他太花心。…倒是我想左了,哪个少年不风流,他虽然常去烟花之地,但家里并没有养太多乱七八糟的人,也没将外面不清不楚的女人带回王府过,这说明他还是极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