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妃点了点头道:“就罚你禁足三个月,不得出春蓼院一步,将金刚经和心经各抄一百遍,另外,你院中的丫鬟们,我派吴嬷嬷和郑嬷嬷去教导三个月。你既然不会调教人,就让我来给你操这个心吧。”

别的处罚都没有什么,就是这禁足…周侧妃惶然地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楚太妃,哀求道:“禁足之时,老祖宗能否通融一二,让妾身去姑爷府中参加外孙的百日宴?”

周侧妃所生的庶长女嫁给户部侍郎的嫡子,前不久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下个月就是百日宴了,若周侧妃不能出席,就表示周侧妃在王府中不受宠了,没地位了,这会直接影响到女儿在夫家的地位。

周侧妃自认为这个要求不过分,而且楚太妃并非是不通情理之人,必定会答应,哪知楚太妃只是淡淡地道:“曾外孙那边的百日宴,自有王妃代表王府过去,你不必操心,认真在春蓼院中抄写佛经便是了。”

周侧妃闻言大急,这怎么行?怎么能让王妃代她去?她忙恳求道:“老祖宗容禀,前头的洗三礼、满月酒,都是妾身去的,到百日宴时,却换成了王妃姐姐过去,要怎么跟姑爷一家解释才好,还不知姑爷家的人会怎么猜测,而且妾身也有日子没见到大姑奶奶和小外孙了,想与他们亲近亲近,求老祖宗成全。”

周侧妃只差没直说,我不是普通官宦之家那种出不得台面的妾室,我是堂堂的亲王侧妃啊,大姑爷也要正经叫我一声岳母大人的,亲外孙的百日宴,若是由楚王妃代我去,不知姑爷家的人会怎么猜测我呢,又会怎么对待大姑奶奶啊。

只是楚太妃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论周侧妃怎样凄楚地哀求,都不为所动,只淡淡地道:“到时让原氏告诉大姑爷一家,就说你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小孩子,才没过来的,有谁会胡乱猜测?”

周侧妃听了这话,心中更加焦急,称病这个借口真是太差了,王家本就是有意要攀着楚王府的,若是听说她病了,大姑爷一定会带着姑奶奶过府来探望她,到时她若装得不象,就会穿帮,到那时,情形只怕会更糟…她的女儿,会不会因此而受到姑爷冷落?若是由此而多出了几个庶子庶女,那可怎么办呐?王家没有爵位,嫡子可没律法严格保护着,若是日后被庶子压了一头,这可如何是好?

“太妃,求您通融一下吧…”周侧妃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她哀婉地看向楚王爷,楚王爷却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甜白瓷茶杯。

倒是平素交好的马姨娘,同情地瞥了周侧妃一眼,楚太妃淡然中隐含凌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马姨娘慌得忙垂眸看地,再不敢流露出半分情绪。

君逸之被周侧妃哭得烦躁,皱着眉头道:“周侧妃,天儿晚了,老祖宗要歇息了。”

楚王爷忙起身告辞,周侧妃无法再纠缠,苍白着一张脸,由丫鬟扶着给太妃和王爷施了礼,又由丫鬟扶着回去了。

君逸之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回了梦海阁,俞筱晚正靠在短炕上看书,一面等他,见他眉飞色舞的,便知事儿是成了,于是笑问道,“怎么处置了周侧妃?”

君逸之挑眉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让她禁足,抄经书。”

俞筱晚略一思忖,便笑道:“我记得,似乎再过阵子,就是她外孙的百日宴了吧?”

周侧妃平日里老老实实的,抓不着错处,可是不能去参加外孙的百日宴,旁的亲戚们会怎么想她?大姑父家的人又会怎么想?人家可是为了攀上楚王府,才来求娶大姑奶奶的,虽说现在大姑奶奶已经生了嫡子,但是普通的官宦之家,可没有一定是由嫡子继承家业的说法。…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打击她的女儿,比打击她更为严重吧?

的确是早就应该让周侧妃知道,没有楚王府的支持,她和她的女儿还能得到什么好?若周侧妃再不老实一点,这还只是开始呢。

俞筱晚摇头笑道:“这样的处罚还不算重?”

“一般般啦。”君逸之笑着亲了她几下,将她抱到床上,帮她将被角掖好,附耳轻声道:“我去宫里看看。”

俞筱晚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声回道:“看清楚一点,回来跟我说得详细一点。”

“那当然!”

君逸之笑着应下,去屏风后换了身夜行衣,裹上华丽的外裳,大摇大摆地出府了。

不过这一夜,君逸之并没有任何收获,太后没有密召哪位大臣入宫商议对策,或许是觉得这不过是些许小事,手下的大臣们足以应付。

君逸之也不着急,只是将几张小纸片装在信封里,让人送去黄大人的府上。黄大人看到信封里的纸片时,骇得大冬天的汗湿了衣背,慌忙乘了轿子出府,去寻人问计了。

韩世昭与长孙羽、君逸之三人正站在东大街一处茶楼三楼雅间临街的窗边,看着黄大人家的轿子一溜烟地从街上穿过,没入车马潮中。

长孙羽啧啧出声,“逸之,你到底给他看了什么,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君逸之嘿嘿一笑,“是他贪墨银子、贿赂官员的证据,他很聪明,知道不可吃独食,因此还有不少官员从他手中分到过银子,这些人有的是太后的人,有的却不是,我既然能拿到这个证据,他当然要找人商量,看看是谁拿到了证据,免得他们一伙被人给连锅端了。”

韩世昭蹙眉想了想道:“可是现在朝中不宜大换血。”

大换血总是会让朝局动荡,就算皇帝已经掌权了,也不能一下子换太多官员,只能慢慢来。

君逸之懒洋洋地道:“这我知道,这些证据我不会拿出来,我不过就是逼他去求见太后而已。…他、或者别的什么人都行。”

长孙羽抛媚眼似的斜睨了君逸之一眼,“你就喜欢公报私仇。”

君逸之痞痞地一笑,“有本事别让我找到公报私仇的机会啊。”说罢摇头晃脑地走了。

长孙羽打了个寒颤,然后问韩世昭,“我怎么突然觉得惟芳请我妹子入宫,也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韩世昭同情地看着长孙羽,“你猜对了。”

长孙羽顿时愤怒了,“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妹子不是你的未婚妻么?你明明知道那小子不怀好意,还不出面阻止?得罪太后的事能随便干的么?”

韩世昭无奈地道:“我知道的时候,芬儿已经入宫了啊。”

长孙羽一把揪住韩世昭的衣襟,恶狠狠地道:“我不管,你必须负责我妹子的安全,不能让太后牵怒于她。”

韩世昭的表情更加无奈了,“这是当然,逸之那家伙就是算计着要我帮他,才哄着芬儿入宫的。”

长孙羽想了想,点头道:“这的确象是逸之这个无耻之徒会干的事儿。”他忽地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呸了一口,“我呸,他这样算计芬儿,咱们两个都去帮了他的忙,可是一点好处都捞不着,真是太小气了!”

“的确是很小气,就是怕你找他要报酬嘛。”韩世昭赞同地点了点头。

“就是,不就是一块血玉么?要了几回都不给,真是个眼皮浅的。”长孙羽狠狠地鄙视君逸之。

韩世昭郁闷地看着长孙羽,思忖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就是因为你平时要价太高太狠,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

是夜,君逸之将夜行衣穿在里面,外裹一件华丽的深色棉袍,系着炫目的紫貂皮兜帽大氅,大摇大摆地出了府。

初云噘着小嘴嘀咕了一句,“二少夫人这才好了那么一丁点儿,二少爷就在府里头呆不住了。”

蔡嬷嬷盯着初云道,“初云姑娘这句话,要不要告诉给二少夫人去?”

初云吐了吐舌头,忙拉着蔡嬷嬷告饶,“嬷嬷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二少夫人已经安置了,没得吵醒她的道理。”

蔡嬷嬷拿指尖戳了戳初云的额头,“以后记得说话前,先在嘴里转三圈,看这话能说不能说。”

良辰听到此言,心里便活动开了,待初云出了正屋,去小厨房看紫米粥的时候,跟在初云的身后进了小厨房,讨好地笑道:“初云姑娘这个时辰还不歇着?”

初云笑道:“晚膳过了才一个多时辰,恐怕过一会儿,二少夫人又会吐的,我得将粥准备好,待二少夫人安顿了,再歇着。”

良辰继续问着:“可是二少爷出府了,若是半夜回来,不就又会吵醒二少夫人去?”

初云摇头笑道:“哪能呢,他们又不睡一块儿,二少爷是睡在榻上的。

这么说是分床睡的了,而且已经分了四个多月了,难怪这两天二少爷总是夜里出去,快凌晨才回来。良辰心中一喜,面上尽量不显现出来,嘴里应付道:“哦,难怪喽,内室里烧了火炕,还要火盆。”

初云仔细地看火,没再搭理良辰,见紫米粥都熬得差不多了,便让江枫送到屋内去。

从小厨房出来,要绕过一个七字形的回廊,转到正屋的走廊上。初云小声地问江枫,“刚才厨房窗外可有人?”

江枫也小声回道:“有,应该是娇兰娇蕊两位姐姐。”

初云安心了,“那就好。”

俞筱晚这会子并未安置,而是靠坐在炕头上,拿着几个小瓶儿在手中摆弄,见到初云端着小托盘进来,便笑问道:“怎么样?”

初云笑嘻嘻地回道:“娇蕊娇兰和良辰都听到了。”

俞筱晚不屑地笑了笑,这三个丫头心里想着什么,当她不知道呢,只不过是前阵子实在是太难受了,才没空理她们,由着她们在逸之面前撒娇卖痴的,现在她多少舒服了一点,不整治整治她们,还真怕王府里别的丫鬟都有样学样去。

初云将小几安放在俞筱晚跟前,将紫米粥端到几上,俞筱晚闻着香甜可口,可是吃下肚去,却又多半会吐出来,因而只敢忍着饿,吃了小半碗,便让初云将碗收走了。

屋内的墙角处放置了一个火盆,专门用来热粥的,初云将粥碗隔水放在火盆上,一回头,又见主子在摆弄那些个小瓶子,就不由得急道:“二少夫人,您还是少碰这些。”

俞筱晚微微一笑,“好,我听初云的,初云也是为我好是不是?”

初云不由得红了小脸,嗔道:“这您也要打趣奴婢,奴婢知道您懂这些,可是您现在有身子,能不碰,还是不碰地好,没事拿出来做什么。”

俞筱晚笑笑没说话,只示意初云将瓶子收好。

方才逸之出门之前,她特意找了两种药粉给逸之,一种是媚药、一种是让人浑身瘙痒的药,让逸之看着用。太后身边有极出色的暗卫,想将药洒在太后的身上,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那名奉召入宫的官员,却是可以下手的

这会子,君逸之正伏在一株大树上,俯视着慈宁宫的方向,他等得有些无聊,就问身边的从文道:“你说,会是哪位大人来啊?”

从文撇了撇嘴道:“主子您这么英明睿智的人都猜不到,小的这么蠢笨,怎么可能猜到啊。”

君逸之满面慈爱地摸了摸从文的后脑勺,目光中露出几分欣慰,“虽然你是蠢笨了一点,但是,幸得你在主子我的教导之下,尚有几分自知之明,还算不得太蠢。”

从文用力朝天翻了个白眼,君逸之奇怪地问,“我让你监视着东北方,你监视老天爷干什么?还是你得了上三白,两眼只能朝天?”

从文忙将目光调正,免得主子说出更让他抓狂的话来。

君逸之又逗了从文几句,从文这会子学乖了,怎么也不再开口,君逸之无聊地道:“真无聊。”

又候了一盏茶的功夫,宫内传出梆鼓声,已经是亥正了。君逸之想,这个时辰应当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就见两名太监沿着墙根快步往慈宁宫的方向走了过来。

君逸之瞧着前面那人的身影,象是太后身边的魏公公,后面那人也是一身太监打扮,但是将头埋得极低,几乎要扎到自己胸膛里去了,必定是外臣无疑。他往四周看了看,嘿嘿一笑,推了推从文问道:“两件事,一件去长春宫请惟芳长公主,一件是给那家伙上点药。主子我大方宽厚,让你先选。

从文低着头道:“我先下药。”

君逸之听得直摇头,“就知道你喜欢干这种事。”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瓷瓶,交给从文,“不记得什么是什么了,你随意选着用吧。省着点,最主要的是,不能太露痕迹。”

从文无语地抽了抽嘴角,看着主子纵身一跃,顺着墙根下的阴影,没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君逸之摸到了长春宫,估量着长孙芬应当是住在配殿里,便直接到了配殿的后窗下,用小刀挑开窗户纸,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用长而有力的手指在窗棂上或轻或重地敲击几下,长孙芬听到后,也敲了敲床柱回应,君逸之便一猫腰回去找从文。

一直找到慈宁宫大殿外的一处廊柱后,才找到从文。从文刚刚将一些药粉吹到那名官员的脸上和手上,没办法,因为魏公公也是一位高手,从文不敢靠得太近,还是趁到了殿外,魏公公先进去禀报的当儿,才得了手。他小声禀报给主子,“是张长蔚、张大人。”

君逸之点了点头,四下张望了一下,打量着没有暗卫,两人这才跃上屋檐,找到太后所在的宫殿,伏在琉璃瓦上,一个倒挂金勾,从敞开透气的小天窗处,居高临下地准备欣赏大戏。

太后正在与张长蔚小声地商量着对策,太后原以为黄大人不过是从商户手中接点孝敬罢了,并没想到黄大人真个从工程中挪用了银子,她也想过官员贪墨的事儿,并采取了相应的对策,让几个官员相互监督,只是没想到,黄大人将这些官员都拉下了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让太后有些措手不及,可是她毕竟是在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相较于惶恐不安的张长蔚,太后并没那么慌张,思忖了片刻后,问道:“黄卿能确定那些人拿银子时签名的册子,在他自己手上么?”

张长蔚紧张地道:“册子还在,可是黄大人说,似乎是誊抄的。”

“帐面上呢?”

“帐面上都是抹平了的,黄大人说,请的最好的帐房先生,不会被查出来。”

太后安了心,“那就好。”

张长蔚支吾道:“只是实际上的银子…差了几万两。”

太后冷笑一声,“差了几万两?张卿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哀家给他补上么?”说着声色俱厉,“你回去告诉黄海,若是还想当这个官儿,就马上给哀家卖房子卖地,将这几万两银子补上,否则,哀家能抬举他,亦能将他踩入尘埃之中!”

张长蔚抹着额头的冷汗道:“是是是,臣一定将太后的口谕传达给黄大人。只是…黄大人特意来找臣说,银子大约要过一个月才能凑齐,他之前的银子已经拿去放了,总要到年关,就是让商户先预交明年的保证金,也得到年关的时候。”

太后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先拖,若是有人拿那本记录来指摘,就让所有人死咬着不承认便是。哼,难道银子上还刻了字,哪个是从工部的库房到黄卿手中再到旁人手中的么?”

拖就一个字,但有时真的很好使,只要到了年关,从商户那儿预支的银子、放出去的银子就都能到帐,足以填补上工程款中的漏洞了。

太后继续指点道:“工部还有其他的官员,你速让人去查一查,哀家就不相信了,旁人就那么清白无辜?查出一个,就让御史弹劾一个,哀家倒要看看,朝廷能撤掉多少个。”

法不责众,这也是一条有利的武器,闹得越大,越不好收拾,最终,朝廷只能让官员们将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然后不了了之。

张长蔚眸光发亮,满面惊叹且钦佩之色,“太后英明。”

这表情,惊讶中隐含钦佩、钦佩中又带着几分发自肺腑的崇敬,是张长蔚惯常在太后面前做的,分寸总是拿捏得刚刚好,不会太露、太露显得虚假,也不会太浅、太浅则太后无法分辨。无需任何多余的语言,太后都能感知他对她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而且又不是用旁人那种露骨的连篇马屁表达出来的,仿佛是无意之中心情的流露,更显得真实可信,张长蔚也因此格外得太后的青眼。

只是今天这表情做起来却有几分狰狞的味道,太后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张卿是吏部尚书,调查工部官员贪墨一事,本也是张卿的分内职责,想来不会出任何差错的吧?”

张长蔚“咬牙切齿”地道:“是。”

太后的面色沉了下来,“张卿可是有何异议?”

“没…臣没…有异议。”

说得咬牙切齿且断断续续,太后的面色愈发沉了,但是声音还是放得很柔和,显示她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张卿若有别的看法,也可说出来,与哀家探讨一二。”

这一回张长蔚连回答都不回答了,只用鼻腔“唔”了一声,可是从他僵硬的面颊上就能看出,后槽牙咬得有多紧。

太后正要发怒,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太后不满地蹙眉问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魏公公忙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折返回来,小声禀道:“长公主带着长孙小姐求见,言道有重要之事相告。”

人都已经到了殿外,而且闹了一会子了,看来惟芳是不见到她不会甘心,若惟芳不走,张长蔚也走不了,太后只略一沉吟,便道:“传。”

张长蔚忙垂下头,就想往屏风后躲,那里是放恭桶的地方,可还没等他走到屏风处,惟芳长公主就牵着长孙芬的手,神色焦急地走了进来,张长蔚只得憋着一张苦瓜脸,退到太后身后,充当太监。

惟芳只草草福了福,便道:“母后容禀,芬儿她方才做了个可怕的梦,与母后您有关的。”说着催促长孙芬,“你快说与母后听。”

世人都笃信梦兆,太后一听这梦是与自己有关的,也关注了起来,示意长孙芬仔细描述,不论是怎样的情形,都但说无妨,她自会找高僧解梦。

长孙芬忙禀道:“臣女梦见太后冬至那日去寺庙祈福,百姓们无不簇拥膜拜,可是…可是却忽然蹿出几名刺客,将、将…请太后恕臣女不敢直言,犹记得梦中,漫天漫地的白雪被鲜血染成红色,风吹几里,都带着血腥之气…臣女被梦中景象惊醒,故而特来禀报太后。”

太后和魏公公闻言,俱是一惊,后日便是冬至,太后的确是打算到相国寺大做法事,为百姓祈福、并施舍米粮的。

民间素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每到十一月冬至这一日,百姓们要更易新衣,备办饮酒,享祀先祖,寄寓来年合家团圆、丰收富庶;朝廷也会休沐一日,官员们庆贺往来,阖家团聚,如同过年一般。尤其今年夏季大旱,收成锐减,摄政王因为趁机颁下一系列惠民政策,而深得百姓拥戴,先前太后就想用计调换米粮,将摄政王的名声败坏掉,可惜没有成功,而如今已经入冬,早先备下的米粮已经发放下去,百姓们对摄政王更是感激,太后不得不趁冬至的时机,收拢民心。

只是这种打算,太后还压在心底,怕提早说出来,被摄政王抢了先,摄政王府也时常开棚施粥,收拢民心,她不想让人学了她去。却不曾想,这没说出口的打算,竟在长孙芬的梦中出现,而且还如此凶险,怎不让太后惊心

太后罕见地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可梦见了那几名刺客的音容?”

长孙芬娇躯一颤,似乎回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太后和魏公公睁圆了眼睛盯着她,只盼她将刺客的容颜说出来,好防患于未然。

长孙芬闭了闭眼睛,有些害怕地道:“他们五人都蒙着脸,只是后来在打斗中,其中两人的面巾被侍卫们挑下,臣女记得,一人颧骨上有一个大黑痣,另一人没什么特点,只记得他生得眉目清秀。”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魏公公焦急地问,“请长孙小姐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特征,比如身高、拿刀拿剑的姿势等等。”

长孙芬想仔细描述,可又有些词穷,比划了半天没说明白,便指着将头埋到胸前的张长蔚道:“不如请那位小公公过来一下,臣女对照着他来说,能说得更清晰些。”

太后和魏公公、张长蔚三人都心中一颤,这个要求可真不好!因为长孙太保是朝中一品大员,张长蔚可没少去长孙府上拍马献殷勤,况且张长蔚又算是长辈一级的了,每逢年关张长蔚去长孙府上拜年之时,长孙太保都会让儿女们出来,给叔叔伯伯们请安,长孙芬是认识张长蔚的!

魏公公忙恬着脸往前走上几步,笑道:“不如长孙小姐对照着奴才来说吧。”

长孙芬歉意地道:“实在对不住,魏公公您深身福相,与刺客的形容不符。”

这魏公公年岁大了,脸和肚皮已经是滚瓜溜圆,远不如保养得宜的张长蔚挺拔,长孙芬拿这一点来说,魏公公也反驳不得。

惟芳长公主是个急性子,见张长蔚不但不动,还站在母后身后扭来扭去,一点没个庄重,心头火起,大喝一声,“叫你出来,听见没有!”

太后低喝一声,“惟芳,你就快要成亲了,这爆炭性子可得改改。”

她不好说惟芳喝斥一个“太监”有何不对,只是这个“太监”的确是不能到长孙芬的面前去,这时候好不后悔,刚才应当寻个借口,先让张长蔚到殿外候着的。可是,当时也是怕擦身而过的时候,被长孙芬认出来不是。

惟芳平白被母后斥了一句,对这个“太监”愈发不满,嘟着小嘴道:“母后,孩儿只是觉得这个死太监居然不愿为母后分忧,实在是太过份了。”她是个行动派,嘴里一边说,就一边蹿过去,伸手去揪张长蔚的耳朵,要将他揪到长孙芬的面前去。

这个动作对于张长蔚来说,可不得了,还并非光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的问题,早在与太后商议正事的时候,他就觉得身子有些不妥当,燥热得厉害,而且又有些痒,尤其是某处,当时尚能忍住,可现在已经有些忍耐不住的架势,恨不能将背抵在石柱上,用力地蹭,方能解痒。更为可恶的是,那处儿已经高高地支起了擎天一柱,现在隐在阴影处还没什么,若是被揪到灯火之下,一眼就能瞧出不妥来,就算这内殿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也能知道他不是个太监。

更为麻烦的是,他看到惟芳长公主朝他走过来,他竟有种想冲上前去抱住她的冲动,当然,理智尚存,杀了张长蔚,他也是断断不敢的。

君逸之和从文两个人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情形自然不同。君逸之忍不住笑弯了两只凤目,问从文道:“你给他下的是什么药?”

从文撇嘴道:“主子您忘了,您说不记得瓶子里是什么药了,小的就两种都挑了些,量也不敢大了,好叫他留下些神智。”

君逸之慈爱地摸摸从文的后脑勺,“乖从文,总算没白跟主子我一场,慢慢学聪明了。”

两个人用传音入密交谈,倒也不怕有人听了去,只是动作幅度不敢大了,太后身边必定是有暗卫戒备的。

内殿里头,惟芳已经揪住了张长蔚的耳朵,一把将他从太后身后拖出来,再抬腿一踹,踢得张长蔚往前一扑,趴在长孙芬面前的金砖地面上。

长孙芬忍着笑,正色道:“还请这位公公站直身子,我才好仔细分说。

太后道:“且慢,魏公公,你去另唤一个得用的过来,这小子哀家今日才教训了一番,杖了三十下,这会子只怕是站不直的。”

惟芳走巧走过来,听说这个太监是才受了罚了,便伸腿踢了一脚,“原来是个犯事的。”

张长蔚被这一脚踢得猛然扑到地砖上,某处一阵疼痛过后,就极快地涌上一股无比舒坦的颤栗感,他心中又惊又怕又慌,可是身体却背叛了自己的意识,情不自禁地顺着之前的感觉,挺了腰在地上拱了拱,那处儿在金砖上一摩擦,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畅快,根本就不想起身,只想这样在地上一直拱一直拱…还夸张地大声“啊”了出来,那声调说不出的暧昧和兴奋。

虽说惟芳和长孙芬都是未出阁的少女,并不知道这声音里包含了什么涵义,可是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无比怪异,耳根子也古怪地热了红了;太后是经过情事的,魏公公是立在窗外记过《君恩册》的,都听出了不对劲,惊疑地互望一眼,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魏公公见机得快,立即大喝道:“还不快滚出去,自去执事房领板子,长公主不过小罚一下,你叫得这般凄惨,是想免了对长公主不敬的罚么?”

趴在地上无比舒坦的张长蔚,对身体的反应又是惊惧,又是无法抗拒,他心中察觉到了一丝大事不妙的气息,因而强忍着对金砖地板的无限爱意,挣扎着爬跪起来,以头触地,仿佛在等着太后和长公主的处罚。

太后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长孙芬,淡淡地道:“时辰已晚,长孙小姐今夜仔细回想一下,明日再来禀报吧。”

长孙芬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绪,只乖顺地蹲身一福,“臣女谨遵太后口谕

惟芳的眸光微微一闪,也跟着蹲身朝母后福了一礼,正要退出内殿,却听得外殿传来唱驾之声,“皇上驾到。”

太后的眸光一厉,狠狠瞪了魏公公和张长蔚一眼,同时示意他们不必再掩饰了,有些事情摊开了说,比捂着要好。

这样的想法是没错的,虽然她半夜召见大臣的确是不对,可是她一片慈母之心,把握朝政也是为了皇帝,小皇帝纵使有些不满,却也指责她不得,至少现在指责她不得。哼,小小的年纪,居然就敢算计起自己的母亲来了!太后认定今日之事,是小皇帝的算计,却也并不担心,她自有说辞,堵得小皇帝哑口无言。可是太后没算到的是,张长蔚目前的状况,不论怎样跟皇帝解释,都是解释不通的。

还没等张长蔚站起身来褪下外面罩着的太监服,小皇帝就神色焦急地疾步走了进来,惟芳和长孙芬向他见礼,他也只是摆了摆手,道了声“平身”,几步抢上前去,仔细端详了太后一眼,才大松了一口气似的道:“母后平安无事,儿臣就放心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道:“劳皇儿牵挂了,现已夜深,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为何不早些歇息,何故到母后这儿来?”然后抬眸瞥了皇帝身后的韩世昭一眼,带着些鄙夷地笑道:“韩大人还未出宫么?外臣夜宿宫中,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想抓我的把柄么?先扣一顶大帽子给你们再说。

韩世昭忙叩拜道:“下臣不敢,下臣是奉旨入宫的。”

小皇帝笑盈盈挨着太后坐下,解释道:“母后多虑了,孩儿是传韩大人进宫来弈棋的,一会儿韩大人就会出宫,孩儿只是听说母后这里出了事,才特意过来看一看。”

太后淡然笑道:“母后好得很,不知孩儿从何处听说母后这里出了事?

小皇帝忙道:“是这样的,孩儿听说亥时初刻,宫门处还进来了一名太监,并是由魏公公亲自领到慈宁宫的,若不是有急事,母后何须深夜召已出宫的太监入宫呢?”

太后的眼睛一眯,心中奎怒,皇儿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当着她的面直接明说,他在宫中已经有自己的人手?已经可以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了?

太后正要反击回去,忽听韩世昭惊讶地道:“张大人?您为何在这里?

原来是韩世昭起身的时候,“无意间”往这边瞥了一下,一眼就认出了张长蔚,说完才发觉自己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满面惊惶地抬头看了皇帝和太后一眼,又惊惶地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