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让人将孙琪和曹中妍两人引到陶然亭,然后再让静雯语出不屑,贬低她二人的出身,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世子妃的人选上去。至少在当时,俞筱晚和君逸之等人都认为静雯的目的,是抬高兰小姐的身份,而且当时独独没有引兰小姐去陶然亭,显得兰小姐格外矜持端庄,使得这结论看起来就更加合情合理。

谁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后来静雯送首饰给孙曹二人,更显得合乎情理罢了。

若是一开始静雯就送礼给孙琪和曹中妍二人,先不说她二人会不会收下,就算是收下了,恐怕楚王府的人也会暗着告诫几句,不让她俩将首饰戴出来。因为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哪有平辈初次见面送见面礼的?这见面礼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问题。

可是有了前面的一番波折,这首饰就送得自然合理了。

一名高贵的郡主,发觉自己以出身来评判一个人,显得浅薄了,为了表示歉意,也同时为了不让这两位日后可能会成为楚王世子妃的女子,对她心存芥蒂,便赠送一份首饰作为赔礼。孙曹二人就算想拒绝,似乎也不好意思,好象是她俩小心眼地不愿意原谅静雯似的。

更为重要的是,这两样首饰是从静雯自己身上摘下来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了,几乎就没人想到,这首饰会有什么问题。

俞筱晚一面分析给君逸之听,一面叹息,“太后的心思真是缜密,难怪你们都忘了她是女人,而将她当成了一个对手。”明知后宫里深夜有外臣出入,也没人想过太后的品性有什么问题,想的都是太后是不是又在策划什么,要如何应对之类。

君逸之蹙着眉头问,“孙小姐的那只簪子,你问过没?”

俞筱晚道:“我还没问,到底不熟。”

今日问曹中妍的时候,若不是俞筱晚直觉曹中妍并不知情,她也不会那样直截了当地问曹中妍,而是会采取迂回的方式,问得隐讳,得出真相的时间,自然就会长一些。不过俞筱晚也怀疑太后在孙小姐的那只簪子上作了手脚,只是现在不想打草惊蛇,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才能将孙小姐的簪子给拿来,而且俞筱晚如今怀了身孕,她到底不敢接触可能有毒的物品,还得找个懂用毒的人来才行。

“也不知智能大师云游,什么时候会回京。”

君逸之想了想道:“我派人去潭柘寺留了话,他若是回了京,应当会传讯给我,不过这可难说,他不是俗家人,不一定会在新年之前赶回来。”

俞筱晚想着,贺氏只怕是会用毒的,而听贺氏的口气,她的奶娘更加厉害,就是不知道请她们来帮忙,会不会惊动太后。贺氏是西南侯的嫡长女,多少娇纵了些,脾气直率,交往时自然是好的,可是就怕她藏不住话,不是故意要说,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套了出去。倒是那个奶娘…俞筱晚笑道:“不如明日我请堂嫂过来一趟,我私下跟她的奶娘说说话,看看有没有办法。”

君逸之自然知道晚儿的用意,便笑道:“那好,我也请勉堂兄一起,正式一点,堂嫂带的人才会多一点。”

这样才不会让旁人察觉出不妥来,因为之前几次,贺氏都只带了几个丫鬟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奶娘总没跟着。

谈完正事,君逸之亲昵地用鼻尖在晚儿的小脸上蹭了蹭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让小姑姑请长孙芬住到宫里去了。”

俞筱晚不解地问,“这算是什么好消息呀。”

君逸之鬼鬼地一笑,“你说呢?陛下应当是想要行动了,今日让连御史上书,说河北道修河堤的款项,有些不明去向,恳请朝廷派人去彻查帐目。河北道的水利工程,一直是工部的黄大人在办,他是太后的人,不论是否真有其事,太后都不会坐视不理的,必定会要寻人入宫商议。这么好的戏,我多想亲自去看看,可惜要在家中陪你。所以才让小姑姑请了长孙芬入宫,让长孙芬瞧好了热闹,说给我们听。”

俞筱晚回眸瞅着君逸之笑道:“你真不打算进宫看热闹?”

以逸之的武功,若是不惹事,悄悄进宫一趟,是完全没问题的,不会有人发觉。

君逸之呵呵一笑,亲了亲晚儿的小脸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自然要去瞧一瞧热闹的,只是,毕竟太后是陛下的母后嘛,我是怕陛下心软,所以让芬儿跟小姑姑去当个见证。”

俞筱晚想了想道:“不会给长孙姑娘带来什么麻烦吧?”

君逸之摇头笑道:“不会,芬儿时常跟陛下见面的,关系很不错,再者陛下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你放心好了。”

君逸之说完正事,又开始胡闹了,一面抚着晚儿的肚子,一面念念有词,“乖儿子,好儿子,乖乖呆在娘亲的肚子里啊,不要跑出来玩,日后等你出生了,爹爹会带你出去玩的。”

俞筱晚听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等他出生你就带他出去玩么?他哪分得清天南地北,得等他再大一点嘛。”

君逸之做了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我不就是哄哄他。”

俞筱晚笑得在他怀里打滚,难得的精神好。

小夫妻俩笑闹了一阵子,俞筱晚又有些不适,君逸之忙扬声道:“来人,拿痰盂来。”

芍药忙领着几个二等丫头进了暖阁,这一回俞筱晚没吐多少,没以往那般难受,含了颗话梅在嘴里,笑嘻嘻地道:“看起来那药水挺不错的。”

君逸之蹙着眉道:“可惜是治标不治本。只盼着堂嫂那边能快一点。”他撇了撇嘴道:“那是什么鹰,居然怕冷,真是没用。”

俞筱晚嗔了他一眼,“这话可别在堂嫂面前说。”贺氏是小孩子心性,怕不得跟逸之吵起来。

君逸之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

芍药等气味散得差不多了,便将门帘放下,窗户关上,跟在后头凑趣道:“幸亏上回勉世孙妃是上午来的,不然恐怕二少夫人还要受很多罪呢。”

俞筱晚也笑道:“可不是,这就叫赶巧了。”

君逸之挑了挑眉,“这话怎么的啊。”

芍药笑道:“孕妇一般都是早晨和上午吐啊,下午不怎么吐的,以前勉世孙妃都是下晌来,二少夫人没在她面前吐过,也没跟曹小姐打过照面的。

君逸之“哦”了一声,俞筱晚听了这话,心头却是一凛,她居然漏了这个!孕妇的确是早晨吐得多,所以上午她大吐特吐,下午却不怎么吐,蔡嬷嬷和赵妈妈她们都不觉得奇怪。可是现在一想,她之所以会上午吐得凶,恐怕是因为曹中妍都是上午来的缘故。…太后居然连这个都算到了,可是这也得府中有人安排着,不然她们三个也不可能每天都是上午来。

俞筱晚只提了一句,“那是因为妍儿她们都上午来的。”

君逸之立即就明白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俞筱晚吓了一跳,忙拉着他的衣袖问,“你要干什么去。”

君逸之朝她安抚地笑笑,“我去查查客院的事,你放心,我不会惊动任何人,只是觉得,有些人必须得受点教训才是。”

君逸之出门之后,便招了从文等人去查一下客院那边的情况,自己则去往春晖院,想与老祖宗谈一谈,希望老祖宗能快点大嫂的人选定下来,先将人送回去,免得再生事端。

这会子楚王爷正在春晖院里跟楚太妃请安。楚王爷是为了朝堂之上御史们弹劾工部侍郎黄大人一事,而来找老祖宗商量的。工部有尚书,但是内阁的几位大臣,每人都分管了一项细务,楚王爷负责的就是工部,这次的事虽说弹劾的是黄大人,可是他和工部尚书身为直接主管,也多少会要负一点责任。

楚王爷别的不怕,就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孩儿这段时间忙于庶务,没有仔细核过工部递上来的帐目了,不知黄大人到底是如果贪墨的银子,可别上面有孩儿的签名才好。…孩儿有时一忙起来,看不细致签字也是有的

楚太妃蹙了蹙眉道:“既然内阁已经决定开始查帐了,你就先放宽心,让他们查着,你不是工部尚书,只是督管工部,就算让你签名,也是签在复核一项上,不会与你有多少关系。倒是玮之和皓之他们两个,有没有什么让人钻空子的地方,速让他们自查一下,他俩的职务是你推荐去的,若是出了纰漏,就会着落到你的头上。”

楚王爷忙忙地应道:“还是母妃顾虑得周到,一会儿孩儿就将两个侄儿叫来商议一下。”

楚太妃“嗯”了一声,“你也不必太担心,查黄大人…我想多半是摄政王与太后叫板上了,应当不会连累到你这儿。”

正说着,门外的丫鬟通报二少爷过来请安,两人就都止了话题。

君逸之见父王也在,倒不好再说了,只得坐在一旁听着。

楚太妃先问了逸之一下晚儿的身子状况,这才与王爷继续谈起另一个的话题,商量世子妃人选之事。

不能再拖了,眼瞧着要进腊月了,总不能将客人留到过年,楚太妃的意思,是选孙小姐为正妃,兰淑蓉和曹中妍为侧室。因为君琰之现在只是世子,只有一个正妃的名额,侧妃和庶妃得等他继承了王位之后,才能上表请封

君逸之在一旁听得眼睛一睁,诧异地道:“老祖宗,您打算一下子给大哥选三个啊?”

楚太妃笑盈盈地看着乖孙道:“怎么?不行么?孙小姐举止大方、沉稳贞静、端庄淑雅,为正妃是最合适的,曹小姐是你大哥自己选的,我也挺喜欢这个孩子,只是她个性柔弱了些,是不适合为正妃的,淑蓉丫头么,对孙小姐倒是十分服气的…”楚太妃笑了笑,“选一个兰家的姑娘,对楚王府只有好处。”

意思就是,太后总是会想塞人进来的,不如就将太后挑出的这个兰淑蓉给娶进府来,反正经过她的观察,孙琪能压制得住兰淑蓉。

“呃…也不是…”君逸之挠了挠头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跟老祖宗说,大哥留曹中妍,并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别的意思,只不过现在曹家倒了,一时不方便送她回去而已。

想了半晌,君逸之总算是想到了一点,“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言,可是老祖宗您素来宽厚仁慈,还是先问一问大哥的意思吧,毕竟是他要跟未来大嫂过一生的。”

楚太妃笑道:“我当然要问琰之的意思,已经让人去请琰之了,只不过先跟你父王商量一下,看你父王可有异议。”

楚王爷忙恭敬地表示,“孩儿一切听母妃的。”

儿子如此孝顺,楚太妃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随即又缓声教导道:“王爷已经是一朝之重臣了,万事必须心中有丘壑,王爷是琰之是父亲,孙儿媳妇的人选,本当由王爷和媳妇来拿主意才是,我只是看着王爷日理万机,才在一旁帮着掌掌眼。”

楚太妃是觉得儿子太过老实懦弱了,朝中的许多大事,还要来问她的意思,万一哪天自己两腿一蹬,他要如何是好?倒是两个孙儿琰之和逸之,她是一点也不担心的,只盼着他俩能早日为她添几个曾孙,让她享享四代同堂的天伦之乐罢了。

说话间君琰之便到了,楚太妃将自己的打算跟琰之说了,也将君琰之吓了一跳,有些怔然地道:“不用这么多吧?”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着道:“老祖宗疼惜孙儿,孙儿是知道的,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反正到腊月还有小半个月,咱们可以再看看。孙儿是觉得,一下子就将正室侧室都娶回来了,吵吵闹闹的,其实并不利于家宅安宁。”

说着朝弟弟递了个眼神,要逸之帮自己说几句话。

楚太妃对此持不同意见,“我倒是觉得同时娶回家来,让她们早些知道自己的身份,当正妃的不要想着独宠,当侧室的明确自己的身份,万事不要妄图越过正室去,才是利于家宅安宁的。”顿了顿,她睇了君逸之一眼,笑着补充道:“琰之,你必须要知道,你与逸之不同,你是必须有子嗣的。”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君琰之必须有儿子,而且君逸之就不一定,换种说法就是,若是晚儿生的是女儿,她也不会逼着逸之纳妾。

君逸之刚张开的唇,立即又合上了,十分歉意地看了哥哥一眼,不能怪他没义气,老祖宗说刚才那句话,一是让他安心,表明不会给他们小夫妻添堵;二是警告他,若是他现在帮大哥说话,老祖宗就会转而拿子嗣之事来逼他。…晚儿是他的妻子,是他要一生呵护的人,他总得先顾及晚儿的利益,而且他相信大哥若是不想,自有本事拒绝。是吧?是吧?

君琰之差点没被这个不讲兄弟情的弟弟给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瞪了逸之一眼,垂着头想了想,才抬头道:“即便如此,一正一侧也足够了,人多了孙儿也难以应付。老祖宗是看透世情的人,应当知道女人间的小心思才是

楚太妃其实也没真想让孙儿一下子娶那么多,不过是先漫天要价,才好讨价还价,当下便顺着这话道:“若是如此,就再看一看吧,曹小姐和兰小姐,最终选谁。”

君逸之仔细盯了大哥一眼,总觉得大哥说一正一侧的时候,心里似乎已经定了人选。只是…罢了,关他什么事呢。

谈完了此事,一家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楚王爷还有些公务要与幕僚们谈一谈,便与母妃告辞,君逸之担心晚儿,也跟在父王身后出了院子。

楚王爷难得与儿子并肩漫步,和气地问起二儿媳妇的状况,“可曾好了些?”

君逸之道:“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楚王爷不由得摇头叹气,“怎么这么辛苦,想当年你母妃生你大哥的时候,不知多轻松,后来怀你就辛苦了些。”顿了顿,淡淡地道了句,“有空去给你母妃请个安。”

他也知道这兄弟两对妻子避而不见的事,只是在他看来,有自己教训妻子就足够了,儿子们没必要掺和。

君逸之只“哦”了一声,没说去不去。

楚王爷忍不住想教训他两句,可是一瞧见逸之轻佻地斜着眼、挑着眉,一副随你怎么说、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无赖样子,顿时又泄了气。这两个儿子似乎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老二直接就跟他唱反调,老大看着孝顺听话,其实心里头主意坚定得很,阳奉阴违的把戏没少玩。

罢了罢了,反正老妻是个少教训的,这会子似乎还没完全相通,冷冷她也好。

君逸之向父王告辞之后,正要折回梦海阁,冷不妨君琰之从后赶上,用力拍了他一记,恶狠狠地道:“看我为难很高兴?”

君逸之立即喊冤,“哪里啊,我只是觉得,大哥你自己也有心要娶一个侧妃的,何必跟老祖宗过不去呢,不就是多一个兰淑蓉么?”

君琰之瞪了他一眼,“滑头。”却没反驳。

为了弥补,君逸之十分主动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交给大哥,“这是那个姓方的举子的资料,已经入京了,现在寄居在城外的大安寺内。”

君琰之皱了皱眉道:“怎么不住在大寺庙里?”

京城内外的寺庙,都会给入京赶考的举子们提供住宿的服务,大寺庙香火鼎盛,对寒贫的举子,多半是免费供给食宿的,但大安寺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寺庙,是不提供免费食宿的。当然,免费的吃食和住宿环境,自然都比不上交费的,但总归是比住客栈要便宜。只是,听说这个叫方智的举子,家中很是清寒,难道能交给庙里食奉么?

君逸之翻开那叠纸张的其中一页,指着一行字道:“他考中举人之后,就有家乡的富户资助,自然不用去大寺庙里借用免费的食宿了。”

君琰之的眸中流光暗暗划过,君逸之两眼流露出几分好奇之色,“大哥你打算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君琰之说完,收起资料,扬长而去。

君逸之嘿嘿笑了两声,一脸打歪主意的样子,还说他什么也不干,我会相信才怪了。

君逸之眼珠一转,笑着拍了拍从文的肩问,“从文,你说我大哥他会怎么办?”

从文一脸无辜的表情:“主子啊,小的怎么会知道世子爷想干什么?小的连您们在说什么都没听懂呢。”

君逸之非常有耐心地解说道:“是这样,我大哥应该是看上一个小姑娘了,不过这个小姑娘呢,有个意中人,现在这个意中人来了京城,你说我大哥他会干什么?嗯?说出来给爷听听,说得对了,爷给你许门好亲事。”

从文非常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才缓缓地道:“小的是不知道世子爷想干什么啦,不过若是换成小的,就会想办法设个局,让这个小姑娘认为她的意中人喜欢上了别人,然后…”

话没说完,就被君逸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卑鄙、无耻、下流!我大哥才不是你这种无赖呢。”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文揉了揉脑门子,心里头报怨道:我不想说,非要我说,说了又要骂。再者说了,这个主意卑鄙吗?卑鄙吗?我怎么不觉得?要是初云喜欢上了别人,我肯定要用这一招的。…等等,要是世子爷真的用这一招的话,我能不能求二少爷给我指婚呐?

且不说从文如何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说君逸之派了平安等人查了客院的情况之后,知道府中有几名丫鬟,与几位客人的丫鬟交往比较密切,出主意让三位小姐每天上午去梦海阁的,就是其中两人,一个是金沙,一个是周侧妃院子里的一名二等丫鬟,叫小英的。

蔡嬷嬷很快就将小英的家世给调查清楚了,“是王府的家生子,平日里不算是周侧妃面前得脸的,每日没住在春蓼院内,落琐前回后巷自己家里的。性子比较老实,在春蓼院里,跟大小丫鬟们处得都不错,跟马姨娘、章姨娘的丫鬟们也处得不错,没什么特别交好的。”

大概是同为侧室之故,周侧妃与楚王爷的两位侍妾走得比较近,三人时常串门子,丫鬟们自然就交好了。

君逸之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交给蔡嬷嬷,“让平安瞅准时候放到后院的路上。”

蔡嬷嬷接过金锭,福了福出去了。俞筱晚笑问道:“这是要干什么?一个金锭要将小英抓起来么?”

君逸之笑道:“给周侧妃一个教训,她要培养一个伶俐的丫鬟也不容易,少一个是一个。”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还下起了鹅毛大雪。小英将手头的事儿忙完,将茶水房几个小火炉加了煤球,铜壶添上新水,搁在小炉上,跟接班的丫鬟交待了一声,便撑起雨伞,提了灯笼,跟管事嬷嬷打了声招呼,回自己家去。

快走到西角门的时候,路旁草丛子里忽地闪现一道金光,小英忙将手中的灯笼移过去,只见雪地里露出一角金黄色的东西,小英心中一动,忙蹲下用手拨开旁边的雪,露出一只小金元宝。

肯定是方才灯笼的光照在金锭上,让金锭闪了一下光。

小英心头暗喜,忙四下看看,见无人路过,忙将金元宝捡起来,收到腰间的荷包里,想了想,觉得不保险,就忍着寒冷,从领口塞到内衣里,她在那处缝了个口袋,用来放些贴身的金贵物品。这么一锭金子,足有五六两重,足够她打一套金头面了又多了一套压箱的嫁妆。

小英喜滋滋地来到西角门,将腰牌摘下来递给看守的婆子,记录下出院子的时辰,婆子又将腰牌还给她。手续办完,小英正要出院门,冷不丁地身后有人唤道:“且慢,问你个事。”

小英顿足回首,见侍卫总领齐正山带了五六个侍卫走过来。小英只当是日常的巡逻询问,便笑嘻嘻地朝齐正山福了福,“齐总领安,下了雪还这么辛苦地巡逻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齐正山也回了小英一笑,“职责所在,有什么办法,别说下雪了,就是雪崩也得巡逻呀。例行公事,让这婆子给你搜搜身。”

小英小怔了一下,随即又镇定地张开双臂,胳肢窝却有意识地夹着,因为那锭金元宝就放在胳肢窝下。

那个婆子上下搜了一遍,朝齐正山笑道:“回总领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

齐正山拿剑鞘隔空指了指小英的腋下,“这里没搜到。”

小英心头一紧,那个婆子又上前来,这回不容她再夹着胳膊,那么一团东西,自然是搜了出来。

齐正山将脸一板,“这是什么!你一个二等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金元宝?”

小英忙上前一步,悄悄塞了一块银子给齐正山,这是她今日才得的赏赐,陪着笑脸道:“齐总领,这是个误会,是婢子刚才在路上捡到的,本该交回给主子处置,只是快要落琐了,天儿又冷又黑,婢子才打算明日再交给主子。”

齐正山却用力一推,将那锭银子推了回去,冷着脸道:“你这是偷盗,这事儿我可作不了主,你自己去跟老祖宗解释吧。”

小英顿时就急得哭了出来,想求齐正山网开一面,可是齐正山已经一挥手,让侍卫们押着她,大步朝春晖院而去了。

楚太妃用过晚膳,君逸之就跑来见她,将晚儿调查到的事儿说与老祖宗听,楚太妃心头大怒,一巴掌拍在小几上,“太后到底想干什么!”

君逸之忙帮老祖宗顺背,小声地道:“晚儿说,她觉得太后并不仅仅是想让她小产而已,她说她觉得太后还在试探着什么。”

楚太妃瞅着君逸之问,“怎么说?”

君逸之道:“晚儿分析的,孙儿也觉得有道理。她说太后明明这么有手段,可是上回贺七小姐的事,却留了许多痕迹,似乎就是在等咱们去查似的。而这件事也是如此,明明安排得天衣无缝的,却又让静雯再来王府,难道不怕咱们产生什么联想么?晚儿说,她觉得是太后认为那种煌茅香,太后认为咱们无药可解,所以故意让静雯来,让咱们心中生疑的。”

楚太妃皱眉想了会子,缓缓点头道:“的确是有这个感觉。”与摸不着头脑的孙儿和孙儿媳妇不同,楚太妃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后还是不放心楚王府啊,这是在试探咱们府中的虚实呢。”

正讨论着,就听得丫鬟们通报道:“老祖宗,齐总领求见,说他抓到了一个贼。”

楚太妃眉头一蹙,君逸之却是一喜,附耳小声嘀咕了几句,楚太妃好气又好笑地嗔道:“胡闹。”

待楚太妃允了,齐正山便押了小英进来,小英自然是要辩白一通,可是她明明藏得那么隐密,又没在搜身之时主动说出来,怎么也掩盖不了她想贪下金元宝的事实。

不多时,她的主子周侧妃就被请过来了,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后,周侧妃立即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地道:“是妾身管束无方,才让院中的丫鬟犯下错处,还请太妃将这个丫鬟好生教导。”

君逸之嗤笑道:“周侧妃倒是说得轻巧,楚王府有多少奴婢?每一个都让老祖宗来教导,老祖宗不是会被你们这些无用的主子给累坏身子去?还是说,周侧妃故意不管束奴婢,就是想劳累老祖宗来着?”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跟不孝是一样的啊。周侧妃忙朝楚太妃表白道:“妾身决无此意,妾身不敢劳累太妃,这个丫头就让妾身来教训她吧。”说罢朝屋内的掌事嬷嬷道:“将小英拖下去大打二十大板,罚半年月银。”

君逸之又有话说了,“哎呦,老祖宗还在这里呢,要怎么罚难道不应当是老祖宗来定?什么话都让周侧妃您给说了去,是想说老祖宗不会管理后宅么?”

周侧妃一怔,再笨也知道二少爷这是针对她的,不由得含泪道:“二少爷,妾身并没有这个意思。”边说边抹起了眼泪,她虽然已经三十余岁,可是保养得极好,是个娇弱弱的美人,这么梨花带雨的,仍旧柔弱可怜。

君逸之扯了扯嘴角,朝老祖宗撒娇道:“老祖宗,我只是就事论事,周侧妃怎么就哭起来了,若是一会儿父王来了,说我不敬长辈,您可要给我作证哦。”

楚太妃笑道:“这是自然,你又没有说错一句话,只是有些人喜欢哭哭啼啼博人同情罢了。”

这下子周侧妃连眼泪都不敢掉了,忙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道:“妾身不敢

楚太妃蹙眉道:“你不敢什么?不敢起来么?跪在这儿,是想让王爷觉得我这个当婆婆的苛待你了么?我何时让你跪了?你这是想挑拨我们母子的感情么?”

158.百口莫辩(二)

楚太妃在这楚王府里,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主,高傲如同楚王妃,在婆婆面前也怯得很,素来温和柔弱的周侧妃就更不必提了,慌忙道:“不、不是,妾身…”这才发觉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对了,忙磕了个头,自己爬了起来,复又坐回绣墩上,细声细气地道:“老祖宗,妾身的意思是,妾身不会管教奴婢,还请老祖宗教教妾身。”

楚太妃耷拉着眼皮子道:“拾到金子不上交给主子,是品性的问题,这要我怎么教你?”

周侧妃垂下头不敢应话了,有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再深入探讨下去,就成了她的品性有问题了。小英做得的确不对,可周侧妃心里觉得委曲,她院子里丫鬟婆子大大小小加起来,没三十也有二十余,哪可能个个管得着、管得好?况且小英是王府的家生子,难道品性不好,不是王府老人家的错么

当然,这种话,周侧妃是不敢说出口的。

娇杏在外面通报了一声,将门帘一挑,楚王爷总算是来了,身后还跟着马姨娘。他今日本是要宿在马姨娘那儿的,听到母妃有请,忙不迭地跑过来,就见周侧妃两眼红红的,两眼巴巴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望之令人生怜,而老祖宗却是半阖了眼,靠在引枕上,整个人都缩在炕上,君逸之神情闲适轻松,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小几上的松子仁儿往嘴里扔,齐正山腰佩长刀,垂手肃立在南墙一侧,屋子里的空地上,还跪趴着一个梳双丫髻的丫鬟。

楚王爷直觉情形不对,忙陪着笑问道,“母妃,这、这是怎么了?”

楚太妃将身子往引枕上靠了靠,指着炕头道:“王爷坐。”

君逸之站起身来,将位子让给父王,楚太妃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楚王爷隔着炕几,与太妃面对面坐下,马姨娘低着头在王爷身旁站好。

楚太妃瞥了马姨娘一眼,眸光中有些不满。按说她这正院正房,可不是侍妾们能进来的地方,马姨娘应当自己自觉地站在外间候着,可是人是儿子带进来的,她怎么也得给儿子几分脸面,只得按下不发作。

齐正山低头禀道:“下官巡视至西角门时,正遇上丫鬟小英出府,下官便依照惯例抽查一下,让婆子搜身,哪知从小英的身上搜出一个五两重的金元宝,这才将其拿下,报与太妃,小英自称这锭金元宝是她拾到的。”

二等丫鬟也是常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楚王爷对小英有印象,便转而斥责周侧妃道:“居然想昧下拾到的金子,你是怎么调教的丫鬟?”

周侧妃忙站起来垂手肃立,等王爷发作完了,才拿帕子捂着嘴,小声哽咽道:“是妾身管教不严,请王爷责罚。”

楚王爷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而楚太妃,陪着笑道:“此事就请母妃操心处置了吧。”

楚太妃对儿子的态度极为满意,敛神正容道:“男主外、女主内,这后宅里头的事,原本不当由王爷来操心,今晚特意将王爷请过来,只是为了告诉王爷,现在朝中有些不稳的因素,王爷的一言一行都要极为郑重,方能不让旁人揪到错处,就是这王府后宅里,也必须谨言慎行,象拾金而昧这种类似偷窃的行径,就必须严惩。”

这番话说得楚王爷神情一震,是啊,工部正在查官员贪墨工程银子之事,自己身为主管此事的内阁大臣,多少有些督管不力之嫌,若是府中也传出丫鬟拾金昧之之事,恐怕旁人会拿来大作文章,认为自己就是这种纵容属下贪墨之人。

楚王爷想清其中关键,忙起身朝母妃深深一揖,方坐下道:“多亏母妃提醒,孩儿才不至于授人以柄,那么此事交由孩儿来办吧。”说罢吩咐道:“将小英重杖二十,打发回去,永不录用。”

一直低着头的小英听到如此重罚,吓得当即大哭了起来,“王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愿罚月银一年啊。”边哭边跪爬几步,想去拉王爷的衫摆求情,被齐正山一脚踹倒在地,斥道:“哭什么,想冲撞主子们么?还不拉她下去。”

吴嬷嬷挑起门帘,唤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将小英堵住嘴拖了下去。

周侧妃王爷被这么重的处罚给惊呆了。永不录用,就表示小英再也没法子赚钱贴补家用了,当奴婢的手头都只有这么宽裕,若是小英没法子赚钱,不但自家的爹娘会嫌弃,就连婚事都不好说。周侧妃忙低下头,恨不得化为影子帖到墙上,只要老祖宗和王爷不想起她就好。

可惜偏偏事与愿违,楚太妃将目光转向了周侧妃,淡淡地道:“周侧妃,你管束下人不严,也当受罚,你可服气?”

周侧妃忙惶恐地道:“妾身服气,心服口服。请老祖宗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