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真不想谈这个,就转了话题问道:“二弟的府第不是已经赐下了么?你们打算何时修葺?”

倒不怕俞筱晚以为她在赶人走,府第赐下了,就得搬,这是朝廷的规矩。

俞筱晚道:“老祖宗的意思,是磨蹭到过完年之后再说。还有大半年呢,修葺也得一两年。咱们府中人是少了些,老祖宗成天说不热闹。”

孙氏笑了笑,觉得话题似乎又要回去了,忙告辞,“我院子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儿。”

俞筱晚就站起身来送客,又劝慰了孙氏几句,要她不要着急。

孙氏只笑不语,匆匆地走了,刚回到沧海楼,君琰之就回府了,孙氏忙迎出去,接了夫君进屋,亲手服侍着更了衣。

君琰之在二门处遇到了特意堵他的逸之,已经知道楼里多了一位小佳人,听说相貌与气质都与妍儿神似,他不禁动了见上一见的念头,只是想见一见,倒没别的多余想法。

更好衣,他便好整以暇地坐到竹榻上,闲适地问及孙氏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孙氏含着笑与夫君叙话,心底里却一点一点地漫上了酸楚。琰之绝对是一位好丈夫,他几乎没有陋习,下了衙就会回府,也不会象别的男子那般高傲地等待妻子的服侍,他待她很温柔,会关心她的生活、关心她的感受,遇事也多同她商量。虽然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可是一开始的她,坚定地认为,她总有一天,能将其取代,若是…若是她能为他生下几个可爱的孩子的话。

想到这儿,孙氏便漾起一抹笑来,“今日我家的远房表妹过来见我,我顺便留她多住几日。要么,现在让她来给爷请个安?”

君琰之淡笑道:“既是你的表妹,应该要见的。”

孙氏将帕子攥得紧了几分,扬声让人传雪儿过来。

君琰之略带些期望地看向雪儿,旋即,就有些失望了。逸之说她与妍儿神似…哪里神似了?虽然这相貌是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他却能一眼分辨出来,或者,哪怕是生得一模一样,他也能分辨出来。

不是就不是,再相似,也不是。

君琰之忽而就明白了,他的心里,妍儿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就算…就算为了传承香火,他必须得纳妾,他也不想对着一个似是而非的妍儿,因为,那会亵渎了妍儿,也侮辱了他。

面对雪儿的羞涩与局促,君琰之淡淡地笑道:“只管将这当成自己家里,不必拘束,府中的池荷开得最是好,京城闻名,表妹多住几日再回府吧。”

雪儿讶然地抬起头,瞥了君琰之一眼,忙又求助般地看向孙氏,孙氏知她的意思,忙看向夫君,君琰之也神色温和地回望住孙氏,眸光静谧如子夜,令孙氏只想永远沉溺其中。她张了张嘴,可是那句“她是我为爷纳的妾室”,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君琰之淡笑道:“别傻坐着了,用膳吧。”

用过晚膳,雪儿被丫鬟们带了下去,君琰之握着孙氏的手进了内室,轻缓地道:“今儿遇到了逸之和晚儿,她说你的脉象好了许多,那药方让丫鬟们去拣药了没?”见孙氏不回话,他就继续道:“晚儿说了,药不能断。你好好儿地调理身子,别去想些有的没的。有些事情…若是我想做,当初就能做,当初没有做,现今也不必做。”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是喜欢真正的嫡子。”

出于男人的自尊,君琰之自不会在妻子的面前剖白什么,就象当初不能确定妍儿的感情之时,他也从未对妍儿表白过一般。不过这样模糊的话,孙氏却是听明白了,当初他若想纳曹姑娘为妾,以曹家的地位,根本就阻止不了,他所说的当初没做,现今也不必做,是让她不必再将特意寻来的雪儿,纳为妾室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令孙氏的心中一暖,他都没有放弃,她为何要自卑自怜?孙氏顿住脚步,君琰之挑眉回望,不明白她怎么不走了。孙氏温柔地笑道:“我让丫鬟煎药去,现在时辰尚早,还来得及服一剂。”

君琰之微微一笑,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的手,孙氏朝他福了福,旋身出了内室,屋外响起她交待丫鬟的声音,君琰之的唇角勾了勾践,这才是能陪伴他一生的妻子,坚强、自信,而妍儿…只能是印在他心底的一幅画了。

对于孙氏愿意配合治疗,俞筱晚是极为高兴的,仔细地写了几大张纸,要她注意饮食、起居,还教了她一套五禽戏,可以强身健体。

相较于平静的楚王府,京城里却是热闹非凡的,名门世家家主的脖子都等长了,才等到小皇帝终于可以选妃的这一天,礼部的令文早就下发到了各知州处,各省各府的名门世家,都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推举出来,别说问鼎凤位,就是仅被封册为最低等的才人,对整个家族都是巨大的助力。

小皇帝这会子正对着一桌子的画卷叹气,看得太多,已经看花眼了,一开始还有几个可以令他惊艳,现在真的瞧不出什么来了,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真让换个人来瞧瞧,可偏偏这种事无法假手于人。

吕公公躬着腰,踩着猫儿一样轻微的步子走进御书房,小声禀道:“陛下,韩世昭大人求见。”

小皇帝笑道:“宣。”

吕公公出去,引着韩世昭进来,然后退出书房,反手将门关上。

韩世昭的目光在御案上的画卷上溜了一圈,含笑道:“臣恭喜陛下。”

小皇帝摇了摇头,笑叹道:“只是嫔妃的人选,皇后是从八大世家之中选,朕无法自专。”他揉了揉额角,问道:“兰家那边怎样?皇兄那儿呢?”

小皇帝成了亲,理论上就可以亲政了,摄政王会不会愿意将手中的权交出来,太后会不会趁机将兰家的女儿选为皇后,都是他要防范的事情。

韩世昭轻声地禀报,“兰家那边早就钻入网中了,只等陛下想何时收网,光是私卖御赐物品,就足够将其贬为庶民了;摄政王那儿,倒是一派平静,王府里也同平日一般,并未有过多官员出入。”

难道皇兄对权势真的没有兴趣?小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得让皇兄尽早表明立场了。”说着笑了笑,“有些事情,还是让母后出面比较好。”

提及太后,小皇帝的眸色更沉了些,他的母妃,如今还不知在天涯海角,他身为人子,如何能让太后逍遥法外?

小皇帝交待了韩世昭一些近期的事务之后,便摆驾去了慈宁宫。

太后正在替他看画像,不过太后手中的画像,都是未来的皇后人选。太后含笑道:“皇儿你自己也来瞧一瞧,看谁最入你眼?”

“母后替儿臣挑便是了,儿臣相信母后的眼光。”

太后满意地瞧着小皇帝笑了,却不说她看中了谁,将画卷交给魏公公,问起他今日的起居。小皇帝恭顺地一一作答,然后提到今日来此的目的,“今日皇兄同儿臣议了一回国政,皇兄直言儿臣还是略为稚嫩了,不足以压服群臣。儿臣的确是如此觉得,因此儿臣打算,大婚之后,还是由皇兄主理朝政,待儿臣掌握了御臣之前,再行亲政。”

太后脸上的微笑顿时凝住,沉声问,“这是皇儿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小皇帝迟疑地道:“是皇兄建议的,儿臣也觉得有道理。”

太后的胸口憋了一股气,可是见小皇帝俊朗的脸上还有一团稚气未褪,慒慒懂懂的,忽然觉得,他有这项认知,也是有好处的,只是,摄政王必须除去了,小皇帝已经成年,对方一定会有所行动,她必须先发制人。于是太后便笑道:“皇儿心中有成算便好。”

母子俩又说了一轮话,小皇帝才摆驾回宫。待小皇帝一离去,太后立即唤来了魏公公,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切记!必须双管齐下!”魏公公轻声应下,退出去办差。

次日一早,良太妃就将摄政王宣入了她的宫中,颤着声音道:“太后…她手中有了当年母妃对付端妃的证据…皇儿,咱们不能等了,必须…必须将小皇帝拉下龙椅。”

摄政王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淡漠地道:“母妃你想得过多了,曹清儒如今心智如同孩童,葛太医早已经不见踪影…”

“葛太医在太后的手中!”良太妃失控地叫了起来,“若是让宗人府给证实了,母妃会怎样,你应当很清楚!”

摄政王这才正色凝神,仔细思索起来。若是当初被先帝发觉了,要如何处置,全凭先帝一句话,可轻可重;但若按着律法来处置,母妃的封册就会被收回,贬为庶人,终身在宫中服苦役,因而他不能不谨慎。但若说到谋位,摄政王还真没想过。以前没有立太子的时候,是有过幻想,听闻立皇弟为太子,他也有过怨气,但他不是一个喜欢与天抗命的人,谋反这种事,成功的可能远远小于失败,一个不慎,就会遗臭万年。

况且,谁都不知道,立储圣旨颁下之后,先帝曾找他促膝长谈过一宿,指出他性格上和行事上的几个短处,明确地告诉他,正是这些缺点,使他只能为相,不能为王。他自幼就崇拜父皇,尽管万分不甘,却仍是努力调整情绪,想当一名旷世贤臣,谁知兢兢业业到如今,竟被逼到这个份上。

良太妃见儿子迟迟不表态,急得再三催促,摄政王最后却只给了她一句话,“容孩儿再仔细思量思量。”

摄政王回到府中,就让侍卫将王妃请到了前院书房。前院里的布署是最严密的,摄政王妃知道王爷必定是有极重要的事要与她商量,忙收拾打扮停当了过来,见到王爷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心中就打了一个突,陪着小心问道:“王爷,宣臣妾来有何事?”

摄政王拉着王妃坐到自己身边,将母妃的话原原本本地告知。摄政王妃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那王爷打算如何呢?”

“我也不知。”摄政王拧着眉头,“这些年我虽也在朝中培植了人脉,只是却没到可以篡位的地步,轻率行事,只会让整个王府一夜颠覆。可是,我又不能置母妃不顾。”当年的事,他最先没有参与,但后来知晓了,却也没有反对和阻止,“况且,母妃若是定了罪,我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摄政王妃也觉得为难,只能笑着安慰道:“时辰不早,不如王爷先回后院用膳,总不急于这一时,陛下纵使明日便亲政了,想将朝政理顺,没个两三年,是不成的。况且,不是说端妃娘娘的脉案都销毁了么?只凭一名潜逃的太医的供词,难道就能将母妃入罪?咱们徐徐图之,想办法将太后手中的证据给毁了,只凭太后的言辞,是不能给母妃定罪的。”

摄政王听闻之后,觉得颇为有理,便与王妃一同回了后院。才进二门,就有丫鬟喜气洋洋地盈上来,发觉王妃也在,小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王妃眉头一挑,向着夫君道:“孔孺人身子有些不爽利,我替她宣了太医。”然后又朝丫鬟淡声道:“太医是如何说的。”小丫鬟只得小声禀道:“太医说,是滑脉,有一个多月了。”

摄政王妃的眼睑就垂了下来,她几年未曾有喜讯,因而前两个月,就将妾室们的避子汤停了,孔孺人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还真是…有福气啊。

摄政王的唇角勾了起来,回身对大管家东方浩道:“赏孔孺人妆花缎十匹、玉如意一对,百婴杯一套。全府下人打赏。”又看向一旁的小丫鬟,淡声问,“此等喜讯,你为何不先报与王妃,而是在此等本王?”

小丫鬟一怔,结巴道:“啊,是、是、是因为…”

摄政王面色一凝,冷声道:“不敬王妃,杖二十,流放北疆。”这等想越过王妃报讯的丫鬟,必然是受了孔孺人的指使,只是摄政王现在不可能去处置孔孺人,但是杖责小丫鬟,而且还是由他亲自处置的,就是侧面告诫整个摄政王府的人,不论谁,不论她立了多大的功劳,也别想越过王妃去。

摄政王吩咐完毕,就背负双手,悠然地往主院而去,摄政王妃跟在他身边半臂远处,唇角不自禁地飞扬起来,听到喜讯却没有去孔孺人处,也是打了孔孺人的脸了。想到王爷如此敬重自己,护着自己,可是自己却不能为他诞下嫡子,摄政王妃的心情顿时又变得沉甸甸的。

“那就依卿家所言,选兰慧云为皇后吧。”太后满意地颌首道。

终于让太后满意了,礼部尚书及一众官员这才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了出去,开始准备册封大典。

待宫殿之内静了下来,太后便陷入深思,放出风声之后,原以为摄政王会立即行动,哪知一晃过了两月余,展眼入秋了,摄政王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难道他之前没有一点准备?”

魏公公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垂首听着,太后又自言自语了几句,缓缓地道:“去…”

话未说完,就听得殿外传来焦急地脚步声,魏公公的徒弟匆匆跑进来跪禀道:“太后,兰国公夫人使了送信入宫,言道兰世子和兰七公子被抓了。”

“什么!”太后惊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是哪里派人来抓的?”

“回太后话,是大理寺下的拘票。”

“去,立即到大理寺问清楚,到底是什么罪名,另外,宣定国公及夫人觐见。”

“禀太后,定国公府已被重重包围,不许任何人等出入了。”

太后只得另下指令,“宣李大人、秦大人、赵大人入宫。”

小太监硬着头皮道:“禀太后,这几位大人都、都被抓入大理寺了。”

太后震惊得无以复加,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跪着的心腹太监,好半晌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必定是摄政王!”

魏公公对此却心存疑惑,“若是摄政王爷为何不直接对着陛下来,而要对着您呢?他就不怕惹怒了您么?”

太后睁大眼睛冷笑,“他!他恐怕已经知道,哀家手中的证据都已经被毁了,根本不可能将良太妃如何,才这般斩断哀家的手足,他日后才好对付陛下。”

原本太后是让葛太医保留了端妃所有的脉案,可是没有想到,葛太医竟会毁了脉案,潜逃出京,她一直追杀,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好不容易打听到葛太医被押解入京,忙派了暗卫去劫人,到了地儿,暗卫发觉葛太医已经被人杀死了,只得掩埋了葛太医的尸体。她恐吓良太妃,算计着摄政王为了不使当年的事情暴露,必定会对小皇帝不利,极有可能带兵逼宫,她连救援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摄政王杀了小皇帝,她就带兵杀了摄政王,扶软弱的康王登基。康王的身子如何,太后是最清楚的,活不过两年了,但是康王妃年初诞下了嫡子,她就能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扶稚儿登基,垂帘听政了。

所有的一切都规划得极为美妙,怎奈摄政王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找上了兰家!

太后努力沉了沉气,缓缓在榻上坐下,过了一会儿,平静地开口,“先去大理寺问清楚,抓知存和知仪是以什么罪名;二则,让平南侯悄悄调十万,在京郊候命。楚王府和晋王府、越国公府都给我监视进来,一有不妥,就将贺氏和俞氏、姜氏抓入宫来。另外,让她处理了摄政王,一劳永逸。”

魏公公领命退下,太后又将自己的计划仔细捋了一遍,觉得滴水不漏了,这才好整以暇地等待魏公公的回讯。

魏公公办事得力,很快就查清了,擦着汗道:“回太后,两位兰公子是因私卖御赐物品被捕的,在别的府上的御赐物品上,发现了兰家的字样,听说,证据确凿。”

太后惊得从榻上弹了起来,“怎么可能!不是让你们千万谨慎的么?怎么会赏到别的府中去?赏回的物品少了这许多,兰家怎么一点也察觉?”定了定神,太后又逼问道:“还有,是谁收集的证据、怎么收集的?何时有人入宫来问过话,你们竟一点也不知么?”

魏公公背上直冒冷汗:“奴才也不知。”

“废物!”太后暴怒,挥臂将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

尔后,太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意识到一点,之前一直疏忽的一点,那就是,头一回定国公府卖入宫中的物件,是几十年来的累积,不可能在几年之内就赏还回去,这么一来,宫中的库房里,定然还有不少从定国公府买回的御赐之物,为了区别于别的物件,买回来的时候,她都是让人在器物上做了暗记的,若是被人察觉,光凭这一点,定国公府就别想逃脱,必须将库房里的器物一次毁去!

太后于是抛出一连串的指令,“立即让所有相关的总管到慈宁宫来,另外,让巽通知平南侯,尽量拖延审讯时间,查明是谁告的黑状,再给定国公带句话,若有人问起,一概称不知。还有,让他带话给知仪,若是无法脱罪,就让知仪认下来。另外,将秦国公夫人宣入宫来。”

必须要保住定国公,否则会被禠夺了爵位去,可是兰知存也要保住,他是兰家的象征,也是兰家这一辈里最能干最聪慧的,那么…就只有牺牲掉兰知仪了。

魏公公一路小跑着出去办差,太后坐在凤榻上,前后仔细地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应当去问一问知存和知仪二人,到底是如何被揭穿的,于是又将另一名暗卫,入夜后潜入大理寺的牢中探问。

兰家兄弟被捕的消息,给朝野上下带来了极大的震动,摄政王都惊了一刻,才缓过神来,立即责问主管刑部的内阁大臣秦国公,“此等大事,为何之前从未曾听秦卿谈及过?”

秦国公忙解释道,“此事臣亦是昨夜才得知的,而且证据确凿,为防此等违法之徒销毁证据,故而臣凌晨签发拘票,今日便要禀报给王爷,只是方才下朝之后,王爷一直在商议江南水务,才耽搁了。”

摄政王幽暗不明的目光盯着秦国公半晌,才漫声道:“无妨,请秦卿将证据呈上吧。”

秦国公早就准备好了证据,双手呈给摄政王,摄政王打开来仔细翻阅,几十张单据上,记录了定国公府何时将何种御赐之物返卖给宫中,再由何人重新赏入定国公府,因内侍疏忽,将何物赐入何府,现今宫中库房尚余多少有暗记的器物,经手人都是谁谁等等。

摄政王在心中暗暗震惊,三年多的记录,一件一件清清楚楚,这得布下多大的网,花费多少人力,才能办成?他刚要开口询问,心中一动,此事不对劲,若是有人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要调查清楚,自然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可这若是一个布好的陷阱的话,那人则只需俯视即可。…且看看,到底是谁要与太后作对。摄政王立时改了主意,将手中的单据交给其他的内阁大臣传阅。

众人逐一阅过之后,皆露出震惊的神色,平南侯已经得了太后的暗示,立即蹙眉问道:“秦国公,这些证据是谁人交予你的,可否让他现身相见?”

秦国公摇了摇头,“这些证据是昨夜忽然呈现在老夫书桌上的,并未有人交予老夫。”

“秦公莫不是老糊涂了?”平南侯抓着这一点开始进攻,“宫中的库房若无陛下或太后的应允,如何能进行调查?此事从未立案,此人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所谓证据?你居然凭着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将堂堂的吏部侍郎和国公嫡子投入天牢!何况,我瞧着这些纸张,似乎都是仿着宫中的单据格式,誊抄的?”

秦国公应道,“的确是誊抄的,真的还在送证据的人手中。”

平南侯听了这话,冷笑几声,“国公,未立案而私下调查皇亲国戚是何等罪行,您应当比我这个莽夫更清楚才是,该怎么做,您也应当清楚才是。”

没经授权就敢查到皇上的家里,这等同于谋反啊,虽然没有明着说,可是逼迫秦国公先放人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秦国公并不心慌,慢吞吞地从怀中又摸出了一块东西,“这是连同证据一同放在老夫书桌上的。”说完双手呈给摄政王。

那是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乌黑的面板,鎏金祥云纹镶边,中间一个楷书的金色“紫”字。楷书是所有习字之人最早临的帖,要模仿一点也不难,祥云纹也可以以假乱真,但是令牌的材质却无法模仿,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刀剑不伤、水火不侵,故此令牌虽然还在摄政王的手中,旁边的人只一眼,就知道这是紫衣卫的令牌,如假包换。

而紫衣卫,是唯一有权不经任何人授权,调查朝中所有官员的部门,若是涉及到内宫,也可先行调查,而后禀报。

平南侯的心颤了一颤,怨恨地盯住秦国公,明明有这块牌子,为何不早拿出来!他此时方察觉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似乎在强行替兰家掩饰什么,…别人可都没说话呢,只有他的问题那么多、那么尖锐!

秦国公待令牌象征性地在各人的手中转了一圈之后,才问平南侯道:“不知老夫签拘票,可否?”

他还能说什么呢?平南侯打了个哈哈,“哈哈,秦公,您老就是如此喜欢开玩笑,原来是紫衣卫调查的,那自当严加处置。”

此事再无人敢有异议,大理寺卿立即过来内阁请示,何时开始审理此案?如何知道证人是谁,该传召谁?

摄政王看向秦国公,秦国公摇了摇头,表示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联系紫衣卫,更别提证人了。摄政王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先审问兰家兄弟吧,若是他们俩人愿意如实招供,不传证人亦可,若是他们不愿招认,自有证人出现。”

应当是这样的,紫衣卫一定会暗中监视着审案过程,在该出证据的时候,提供真实的证据,该出证人的时候,提供可靠的证人。摄政王忽地想到,这其实…是不是说,紫衣卫在暗中给太后留体面?若是兰家兄弟二人愿意将此事一力担下,只说是自己收买了宫中的侍人,就能将兰家和太后整个给摘出去。毕竟兰家是太后的娘家,宫中哪个总管敢不给兰家人脸面?况且兰家还给了那几名大内总管不菲的红利;而太后一人掌管着若大的后宫,平日里出宫就是悠长的仪仗,传个令要经过几道人手,被下人蒙蔽了,也是常理。

摄政王微微眯了眯眼,决不能如此!这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在审案的过程中,暗示挑唆几句,只要这兄弟俩中有一人不愿意承担下来,就能将太后给拖下马。只要太后失了势,当年的事也就…他这两个月也没闲着,暗中调查了许久,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是他猜测着,太后的手中,亦没有当年的明证,只是,尚有两分不敢笃定而已。

摄政王拿定了主意,便缓缓开口道:“届时,本王和诸位内阁大臣,一同听审。”他看了看四下,淡笑道:“兰家到底是皇亲,需得公平公正才行。”

众人都赞同地道:“王爷所言极是。”

审问的方案和人员定下之后,大理寺卿便去安排。

摄政王瞧着不停晃动的珠帘,心中又是一动,忙传了礼部尚书过来,问及皇后人选一事。礼部尚书如实答了,“已经选定了兰氏慧云,下官正在安排大典事宜。”

摄政王抬手止住礼部尚书的后续报告,淡声道:“兰家如令涉案,还是暂且缓一缓。”

涉案的只是兰家的两位嫡子而已,定国公不是好好的么?礼部尚书心里嘀咕,却恭敬地应了,退下。

摄政王暗吁了一口气,希望他猜对了,是小皇帝对太后选兰家姑娘为后不满,才弄出的这一出戏。选谁为后,大臣们可以商议、太后可以拿主意,偏偏小皇帝使不上半分力气,希望他帮了陛下这个忙后,能略消减母妃的罪过。

今日的大事已经商议完毕,摄政王正要摆驾回府,又被母妃给请进了内宫。

良太妃兴奋得两眼冒光,“皇儿,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只要凭着这一点,将太后和兰家全数拉下马,咱们母子就有出头之日了。有了这样的外祖家,陛下还有什么脸面?你只需发动朝中官员弹劾…”

良太妃的话还未说完,摄政王就冷淡地打断道:“母妃,朝中之事不是您该管的,您在宫中若闲着无事,不如多诵诵佛经,可以静心养气,延年益寿。”

“什、什么?”良太妃激动得站了起来,长而尖锐的指套直指着儿子的鼻尖,“我一片好心全为了你,待陛下亲政之后,你若不被赐死,就是会被流放,有这大好机会,你不利用,等着被人反制么?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我说的话,你为了那只不会下蛋的鸡,与我日渐生分,你、你这是大不孝!你给我把那个祸水给休了,我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怎么就扯到姒儿身上去了?摄政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愈发懒得跟母妃说话,直接起身告辞。这几年来,两人只要一谈事儿,说不上几句,母妃就会激动起来,对于母妃总是挑剔姒儿,他自然是非常无奈,虽会护着姒儿,可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与母妃生分,真正让他们生分的,是母妃认不清时势,总想着不该奢望的东西。

摄政王刚一离宫,他与良太妃的谈话,就由人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小皇帝,小皇帝怔怔地想了一歇,神色渐渐恢复平静,挥了挥手道,“良太妃那边的暗卫,都撤了吧。”

暗卫领命退下,韩世昭的眸光闪了闪,心道,陛下这是打算放过摄政王了?

而慈宁宫那边,太后刚敲打完秦国公夫人,就收到了平南侯反馈回来的消息,听说是紫衣卫调查的,太后这才真的着了慌,兰家不保了,若是兰家失了势,她的腰杆也会软上七分。她迅速地想了一歇,立时让今夜去天牢的暗卫进来,细细地叮嘱了一通,才略为安了安心,又拿出那块可以调动紫衣卫的令牌,交给魏公公,“务必让他们派一个人来见哀家,哀家倒要问一问,谁给他们的胆子!”

其实,太后最想知道的,是紫衣卫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否则,她不好反击或是堵漏!想了想,吩咐凤辇,摆驾乾宁宫。

小皇帝刚刚学完政学,吴太师还没来得及离宫,正撞上了太后的凤驾。太后此时没心思问吴太师小皇帝的学业,只敷衍了几句,将他打发出了宫。小皇帝亲自迎了出来,含着笑扶住太后的手臂,“快晚膳了,母后怎么这会子来儿臣宫中?”

太后开门见山地道:“皇儿,知存和知仪都是你的表弟,现在被投入天牢,哀家知道必定有原因,也不求你将他二人放出来,只要你行个方便,让兰家人送些御寒的衣服进去,入了秋,夜间是很凉的。”

小皇帝忙道:“这算什么大事,不过,儿臣还未亲政,此事也得经刑部尚书和秦国公同意才行。”不过他并没有多做推脱,立时让吕公公去前宫传话,请秦国公和刑部尚书网开一面。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审视般地看向皇儿道:“母后给你定了兰慧云为皇后,皇儿可否满意?”

小皇帝仰起俊脸笑道:“慧云表妹么?虽有几年未见了,不过她自小就是美人胚子,兰家家教严谨,想来日后定是极好的皇后。”

太后的眸光微闪了闪,她的疑心极重,除了摄政王,她同时也猜测会不会是小皇帝出手惩治兰家,才特意来试探,可是谈了好一会儿,还是似是而非的感觉,便放弃了。

君逸之一直忙到快子时,才从外面回府,俞筱晚因担心着兰家的事,一直在等他,服侍着他沐浴更衣过后,小夫妻俩相互抱着躺在床上,俞筱晚就忍不住问道:“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说好由长孙家告到大理寺的么?”已经特特将有暗记的器物赐了几件到长孙府中,由他们来告发,再由大理寺和宗人府一同调查,这是最佳的途径,若是直接将证据交上,怕被太后扣顶谋逆的大帽子。

君逸之附耳解释道:“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快亲政了,紫衣卫来觐见陛下,交给陛下那枚玉佩,陛下觉得调查总要个几日,怕太后将证据毁去,才决定直接抓人,是借用紫衣卫的名号,没事儿的。”

这几年来,小皇帝的心智愈发成熟、愈发深沉,拿到玉佩之后,就迅速地制定了方案。两个月前故意向太后透露出摄政王的野心,诱太后逼迫摄政王,若是摄政王有二心,太后就会帮忙收拾了,然后陛下坐收渔人之利…可惜没有然后,因摄政王没有举动,陛下才又决定直捣黄龙,太后必定会认为是摄政王使的计,必定会再次逼迫摄政王,这又算是对摄政王的一次试探,摄政王再次通过了试探,陛下才决定全心对付太后。

只是,陛下不想让世人知晓他的身世,毕竟当初册立太子,是以嫡皇子的身份,才让满朝文武无一有异议,若是让世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恐有变数,毕竟祖训是有嫡立嫡、无嫡立贤,摄政王的贤名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陛下没有亲政,百姓对这位小皇帝可没一点印象,而且朝中脑子里一根筋的大臣不在少数。因而,陛下就不能直接对上太后,只能通过惩治兰家来逼太后先出手,若是太后没有过激的举动,陛下不介意告诉太后,他知道了亲生母亲是谁。这样的话,太后必定会逼宫。

“我们查到了平南侯当年仰慕太后,对太后极为忠心,若是逼宫,一定是平南侯的兵马,今日,已经有一万多的兵马从津阜往京城赶了。”

俞筱晚惊讶地问道:“太后逼宫?她想当女皇么?”

“不是还有康王吗?太后可以垂帘听政。”君逸之徐徐讲了小皇帝的布置后,又疑惑道:“那块玉佩,我仔细看了花色,是你的,而且还是被你大舅父换走了的,只是不知怎么到了紫衣卫的手中。那名紫衣卫称,那是先帝交给你父亲的,就是怕这几年京城中万一有异动,好让你父亲调动紫衣卫护驾,除了你父亲,谁也不能用,因而,他们才收了回来。”

俞筱晚脑中瞬间就闪出一个人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在我入京没多久,勉堂兄曾经夜探过曹府,该不会…”

该不会,君之勉就是紫衣卫,而那夜他就已经将玉佩给调换了,这些年来,众人争来抢去的,不过是个假货而已吧?

君逸之认真想了一会儿,“极有可能!后来勉堂兄表现出对玉佩有意,或许是太后下令,他故布迷阵而已。…难怪我们一直查不出他到底在为谁办事,一会管闲事,一会又成天成天地唱大戏,什么事都不理会。”

俞筱晚点了点头,心有戚戚焉地道:“总觉得咱们的一言一行,紫衣卫都知道似的。”

“极有可能,至少京城中的动作,难有逃出他们双眼的。”君逸之倒不觉得有何奇怪的,正事说完了,开始心猿意马,轻声问道:“晚儿,你今日服了药没?”

那语调说不出的暧昧,俞筱晚的小脸瞬间烧了起来,娇啐道:“都后半夜了,一会就天亮了…”因为晚儿孕期之中君逸之太难过了,兼之现在儿女双全,这个欲求不满的男人就撒娇说再不生了,缠着智能大师配了一副不伤身的避子汤,天天一回府就问晚儿熬了药汤没。

君逸之大喜,“那就是服了?反正明日休沐…”

他一面说话,一面就努力行动起来,俞筱晚也不是认真要拒绝,很快在他的抚触之下,迷了心神。

第二日,俞筱晚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还困得不行,君逸之倒是神清气爽,在外厅里逗着儿女玩。俞筱晚梳洗打扮好了,出了起居室,君逸之就笑道:“方才皇婶差了人来请我们过府去玩儿呢,你若是准备好了,我就让人套车。”

俞筱晚讶然道:“不年不节的,怎么约得这般急?”一般办个小聚会,都会提前一两天邀约,这般急切的,必定是有事儿。

君逸之道:“去了不就知道了。”上了马车,小声叮嘱晚儿:“世昭说,陛下昨日亲口说的,只要没有不臣之心,兄弟间没什么说不开的误会。况且当年,皇叔也不过十一二岁,能懂什么,陛下想必会放过皇叔,但一般不会放过良太妃,你一会儿暗中给皇婶提个醒儿,让她劝皇叔别做傻事,也只有皇婶能劝得住皇叔。…皇叔还是挺孝顺的。”

俞筱晚明白逸之的意思,点头应下。

到了摄政王府,摄政王妃身边的许嬷嬷在二门处迎接,路上就暗示道:“这几日王妃总是觉得困乏,特特请宝郡王妃过来扶个脉,这满京城的妇人,哪个不知宝郡王妃您是最有福气的。”

俞筱晚眼睛一亮,快步进了正厅,摄政王妃正与怀孕五个月的惟芳在谈笑,俞筱晚和君逸之忙给二人请安,“给皇婶、小姑姑请安。”又一人拉着一个孩子作揖请安。

摄政王妃笑道:“免礼,晚儿,快带孩子坐到炕上来,天儿越来越冷了。”

一旁的长孙羽调侃道:“喂,你们俩个,怎么只给小姑姑请安,不给我这个姑父请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