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总算是戳中秦氏的心窝尖了,吓得脸色一变再变,回府之后,就立即说动老爷去晋王府退婚。退婚的确是有伤颜面的事情,可若是女方主动,总归好过被男方抛弃。何况后来君之勉答应将所有责任一力承担,此次退婚,算是他对不住曹家,对曹中慈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便宜了。

只不过,曹中慈已经快十七岁了,京城的贵族子弟一般订婚都早,以她的年纪,很难在上层圈中选婿了,俞筱晚是建议三舅父从本次科举上榜的进士之中挑选,其中不乏家在外地,家世优厚、又未定亲的。

不过具体如何抉择,自然还是舅父舅母说了算,俞筱晚只是委婉地提醒,真的不能再拖了,象君琰之这样弱冠之年还未定亲的,真是凤毛麟角。

曹中慈明显不愿意谈这个问题,转了话题道:“大伯母和睿弟搬回原来的院子了。”

俞筱晚顿时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曹中慈便将这当成趣事说了,“那个弟妹可真是个厉害的,成天吵闹个不停,大伯母吃什么,她就要吃什么,不然就砸盘子,只是对老太太还有几分尊重,别的人可入不得她的眼。可偏大伯母还能忍她,我娘想帮着弹压一下,大伯母还不让呢!大伯母也怕家丑外传,不得已才要搬出去住。要吵要闹,关起门来,也只是她家的人知道。”

而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道:“睿弟和雅儿的事儿,不知哪个没口德的,传得整条巷子的人都知道了,自成亲之后,睿弟就只知借酒消愁,连大伯母都怨上了,说不该听她的话,将之前的弟妹给怎么怎么,我也没听清,每回说到这儿,大伯母就急得让人将睿弟拉进屋去。雅儿的事听说是传到静府了,静晟世子要休妻呢。”

俞筱晚抬了抬眉,睿表哥恨上张氏了?这可真是好消息,至于雅儿,静晟世子明明是知道的,可是私下知道,跟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又不一样,休妻…恐怕是认真了。

“那大舅父呢?”

“还跟小伯母住在我府中,大伯这个样子,老太太可舍不得让大伯母照顾。”

看来老太太也是明白的,张氏跟曹清儒,早没了夫妻情分。张氏居然为了脸面搬出去,殊不知,在曹府好歹江兰还要看顾一下老太太和三舅父、三舅母的脸面,不敢做得太过,搬出去后,以江兰的泼悍劲儿,张氏只有更多的苦吃。

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动手了。自打怀上孩子之后,俞筱晚就看淡了前世的种种,只想好好地过现在的生活,与相公儿子享受天伦之乐,张氏和睿表哥这两个前世的仇人,就让江兰来折磨吧。

不多时摄政王妃也来了,俞筱晚自然就去陪着皇婶说话。

满月的小若晨白白胖胖的,有一双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凤目,虽然不顶大,但是清澈无底,摄政王妃爱极了小若晨的模样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怜香这一胎恐怕是怀的女儿,日后倒是可以作门亲呢。”

俞筱晚但笑不语,往王妃身后张望了一下,“吴姐姐没来么?”

摄政王妃淡淡地道:“我让她在府中休养。”

吴丽绢生孩子可没受什么苦,用得着休养这么久么?恐怕是怀孕的事儿被揭了,让王妃禁了足。俞筱晚细细瞧了瞧摄政王妃,只见她开心地抱着小若晨逗着玩儿,瞧不出半分异样来。

摄政王妃逗了一会儿,还有许多夫人等着看小宝宝,她就将小若晨交给一旁的乳娘,淡笑着问,“月底就是太后的慈寿了,你准备好贺礼了么?”

俞筱晚一怔,按说上有太妃和王妃,准备贺礼的事可用不着她来操心,皇婶忽然这么问,必定有深意,于是笑道:“多谢皇婶提醒,是该好好准备呢。”

摄政王妃见俞筱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今天是散寿,宫中并没有大办,前一天太后在慈宁宫中接受了命妇们的拜贺,寿辰这一天,只宣了宗亲之家入宫陪伴,只是让俞筱晚烦恼的是,太后特意派了太监过来说,要带小若晨入宫,让她瞧瞧。

楚太妃安抚晚儿道:“不用带若晨去,我自会与太后分说,你不必担心。”

得了老祖宗的保证,俞筱晚才安了心。入了宫后,俞筱晚便与贺氏呆在一块儿,贺氏小声问道:“你要我带那么多解药干什么?”

俞筱晚嘿嘿一笑,“有备无患。”

贺氏盯了晚儿一眼,小声哼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煌茅香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她瞄了一眼太后,将嗓音压得更低,“是不是太后想将兰家的女孩嫁给堂弟?”

俞筱晚立即看向贺氏,她能想到这里,又正怀着身子,恐怕是有了同样的烦恼,果然就听得贺氏道:“早知道还不如让你表妹嫁过来,好歹能安分当个妾室。”

俞筱晚惊讶地问,“难道兰家的姑娘不是为妾?”

贺氏不答反问,“…你快告诉我,逸之是怎么推掉的?”

“是之前就有承诺…”俞筱晚告诉了贺氏她和逸之的事儿,然后支招,“只要之勉不愿意,太后也不可能强逼着娶。”

贺氏皱眉道:“他…他只说,不会越过我去。”

俞筱晚同情地看着贺氏,这世间的男子大多如此,觉得敬爱嫡妻、不让妾室们越过嫡妻去就足够了,就象之前慈儿表姐的事,若是曹家不退婚,君之勉也会照娶不误。俞筱晚微叹了口气,正色道:“若是你心里不愿意,就好好跟勉堂兄谈一谈,就说他若是娶妾,你心中会很痛,对腹中的胎儿也不好。…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总该试一试。”

贺氏点头道:“你说得对。”然后又鄙夷不已,“怎么那么多女人上赶着想当妾呢?你那个表姐,现在许给北王世子了,但是之勉说了,就看着你的面子,日后她怎么也会是个侧妃。不过,还是要被正妃压一头。”说着不屑地撇了撇嘴。

俞筱晚微怔,她真是才知道这件事。其实以俞筱晚对秦氏和三舅父的观察,虽然他们也想结门好亲事,让三舅父的官道走得更顺一点,却也不是上赶着让女儿当妾的人,尤其还是北王世子那种名声不雅、又没在朝中任职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慈表姐还真是…不死心呐,非要嫁入皇家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这门亲倒是结对了。北王世子现在瞧着不成气,实则是暗地里给小皇帝办事的,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况且,听逸之说,那人虽是花心了些,不过对娶回府中的妻子,倒也敬重,正经的妾室也会宠爱,不象旁的女子,转眼就忘,而且世子妃是个软弱的,慈表姐又是个有心计的,日后想必过得不会差。

因此,与贺氏相反,俞筱晚担心的是北王世子妃,只要慈表姐别生出什么妄念来,搅和得她也得出面去求情什么的,她就觉得是菩萨保佑了。

席间大约是人多,太后并没多说什么话儿,都是宗室命妇们捧着太后凑趣儿,用过宴,太后让旁的人去了偏殿,大殿里只留了晋王府和楚王府、摄政王府的女眷,当然,惟芳长公主和静雯郡主自然也陪在一旁。

惟芳的婚期定在六月初,现在已经是四月底了,她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嫁人了,小脸上有些悻悻的,她并不想嫁给长孙羽,好不容易逮着晚儿进宫,就嘀咕道:“好烦啊,把我指给那个家伙,天天瞧着他跟韩二,算什么事?不能总让韩二出入公主府啊,以后让我怎么跟芬儿说话?…要不,我去买几个俊小子当陪嫁?”

噗…一口茶水就这么喷了出来,惹得正在谈笑的太后和晋王妃、楚太妃等人都看了过来,俞筱晚一面怨念地瞥了惟芳一眼,一面拿帕子拭净嘴角,红着小脸起身,朝几位长辈福了福,极难为情地道:“请太后恕罪,一时嗓子痒,没忍住。”

太后慈爱地笑道:“这多大的事儿,要恕什么罪?”她俩在这厢说话的当儿,楚太妃已经向大殿主位上端坐的太后,解释了今日为何没带小若晨过来,太后也没法子直接驳了自家的姐姐,只要求日后一定要带小若晨进宫来给她看,这会儿就再趁机问晚儿,“听三姐说若晨的身子不大好?是不是你怀孕时落下的病根?要不要传个太医去请脉?”

俞筱晚不及回答,楚太妃就抢着答道:“小孩子还是少吃药的好,若晨的身子慢慢养着,府中也有府医,不敢劳烦太医们了,这阵子治疗百姓们的疫症,他们都辛苦了。”

太后就换了话题问道:“听说宝郡王妃也是孕吐得厉害,当时是如何治好的?雯儿这丫头也是这毛病,留不住孩子。”

静雯的脸色微微一滞,旋又舒展开来,配合地问向俞筱晚。这倒不用俞筱晚回答,快嘴的贺氏就道:“回太后的话,晚儿她不是孕吐,她是中毒啦。不知道是哪个断子绝孙的家伙,把煌茅香给晚儿闻,那是澜沧国的特产,这边的人都不知道,幸亏我知道,让我解了。”

太后刻意忽略“断子绝孙”这几个字,让自己心里生出的忿闷,惊讶又关切地问道:“原来竟是如此,那晚儿可曾找出幕后之人?”

贺氏又抢着回话道:“没呢,这东西不好查的,是气味让人中毒,随便在哪里洒些香粉就在了。不过有我的解药,晚儿就不会有事了。”然后又看向静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啊,不过我可以帮你配一点解药先放着。”

静雯勉强笑道:“多谢世孙妃。”

贺氏弯了弯眼睛,“你太客气了。”

太后的唇角颤抖着向上弯上去,真心夸赞贺氏道:“真是个好孩子。”又看向俞筱晚,“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俞筱晚连忙应承,瞥一眼贺氏,满怀感激的样子,心中却惊讶不已,这些话,可不是贺氏能说得出来的,难道是勉世孙教的?又为何要教她这样说?

散了宴后,太后坐在空旷的内殿里,一个人深思着,当初她怎么就会觉得,东昌侯与西南侯是本家,哪位贺小姐不是贺小姐,因而将贺氏给指给了之勉呢?若不是这个贺氏…太后狠命地用指甲掐进自己的手指,俞氏和逸之伤心胎儿不保,也没闲功夫去查什么药方!

不过今日听了贺氏的话后,太后对自己之前对楚王府的怀疑,开始产生了怀疑。俞筱晚这丫头的运气太好了,会不会楚王也的确是这般好运气呢?至少,到目前为止,楚王都是个中庸且胆小的人…或许,真的有些人,是上天眷顾的。

太后转了思量,又想起药方的事儿,不知俞氏和逸之从中瞧出了什么没,但至少,小皇帝到现在,对她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恭敬孺慕,她架空了两位协助打理后宫的太妃,小皇帝也没有异议,最主要的是,他每日仍然同往日里一样,上课、听政,而没有将暗卫派出去调查什么。…若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可以当着她的面阳奉阴违,但应当至少要调查调查的吧!

魏公公一直如果影子一般的侍立在太后身边,太后思量了许久,才将眸光转向他,问道:“依你看,皇帝知不知道当年的事?”

魏公公仔细思索了片刻,才恭敬地回道:“以奴才的拙见,陛下应当是不知的,这次的寿宴,陛下同以往一样,花大心力哄您开心,若是知道了,让奴才们准备着也就成了。”

太后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不论怎样,哀家都要未雨绸缪,让兰家在朝中站稳脚跟。”

要站稳脚跟,就得结交朝中的官员,就必须要有大量的银子,这事儿,兄长已经跟她提过几次了,太后轻敲着几案的手忽地停下,“上回年底之时采买之事,似乎很顺利?”

魏公公立即恭维道:“太后您的凤威无远弗及,下面的人都忠心于您,自然会顺利。”

太后点了点头,“这样就好。若是条生财捷径,那就不必拘于年底的采买了,只是,务必谨慎再谨慎。”

魏公公闻言,立即退下去吩咐主管采买的太监总管。可是太后过于自信了,只要她开了贪婪的头,后面就由不得她来控制了,兰家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是谨慎就能防范的事儿了。

太后的寿辰之后,楚王府就开始筹备世子的婚事了。俞筱晚已经出了月子,再不能躲懒,跟在楚太妃和楚王妃的身后忙前忙后,皇室的婚礼十分繁琐,尽管礼部和内廷都派了人来相助,可是府中的事务,还是有许多要她们自己来办。

这天俞筱晚忙完了回梦海阁,就见君逸之正抱着小若晨,在院子里走过来晃过去。

小若晨喜欢躺在大人的臂弯里,睁着明亮乌黑的眼睛,好奇地四下张望,若你抱着他停下来,他可是会“哇哇”大哭来抗议的哦。可是他同时又是个会吃会睡的小家伙,不足百日,就已经能跟周岁的小宝宝比体重了,乳娘抱着他晃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累得腰酸腿软,因而这个重任,基本都是落在逸之的身上。也因为如此,小若晨特别喜欢父亲的怀抱,跟娘亲反而不亲。

俞筱晚觉得很委曲,坐月子的时候不让她带孩子,出月子又忙府中的事儿,若晨你要理解娘亲啊。

“呐,这几样是要放在新房里讨吉利的,你送去给大哥挑一下,看他喜欢哪两样。”俞筱晚指着几件搁床头的求子小摆件,给君逸之派下了任务,然后从他怀里抱过儿子,亲了亲儿子嫩嫩的小脸,“若晨乖,娘亲来抱你。”

小若晨“哦哦”地挥了挥肉肉的小手,咧开无牙的小嘴笑了。

“好咧。”君逸之接受了任务,将匣子盖上,便兴冲冲地跑去找大哥。

君琰之刚换过一身出行的衣裳,瞧见弟弟来了,便笑道:“陪我去石大人府上吧。”

君逸之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纸片,似乎是中榜的抵报?不过他先得完成任务,将匣子打开来,问大哥喜欢哪个。君琰之多少有些尴尬,飞速地瞄了几眼,凭直觉选了两样。——好事要成双。

君逸之将这两样拿在一旁,先回去复命。俞筱晚瞧见大哥挑出的这两样小摆件,笑了笑道:“大哥是个心细的人,这两个花色,孙小姐穿得特别多。”

君逸之立即腆着脸抱住她的纤腰问,“那你发觉那天我们摆在床头的是什么样的没?你喜欢不喜欢?”

俞筱晚好笑地道,“现在还摆着呢,我怎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知道是你用心挑的。”明知道他就是要讨赏,偏不赞扬,推了推他道:“大哥不是在等你么?”

君逸之只好嘟嘟囔囔地走了,跟大哥一同到了石大人的府中,然后用力翻了一个白眼,还以为是大大方方地当贵客呢,原来是翻墙而入。

石大人此时正在书房同方智谈话,谈着谈着,自然谈到了方智是否已经娶妻。方智微微一怔,而后笑道:“不曾,不过家慈已经在替学生挑好了人家,只等放榜之后,便上门提亲。”

石大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想必是方生家乡的姑娘吧?其实女儿远嫁,做父母的都不会放心,方生前程远大,不如在京城说一门亲事,对你日后的仕途也有帮助。说实话,本官对方生的才能十分欣赏,小女亦是。”

虽未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方智却只是笑了笑,“不瞒大人,其实学生与那位姑娘已经有过口头婚约,只是等放榜之后,行三媒六聘之礼了。至于前程,学士自知才学浅薄,只求将来能胜任陛下委派的官职,不敢奢求闻达。”

石大人的神色瞬间黯然,君琰之的眸光也淡了下去,君逸之悄眼看向大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兄弟趴在横梁上听了半晌,石大人已是尽力游说,可是方智却只是百般推脱。能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石大人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郁,只可惜,他终不愿成为石家的女婿。

“走吧。”君琰之的声音有些沉闷,头也不回地掠入夜幕之中。

楚王世子的婚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过俞筱晚觉得挺奇怪的,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开心地办着喜事,唯有当事人君琰之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的脸上虽然仍是往常那种温和淡然的笑容,可是怎么瞧都有几分萧瑟的味道。俞筱晚实在是压不过心中的好奇,就小声地问逸之,“我觉得大哥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呢,大哥是不是不想娶孙小姐?”

君逸之长叹一声,顾左右而言其他,“前阵子放榜了,有名叫方智的淮南举子,中了二榜第一百一十七名,被石大人相中了,想招为女婿,谁知道人家给推了,说家中已经在为他说亲事了。”

俞筱晚不耐烦地推了推他,“我问你正经事呢,你都不关心大哥的么?”

君逸之掐了掐晚儿的小鼻子,“我怎么不关心了?我还去帮着石大人劝了方智呢,可是人家心智坚定啊,听说已经请了官媒上门提亲了,你道女方贵姓?”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才恍忽地想起,似乎妍儿表妹的意中人,就是叫方…智?原谅她太久没提起这个人,早已不记得了。俞筱晚随即恍过来,“啊!大哥他…他…”

君逸之叹了口气,“是的。所以啦,他肯定心情不会好的,等大嫂过门了,你暗暗跟大嫂提上一句两句的,让大嫂对大哥温柔一点,时日长了,大哥就会缓过来了。…你放心,大哥是个有担当的人。”

俞筱晚点了点头,一口应下,心里却道:有担当又不是喜欢,孙小姐那般伶俐的人儿,必是会知晓的。

五月十二,宜嫁娶,楚王世子君琰之的大婚之日,楚王府宾客盈门,上上下下忙成一团,俞筱晚直到夜间宾客散去,才长吁了一口气,回屋后,人跟散了架似的往榻上一倒。不多时,君逸之带着一身酒气掀了帘子进来,抱着晚儿滚到床榻上,一边用力吻她,一边撒娇道:“晚儿,我们也洞房吧,跟大哥比一比,谁先生孩子好不好?”

俞筱晚笑着抓住他伸进衣襟的大手,啐道:“你没儿子么?”

“有了儿子,就想要女儿了。女儿若是长得象晚儿,一定非常漂亮。”君逸之继续撒娇,火热的唇舌沿着晚儿优美的下颌,滑至锁骨。

俞筱晚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强撑着一丝理智道:“现、现在不成…要晚上一年…一年后…咱们再…”

只可惜她的要求被君逸之吞下肚里,一年后再要个孩子的要求,似乎是被驳回了。

时日过得飞快,一开始整日不睁眼的小若晨,慢慢能坐了、能爬了、能扶着墙根慢慢走了,到了这年夏天,已经能用那嫩得掐得出水来的童音,语调绵软却理直气壮地跟娘亲争辩了。

若晨刚满一周岁没多久,俞筱晚就给他添了一个小妹妹,如今他已经三岁多了,小妹妹也已经两岁,兄妹两个不知有多要好。此时,小若晨正一手努力拽着娘亲的裙摆,一手拿着一只小银勺,抗议道:“要给妹妹吃冰冰。”

俞筱晚已经劝说得口干舌燥了,大热天的,耐心有限,可是跟小孩子说话得温柔,得讲道理,她连运了三回气,才将燥火压下,放柔了声音,第一百零七次解释道:“妹妹昨日还在拉肚子,不能吃冰冰,你也不能多吃,快将手放开。”

若晨仰起小脖子,用那双跟逸之一模一样的漂亮凤目看着俞筱晚,正义凛然地道:“妹妹要吃,妹妹好热,娘亲好坏。”

君逸之刚好回来,俞筱晚立即向丈夫告状,“看你儿子,怎么说都不听,非要给璃儿吃冰镇杨梅。”

君逸之呵呵一笑,先进净房冲了个凉,换了身家常衣裳。进到起居室里,若晨还是坚持要给妹妹喂冰镇杨梅,小若璃的确是热得白嫩嫩的小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若晨是心疼妹妹,可惜不懂得生活常识。

君逸之几步来到儿子跟前,蹲下身来,笑嘻嘻地平视着儿子的双眼,好奇地问道:“晨儿在吃什么呀?”

若晨奶声奶气地答道:“冰冰。”挥了挥手中的小银勺,里面的碎冰已经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弄湿了他的衣摆。

君逸之又笑问道:“晨儿喜欢吃是不是?”

若晨用力点头。

“妹妹说过喜欢吃吗?”

若晨可爱的小脸怔了一下,仰头看向妹妹,迟疑地摇了摇头,他没听妹妹说过。

君逸之便笑道:“那我们一块儿来问问妹妹好不好?”

若晨点了点头,君逸之一把抱起儿子,用银勺舀了一块冰,贴到璃儿的小脸上。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皮肤上忽然贴上冰块,小若璃还是很不舒服,小脑袋用力往后仰,小嘴一扁,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君逸之道,“啊呀,妹妹不喜欢吃冰冰呢。”

小若晨眨了眨眼睛,长而浓密的睫羽扇啊扇的,心里奇怪极了,冰冰这么好吃的东西,妹妹怎么会不喜欢呢?不过妹妹不喜欢,若晨就不会逼妹妹吃。

君逸之见儿子不再强求女儿吃冰镇杨梅了,趁机带他出去玩飞飞,哄得儿子咯咯大笑。俞筱晚抱着璃儿站在走廊上看着,君逸之抱着儿子在树丛间跃来掠去,璃儿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羡慕二字,她便学着璃儿的语气道:“爹爹、爹爹,璃儿也想飞飞。”

若晨听见了,立即用小胖手指着妹妹,告诉父王,“妹妹飞飞、妹妹飞飞。”

君逸之便停了下来,用力亲了儿子的嫩脸蛋一口,“晨儿乖,知道让妹妹。”说完跟晚儿换抱了璃儿,带着女儿在树丛间飞来飞去,小璃儿也开心得咯咯直笑,若晨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小胖手还鼓掌叫好。

芍药在一旁笑道:“小世子真是心疼妹妹呢。”又叹气道:“我家那两个混小子,只会打架,我头疼得不行。”

初雪和初云立即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她俩已经梳起了妇人头,当初可是被俞筱晚捉弄了一个来月,才松口指婚的,现如今都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还跟芍药一样,都是生的双胞胎,如今这六个臭小子天天玩在一块儿,天天打打闹闹的,不过他们六个小家伙都特别听若晨的话,打起架来父母喊不住,可是小若晨一哼,就会立即住手,成了忠心的小跟班。

君逸之抱着女儿玩了一会儿,飞奔起来的时候,风还是有些凉,没敢多玩,将女儿交给了乳娘。俞筱晚也将若晨交给乳娘,跟在逸之的身后进了屋,笑问道:“你猜今日谁来过?”

君逸之挑了挑眉道:“瞧你这个样子,肯定是妍儿表妹啦,是不是带宝儿来了?”

宝儿是曹中妍与方智女儿,相貌酷似方智,漂亮中带着一股英气,不及她娘亲的柔美了。不过这长相却非常得贺氏的眼,成天吵着要跟自己的儿子定娃娃亲。不过方智只是一名从八品的光禄寺监事,这门槛爬得太高,可不是好事,因而曹中妍从未松口答应。

“错了,今日来的可不是妍儿,”俞筱晚笑道:“是大舅母来了,想求我帮着说项说项,跟三舅母一家言归于好。我没答应,行拖着。”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曹老太太年纪大了,在两年之前安乐而亡,俞筱晚那会儿生完璃儿,刚出月子,哭了好几天。

武氏果真趁送嫁之机,去了儿子的任地,就不再回京了,直到老太太身故,曹中敏丁忧,才一同回到京城,不过那时韩甜雅已经怀了身孕,故在孝期生下了长子。如今曹中敏还丁忧在家,曹清儒因下人照看不力,摔了一跌,成了跛子,神智仍是不清醒,不过相对于之前身强力壮的情况,倒是比之前好照顾得多了。

曹中雅果然被静家给休了,不过她生得一副好样貌,又不在乎名声,很快就改嫁给了一名富商当填房,一开始富商对她新鲜着的时候还好,过了不到一年,富商就开始将主意打到她陪嫁丫头的身上,现如今最得宠的就是美景,曹中雅反倒要受美景的气了。

张氏一开始还摆丈母娘的架子,要这富商负担她们一家子的生活,只是她胃口大,富商给了两回银子之后,就再不理她了。家中没有别的进项,秦氏也是个厉害的,搬出去容易,再搬进府就难了,张氏只好自掏腰包,从陪嫁中拿银子出来贴补家用。可是家里有个会花钱的江兰,还有一个成天烂醉如泥的曹中睿,张氏的陪嫁很快就不够用了。别以为是张氏大方,她并不想负担江兰的日常开销,只是抵不住江兰的拳头,为少挨对方两拳,只能老老实实地掏了。

后来张氏觉得这样下去不成,便求到了三弟的头上,让三弟帮忙给曹中睿谋个差事。因为曹中慈颇有手段,嫁入北王府之后,很快就哄得王爷王妃的喜爱和世子的疼宠,连带着曹清淮也沾了光。兼之何语芳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对方是一名年近三旬才得中举人的寒门学子,性格忠厚方正、重才不重貌,何语芳生活得十分幸福,听说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何家对曹中睿的怨恨,自然也少了几分。

曹中睿虽没革去举人的功名,可是有被贬的父亲,其实并不好谋差事,曹清淮也算是尽了力,帮他在太仆寺谋了个不入流的录事之职,好歹每月有一笔稳定的收入,若是干得好,也能慢慢升上去。

可惜曹中睿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之前颓废的时候各种颓废,可是一旦要入职了,就嫌三叔谋的差事不好,居然连品级都没有,实在是对不住他京城四大才子的名声,报了个到之后,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派给他的事也不理会,上司批评他,他还引经据典地骂人家无德无才,才只能当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自然被人给告到了曹清淮处。

曹清淮好意教导于他,曹中睿倒好,反将三叔给骂了一顿,说曹清淮对不住他,还谋害了父亲,曹清淮气得胡子都快捋光了,声称再不管曹中睿的事情。那会子曹老太太还在世,张氏又上门央求了许久,曹清淮虽是答应了帮曹中睿再找找事,可是却一直拖着,再过得几个月,老太太亡故,一家子都要守孝,自然不可能再谋差事了。

张氏这个人,是你对她好,她觉得是应该的,你对她不好,她就点点滴滴记在心里。后来因为北王出面说情,曹清淮只丁忧了一年,朝廷就下旨夺情,让他官恢原职,如今官道走得比较顺,三年期满还顺利升了职。

瞧在张氏的眼中,就认定曹清淮是刻薄她们母子,没少去曹府吵闹,最后闹得两家人几乎要断绝关系,还是武氏和曹中敏居中调和,才成了现今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因而对于张氏的登门造访,君逸之满心不耐,告诫道:“你别管她家的事儿,吃力不讨好。”

俞筱晚笑道:“我自然不会管,我只是好奇,怎么好端端的,大舅母又要厚着脸皮求上门了。”

君逸之沉吟了一下,问道:“张氏那儿还有适龄的女孩儿么?陛下要选秀了。”

俞筱晚这才“哦”了一声,都忘了,陛下今年满了十五,虚岁十六,礼部的确早就上表请求挑选皇后了,当然,选秀不仅仅只选皇后,后宫要开始充盈了。

张家的女孩儿,自有张家兄弟送入宫去,轮不到张氏操心,张氏若是为了此事,必然是曹家的女孩儿。可是大舅父只有三个女儿,都成亲了呀,小舅父听说还有一个女儿,也轮不到张氏来举荐吧?

不过,张氏此人,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俞筱晚上了心,让芍药回去找曹府的老仆问一问。后来,芍药过来回话,张氏的确是收了个女儿,称是曹清儒的外室所出,生得极美,想献进宫去。不过芍药看了,说那女孩有股妖气,恐怕不是好人家的女孩。俞筱晚自然将张氏的要求推得一干二净,这是后话。

说完话,俞筱晚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催着逸之换衣裳,“该去给老祖宗和母妃请安了。”

两夫妻先到了春景院,琰之已经在中书省任职,此时还未下衙,世子妃孙氏正陪着楚王妃闲聊,见到晚儿和逸之进来,便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俞筱晚和君逸之先向楚王妃行了礼,跟孙氏问候了一声,才依次坐下。

俞筱晚眼尖地发现屋内还有一名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娇小,一直低着头。孙氏忙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妹雪儿,雪儿,快来给宝郡王和郡王妃见礼。”

雪儿忙起身,羞答答地行了礼,然后低头不语。俞筱晚看清雪儿的容貌之后,不由得暗吸了一口气,转眸向逸之望去,在他的眼里,也见到了惊讶。

楚王妃便介绍道:“孙氏贤惠,雪儿是她特意替琰之挑的妾室。”说着深深地看了俞筱晚一眼,你好好学学人家!

俞筱晚只当没看懂母妃的眼神,心中只是在想,怎么会…这么象妍儿表妹?连气质都有几分相似。她抬眸看向对面的孙氏,只见孙氏笑得一脸柔和,完全是贤惠妻子的样儿,没有半分勉强似的。

俞筱晚暗捅了捅逸之的腰,君逸之便蹙眉问道:“大嫂,你给大哥纳妾,可问过大哥的意思?”

孙氏脸色略为一僵,楚王妃听着这话不象,就代为答道:“这些事儿当妻子的帮着处置就好,干嘛还要问琰之?况且琰之已经二十六了,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孙氏自己不能生,为琰之纳妾也是应当的。”

孙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面上却还保持着优雅温顺的微笑,俞筱晚瞧着心酸,还是那只簪子害的,就柔声帮腔,“其实媳妇给大嫂扶过脉,只要好生调养上一年半载的…”

“这话你三年前就说了。”楚王妃毫不客气地打断俞筱晚,“你给摄政王妃治病,倒是两个月就见成效了,给你大嫂就这般不尽心,也不知你是什么意思!”

孙氏忙笑道:“弟妹尽了心的,只是媳妇没福气而已。”

楚王妃原想驳她几句,看在她主动为儿子纳妾的份上,张了张嘴,还是忍了。这几年楚王妃的脾气好了许多,没再那般尖刻地挑剔媳妇了。其实说起来,这两个媳妇楚王妃都不大满意,晚儿太善妒,不过她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楚王妃却是疼到心尖尖上的,看晚儿也就顺眼了许多;孙氏温柔孝顺,况且处得时间久了,也自然亲近了几分,只是不能生育,却是楚王妃眼里的大过,好在她知道要为琰之纳妾。

没治好大嫂的病,俞筱晚不好再说什么,君逸之却提醒孙氏道:“有些人不是旁人可以替代的,大哥也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我劝大嫂还是先问问大哥的意思,别自作主张。”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孙氏听得白了脸,手中的帕子也攥得紧紧的。

楚王妃不好骂儿子,就从乳娘手中抱过晨儿和璃儿,放在自己坐的罗汉床上,哄着晨儿道:“晨儿,想不想要堂弟弟陪你玩啊。”

晨儿能懂什么,听到一个玩字就高兴地道:“要、要。晨儿要弟弟。”

孙氏羡慕地看着这两个雪娃娃似的宝贝,在罗汉床上又爬又滚的。一同给老祖宗请过安后,俞筱晚寻了个时机,小声地道:“大嫂,你肯定会有孩子的,晨儿还等着带弟弟去玩呢。”

孙氏的眸光淡了淡,“晚儿你的医术是极好的,医了我三年都…我也不指望了。”

俞筱晚叹了口气道:“去我那坐坐吧,好一阵子没给大嫂扶脉了,看看要不要改方子。”

孙氏拒绝道:“算了,白浪费药材。”

“这是什么话?”俞筱晚二话不说,拉着孙氏就走,硬将她拽到了梦海阁,扶了脉后,又开了一张方子,鼓励道:“你这脉象比上回好得多了,坚持下去,一定有效的。你要知道,皇婶可是称我为神医的。上个月,我让文伯去南方寻一味药材,暖宫极有效的,等寻到了,添到这副方子里,我觉得必定能成。”

孙氏展颜笑了笑,眉宇间却仍有挥不去的轻愁,“多谢…若我有了身子,必定好好谢你。”

“咱们妯娌间说这些干什么。”俞筱晚轻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