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隐微微眯起眼睛,“陛下身边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手,又何必执着于罗家?罗家身为挽外戚,是时候渐渐淡出朝堂。”

“朕不允许,罗家就不准退出朝堂。”轩辕斋似笑非笑的看着罗隐,“让朕猜猜,国公爷莫非是对朕提拔叶天佑有所不满?”

罗隐沉默,沉默却足以代表这一切。当年得知轩辕斋同叶天佑私下合作,一起发动宫变的真相时,罗隐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他和沈静秋亲手养大的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们。所有的计划宁愿告诉狼子野心的反贼叶天佑,也不肯同一直支持他的罗家还有罗皇后说一句,哪怕只言片语都没有。这种被人不信任的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由此可见,轩辕斋年龄虽小,心思却足够深沉,足以和朝中老谋深算的大佬们抗衡。假以时日,等到轩辕斋大婚后掌权,足以同朝中大佬们斗个你死我活,最终结果只能是朝中大佬死,轩辕斋继续笑傲。

面对这样一个心思深沉,表里不一,重重防备的轩辕斋,罗隐难以再以过往的眼光来看待他。也难以再相信轩辕斋所说的话。看看这些年轩辕斋都做了什么吧,大力提拔叶天佑,使得叶天佑很快在朝中站稳了脚跟,经营出一股强大的势力。同时打压谢家在军中的势力,却放任谢明远在文臣中的影响力。另外一边,又对沈青康极为信任,通过沈青康,间接的将朝中清流掌握在了手中。有了朝中清流这把刀,轩辕斋数次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让沈青康挡在前面手受罪,身为罪魁祸首的他则躲在后面看好戏。

一桩桩一件件,以帝王的标准来看,轩辕斋是合格的,而且太合格,已经超越了优秀的层面。可是以亲人的目光看,轩辕斋很多时候都表现得极为无情和冷酷。简直是将轩辕氏的臭毛病继承了十成十。所谓的仁君,根本就是文臣们自欺欺人的说法。说轩辕斋是枭雄,是野心勃勃的狂傲之君更为合适。在这样野心勃勃的帝王手中做事,注定有一天会成为一枚弃子,被无情的丢弃。

轩辕斋哈哈大笑起来,“国公爷就是实诚,果然是对朕大力提拔叶天佑感到不满。既然不满,为何不回到朝堂。朕会给予你足够的权势,让你去辖制叶天佑膨胀的野心。”

罗隐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是想看一出龙争虎斗吗?”

轩辕斋似笑非笑的看着罗隐,其心意自然是不言自明。

“陛下想要平衡朝中势力,微臣完全理解。但是陛下不是非微臣不可。陛下可以放开对谢家的限制,让谢明远出面辖制叶天佑。”罗隐真心实意的说道。

轩辕斋摇头,“不行。谢明远,朕另有所用。唯有国公爷出面,才能在军中形成一股强有力的势力,然后狠狠的掐住叶天佑的脖子。叶天佑是一头狼,一头永不知足的狼,他凶狠善斗,野心勃勃,朕的天下需要这样的前锋大将替朕冲锋陷阵,开疆拓土。但是这匹狼必须有比他更凶狠的野兽在旁伺机而动,否则他就会变成一头白眼狼,一逮住机会就会反过来狠狠的咬上朕一口。朕这人啊,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痛。被一头白眼狼咬了,那滋味一定恒难受。舅舅一定不忍心看到朕品尝这样的痛苦吧。”

罗隐再次沉默下来,表情微微僵硬,目光有些迷茫。最后他说道:“陛下可以不用叶天佑。”

轩辕斋哈哈大笑,“试问这朝中武将,还有谁比叶天佑更适合做朕的前锋大将?朕要开疆拓土,要的必须是一头无所顾忌的狼,而不是披着狼皮的羊。国公爷可明白朕的意思?”

“罗朝没可能辖制住叶天佑,至少在十年没都没可能。至于罗望,他志不在此,陛下应该比微臣更清楚。”

轩辕斋笑道:“所以朕才需要国公爷。因为这天下只有国公爷才能压得住叶天佑。朕可是记得很清楚,叶天佑曾是国公爷的手下败将,他对你始终心存一份忌惮。”

罗隐面无表情,迟迟不肯答应轩辕斋。

轩辕斋就说起别的事情,“其实以朕看来,罗望更适合继承国公府,只可惜他是嫡次子。若是越过罗朝来培养罗望,势必会引起国公府的内斗,这也是朕不愿意看到的。也因此,朕即便更看好罗望,却始终没有出手帮助他。也从不勉强他一定要从军。”

罗隐微微点头,“多谢陛下的体谅。”

“看在朕如此体谅国公爷的份上,国公爷是不也是该替朕分忧?”轩辕斋笑了笑,说道。

罗隐深吸一口气,“此事可否容微臣考虑两天?”

“朕已经给了国公爷四年的时间考虑,相信国公爷早已经考虑清楚。所以,不妨直说吧。”

罗隐叹了一口气,“在陛下需要的时候,微臣自然会站出来支持陛下,维护陛下的权威。但是微臣依旧不想担着朝中职务。”

轩辕斋笑了笑,说道:“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国公爷想要支持朕,那么就请你出面担任朝中要职,如此你才能名正言顺的替朕盯着叶天佑那个狼。不过国公爷也没必要太担心,朕暂时想让你挂着五军都督的名头,具体的差事朕会另外安排给你。”

罗隐微蹙眉头,“微臣还没说要接受陛下的差遣。”

“朕就当你答应了。明儿早朝朕就会下旨,昭告天下。”轩辕斋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得意,就像是偷了腥的猫一样。

罗隐无可奈何一叹,看来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轩辕斋哈哈大笑起来,“国公爷果然是心疼朕的,朕心中感激不尽。另外还有一件要事,朕认为有必要先同国公爷说一声。朕已经准备大婚,已经责令钦天监挑选适合大婚的日子,另外令礼部开始准备大婚事宜。”

罗隐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陛下看中了谁家的姑娘?”

轩辕斋突然对罗隐行礼,“岳父大人受小婿一拜。”

罗隐连连后退,就跟见了鬼似得,“陛下莫要开玩笑。”

“朕从来不开玩笑。朕曾经就说过,这辈子非湘儿不娶,朕的皇后也只能是湘儿。虽然大婚的旨意还没下,不过这件事情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轩辕斋一脸严肃的说道。

罗隐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你该知道,微臣和内子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湘儿也不见得就愿意嫁给你。”

“朕自然知道,但是朕有信心改变你们的想法,而朕的决定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让罗隐倒吸一口凉气。

罗隐板着脸说道:“陛下莫要说大话。”

轩辕斋哈哈大笑起来,“国公爷应该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待此事。朕期待着国公爷能够早点改变态度,大家和睦相处,一起商讨婚事细节。”

罗隐揣着一肚子的怒火,面无表情的说道:“还请陛下不要强人所难。”

“如果朕说,朕就是喜欢强人所难,又该如何?”轩辕斋一脸严肃的看着罗隐。

罗隐沉默不语,心中起伏不定。

轩辕斋挥挥衣袖,“想来国公爷还需要时间来考虑这门婚事,朕就不留国公爷。”

“微臣告退。”罗隐阴沉着一张脸退出了思政殿。

国公府内,沈静秋手中拿着七八个请帖,附带的还有各家儿郎的资料。湘儿年龄大了,沈静秋也开始忙着给湘儿物色夫婿。至于宫里的轩辕斋,这些年一直按兵不动,沈静秋自然也不会主动上前挑起事端。她想着,最好趁着轩辕斋没动手之前,先将湘儿的婚事定下,昭告全京城。届时轩辕斋想要抢婚,自然会遭到万人唾弃。

只是看了许多,沈静秋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满意。想到接下来的几家,家世还过得去,只是家中儿郎具体有多出色,却也不见得。

看见罗隐黑着一张脸走进来,沈静秋心头顿感不妙。赶紧上前问道:“五郎,可是出了什么事?”

罗隐坐下,灌下一杯茶,才说道:“陛下任命我为五军都督。另外陛下开始准备大婚,他执意要娶湘儿。”

沈静秋紧锁眉头,面色不善,“他真的这么跟你说的,已经开始在准备大婚事宜?”

“是!”罗隐叹了一口气,“他的态度很坚决,如同数年前,完全没有谈的余地。”

沈静秋沉默不语,罗隐担心的看着沈静秋。“静秋,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同你一样,绝对不愿意让湘儿嫁给陛下。从始至终,我的态度都没改变过。”

沈静秋握住罗隐的手,“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只是在想,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打消轩辕斋的念头。或许该让湘儿同他说清楚。”

罗隐皱眉,不太赞同的说道:“你确定湘儿会拒绝他?”

沈静秋苦笑一声,孩子们越大,心思越深沉。以前简单明了的湘儿,如今也有些让沈静秋看不透。所以沈静秋苦笑了一声,“看来是时候同湘儿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罗隐担心的说道,“要是湘儿不拒绝这门婚事,难道你真的要将湘儿嫁给他吗?”

“实在不行,就带着湘儿离开京城吧。”沈静秋轻声一笑,“天大地大,我就不信那人还能追到天涯海角不成。”

“只怕湘儿未必愿意跟你走。”罗隐苦笑,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做父母的就算操碎了心,也未必能够让孩子感受到这番苦心。

沈静秋挑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在花园里同湘儿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她看着对面的湘儿,吾家有女初长成,真正是水做的姑娘,美得惊心动魄,一举一动都透着美感,让人移不开眼。也是因为这个容貌,沈静秋只会偶尔带她出门,就怕遇上一些不开眼的登徒子,更担心湘儿遇上一个又一个的烂桃花。

沈静秋亲自煮茶,湘儿眼神透着兴趣,单手支撑着下巴,嘴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女儿最喜欢看母亲煮茶。”

沈静秋轻声一笑,说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你父亲煮茶的模样。想当年,我就是被你父亲一身白衣若仙的模样给迷住了,最后选择嫁给了你父亲。”

湘儿兴趣盎然,“只可惜父亲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肯重现当年的场景,而且父亲如今变黑了,更显健壮,女儿完全想象不出父亲当年白衣若仙的模样是何等惊艳。而且女儿也没母亲这么幸运,能够遇上一个同父亲年轻时一般模样的男子。”

沈静秋笑道:“我家湘儿长大了,莫非开始思嫁?”

湘儿微微红了脸,不显扭捏,很是大方的点头承认,“到了女儿这个年纪,思嫁本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嫁了人以后,也就没那么多限制,女儿就能有更多的机会出门游玩,笑傲天下。”

做美梦去吧,这个傻丫头。沈静秋摇了摇头,“先喝杯茶,尝尝母亲的手艺,可有退步。”

湘儿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回味了一番味道,最后笑道:“还是同以前一样,女儿真幸福,能够喝到母亲亲手泡制的茶水。”

沈静秋含笑问道:“湘儿,既然说起思嫁,那我问你,你可有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湘儿侧头望天,脸上带着笑容,“女儿自然是想过的。女儿想要嫁一个有勇有谋有担当有责任,家世不能太差的男子。对了,还要长的好看,如此我们将来生下的孩子才能有好相貌。还有,他一定要喜欢我,不能伤我的心,最好能对言听计从。”

沈静秋连连摇头,这丫头是疯魔了吧,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男子。沈静秋不得不在湘儿头上轻轻敲了下,笑道:“快醒醒,别做梦了。”

湘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母亲可别笑话我,女儿也是想想而已,心里头清楚这样的男人世上可没有。就比如父亲,已经是很完美的男人,可是总还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偶尔还会惹母亲动怒。哎,女儿也不知道最后能嫁给什么样的人,看缘分吧。”

沈静秋低头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湘儿,母亲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母亲请讲,女儿洗耳恭听。”

沈静秋深吸一口气,斟酌着说道:“陛下想要娶你为后,而且早在金州时,他就有娶你的想法。”

沈静秋预料了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会在湘儿脸上看到一脸娇羞的笑容。沈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妙的感觉。“湘儿,你这是怎么了?”

湘儿扭扭捏捏的,“母亲,陛下真的这么说吗?”

沈ing秋扶额,老天爷果然没站在她这一边。自从有了轩辕斋这个逆天的存在,老天爷似乎就格外偏爱他。真是气煞人也。沈静秋小心翼翼的问道:“湘儿,莫非你愿意?你可有想过嫁给陛下的后果?他注定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难道你真的愿意进宫同众多的女人争宠?”

湘儿的脸色微微变了,轻咬薄唇,小声的说道:“陛下是不同的。”

沈静秋狐疑的盯着湘儿,“湘儿,你老实告诉娘亲,你是不是私下里同陛下有来往?”

湘儿尴尬一笑,眼神明显躲闪。沈静秋怒拍桌子,好一个老谋深算的轩辕斋,果然是不打无准备的仗。轩辕斋和湘儿能够瞒着他们来往,这国公府内肯定有他们的内应。沈静秋怒视湘儿,“湘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湘儿捏着衣袖,有些不自在,还有些委屈,“女儿就是,就是偶尔会同陛下通信。”

“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陛下对你的心意。而你对他也有了情愫?”沈静秋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竟然被轩辕斋的几封情书就妃俘获了。这个傻姑娘啊,真要嫁给了轩辕斋,估计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湘儿小心翼翼的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急切的说道,“娘亲,你不要生气。陛下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他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同你说。娘亲,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这人挺好的,我觉着他是真心实意。”

沈静秋冲天翻了个白眼,说道:“傻丫头,你分得清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吗?”

“陛下是真心的,女儿感觉得出来。”湘儿没底气的说道。

沈静秋冷哼一声,“好,就算陛下是真心实意,那娘亲问你,陛下对你的这份情意能够维持多少年?身为帝王,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女人。你认为你能一辈子得宠吗?根本不可能。你醒醒吧,我的傻丫头。”

“陛下承诺,只会有我一人,绝无其他的女人。”湘儿小心翼翼的说道。

沈静秋一脸不屑,“胡说八道。自古以来,有哪个帝王终生只有一个女人?”

“以前的帝王没做到,不代表陛下做不到。”湘儿鼓足勇气,大声的替轩辕斋争辩。

沈静秋无力叹息,果然是女生外向,这还没怎么样,就开始替轩辕斋说话。要是真嫁给了轩辕斋,那更不得了。

沈静秋冷笑一声,“湘儿,娘亲不同你争辩陛下的人品,这种问题靠争辩是没用的。娘亲就问你一句,是谁在帮你和陛下传递消息?这么多年一直瞒着我们,你们倒是能干的很。”

湘儿顿时心虚的低下头,说道:“女儿答应过,什么都不能说。”

沈静秋怒拍桌子,“敢不说。不说就禁足。”

“娘亲真野蛮,同父亲一样,就知道禁足。”湘儿不满抗议。“而且娘亲这是在逼着女儿做言而无信的人,女儿是不会就范的。”

沈静秋笑了笑,“这么看来,禁足还不够,还得加上抄写经书外加女红。”

湘儿果然变了脸色,嘴角抽了抽,“娘亲可真狠心,明知道女儿不善女红,偏生还要罚女儿做女红。等女儿双手都被扎伤,母亲难道就不心疼。”

“我心疼什么。你都要跟着那个男人跑了,我再心疼有用吗?”说完,沈静秋还冷哼一声,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

湘儿委屈极了,“女儿真怀疑娘亲是不是后娘,怎看如此狠心。”

“我要是后娘,哪轮到你在这里同我狡辩,早就将你卖了。”沈静秋厉声说道。

湘儿哇的一下哭了起来,眼泪却一滴没有,明显是假哭。沈静秋微蹙眉头,真是拿这个傻丫头没办法。沈静秋赶紧说道:“行了,行了,赶紧给我停下。说出谁给你们传信,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自然也不罚你。”

湘儿一脸纠结犹豫,明显是动摇了。沈静秋再次暗叹,这傻丫头立场如此不坚定,难怪竟然被轩辕斋的几封信给俘获了。不过更让沈静秋生气的是其中的帮凶,若非帮凶作恶,湘儿又怎么可能上当受骗,被轩辕斋耍得团团转。

湘儿一双眼睛左右躲闪,沈静秋狠狠一瞪,湘儿顿时焉了了。“娘亲非得追究此事吗?”

“那你能答应娘亲不嫁给陛下吗?”沈静秋反问湘儿。

湘儿翻了个白眼,说道:“父亲和母亲从一开始就看不上陛下,不肯答应我嫁给陛下。就算女儿愿意,又算得了什么。难不成还能私奔嫁给陛下吗?”

沈静秋冷哼一声,“少在我面前抱怨,先老实交代,究竟是谁在替你们传信。”

湘儿低下头,纠结了一会,才说道:“是二哥。”

果然是罗望这个臭小子。沈静秋从一开始就隐约猜到,罗望估计脱不了干系,结果当真如此。沈静秋冷哼一声,命人将湘儿带下去。

湘儿大叫,“母亲说话不算话,说了不追究,这会又反悔。”

“闭嘴,这几天你好好反省,想想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湘儿被带了下去,沈静秋则连连冷笑。回到书房,命人将罗望叫来,今儿她要好好收拾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番外2 母子博弈

“跪下!”沈静秋拍着桌子,怒斥罗望。

罗望倒也干脆,问也不问一声,利落的就跪在了沈静秋面前,抬起头望着沈静秋,等着沈静秋的下文。

沈静秋心头憋着一股怒气,瞧着罗望这副模样,那怒气又蹭蹭蹭的往上冒。她深吸一口气,先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冷声问道:“你明知我和你父亲的打算,明知我们对陛下的看法,为何你还要偷偷帮着陛下同湘儿传信?难道你不知道陛下就是一头狼,湘儿那孩子要是真的进了宫,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罗望掷地有声的说道:“娘亲都说陛下是头狼,那就应该了解,陛下是不可能放弃湘儿。与其到最后国公府同陛下反目成仇,杀个你死我活,不如按照儿子的想法去办。给陛下一次机会,若是陛下能够俘获湘儿的心,那一切都能转圜。若是不行,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陛下。”

沈静秋连连冷笑,“简直是强词夺理。以陛下的心机手段,你认为湘儿会是他的对手吗?湘儿那傻丫头,能有什么见识?陛下仗着过去的情分,三言两语就能取信湘儿,进而俘获湘儿的心。你啊你,简直就是自作聪明的典范,永远都是好心办坏事,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很了不起。”

罗望梗着脖子说道:“儿子没觉着自己了不起,此事儿子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儿子斗胆问母亲一句,陛下执意要娶湘儿,母亲打算如何拒绝陛下?抗旨吗?还是搬出京城?亦或是其他更危险的计划。”

“你放肆。湘儿的婚事,自有我和你父亲操心,哪轮到你在这里叽叽歪歪。”沈静秋怒气横生,“以前我和你父亲就是太纵着你,才养成了你无法无天的性格。到了现在,你还不认为自己做错,反而振振有词,一副为全家人牺牲的模样。罗望,你何德何能,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做法就是最好的?”

“儿子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而且儿子同父亲母亲不同,儿子自始至终都看好陛下,虽然不能说百分百信任,但是至少大部分情况下,儿子是信任陛下的。更重要的是,儿子钦佩陛下的所作所为。儿子认为,湘儿嫁给陛下没什么不好。”

沈静秋微蹙眉头,语气不善的问道:“你钦佩陛下的所作所为?”

罗望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沈静秋呵呵一笑,“有一件事情,其实我和你父亲一直有些疑惑。当年陛下阴谋宫变,所使用的毒药正是你父亲配置的独家秘方。一开始,我和你父亲都认为是陛下在金州的时候就计划好了一切,早早的将毒药拿到了手上。可是后来仔细一想,其中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罗望,这个疑问,今日你可否替母亲解答?”

罗望心虚,他没想到沈静秋竟然会将数年前的事情翻出来。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静秋,说道:“儿子没办法替母亲解答这个问题。因为儿子也不知道。或许大哥那里有内情。”

沈静秋连连冷笑,突然猛地拍桌子,“你大胆。竟然还敢将责任往你大哥身上推,罗望,你怎么可以如此无耻。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种,敢不敢承担责任。结果你如此令人失望,你又对得起谁?你简直是…”

罗望羞愧的低下头,“那请母亲重重的责罚儿子吧。”

沈静秋深吸一口气,“我不会罚你,因为自有你父亲代劳。”

话音一落,就见罗隐握着鞭子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抽在罗望的背上,罗望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痛得大叫,冷汗都出来了。沈静秋扭头,不忍去看。

罗隐咬牙,提起罗望的衣领,“走,老子今日同你好好唠叨唠叨咱们罗家的家训。”

就跟拎着小鸡仔一样的,将罗望带了出去。屋中只余下远处传来罗望的惨呼声。沈静秋低头看着地面上那一点血迹,心中发痛,却绝不后悔。罗望这臭小子需要教训,一个深刻的教训。否则,他还会做出更为疯狂大胆的事情。

沈静秋扶额一叹,她在怀疑,罗望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是将轩辕斋的利益至于国公府的利益之上,还是单纯的就认为这样做有利于罗家?就算利于罗家,为何罗望要隐瞒。他对轩辕斋如此坦白,在轩辕斋面前犹如白纸一张,可是在自己亲身父母面前却各种掩饰,各种手段花样百出。单就这一点,足以让沈静秋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抽死那个臭小子。

罗望的下场可想而知,被罗隐狠狠的抽了一顿,打得下不了床。沈静秋去看望罗望,看到伤口,心疼的不得了,心里头已经将罗隐给怪罪上了。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就该狠狠的打你一顿,你才知道教训。”

罗望一张脸布满了冷汗,身上痛,心上更难受。扭过头不理会沈静秋。

沈静秋微微叹气,拿出手绢给罗望擦拭脸上的冷汗,说道:“以后做事多长个心。我知道你钦佩陛下,可是也不该拿家族前途开玩笑。湘儿同陛下之间,在你眼里看来,只是单纯的男女之情。可是事实上哪有这么简单,在这件事情上所谓的男女之情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本来因为太后的关系,我们罗家就成了外戚,加上你父亲手握重兵,更是成了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没事都要挑出三分错来,更何况出事的时候。如今若是再将湘儿嫁给陛下,在你看来,那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在朝臣看来,那是罗家想要架空陛下,想要权倾朝野,甚至更有甚者会说罗家阴谋造反。总之陛下的大婚,牵连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博弈,不是你一个半大小子可以掺和的。”

罗望回头看着沈静秋,说道:“可是陛下说了,所有的压力他来扛。而且陛下也不是过河拆迁,毫无担当的人。就算因为娶了湘儿惹来非议,他也不会拿咱们罗家当替罪羔羊。母亲,你真的将陛下想的太坏了,他真不是那种人。”

沈静秋轻蔑一笑,“果然是傻小子,陛下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当年先帝还对太后说过,绝不辜负,结果呢?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你杀我,我杀你,哪一点体现出绝不辜负这四个字。望哥儿,承诺人人都都能说,可是能够一辈子遵守承诺的人,这世间能有几人?陛下还年轻,他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你确定几十年后的他,依旧如同今日这般吗?几十年后,湘儿已经美人迟暮,而陛下身边却有无数的鲜嫩的美人相伴,你确定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还能不改初衷吗?没人能够确定,就连神仙都保证不了。”

“难道就因为未来的不可预知性,所以就要否定现在的一切吗?”罗望极不服气的说道,“就算湘儿没嫁给陛下,嫁给了身世相当的豪门子弟,谁又能保证那人会一辈子一心一意的对待湘儿。母亲,你走极端了。”

沈静秋轻声一笑,“的确不能保证,但是以国公府的权势,却能保证湘儿不受婆家欺辱,不被夫婿糟践,更不会发生宠妾灭妻的事情。但是如果湘儿嫁给了陛下,国公府就不能确保湘儿不被新人欺负,不被陛下凌辱。就算湘儿在宫里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们身为她的亲人,也只能无能为力的做一个旁观者。但是如果湘儿嫁给了身世相当的子弟,她但凡有个委屈,还能回家哭诉,你们身为兄长还可以名正言顺的提着棍子找上对方狠狠揍一顿。如果嫁给了陛下,湘儿就是死了,我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而你绝对不可能提着棍子将陛下打一顿,替湘儿出气。进了宫,有娘家也等于没有,这就是最根本的区别。”

罗望若有所思,最后说道:“母亲是担心陛下会变成先帝那样的人吗?担心陛下最终会辜负了湘儿。”

沈静秋严肃的点头,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他们是父子,一脉相承。”

“可是陛下是母亲亲手养大的,难道母亲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也没有信心吗?”

沈静秋自嘲一笑,“我亲手养大的那个孩子,单纯,快乐,大大咧咧,偶尔耍点小聪明,却不伤大雅。现在的陛下,凶残,狡猾,冷酷,城府极深,他同我养大的那个孩子是完全不同的。望哥儿,你让娘亲如何将现在的陛下等同过去的斋哥儿?那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罗望坚定的说道:“陛下自小就是阴谋者,只是娘亲和父亲从来不知道而已。因为儿子从小和他玩在一起,对他的秉性知之甚深,从始至终,他在儿子眼中都没变过,所以儿子才会信任他。”

沈静秋微蹙眉头,接着又是一笑,“你们二人的感情果然深厚。原来他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他的本性,可是你却跟着他一起来蒙骗自己的爹娘。望哥儿,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

“那是因为我们知道爹娘不喜欢真实的我们,所以我们只能装作单纯快乐的臭小子。”罗望不服气的说道。

沈静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还有理了。瞒着我们,你觉着很好玩吗?”

罗望撅着嘴,说道:“你们大人真是表里不一。你们允许自己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却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同你们一样。你们也不想想,就这个世道,就儿子所处的环境,真单纯了还不叫人给卖了,真单纯了那才是给家族惹祸。儿子心中有丘壑,母亲该感到骄傲才对。想当年在金州的时候,我和陛下可是打遍书院无敌手,谁敢惹我们,我就弄死他。而且母亲偶尔也会教导我们,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要讲究策略。正面的说法是策略,反面的说法就是老谋深算,狡诈奸猾。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是形容一个人聪明。母亲,难道儿子聪明还不好吗?陛下有谋略不对吗?他是陛下,他要统驭万民,要同朝臣们斗智斗勇,要是没谋略,岂不是成了傀儡。母亲啊母亲,你和父亲真是一叶障目,见山不知山,见水不知水。你可真让儿子失望。”

沈静秋扶额一叹,罗望这小子竟然敢来教训她,还说的振振有词,真是该打。

沈静秋斟酌了一番,这才说道:“身为父母,天性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希望他能单纯快乐的成长,一生平安顺遂。”

“母亲这番说法,根本就是白日做梦。这世间之人,谁能一生平安顺遂。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若是没点历练,没点脑子,又如何能够跨过一道道门槛?而且儿子年纪小的时候可以依靠父母,莫非等年长了还能靠着你们吗?到时候儿子就该被人指责为无能,一辈子靠着祖萌,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我想母亲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人说成这样子吧。既然不希望,那母亲就该正视现实,而不是一味的想当然,要求我们按照你们的想法来成长。母亲,儿子的出身就注定了儿子不可能是个单纯的人。不说儿子,就说湘儿,母亲真以为湘儿是个傻丫头吗?母亲错了,湘儿心里头门清的很,对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全盘的考虑。她可不是被陛下的几封信就能打动的姑娘,她的想法多了去。”

沈静秋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到了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她的孩子都长大了,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而在今天之前,她总是下意识的将他们当做幼小的孩子来看待,总是下意识的认为,他们还需要家长的引导和保护。没想到,昨天还需要引导和保护的孩子,今儿就来教训她,告诉她:你太老套了,赶紧改变思路观念吧。

面对这个现实,沈静秋真有一种自己和罗隐都老了感觉。沈静秋苦笑一声,“看来这些年你想了很多,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儿子本来就很有主见,儿子很早之前就同母亲说过要出门游历。可是母亲却以儿子年纪幼小为由拒绝了。那时候儿子不忍心看到母亲因为我的离家出走而伤心落泪,所以儿子就乖顺的留了下来,继续做个好孩子。但是这一次,儿子下定了决心,等到湘儿大婚后,我一定要出门游历,任何人都阻拦不了我。”罗望捏紧拳头,掷地有声的说道。

沈静秋笑了笑,“你要出门游历,我不拦着,但是安全第一,绝对不能逞能。不过现在我们不是讨论出门游历,而是讨论你私自帮着陛下和湘儿通信的事情。”

罗望垂头丧气的说道:“儿子已经被父亲打了一顿,莫非母亲还要打儿子一顿吗?”

“我不打你,我只想听你说说看你和陛下那些年是如何相处的,你们又做下了那些值得称道的事情。”

罗望狐疑的看着沈静秋,“母亲莫非是在打什么主意?”

沈静秋眼一瞪,说道:“胡说八道。我身为母亲,想要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难道有错吗?”

罗望撇嘴,他才不会相信这话,他又不是傻子。母亲肯定是想从他嘴里套话,以此作为参考,相处办法来对付陛下。罗望眼珠子左右转动,最后笑呵呵的说道:“难得母亲想知道儿子的想法,儿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静秋嘲讽一笑,这个臭小子,到了现在还在同她耍心眼。沈静秋也不拆穿罗望,就让他从记事起开始说。就算罗望有所隐瞒,她也能从只言片语的真相中分析一点有用的资料。

罗望并没有说太多,大约一个时辰后,沈静秋就放过了他。也是因为考虑到罗望有伤在身,不宜劳累。

下人禀报,说湘儿得知罗望被打了后,大发脾气。要来见沈静秋替罗望说情,结果被下人们拦着不准她出门。湘儿一怒之下,就将自己房里的摆设砸了。下人来请示沈静秋,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静秋叹了一口气,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以前一个两个都在她面前装乖孩子,装得就跟真的似得。这会出了事,全都暴露了本性,果然她和罗隐的孩子就没一个善茬,人人心里头都有一个算盘,时刻拨弄着,算计着一切。

沈静秋冷笑一声,“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脾气。”

沈静秋来到院落,还没进门,就听到湘儿正在冲下人大发脾气。走近了一看,丫头们都慑于湘儿的淫威,一句话都不敢说,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一样。沈静秋轻咳一声,屋里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房门从里面打开,湘儿一脸喜意的看着沈静秋,“母亲总算来了,女儿想死母亲了。”

“少在娘亲面前耍花枪,你二哥可是什么都说了。”

湘儿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二哥真没用。被打了一顿,竟然全说了。”

沈静秋似笑非笑的看着湘儿,“湘儿,你是不是也该同娘亲说几句实话。”

☆、番外3 两强相遇

湘儿侧身让开,请沈静秋进屋说话。沈静秋见屋里地面上一片狼藉,冷哼一声,自然是极为不满的。

湘儿吐吐舌头,“请娘亲去偏房说话,偏房是干净的。女儿这就让人来将屋里收拾了。”

沈静秋似笑非笑的看着湘儿,说道:“平日里在娘亲面前挺会装的,娘亲都被你唬住了。”

湘儿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是女儿挺会装,是娘亲从来没将女儿往坏处想,下人也不敢在娘亲面前嚼舌根子,故此娘亲才会被女儿给蒙骗了。”

“看来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沈静秋冷冷一笑,走进偏房,屋里面倒是干净的。

湘儿一脸谄媚的笑着,亲自扶着沈静秋坐下,又命人干净奉茶。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沈静秋的对面,等待着沈静秋的审判。

沈静秋微微弯曲着手指头,一下接着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弄得湘儿越发的紧张。湘儿忍不住了,就说道:“母亲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女儿。女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静秋挑眉冷笑,“那好,你老实同娘亲交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娘亲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湘儿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其实女儿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意。不过那时候女儿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既不回应也不拒绝,就当做一般的亲戚来往。后来他成了陛下,通过二哥开始同女儿通信。头一年,女儿其实并没有理会陛下的来信。可是陛下锲而不舍,并不肯放弃。后来,女儿就试着同他通信,一来二往的,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他时常在信里说他很苦闷,抱怨朝中大臣一个个都想架空他,将他当做小孩子对待,完全不尊重他的意见。还抱怨母亲和父亲不理解他,父亲不肯帮他。总之,说了很多心里话。”

沈静秋面无表情的说道,“于是你就被她蛊惑,心甘情愿的要嫁给他?”

“那也不是。女儿也没那么傻。女儿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嫁给陛下是绰绰有余,可是嫁给他是一回事,进宫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女儿这些年听了许多,看了许多,也读了许多史书。观前辈经验,后宫女人难得善终,那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一开始女儿也是抗拒的。”

沈静秋倒是意外会听到这番话,她问道:“后来你为何会改变主意。”

“因为女儿看到了他的真心,女儿觉着可以信任他,可以赌一次。”湘儿严肃的说道。

沈静秋紧锁眉头,“你既然看了那么多史书,那就该明白他现在是值得你信任的,不代表十年后二十年后同样值得你信任。说不定二三十年后,他会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弃你如敝履,抛弃你同你的孩子,如同太后同先帝那般。”

“我知道。可是太后娘娘最终还是笑到了最后,不是吗?”湘儿自信一笑,“娘亲,罗家的姑娘从来都不是弱者,从来不会自怨自艾。罗家的姑娘生下来就会战斗。她们可能不懂琴棋书画,但是一定懂得如何为自己战斗,替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沈静秋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分明在湘儿的身上看到了罗敏的身影。这是宿命还是轮回?沈静秋压下心头那一点担心,冷静的问道:“你确定你想要这样的生活,每日算计,每日都在战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