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山吓的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蹭的一下躲到一边,颤声道:“你,你是谁?”

明妆惊慌的站起来:“可是子柳妹妹?”

柔珠亦吓的呼吸困难,哀哀的看向神婆,抖着声音问:“小姐?”

秦老夫人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拉着敏忠的胳膊:“这是怎么回事?”敏忠挣脱母亲的手,很是冷静的问神婆:“子柳,当真是你?”

“…我,从没离开啊。”神婆面容老丑,却做西子捧心的愁容模样,样子说不出的奇怪。

秦老夫人受不住了,指着神婆道:“好了,够了!立即结束!”

“嘘——”敏忠朝母亲示意,然后将身子靠近神婆,盯着她道:“子柳,如果真是你,你去的突然,好些事情没有交代。你在世时,常念你的母亲,你现在将她的生辰时日告诉我,我给她做冥寿。”

明妆冷笑,敏忠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内,毕竟找神婆装神弄鬼于己牟利的计策是他想出来的,而她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但是,现在的目标不是他,另有其人。

装神弄鬼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保证不要别人牵着走。神婆并不回答敏忠的问题,而是悠悠的扭头看向柔珠,哀怨的道:“柔珠…不,我应该叫你林真儿,当年你逃难途中遇到了我和我爹,你是怎么说的…说韩大人和小姐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的,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的报答就是卖主求荣吗?”

“不要——不要说了——”她的本名除了小姐外,没人知道。

神婆抬起枯瘦的手指指着柔珠道:“你欠我的,我会加倍索回!”惨然一笑:“我要做你的孩子,用你的骨肉养我的肉身,用你的精血育我的魂魄,倾你所有为我所用!”

“啊!!”柔珠原本放在隆起的小腹上的手,吓的瞬间拿开,仿佛当真怀了一个讨债鬼:“不,不要。小姐,害你的是大少奶奶,不是奴婢啊,不是奴婢…”说到这里,双眼一翻竟然昏死了过去。

“够了!”敏山上前,抓住神婆的肩膀使劲摇晃:“不要再装了!”

可这时就见神婆扬起一巴掌直接甩到敏山脸上,以苍老的声音骂道:“混账东西!瞧瞧你的样子,难怪这般年岁还只是一个秀才!”

敏湛惊的微张嘴巴,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道:“父亲?”因为这的确是自己父亲秦梅荣最擅长的骂人方式。

明妆亦喊:“公公?”

很好,第二场开始,这才是关键!

敏忠憋着一口恶气,心里怨道,没完了是不是,刘明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洒洒同学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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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是假扮的,但是对方顶着父亲的名号,使得敏忠无法拆穿。

本来这个方法是他先想到的,也叮嘱好了神婆要说什么。没想到在阵前,神婆倒戈,完全不按照他吩咐的演。

而最为难的是,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总不能这个时候站出来指出对方装神弄鬼,糊弄大家,那岂不是打自己的耳光。他见柔珠捂着肚子不停的呻吟,便若无其事的起身到门口唤进一个丫鬟,把她搀扶了出去。

他在用自己的行为,向明妆表明自己已经知道对方是假扮的这件事。但是明妆完全不理他,目不斜视的只看神婆。

因为召唤来的父亲魂魄骂起人来很有秦梅荣的一贯风范,连敏湛都有几分相信了,而敏山更是怔在原地,哑然失语。

“坐下!”神婆怒斥敏山:“大吼大叫的成何体统。”毕竟对方是亡魂,语调故意阴阳怪气。

那是自己的父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敏山半信半疑间默默的重新坐下,小心翼翼的问:“爹,真的是你吗?”

召唤来的父亲显然仍旧对他这个长子什么兴趣,而是问敏湛:“怎么你也在?没有动身上京吗?”

“父亲,孩儿已经决定为您守孝三年,所以不准备动身上京了。”敏湛毕恭毕敬的回答。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诧的看着他,尤其是明妆,整个心都悬在嗓子眼,她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打算,为父亲丁忧三年。本朝虽以孝立本,提倡官员为父守孝,但也绝不是强制性的。

三年?再和秦家人待三年,她会疯的。

守孝的事情连明妆都不知道,神婆自然也不知晓,一时无法回答,屋内一片死寂。明妆干着急,使不上力气,这时就听神婆以苍老的口吻道:“我都死了,你守孝三年还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只图虚名。”

敏湛刚要解释:“儿子不是…”

“闭嘴!”神婆一拍桌子,这招是二少奶奶教的,只要编不下去了,装作发火拍桌子就行。

秦老夫人拨敏湛,只身上前,恍然问道:“老爷…真的是你吗?”其实她心中是相信的,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丈夫:“你有什么夙愿未了吗?如果有,我一定照办…”

看到秦老夫人,神婆的脸色凝重起来,眼中透着诡异的光,阴森的冷笑道:“…能让被你害死的人复活吗?当然…也包括我!”

连日的失眠,已叫她的濒临的崩溃的边缘,可她仍保留着最后的神智,极力否认:“…那天因为月娥的事情,我的确说了很多冒失的话,但我…我从没料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老爷…求求你入土未安吧,不要再出现了…”

原来父亲真是被母亲气死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的肯定了这点。

声音沙哑低沉:“…陶天立是怎么死的,你还没有回答我…我怎么能走…”

刚好秦梅荣去世前便是质问她陶天立的事情,她被这歪打正着的问题,吓的双腿发软,扶着桌子瘫软在椅子旁,眼神发直,盯着灯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为什么那个女人都死了,她的一切还要纠缠我!她的孩子,她的亲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我问我?为什么要问我!”

不能再问下去了,刘明妆,你知道的够多了。敏忠以余光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母亲,慢慢起身绕到神婆后面,在她耳边以蚊蝇细声威胁道:“够了,你要是再敢装下去,我就弄死你…”

陶天立之死,是他心底的秘密,不许别人提起。

明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威胁,却让她顷刻打了个寒颤。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秦梅荣是最开始找到自己的人,让她假扮他的父亲,发号施令,不许秦家各房分家单过。但他转身一走,刚中进士的秦二少爷的妻子就找上门来,竟然为的也是秦家的事情。

比起籍籍无名的秦家三少爷,已经是翰林院庶吉士的二少爷的妻子更让她忌惮。

“…我懂了…都是我的错,生前宠妾灭妻…明妆,我给你的遗嘱呢,现在拿来…”神婆继续按照计划说。

“什么?”其他人从没听过爹还立过遗嘱,尤其是敏忠,忽然觉得大事不好,惊看明妆:“二嫂,爹给你写过遗嘱。”

“…是写过。”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取过来!”神婆翻着白眼珠吼:“难道非要我说两遍吗?”

太像父亲了。敏山彻底信了,对明妆道:“不要惹怒爹,快去,快去拿来。”

“是。”明妆暗喜,赶紧出了门,但是在外面待了一会后,从衣袖中取出遗嘱,马上转身就回去了,做出呼哧带喘的样子,晃了晃手中的纸:“我拿来了。”

敏山拿过遗嘱,大略看了眼,发现的确是父亲的字迹,但却没有偏向敏湛。

“敏湛是妾室所出,把他生母的财产给他,其余的秦家产业和他无半点关系。”神婆晃着脑袋,颤声说道:“这处府宅也不许他再住,限下个月之前,搬离大宅,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如果秦梅荣活着的时候,哪怕早半年说出这番话,他们都会从心底拥护。但是现在敏湛中了进士,竟然把他赶出家门,岂不是白白培养了位庶吉士,半点光都沾不上。

敏忠最先反对:“爹,二哥是我们的至亲手足,您不能这么残忍…”

如果二哥分家单过,二嫂自然也会跟着他。那他秦敏忠做了这么多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让冯氏滚蛋,说服大哥和娘亲搬家去京城,收买神婆,都是为了这个目的——阻止二哥因为中进士离家单过,带走明妆。

“…我知道了,爹,我下个月会搬走。”敏湛此时顺水推舟的说:“我到底是庶出的,爹的决定,我理解,敏忠你不要再说了。”

目的达到,收工。神婆从喉间挤出特有的‘咕咕’声响,打了个激灵,趴在了桌上,再无动静。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敏忠恨的咬紧牙关,使劲推搡那神婆:“婆婆?婆婆?”见她无反应,只得对母亲和大哥道:“爹走了。”

秦老夫人原本沉浸在恐慌和哀伤中,听到敏忠说丈夫走了,失魂落魄的咬着右手的拇指,自言自语:“走了?怎么走了?话还没说完呀。是不是他今夜还要出现我的梦里?敏山,敏山,我刚才说陶天立的死,不关我的事,你听没听到?我说了吗?我告诉你爹了,对不对?”

“娘,你冷静点!”敏山此时也慌了,看向敏忠:“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娘,您放心吧,您的哭诉爹都听到了。否则他也不会愧疚到一改生前的态度,赶走二哥!”敏忠沉着脸,对敏湛道:“二哥,你们这房明明有遗书,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不等敏湛说话,明妆噗通一声跪下,心虚的说道:“都是儿媳的错…公公的确交代过,但是…他老人家尸骨未寒,我怎么能提这件事呢。再说…再说给我和敏湛的土地未免太少了点…我让敏湛保守这个秘密,没有告诉母亲和大哥!都是儿媳的错,罚儿媳吧。”

敏湛挨着自己的妻子跪好,对秦老夫人道:“父命难为,儿子以后不能孝敬您老人家了。”说罢,连磕三个响头,然后不等主母同意,擅自扶起自己的妻子,转身离开了书房。

敏忠现在心乱成一团,二哥离开已成定局,他一时想不出反击的手段。当然如果他以投奔叔父的名义跟随二哥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肯定要住进叔父家,还是见不到明妆。

“可恨!”敏忠气急败坏,一脚踢向桌角发泄。

桌子震动,“震醒”了因为发功而暂时昏迷的神婆。

“呼——”这时神婆双手撑着桌子,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以白色的眼珠盯着前方,低沉着声音道:“这个家中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差点没带回你们的父亲^”

“是,是!”敏山连连点头:“第一次来的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敏忠的妻子!”想起那个场面,他仍然心有余悸。

“她还在这个家里。”神婆道:“作的夫人不安宁的便是她。”

“哦?”敏忠道:“难道不是我的父亲?”

秦老夫人听到这句话,激动的揪紧手帕,疾声道:“不是老爷,是韩子柳那个妇人吗?”的确,刚才召来的丈夫是善良的,听到她的哭诉,竟然改变了态度,赶走了陶墨生的敏湛。

虽然白养了一个庶吉士,但看不到这个碍眼的庶子,也未尝不是好事。况且她还有敏忠。

“嗯。”神婆神色凝重的颔首:“不过夫人不要担心,我有法子驱赶她。”

敏忠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什么法子?”

“那个女人生前得不到丈夫的疼爱,才有怨念…因此必须由三少爷本人做这件事。”

敏忠冷笑:“得不到疼爱?秦府上下都知道我对她怎么样!再说她现在死了,要我如何疼爱她?挖出来搂着睡吗?”

敏山听不到下去,碰了碰弟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什么都说,小心惹怒了鬼神。

神婆道:“三少爷需明日在午夜时分,拿四个乌鸡爪子,分别埋在坟冢的四个方向,锁住魂魄,三少奶奶就不会再出现破坏秦家安宁了。”

“…”敏忠心中虽恨,但也无计可施。他错就错在,这个神婆是他引进的,如果他自己都不相信,母亲和大哥一定会指责他。他点头:“好,还请婆婆详细交代。”反正认栽了,便栽到底吧。

神婆示意他耳朵靠过来,敏忠便贴靠过去,谁知那神婆只在他耳边咕咕怪笑了两声,然后却对他道:“三少爷听清楚了吗?”

敏忠有苦说不出,下巴一扬:“明白了。不知婆婆还有什么交代的,若是没有,我送婆婆出府。”

“不麻烦三少爷,我儿子在门外等我。”她朝敏忠阴笑了一声,摸索着向外走。敏山忙去给她开路,连连道谢,唤来小厮送她出去。而留在屋内的敏忠却不那么好过了。

“都是韩子柳那个扫把星!”秦老夫人痛苦的怨道:“你真是不争气,为了她和你大嫂反目成仇,现在可好,她死了,却要我的命!”

敏忠有苦说不出郁闷的在屋内走来走去,晃的敏山眼晕。

“你能不能别走了?老实坐会儿不行吗?”

“别管他!你弟弟被韩子柳迷了心肺了!不信她会变作恶鬼,作践你娘亲。”

分明不是这件事。事已至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他对母亲道:“二哥走了也好,这个家还有我,明年开春我想上京求学,寒窗苦读,再战会试。”

“你早该这个样子了!金榜题名,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敏山鼓励弟弟。

“别再提韩子柳了,我已经决定彻底忘记她了。”

敏山不禁担心:“你明晚真要去她的坟冢吗?”

“嗯。”

“你不怕?”

“怕什么?为了母亲大人,我什么都不怕。”人死不过一具枯骨,她活着的时候都不怕她,死了更不需害怕。

敏山此时方想起柔珠来,让敏忠照顾母亲,自己则先行离开了。

秦老夫人见儿子仍旧一副魂不守舍,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狐疑的问:“你究竟怎么了?”

“…我…我…”敏忠随口道:“…我只是第一次亲自接触这些鬼神的东西…有些受不了,娘,我扶您回去休憩。”

“敏忠啊,你还记得,你跟我提过要搬家去京城的事儿吗?当初你爹和你嫂子都还在…我没同意,你大哥也不同意。刚才我听你说要上京求学,我也想通了,不如举家进京吧。泞城毕竟不是咱们的根。”

已经没用了,搬不搬无所谓了,反正家都分了,人也走了。

“听您老人家的安排,这个家您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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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湛顺水推舟应下搬离秦府的命令后,和妻子回了自己的屋子关起门来说话。明妆按捺住欣喜,装模作样的安慰丈夫:“…别再想了,既然是父亲他老人家的命令,咱们都得照办。”

敏湛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灯烛的火苗:“你真信是父亲的魂魄?”

“为什么不信呢,连皇上都信扶乩,有些鬼神之事当真不好说。”明妆紧张了一个晚上,这会口干舌燥,可是拿起桌上的茶壶发现是空的,她放要起身去唤绿衣去泡茶,却被丈夫拉住。

“父亲生前曾经叮嘱过我,在他百年之后,哪怕我已经在朝为官也要回乡为他守孝三年。”敏湛的眼睛在烛光的晃耀下,闪闪发亮:“所以,如果那真是父亲,万万不会指摘我丁忧是贪图虚名,反而一定会称赞我是忠孝两全之人。”

他提起丁忧这回事,反而提醒了她,否则明妆差点忘记了,她重新坐下来,茶也没心思泡了。“那你真的决定守孝三年吗?如果你有这个打算,也该和我说一声。”

听到妻子口气不善,他忙解释:“我还没拿定主意,才没和你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既然断定今日的所谓过阴是假的,那么…你说,究竟是谁在背后主使那个神婆?”

明妆挑眉:“人是敏忠叫来的,当然是敏忠指使的。”

敏湛却不信,蹙眉道:“那他为什么知道遗嘱的事情?这件事应该只有你我知道。再说了,现在把我赶出去对他没什么好处。”

“…”明妆沉默须臾,抬眸看着丈夫:“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颇为忧心的问道:“今天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正因为他相信是妻子的计划,所以才会顺水推舟答应所谓的父亲亡魂的命令,离开秦家。

外面阴风呼啸,屋内只有一灯如豆,灯下的两人表情凝重,气氛压抑,颇有几分夜间讯案的味道。

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斗争,丈夫已经发现了,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跟敏湛成婚虽然不足一年,但她已逐渐发现了他的并非自己重生之前认为的迟钝。好多事情,他恐怕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明白。

可是承认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心机很重?

“…我…”最后决定还是承认:“我是为了咱们好。你知道敏忠是怎么计划的吗?如果让他抢了先,借父亲之口不让咱们分家,咱们就得和他们一起搬到京城去,你也不想看到的吧!”

敏湛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却仍不轻松:“你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明妆冷然道:“那你和我商量过么,你刚回来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带我离家对不对?可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你却只字不提了。当然我现在知道你是在犹豫是否在家守孝三年,可是你也应该告诉我,不是吗?”

“可是,可是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方法,非常危险,被戳穿的话,就不好办了。”

“但是没戳穿啊。”明妆道:“咱们下个月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没多拿家里一文钱,他们也没理由追着咱们不放。还有,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将计就计,这个计谋是敏忠想出来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敏忠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了,你要是怨我用这个办法害你没法在家守孝三年,你只管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