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和大姐在一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贺茉回怎会拒绝?虽然与贺莲房分开三年,但她仍然记得那个温柔慈爱的长姐。如今贺莲房能回来,她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激动,怎会说一个不字。“只是……若二姨娘又来说辞,该如何是好?”

“敌人主动送上门来,那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拒之门外,岂不可惜?”贺莲房面上仍然带笑,端的是温和柔美,看不出一丝戾气。“只是以后莫要再唤她二姨娘了,那个娘字,她不配。”语气温柔,如同在谈论今日天气。

姐弟三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贺莲房便借口乏了,要小憩一会儿,让两人分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贺茉回跟贺兰潜犹自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似是生怕一眨眼大姐便会消失在眼前一样。陆妈妈好说歹说才让这两位小祖宗离开,转身时笑得合不拢嘴:“二小姐跟大少爷都长个子了,老奴上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这么点高!”说着用手比了个高度,却见贺莲房神情颇有些恍惚,忙关心道:“大小姐,您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让府医过来看看?”说着就要叫人,被贺莲房阻止。

“不必了陆妈妈,我好得很,只是太久没见到他们二人,心中有些感慨而已。”她一只厉鬼,能再世为人,说出去,谁会信?怕不得被当做妖孽乱棍打死。“陆妈妈,你让琴诗瑟词分别去回儿和潜儿的院子去瞧瞧,等见到了他们的贴身婢子和婆子再回来。”

陆妈妈一怔:“大小姐是担心二夫人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贺莲房摇摇头:“那倒不会,她还要维持她贤良淑德的名声,如今是祖母亲自下的命令,她是不敢违背的。只是去看看,无甚大事。”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陆妈妈,你也下去歇息去吧,这天气严寒,不用在我身边守着了。我也有些倦了,想小睡片刻,晚膳前我若是未醒,你再来唤我。”

“是。”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贺莲房脸上哪有倦怠之色,她起身在屋子里走过,白皙的手指留恋的在每一样物件上抚摸。这些都是娘亲在世的时候给她置办的,他们姐弟三人的院子,都是娘亲亲自打理收拾,菡萏筑里每一样首饰,每一件衣服,全是经的娘亲的手,都是她留下来的。如今看到这些,贺莲房如何能不触景伤情?

在旁人看来,学士府的夫人不过是去世三载,可在贺莲房心中,她已经快要忘却母亲的音容笑貌了!当年自己身患沉疴郁郁而终,到的如今,已是将近十年。

“娘……”柔软的声音在房内轻轻响起,贺莲房抚摸着母亲生前亲手给自己刻的莲花木簪子,低低道:“您放心,这次莲儿必定护的弟妹周全,让那居心叵测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她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淡温和,但却让人不敢忽视。

将心爱的木簪子小心翼翼放到首饰盒的夹层里,学士府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外祖母那儿更是经年累月的送来,可在贺莲房心中,没有任何一样比得上这支朴素的甚至有些简陋的簪子。遥想当年,自己还梳着双髻,娘亲将自己和妹妹抱在怀中,爹爹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那时候是多么的幸福、快乐!

可那个时候,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她也不该再沉浸在那过去的幻象当中,如今府内群狼纵横,危机四伏,她要小心行事,如此方能周全。

☆、9、不着痕迹,予下马威

是梦。

无主孤魂四处漂泊,却碍于人世间的牵绊被束缚在学士府,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年幼的弟弟被上官氏以磨练学习的名义送到权贵手中,看着那稚嫩的孩子被无情下流的玩弄,而拥有丑恶嘴脸的人却哈哈大笑的场景。这一场披着华美谎言的残酷陷阱,受到致命伤害的只有她的幼弟,上官氏却博了个爱护继子的好名声。她又看到她美丽的妹妹,被残忍拒婚,明晃晃的圣旨上,宣召着贺氏茉回,无才德依傍,仗势欺人,恶名在外,不配入皇室为妃。而那背信弃义之人,则迎娶了贺红妆为正妃。穿着一身正红色嫁衣的贺红妆站在茉回身前,迫她下跪,嘲笑讥讽。再一转眼,便是茉回着了嫁衣,被迎进张家。

兰潜染了天花,没人去救他,没人愿意帮帮他,上官氏怕惹了麻烦,连大夫都不请,便将小小的他用草席一卷,趁着夜深人静,命人悄悄丢到了乱葬岗。而自己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兰潜眼中再没了希望,他还那么小,他还要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可他的一生已经全部都毁了。他的眼睛是那么灰暗那么无神,仿佛早已死去。

一抹白绫缠上贺茉回的脖子,一寸寸、一点点收紧。她的瞳孔开始放大,脸色变得青紫,濒临死亡的模样令人战栗。那刚即位的新帝一道圣旨下来,便彻底定了她的罪名。贺氏茉回,失贞无德,与人通奸,罪无可赦。她便再也不是兵部尚书夫人,而是万人所指的淫 妇。她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她的丈夫张正书搂着贺绿意得意洋洋地俯视着她。

贺氏一族嫡出子女,终于彻底死绝。从此后,贺家嫡系男盗女娼,无能好妒,名声坏透,世人发指。

一股熊熊的烈火在胸腔中奔腾、燃烧、爆裂。那是冤屈,是仇恨,是无法保护弟妹的自毁,自厌,是只能看着无法阻止的愤恨和绝望!她修了一辈子佛,死后却成了孤魂野鬼,目睹了这一切悲剧,若是上天要降怒,便只罚她一个人好了,为何要累及她无辜的弟妹?他们还那么小,他们不应该变得这么灰败死寂,他们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就在心口的疼快要将她扎破的时候,贺莲房睁开了眼睛。

陆妈妈手上拿着柔软的帕子,正给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担忧道:“大小姐,您是不是做了噩梦了?”

“陆妈妈!”贺莲房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这时候的陆妈妈,还很年轻,不是她记忆中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模样,陆妈妈还好好的,还没有被上官氏赶出府,打断腿,弄瞎双眼。所有的不幸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有挽救的机会。

大小姐突然扑入自己怀中,陆妈妈也被吓了一跳,这于礼不合,可怀中少女的身子纤细柔弱,颤抖如同风中落叶,她心中爱怜万分,忙安慰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都说了出来,让老奴同你一并分担。”

贺莲房在她温暖的怀抱中摇摇头,过了半晌,方道:“陆妈妈,已经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钟才酉时呢,不急。大小姐要梳洗换衣吗?”

“嗯,琴诗瑟词回来了吗?”

“一早回来了,二小姐跟大少爷那都好好的,周妈妈乔妈妈还有四个婢子也都回来了,吃穿用度也都换成了一等的,大小姐尽可放心。”自贺莲房出生,便是陆妈妈一手带大的,她心里在想什么,陆妈妈自是清楚得很。

贺莲房颔首,就着陆妈妈的手掀开被子起身,在她的服侍下换了件颜色稍微鲜亮些的浅碧色束身小袄,配着嫩绿的褶裙,说不出的俊俏风流。她以前偏爱素淡的颜色,但生得这般容貌,素淡的色彩虽然别有风味,却还是敌不过艳色。

发髻刚刚绾好,陆妈妈将手中的碧玉莲花簪子点缀上去,铜镜中美人的气色无疑便好了几分。先前贺莲房在佛堂待得太久,肤色本就白皙的她如今看来更是白的透明,若是不小心,怕是会吓到人。碧绿的簪子让她多了分人气,而这颜色虽然显眼,却并不逼人,所以这份美丽也不会显得太过张扬。

等到了福寿园,贺茉回跟贺兰潜都已经到了,周妈妈乔妈妈还有姚黄魏紫莞尔依人四婢随侍在他们身后。见状,贺莲房稍稍放下了心。这几个都是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对母亲和他们姐弟三人都是忠心耿耿,上官氏想尽了法子也没能将其笼络,这才寻了不少名目将人从他们身边赶走。

“大姐,你可来了。”贺兰潜笑眯眯上前挽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拉到徐氏旁边坐。徐氏端详了下贺莲房的气色,微微点头道:“女儿家就是要打扮的漂亮些,回头祖母让人给你重新订些首饰,今年燕凉流行的花色造型,连我这个老太婆看着都免不得要心动呢。”

贺莲房掩唇轻笑:“祖母惯会打趣,您看着可一点儿都不显老。”

“就是就是,祖母可年轻的很哪!”由于贺莲房的出现,贺兰潜也不再像是往常那般冷着个小脸不爱讲话,而是流露出了孩童的天真,偎在徐氏身边。“二姐,你说是不是?”

贺茉回倒了杯茶呈到徐氏面前,说:“那是自然。”小脸微微有些红,她平日犟惯了,乍然对徐氏说说好话,总觉得有些别扭。

贺莲房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一幕,她的弟妹啊……是如此的单纯天真,他们的眼睛还是如此干净明亮,这些美好,她永远都不会让其消失。

祖孙四人其乐融融,正说得高兴,上官氏的声音便传了来:“媳妇给娘请安了。”

许是心情好,徐氏笑道:“坐吧坐吧,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听了这话,贺茉回同贺兰潜神色都是一变,他们对上官氏的厌恶,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弭的。反倒是贺莲房,笑容温柔平和,起身对着上官氏微微一福:“二夫人来了,莲儿这厢有礼。”

“莲儿快快请坐,老夫人说的是,一家人,无须客气。”语毕落座,坐在只有正室夫人才能坐的地方,想来平日里也是坐习惯了的。

贺莲房的笑容沉静如水,她看了弟妹一眼,见他们二人神色都是排斥,眉毛便轻轻蹙了起来,又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徐氏,见其并未察觉,便刻意将话题引开:“对了,两位妹妹呢,怎么都还没来?”

贺茉回暗忖:大姐这起的什么头,这不是给二夫人台阶下吗?若是她顺势向祖母求情,那该如何是好?

“莲儿。”上官氏眼眶一红,哀哀戚戚道:“红妆和绿意犹在洗衣服,说是惹恼了祖母,实在不孝,所以甘心受罚,要去佛堂为祖母您念经祈福,保佑您长命百岁,福泰安康呢。”

徐氏一听,心肠当即软了。这两个孙女虽是庶出,但也是天天到她跟前请安孝敬的,平日里陪着她伺候她,真是一天都无歇。她们既然已经想通了,便说明懂了事,知了错。这么一想,她便觉得自己罚的有些重了,正准备开口免了这惩罚,贺莲房却刚好开口:“祖母,两位妹妹既已经知错,您便网开一面,饶了她们这一回可好?外祖父常说,家中父慈子孝,夫义妇德,兄友弟恭,姐妹齐心,才算安平和睦。莲儿刚出佛堂,这第一顿晚膳,总要吃得尽善尽美才是呀。”

徐氏刚心软便听到贺莲房的话,所谓父慈子孝,夫义妇德,兄友弟恭,姐妹齐心这十六字,心中一动,又不免想起先前贺红妆与贺绿意所说的大逆不道的话。再一想,这话可是从靖国公口中说出来的,那是莲儿姐弟三人的外祖父,红妆绿意占了莲儿的菡萏筑,又如此胆大妄为,万一传到靖国公的耳中……想到那古板固执的老头子都敢在金銮殿上和皇帝对着吼,一身骨头硬的要命,最为重视伦理纲常。徐氏心里猛地打了个突儿,先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也没了,冷着脸子道:“莲儿你太过心软,做错了事情自然是要受罚,否则下一次岂不还是会再犯?”

“祖母莫气。”贺莲房忙端了茶水服侍她喝了一口,温声劝慰道:“那毕竟是您的亲孙女儿,莲儿不孝躲在佛堂的时候,全是她们代替莲儿孝敬您,若是这样罚了,传出去,外人岂不说祖母的不是,说您苛待庶出?”

“谁敢!”徐氏一听这话,气坏了。“我待你们,何曾因为嫡庶之别偏过几寸的心!这学士府里保不管有碎嘴的,也是受了人的指使,刻意抹黑我这老太婆!”说完瞪了上官氏一眼,都是她教出的好女儿!若是自己真罚了她们,是不是便会传出自己苛待庶出孙女的流言来?难道上官氏是想凭借这个来威胁她吗!

上官氏低首做垂听状,心里却是十分忐忑。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大小姐向来是个软糯好拿捏的性子,如今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句句直戳老夫人的心窝。可若说是刻意,她的表情和眼神又都非常诚恳真心,一时间,上官氏也拿不准。

听她这番话,虽是在为红妆绿意求情,但却惹得老夫人更加恼怒,原本自己说些好话,再让女儿们过来求个饶服个软,老夫人看在往日自己百般伺候的份儿上,自然不会多加阻挠。可是……

☆、10、嫡出小姐,大度能容

可是这位大小姐好巧的嘴!只一句代替莲儿孝敬您,便将红妆绿意三年来的殷勤伺候彻底抹杀了!老夫人难免会觉得红妆绿意别有所图,否则为何只是大小姐入了佛堂之后才开始孝顺她?明明是尽孝道,替嫡出从不去老夫人面前孝敬的三人弥补他们的过失,结果这大小姐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便将局面扭转成了庶出的别有用心!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真的只是个普通闺阁千金吗?!上官氏心跳加剧,可又无法确定贺莲房是否真的心怀恶意。她瞧着这位大小姐,言语缓和表情恬淡,同记忆中怯懦的样子虽有些许不同,却也无太大变化。当年她进佛堂的时候不过九岁,一个九岁的女孩子,仅仅在佛堂关了三年,便能有这般的长进?

她心中计较,面上却仍然是谦恭之色,低着首不敢言语,逆来顺受的模样真是做了个十成十。贺莲房也未预多加难为她,甫开始便锋芒毕露,以后少不得要出什么乱子,便笑笑劝慰道:“祖母说的这叫什么话,您对孙子孙女仁厚慈爱,待下人宽容有加,莲儿虽然在佛堂待着,却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世人都夸您的好,若真有什么别有用心的流言,也不会有人相信,祖母莫要气了,这生气可不下饭哪。”

听她这么一说,徐氏也不一定转怒为喜,啐道:“你这丫头,怎么嘴巴忒甜!”

“祖母您是照拂我们的大树,孙女还要在您的树荫下乘凉,怎么能不嘴巴甜一些?”贺莲房打趣,见徐氏神色渐缓,便重提了让贺红妆贺绿意进福寿园来用晚膳的事情:“既然祖母不再生气了,那便饶了两位妹妹这一回吧,想来她们下次也不会再犯错了。毕竟难得的全家团圆,祖母便网开一面吧。”

徐氏听了,寻思寻思,也觉得贺莲房刚出佛堂自己便罚了庶出的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便对身边的魏妈妈说:“你去把三小姐和四小姐唤过来吧。”

魏妈妈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将贺红妆与贺绿意带了来。两人发髻都有些散乱,衣角上沾了不少水渍,看起来是吃了一番苦头。但贺莲房心中清楚,这不过是二人在上官氏的授意下做出的样子来罢了,这般寒冬腊月,上官氏如何舍得自己的一对掌上明珠用冷水洗衣?

“你们俩可知道错了?”徐氏冷冷地问,面子摆了个足。

贺红妆抽抽噎噎地跪下:“红妆知道错了,求祖母和大姐姐原谅红妆这一次吧,红妆保证下次决不再犯!”

她容貌虽生得不如贺莲房贺茉回,但身上那股弱柳拂风我见犹怜的气质实在是吸引人,令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一股保护之心。这样一张柔弱的面孔和身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怕是也要化为绕指柔。贺红妆生就一副无辜单纯的模样,她也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外表达到想要的目的,而她每每说话时总是眨着水汪汪的眸子,含羞带怯,更是不会让人怀疑她话中真伪。

就连徐氏这样年事已高的女性长辈都拒绝不了,更遑论是别人了。贺莲房面上微微笑着,看着贺红妆的眼神也是十分的亲近喜爱,她朝徐氏身边倾了下,打趣道:“祖母您看,红妆妹妹都已经知道错了,您还让她跪着吗?”

上官氏看着女儿的泪水,听着女儿的求饶,心里十分欣慰,她平日里的教导果然是有用的。从她进门到生下一对双胞女儿,老爷对自己都礼让有加,再加上那早死透了的正室夫人性子倔强,不愿将妾侍的女儿抱到膝下抚养,所以红妆绿意是她一手带大的,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自己手段厉害,更是让一对女儿在吃穿用度上都不逊于嫡出。今天被老夫人责罚一事是她们大意了,但绝不会有第二次的出现!

贺绿意也连忙跟着跪下来,她的脑子可没双胞姐姐那么灵光,只一个劲儿的哭,却也服了软:“祖母,孙女知道错了,求祖母开开恩,饶了孙女这一回吧!”却没有跟贺莲房道歉。

她自小不喜欢这个大姐。带着无上的荣耀光环出生,是爹爹的第一个孩子,外祖父那边又是深受当今圣上器重的靖国公府,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那又有什么用?这学士府里的女主人不还是变成了自己的娘亲?!假以时日,等娘亲扶了正,自己也便是嫡出的小姐了,到那时候,她就什么都不输给贺莲房跟贺茉回了!

贺莲房也不介意,她只是看了贺茉回一眼,有些话,以她的性子来说不合适。

茉回果然慧黠,她扬声道:“绿意妹妹,你可要好好谢谢大姐才行呀,若非大姐向着祖母求情,你现在应该还在井边浣衣呢!”

贺兰潜不甘寂寞地火上浇油:“二姐说的对,今日是大姐初出佛堂,无论如何绿意你都应该道个谢。”他讨厌庶出的两个姐姐这一点,毫不遮掩,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而徐氏溺爱孙子,竟也不曾指摘。

贺莲房是故意的。做鬼的那些年,她将这府里的每个人的性子都摸了个清清楚楚,心中越是仇恨愤怒,她便越是冷静自持。同能隐忍知进退的贺红妆比起来,贺绿意可绝对是个草包。她没别的想法,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嫡出的贺莲房和贺茉回踩在脚下,让她们给她下跪求饶,把属于嫡出的一切都抢过来!至于其他的,她根本就没什么兴趣——这也是为何前生她明明有个更好的姻缘却非要下嫁张正书的原因。只要能从某种意义上打败贺茉回,便是要她杀人都可以!

想扳倒上官氏并不累及自己的名声,贺绿意就是最好的缺口。她本就自卑于嫡出,如今对她说话的又是往日被她欺负的茉回兰潜,心中愤怒不甘,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如何忍得住?!当下便冲口道:“什么求情,我何曾让她替我求情了!”

此言一出,上官氏脸色瞬间极为难看!

贺莲房忍不住想笑,这般城府深沉的母亲,如何生得出这样一只绣花枕头来?怕是上官氏一世心机,最后都要毁在这个贺绿意手上!不等上官氏说话,她便先发制人道:“绿意妹妹,你这是误会大姐了,我并没有要向你邀功讨好的意思,只是希望日后你能好好同回儿潜儿相处,彼此兄弟姐妹之间,若是落了仇恨,那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这话等于明晃晃的告诉徐氏:我为了这两个妹妹求情,只是希望她们能不要那么嚣张跋扈,能不再找茉回和兰潜的麻烦,毕竟都是一家人,要以和为贵。

其实这言外之意并无甚不妥,问题就出在,按大颂律例,嫡庶尊卑分的极为清楚,当今圣上更是厌恶不讲伦理纲常之人,若是被外人得知堂堂大学士府的嫡出大小姐,要为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妹去讨好得势的庶出,那学士府岂不会为天下人所耻笑!

想到这里,徐氏厉声道:“孽障,你怎敢这样与你大姐讲话!她是嫡出长女,难道还需要替你求情来讨你欢心不成!你这孩子往日也是乖巧听话,怎地今日如此放肆!你大姐一心为你好,心疼你这个妹妹才跟我求情,怎地到了你口中,便成了蓄意谄媚!你这规矩是怎么学的,长幼又是如何分的!若是被你爹爹得知,看他不剥了你的皮!”

一提到那个冷漠的爹爹,贺绿意立刻颤抖起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放眼过去,屋里的每一个婆子丫鬟,都低垂着首不敢抬起,可她可以想见她们心中在想什么!大小姐仁慈友爱,四小姐却不识好歹,刁蛮跋扈!这若是传出去,自己的名声都要坏了!也还算孺子可教,贺绿意忙扇了自己一耳光,而后可怜兮兮道:“大姐,你不会怪我的对吧?妹妹知道你素来大度,定不会同我计较这言语过失的。”

说贺莲房大度能容,这样就算对方不想罢休,也必须要收手了,否则岂不是对不起这大度两个字?

谁知贺莲房却抿紧了唇,一双柔若春水的丹凤眼里已经蓄满了泪花,此刻正强忍着不愿留下来:“是大姐的不是,若是我早些知道妹妹你心中有这些不能言语的委屈,定然是不会冒失的来求祖母的。这是我的过失,还要请妹妹谅解。”说着竟离开了椅子要给贺绿意行礼。上官氏站在她对面想抓却来不及,这礼若是行了下去,就算绿意无辜,也要得个欺压嫡女的坏名声了!

贺莲房竟如此阴毒!

若是她承了绿意的话,那这事儿便一揭而过,老夫人这儿也不算什么,嘴上说说就过去了。若是她指责绿意前后言行不一,也只能说明她这个嫡长女不够端庄宽厚,可谁知道她两样都不选,偏偏以一副更加委屈的样子来应付!

她生得比绿意美貌,长年待在佛堂使得她身上有种异常宁静沉稳的气息,再加上那双无比动人的凤眼,这一屋子的人,便立刻偏了心去!

☆、11、忤逆犯上,罚上加罚

眼睁睁看着贺莲房对贺绿意屈膝福身,上官氏双手捞空,顿觉眼前一黑,只想狠狠去骂醒那没脑子的女儿,连一点点头都不愿意低,将来怎成大器!

贺兰潜性子冲动,立刻不满道:“大姐!她能有什么委屈?!你在佛堂这几年,她在府中都要横着走了,吃穿用度上,哪点不比我们嫡出的?!倒是你,在那阴冷的小佛堂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知身子有没有受寒,衣食是否短缺,你连自己都不顾地替她说话,她可曾感激你几分?”

贺莲房柔柔回道:“姐妹之间自当互相帮助,谈什么感激与否?”说罢走回到徐氏身边,依然是乖巧柔顺的模样,“祖母,便是看在莲儿的面子上,饶了两位妹妹这一回吧。”

若她不给贺绿意福身,一言不发,徐氏也就将此事揭过了,可偏偏她不仅没有指责,还把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样一来,徐氏不想罚都不行。更何况她也是真的看出来了,绿意这丫头被宠的太过,需要好好冷一冷,否则日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祸端来。思及此,她便淡淡地道:“看在莲儿为你们求情的份上,入佛堂思过就不必了,只将衣裳洗净上好熏香送到菡萏筑,再给你们大姐好好赔礼道歉,此事便算罢了。”

闻言,贺莲房忙出声阻止,面色夹杂着不安和惭愧:“祖母,两位妹妹自小娇生惯养,哪里是做那种粗活的料儿?冷水少不得要将她们的手给冻伤,再说了,哪有小姐亲自浣衣的道理?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府里丫鬟婆子这么多,自有专职浣衣熏香的,祖母不必如此动怒。”

这话听起来不管明暗都是为了贺红妆和贺绿意好,但徐氏却敛起了眉头,面上隐隐透出怒色:“有什么不行!不过是两个庶出的,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不成?既然莲儿这么说,便让我这老太婆亲自看着她们将衣服浣洗干净!我倒要看看,有哪个嘴碎的敢朝外头说?”

徐氏的性格,贺莲房可以说是摸了个十成十。她看似慈祥和蔼,却有几处逆鳞动不得。一是她的儿子和孙子,二便是她在这府中至高无上的控制权。徐氏未出阁前亦是嫡长女,下头也是有几个庶出弟妹的,如今听了贺莲房的话,想起以前自己在娘家所受的气,顿时对贺红妆贺绿意怎么看怎么厌烦,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连上官氏都被她迁怒了。“瞧瞧你教出的好女儿!一点尊卑长幼的规矩都不懂!当初我做主让励儿纳你入府,就是看你知进退明得失,可如今你将我两个好好的孙女儿教成这个样子,日后励儿回府,要我如何跟他交代!”

上官氏闻言,眼圈儿立马红了,正要解释,那任性刁蛮的贺绿意却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愤愤地盯着徐氏,凄厉道:“我就知道祖母您是个偏心的!贺莲房一出佛堂,您便跟中了邪似的宠着她,这不过才一天工夫,您便将我和姐姐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您心中难道真的对我们姐妹一点疼意都没有吗?!贺莲房只是说了几句话,您便不顾一切地要责罚我们,还连娘都不放过,老夫人,您好狠的心肠!”

她这话一出,徐氏登时被气得浑身颤抖。这个最小的孙女素日活泼机灵,说话什么的端的是天真无邪,虽然偶有失言,但那不过都是童言无忌,自己待她也算是够好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们庶出的一份,有什么好处也没遗漏过她们,可谁知原来自己的好,在她们看来都是虚伪的、假的、骗人的!徐氏恼的一拍桌子,贺茉回给斟的那盅茶便摔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贺绿意被这尖锐的声音吓到,随后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忙看向自己的娘,谁知上官氏正垂首听训,哪里还有工夫管她?再扭头看自己的亲姐,贺红妆眼冒怒火,她跟娘的所有努力都被这个草包妹妹给毁了!若是绿意不说话,跟贺莲房讨个饶,这事儿还不就过去了?如今可好,闹的这么大,要怎么收场?

徐氏却没有察觉茶杯摔碎,可见她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口口声声的贺莲房、贺莲房,贺莲房是谁?!她是我大学士府的嫡长女!你的嫡出大姐!平日来我倒是宠你们姐妹俩,可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老夫人,既然你这么爱叫我老夫人,以后便再也不许你唤我祖母!”

贺莲房站在徐氏身边,轻柔地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面容恬淡,庶出的被责骂,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得色,看在贺茉回与贺兰潜眼中,二人都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她最是了解徐氏不过,方才说的那番话,令徐氏发怒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要让贺红妆和贺绿意看清楚,想明白,她们庶出的,无论怎么比都比不过嫡出的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只要她们二人认清了这一点,就算往日老夫人待她们再好,她们也会全部忽略,只记得徐氏的凶狠偏心!日子久了,一点点的不满慢慢累积,到时候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徐氏便会先收拾了她们。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坏,也能将所有的好一笔抹去。

上官氏又气又恼,若是可以,她真是恨不得将那不争气的女儿一巴掌打死!可生气也没有用,如今她只能想办法先把她们救下来,难不成真的要让她们在这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衣不成?“老夫人,请容媳妇说几句。”

这一次她没有像上午那般自称奴婢,因为放低身段对徐氏而言已经不管用了,再说红妆绿意往日的好,老夫人想来也不会再惦念,还不如将她的注意力从绿意身上移到贺莲房那儿。于是上官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徐氏重重磕了个响头:“绿意她只是一时口快,她心中怎会对老夫人您有怨呢?您待红妆绿意两人,不下于对回儿潜儿,只是媳妇心里知道,您心中最疼爱的还是莲儿。如今莲儿在佛堂中为逝去的夫人悼念三年,甫出佛堂便重新得了您的疼爱,媳妇明白这一点,绿意却还只是个孩子呀,求老夫人开恩,便饶了她们姐妹俩这一回吧!”

就算是贺莲房也不得不佩服上官氏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既点明了自己进佛堂只是为了亡母,而徐氏对娘亲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己如此亲近徐氏,定然是心怀不轨,再轻轻巧巧几句话,便将贺绿意的忤逆犯上,变成了因为祖母的疼爱被抢走的愤怒与嫉妒。如此这般,便不是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而只是晚辈间的争宠罢了。

可是,有那么容易吗?不着痕迹地看了弟妹和陆妈妈一眼,见他们脸上都是担忧之色,便微微一笑,安抚他们不必如此。“多谢二夫人对莲儿的挂念与关怀,当年莲儿进佛堂吃斋念佛,不仅是为了孝道悼念亡母,也是为了给祖母爹爹还有弟妹祈福。娘亲生时婉约宽怀,与人为善,孝敬尊长,爱护子女,莲儿是她的女儿,为母守孝三年本就是分内之事,但弟妹尚且年幼,祖母老迈,断然不能让他们辛劳。这三年过了,莲儿出得佛堂,见祖母身体康健,弟妹平安成长,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释然,想必亡母在冥冥之中也保佑着我们,任何歪门邪道都近不了身。”

随着贺莲房的话,贺茉回、贺兰潜、陆妈妈以及他们身边的丫鬟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徐氏则是由怀疑、缓和、感动、欣慰……又变成了怀疑。

只有贺莲房知道为什么,娘亲辞世,徐氏虽然没有害她,但让罪魁祸首进门的却是她。爹娘恩爱情笃,中间却骤然插入一个妾侍,那妾侍又在祖母的帮助下怀了一对双胞女儿,娘亲性格本就容易悲春伤秋,这样一来,怎么能不缠绵病榻?所以徐氏心中一直有愧,上了年纪的人十分容易相信鬼神之说,想必她也怕娘亲的魂魄来寻她,所以近年来也是吃斋念佛,虔诚得很。自己这番话不仅打消了她对亡母的顾忌,更是让她想到,之前贺绿意骂她是“中了邪”!

娘亲是那么温婉、善良又体贴的人,就算去世,也定然不会同自己这般,变成厉鬼,爬出地府来报仇吧?即使爹爹纳妾,祖母逼迫,她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那么好那么好的娘亲,却是这般红颜薄命……

上官氏还待再言,徐氏却剜了她一眼,她心下一惊,立刻不敢再言语了。只但愿两个女儿能够忍耐一点,千万莫要再口出恶言。

“这饭,也不必再吃了。”怒到极点,徐氏反而冷静了下来。“魏妈妈,命人提水来,再将大小姐被弄脏的衣服都拿来。”

言下之意便要亲自监督贺红妆与贺绿意了。

贺兰潜最是开心,当下咧开嘴巴笑起来,贺茉回注意到了,赶紧悄悄对他摇摇头,提醒他别太得意忘形,这种时候,这种气氛,若是笑出来可要麻烦了。

☆、12、人生在世,名誉为重

俗话说得好,正月寒死龟,二月寒死牛,三月寒死播田夫。如今正是阳历的正月,尤其大颂的皇城燕凉位于国家偏北方,每每到了冬季,几乎是滴水成冰,晚上倒掉的水,半柱香的功夫就能结成厚厚的一层寒冰。大户人家会把特意用干净的井水装在木桶中结成冰块,然后搬到地窖储藏,等待来年夏季使用。至于普通人家,则只能将冰铲去。但小寒天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太阳位于黄经二八五度,那冰块早结的厚实,哪里那么容易铲掉?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洗衣服了,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把手给冻伤也是有可能的。

大学士府主子慈善,是允许下人用热水浣衣的,但即使如此,府内还是有不少妈妈婢子生了冻疮,这冻疮一生,极难根治,便是平日保养的再好,碰了冷水也照样完蛋。发作时又热又痒,如抓心般难受。

连粗使婆子丫鬟都受不住冷水,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贺红妆与贺绿意?她们虽名为庶女,但上官氏一早掌了府中大权,早在正室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这府中事宜便已经尽皆交由她打理了,身为亲娘,焉有亏待自己女儿的道理?贺红妆与贺绿意的用度虽说比不得皇室公主,但若是和其他人家的千金小姐相比,那也是大差不离的。她们又惯会讨人欢心,徐氏也十分青睐,所以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她们却被命用冷水浣衣,对两个娇宠过度的小姐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徐氏的态度太过强硬,就连上官氏都不敢再求情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女儿抽着鼻子流着眼泪,把冻得通红的小手伸进放了皂荚的冷水中,颤抖着身子搓着衣服,心中几乎是怨毒了老夫人。平日里她也算是尽心尽力,做什么都孝顺着讨好着,可这老夫人却说翻脸就翻脸,将她的宝贝女儿不当人看!

贺莲房将上官氏的表情尽收眼底,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只这样就受不住了?那当初,自己亲眼看着弟妹惨死,又是何种心情?所有人都赞颂着上官氏的美名,谁曾提过她可怜的弟妹?他们被那般错待,最后死的那样不堪,却不过是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见差不多了,她可不想让自己好好的衣服全给洗坏了,便面带不忍之色对着徐氏求情:“祖母,两位妹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并非存心,还望祖母慈爱,饶了她们这一回。”并以眼神示意弟妹。

可两人都不愿求情,他们尚且觉得罚得不够重,又怎会求情?贺莲房微微皱眉,话是对着徐氏说的,却是意有所指:“毕竟都是自家姐妹,看着她们受苦,莲儿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回儿潜儿年纪还小,心软的很,想必同我的想法一样。”

在大姐的目光下,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纷纷点头嗯了一声,徐氏见状,虽然心中还颇有气,但贺莲房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情,自己若是置之不理,岂不太过不近人情?当下叹了口气道:“只你是个心善的,被人欺到了头上也不恼,只一心想着原谅。”扭头对着贺红妆与贺绿意便是另外的口气:“看在你们大姐几次三番为你们求情的份上,今日这事便算罢了,但衣裳不用再洗,佛堂却是必须要去的!你们给我在里面好好待上半个月闭门思过,等知道错了再出来!这期间,任何人都不许探视!除了送膳食的下人,不许任何人踏入佛堂一步,听见没有?!”

身旁的丫鬟婆子都纷纷称是,个个垂着头都不敢抬,只小心翼翼地拿眼角余光去瞄在场的几位主子。

贺红妆与贺绿意抽抽噎噎地停了手,双手已经冻得如同萝卜一般又红又肿,上官氏心急不已,万一落了冻疮可就麻烦了!这玩意儿极其难根治,哪怕好了,来年冬天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又会复发。她巴不得老夫人早点散去,这样她就能带着女儿去看大夫擦药!

“这顿晚膳也不必吃了,你们都回自己的院子叫小厨房分别再做吧。”徐氏疲惫的挥挥手,看上去竟瞬间老了几分。她本就是上了年岁的人,精神状态已经大不如前,如今被两个孙女一气,更是觉得心力交瘁,也没胃口再吃下去了。

贺莲房温声道:“既是如此,莲儿便守着祖母吧。”

徐氏摸摸她的小手,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用膳,等做好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待着也是可以的。”

“多谢祖母。”贺莲房福身,但见上官氏一动不动,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老夫人说,便主动出声告退。贺茉回与贺兰潜自然也是跟着,姐弟三人出了福寿园,贺兰潜终于不解地问道:“大姐,为何你要这么麻烦的对付她们?照我说,直接将她们发卖岂不方便?就算贺红妆贺绿意我们动不得,二夫人总动得吧?她不过只是个妾!”

贺茉回也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外人知道我们嫡出的怕她们庶出的,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活着,不是让人笑话吗?”

对于二人的疑问,贺莲房只是浅笑,并未直接作答,而是问:“知道前朝的大商人钱百万吗?”

贺兰潜点头:“出了名的大善人,学堂里夫子都是教过的,是万古流芳的人物。”

“那么。”贺莲房笑问,“他是在死后出的名,还是生前得的荣耀?”

不明白大姐问这个有什么意义,但贺兰潜仍然乖乖回答:“死后他的家人发现他有一本藏在暗格里的记录册,上面记载了这些年他乐善好施的银两支出。”

“在这个册子被发现之前,你可记得前朝史官是如何评价于他的?”

“崇州钱氏,世代经商,为富不仁,锱铢必较,分斤拨两,敛财收银,国之……硕鼠蛀虫。”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

“这便是了。这位钱大善人,一生修桥铺路,施粥布米,可曾有人在他生前说过他一句的好?每每出行,必有人用鸡蛋白菜砸他,说他一毛不拔,视财如命,连一文钱都舍不得往外拿。可谁知道他救了多少人,捐了多少银子呢?这位钱大善人,也是个硬脊梁,被人指着骂了一生,也没有丝毫辩解。若非那小册子,便是号称明察秋毫的史官,也只是大笔一挥,在史书上写下硕鼠蛀虫这四个字。”贺莲房看向天空,今晚的皎月散发着柔和明亮的晕圈,凄冷月光洒在走廊台阶之上,树影婆娑,天气虽冷,却也别有一番韵味。“你瞧这月亮,我说这月亮色泽惨白,清冷单薄,阴气密布;也可以说她皎洁如雪,独善其身,清气满乾坤。哪一种说法你比较喜欢呢?”

“自然是第二种。”

“这就是了,世人都爱听好话,爱留好名。那位钱大善人虽然嘴上不说,心中苦楚又有谁知道?若是他能将自己的善举说出来,或是好事留名,亦或是有人当时能帮他澄清,他又何必临死前高呼悲哉悲哉?可见,一个好名声,对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贺莲房步下台阶,朝自己的菡萏筑走去,贺茉回贺兰潜傻乎乎地跟在她身后,如同留恋母亲的小动物一般。

“大姐。”贺兰潜软软的唤。“我没听懂。”

陆妈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跟在姐弟三人身边的三位妈妈六位丫鬟中,属她资历最老,也最受敬佩,所以只有她敢笑:“我的大少爷呀,你还不懂大小姐的意思么?”

贺兰潜回以一脸懵懂,就连慧黠的贺茉回也是一头的雾水。

毕竟只是十岁十一岁的孩子,不能要求太多。陆妈妈敛起笑容,正色道:“二夫人民声在外,谁不知道她持家有道,对嫡出子女关怀照料更甚亲生?又加其孝敬老夫人,懂得做人,燕凉无不夸赞。而大小姐在佛堂待了三年,刚出来便去找这样一个贤惠女子的麻烦,被人知道了,会如何说大小姐?大小姐讲了这前朝的钱大善人一事,只是为了说明一点,那就是,人言可畏。”

“陆妈妈说的在理。”贺莲房停下脚步,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寒风吹过她娇嫩的面颊,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去族里老人那儿告她一状,就算能发落了她,外人可不会瞬间扭转他们对这位贤明的二夫人的印象,他们只会觉得,学士府嫡出的小姐少爷太过歹毒阴狠,连这样善良的姨娘都容不下,日后,潜儿你考取功名,只要有人参你一本,你便再也别想好了!还有回儿,你日后总是要嫁人的,先不说名声坏了之后会不会有人前来求娶,便是嫁了出去,你的婆婆,小姑,也会对你起了嫌隙。这又是何苦?当今圣上注重尊卑长幼,更是讲究人生在一个誉字。钱大善人是前朝之人,他尚且为其追封谥号,可见他对一个人的品德名誉有多么看重。连皇上都看重的东西,你们俩却觉得不过尔尔?”

“快些收拾掉她们,赔上自己,和慢慢收拾掉她们,却赢得自己的声誉,你们选哪一个?”

☆、13、怨恨满心,忍字为上

贺茉回贺兰潜都低着脑袋不再言语,贺莲房知道改变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就连自己,不也是做了鬼之后才明白这些道理的么?于是她将怀里的手炉交给陆妈妈,然后分别执起弟妹的手:“好啦,大姐说这些,只是希望日后你们遇事都能够冷静些,并不是斥责吓唬你们的。瞧你们这一个个露出这样的表情,要是给人看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姐的刚出佛堂就欺负自己的亲弟妹了呢!”

陆妈妈也道:“是呀,大少爷,二小姐,日后你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莽撞了,像是方才,若是你们同大小姐一起为那两位求情,老夫人说不得还要罚的更重些!”

“大姐为庶出求情,是因为她性子本就良善心软,但我同潜儿与庶出的向来是水火不容,想来祖母也是知道的,若是我跟潜儿也求了情,祖母定会以为我们是惧怕庶出,平日是被错待了,她心底便会更恼,大姐,是不是这样子?”贺茉回同样聪明伶俐,只是她为人向来光明磊落,那种见了讨厌的人还露出笑来的事情,她做不来。

贺莲房颔首:“你明白就很好了,日后少不得还要再交锋,不必挂在心上。”

言语闲谈之间,便已经到了菡萏筑了,贺莲房想了想,让陆妈妈吩咐小厨房做了晚膳端上来,姐弟三人享受着难得的亲密时间,随侍在屋内的只有各自的贴身丫鬟和妈妈,没有其他人。

虽说是自己院子里小厨房做的晚膳,那也是十分讲究的。八道荤菜,是缠花肉、水龙子、醋烹脆骨、大炒京片、雪腌肉、煨火肘子、炙鹿肉等,分别涵盖猪、羊、鸡、牛、鹿等八种肉类,做法精细,虽是肉类,却拼的尤其好看;八道素菜,则是酱黄芽葱、青笋夹桃仁、玉兰片、烧板桥萝卜、乌芥菜心、炒蓬蒿、拌莴苣和炸金针,以嘉兴老汁调味,闻起来便令人食指大动。点心也是八样,分为酥、饼、卷、糕、粉等五种,中间则摆着一盆香稻饭,姐弟三人面前分别盛了芝麻小米粥。

贺莲房向来是食素的,她对那荤菜是看都不看,若不是弟妹一同用膳,她是不许荤菜上桌的。“快吃吧,在祖母那耽搁了不久,我也是饿了。”说着便拿起调羹。

高门子弟用膳的规矩也多如牛毛,虽然是姐弟之间,却也要遵守,一时间听不到话声,甚至连杯盘声都没有,婢女们恭敬地服侍三位主子用膳,但吃到一半贺莲房便让她们都下去了,“陆妈妈,你带着她们下去用晚膳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知道大小姐是有话要对二小姐和大少爷说,陆妈妈连忙应下,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出了去,顿时偌大的花厅便只剩下了贺氏姐弟三人。

贺莲房与贺茉回食量都小,稍稍吃了些便放了筷子,而贺兰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姐妹俩看着弟弟的吃相,彼此之间相视一笑。好不容易等贺兰潜也吃饱了,贺莲房才道:“方才妈妈丫鬟都在,有些话我没有说,现在只剩你我姐弟三人,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潜儿,你平日去学堂读书,可曾知晓,那钱大善人为何从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大姐你不是说了吗,这位钱大善人,脊梁骨是极硬的,这么有骨气的人,自然遇到什么事都会咬紧牙关自己扛着的。”贺兰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见状,贺莲房忍不住伸手弹了他一个爆栗,见他捂着脑袋呼痛,微笑道:“你这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人甘心自己做了好事却被污蔑的事情?钱大善人有骨气是不假,但你想想,他身为前朝第一巨富,有谁敢在外头散播他苛刻吝啬的坏话?除了金銮殿上的皇帝,还有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