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潜有点愣住了:“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你是皇帝,你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商人家里的银子比国库里的还要多么?”贺莲房淡淡地问。“虽然史书并未记载,但稍微想想也就知道了,除了帝王,谁能捍得动钱家?”

“皇帝怎么能那么做?!”贺兰潜愤愤不平,“怪不得他亡了国,被我大颂开国皇帝并吞!”

“皇帝做什么了?”贺莲房反问。“他是降罪于钱家了,还是堵了钱家的生意?不,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授意一些人传了些话出去而已。而钱百万知道流言的来头,所以才不敢辩解。也正是如此,钱家才会在国库空虚之时毫不犹豫地上缴白银,因为若是不缴银子,怕就要缴他全家的性命了!”

贺兰潜眨巴眨巴眼,讷讷道:“我、我都没想到……”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贺莲房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大姐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对这故事指摘什么,也不是要问你的看法,大姐只是想你知道,名声,对于一个人而言有多么重要。难道你忘了二夫人是如何嫁入府中来的了?若不是祖母设计她与爹爹有了夫妻之实,坐实了她被爹爹毁了清白一事,你以为对娘亲用情至深的爹爹会听祖母的话,将二夫人纳妾?”他们夫妻二人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即使知道爹爹不是有心,但他们也不可能回复到以前的关系了。

贺兰潜的声音顿时低低的有些沮丧:“我明白大姐的意思了。”

“潜儿,凡事都要冷静,这个问题你明白了吗?”

贺兰潜用力点点头:“我会记住的,大姐!”

贺莲房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想让弟妹明白这些事情谈何容易,人没有失去过,是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的。像自己,前世难道就是愚笨之人?并不是,那为何前世会死的那样惨,输的那样不堪?说到底,都是心软惹的祸。若是自己能早些明白,独善其身并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死心,那么她会愤然抵抗,与之一搏,即使最后玉石俱焚,也好过束手待毙。可惜前世的自己只知道一心向佛,不争不抢,想做到断绝七情六欲,现在想来也真是可笑,好好的一个人,断什么情绝什么欲?连家人都保护不好,拿佛祖当借口,不过是她自己懦弱罢了!

但无妨,此刻,前世的一切都还未发生,她有足够的时间防患未然,也有足够的时间教导弟妹。“好啦,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一早,潜儿去学堂,回儿到我这儿来,都别忘了时辰。”挥手让用过膳后便守在门外的婆子丫鬟们进来,交代道:“日后二小姐和大少爷的衣食住行,少不得你们打点,务必记得小心谨慎,莫要让有心人给抓了把柄。都听到了吗?”

周妈妈乔妈妈,还有姚黄魏紫莞尔依人四婢,都是从靖国公府带过来的,她们的忠心贺莲房不会怀疑,前世所有人都放弃了回儿与潜儿,只有这几个忠仆,至死都想着要搭救他们。但贺莲房也知道,如今危险尚未来临,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人上官氏,即使如此,也不容许她们就此懈怠。

众人纷纷应是,心里都颇为奇怪。周妈妈乔妈妈跟陆妈妈一样,都是看着贺莲房长大的,即使贺莲房生性温柔善良不与人争抢,从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她们心中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不敬。如今见眼前的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却隐隐约约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说话的口吻仍旧温和柔软,但却令人下意识的心头一颤。

等弟妹离去,贺莲房也觉得浑身疲惫,她迫切想要沐浴净身,洗去这一身尘土气味。热水弥漫蒸腾中,她趴在浴桶边缘,合上了眼睛,琴诗细细地在她乌黑的青丝上抹上猪苓粉,再用清水冲净,抹上芙蓉头油,这样,头发在擦干之后不仅会变得又黑又亮,还会香味不散。

而瑟词则用布巾掬水为贺莲房洗背,手下的肌肤雪一般的白,瑟词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气,怕在那如玉的皮肤上留下什么难看的痕迹。

沐浴过后换上寝衣,明明身体疲累,但贺莲房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看了看两个丫鬟的表情,她们都累了,却强撑着守在那儿。“你们俩下去睡吧,今儿是谁守夜?”

“回小姐,是瑟词。”

“那琴诗便回房去吧,瑟词,命人将浴桶抬出去后你也去外头的小间歇息,勿要扰我。”

“是,奴婢告退。”

两个婢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贺莲房闭上眼睛,眼前却仍然是重活前那令她绝望愤怒的一幕。她胸腔中的仇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要她去将上官氏一族碎尸万段!可她不能那么冲动,她必须忍耐,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上官氏背后的人还未出现,若是现在便将其除去,以后还不知会惹来什么更大的麻烦,她会忍的,她能忍的,为了茉回兰潜,她什么都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所有吃食均来自《随园食单》、《调鼎集》等古代美食谱。。

☆、14、兰潜中毒,危在旦夕

十日的时间也是弹指即过,贺红妆与贺绿意说是在佛堂修身养性,但其实除了不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以外,也没什么区别。上官氏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周到,老夫人说不许人探视,她便不去探视,甚至连衣裳药膏都不亲自送去。这样一来,她在徐氏心中的地位又渐渐上升,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替自己的两个女儿求过情,反而让徐氏觉得惩罚的够了,到底是两个十一岁的孩子,若是罚的很了,少不得有人会说三道四,便命魏妈妈将人放了出来。

那贺红妆贺绿意也机灵,两人在佛堂共同抄了一本佛经献给了徐氏,徐氏是知道这两个孙女多么不爱读书的,见了佛经,很是感动,又被上官氏话里话外暗示,免不了觉得贺莲房对自己孝心不够,否则她在佛堂三年,怎的一本佛经都没见着?

对庶出的会在徐氏面前颠倒是非,贺莲房心中早已有数,但她全当不知,每日仍然恭恭敬敬地到徐氏面前请安,陪她说话,就是待上一天也不嫌闷。徐氏本就年迈,唯一的独子又不在身边,贺莲房每日陪着,她便想起儿子有多么疼爱这个长孙女,慢慢地心中那点隔阂也就消弭了,再加上贺莲房十分的会说话,句句都能说到她心坎儿上,所以几日下来,竟是离不了贺莲房,每日她过来请安都要将人留下好久。

贺莲房平日也不做旁的,她在这家中无甚实权,徐氏又特意派人关照,所以除了请安几乎无旁事要做,每日便读书弹琴,浸淫琴棋书画诗花茶之中,对贺兰潜的功课也是非常上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月余,上官氏始终没有什么动作,但贺莲房并未因此放松戒备,没人比她更了解上官氏了,贺红妆贺绿意受罚,上官氏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把她给恨上了,怕是近日来便会动手。她那人,面具戴的太久,做什么都要顾忌着不露本性,难免碍手碍脚。贺红妆贺绿意被罚佛堂,两人本就认不得几个大字,再加上寒冬腊月,抄那经书,岂是易事?先前冷水浣衣又没来得及抹药,两人都染了冻疮,每日保养涂药尚且来不及,哪来的闲工夫找嫡出的麻烦?

女儿家都爱美,一双纤纤玉手变得红肿溃烂,任是谁也受不了。

心中怨恨,自然不用言说。而女儿受苦,做娘的怎么可能不心痛?上官氏是无论如何都要为女儿出气的。此人看上去贤惠温柔,但其实最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谁惹了她,她就是拼了命也要让对方不好过。贺绿意的性格最是像她,这也是上官氏疼贺绿意胜过贺红妆的原因。即使贺红妆更漂亮更聪明更懂得讨人欢心,她的心也还是偏向了贺绿意。

跟在贺莲房姐弟三人妈妈中,陆妈妈精通医理,周妈妈女红绝伦,乔妈妈则身怀武艺,她们之所以能被派在贺夫人身边,都是因为有那么一技之长。只是府中人心难测,又有上官氏虎视眈眈,贺夫人临终前又再三叮嘱三人韬光养晦,所以无论上官氏如何欺凌,三位妈妈都一一隐忍下来,绝口不提。时间一长,上官氏便信了三人只是普通婆子,对她们的戒心也就没那么重了。

前世贺兰潜死的时候,乔妈妈身为他的贴身妈妈,最是心碎痛苦,彼时她已经被上官氏赶出府去,但凭借一身武艺,勉勉强强也活得安稳,得知贺兰潜染了天花,她便想潜入学士府探望,谁知却被她发现了贺兰潜染病的真实原因。她本想将贺兰潜带走,谁知却被上官氏发现,无奈之下负伤逃离,却被追杀,以身殉主,死不瞑目。

所以当乔妈妈神色慌张的来禀报说贺兰潜出事了的时候,贺莲房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茶杯从她手中落地,发出刺耳的一声,碎成好几片。

怕这碎渣子扎到小姐的手,琴诗忙过来清理。贺莲房眼神一冷:“潜儿在哪?”

“已经回院子了,府医正在看诊,老夫人和二姨娘都陪着呢。”乔妈妈皱眉,面露焦急之色。“今日跟大少爷一同去学堂的伴读是以前二姨娘安插在院子里的人,老奴如何询问都只是打着太极,所以也不曾知晓大少爷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贺莲房按捺住正欲蓬勃而出的怒气,原本还情绪外露的面孔瞬间变得冷静:“通知二小姐了没有?”

“莞尔去了茉莉苑,依人在大少爷身边守着,老奴来的大小姐这儿。”

“很好。”贺莲房起身披上斗篷,“乔妈妈,你前面带路。”

“是。”

鉴于菡萏筑里也有不少上官氏的人,所以贺莲房并没有对陆妈妈说什么,但陆妈妈自己却是清楚的,她对着贺莲房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有所准备。

一行人到了幽兰阁,屋内已经挤满了人,府医正站在一旁恭敬地对着徐氏和上官氏说着什么,贺兰潜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嘴唇略微呈现淡青色。

这一幕,让贺莲房的心狠狠一痛!她仿佛又看见上一世,潜儿满眼绝望灰败的模样,此刻他正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好像下一秒就会离开她!

看着上官氏担忧的神色,贺莲房也面露焦急的迎上去:“祖母,二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乔妈妈告诉我说潜儿生病了?这早晨还好端端的,怎么突地就病了呢?”

徐氏坐在贺兰潜床边直抹眼泪,见贺莲房来了,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握住她的手:“若是潜儿有个好歹,我可如何有颜面见你的爹爹呀!”

贺莲房心中厌烦,她此刻根本不想开口安慰徐氏,只要一想到潜儿的“病”可能是上官氏下的手,她便忧心不已,可面上还是温温柔柔的:“祖母莫要担心,潜儿有祖母照拂,定然洪福齐天,不会有事。”言罢去问府医:“可查出大少爷是生了何病?”

那府医下意识地看了上官氏一眼,贺莲房顿时明白,这是上官氏的人。可她好似浑然不觉对方与上官氏的眼神,又问了一遍:“大少爷究竟生了何病?”

“回大小姐,此病甚是怪异,在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何而起,从脉象看来,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毒。”

“中毒?!”上官氏低呼,“谁如此大胆,敢对大学士府的少爷下毒!”

谁如此大胆,除了你,还有谁?

“此毒可有的解?”贺莲房冷静地问,她已经知道上官氏想要做什么了。方才她一心担忧潜儿,反倒忘了去想。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佛堂中未曾出来,若非后面做了鬼,在那几年时间里旁敲侧击事态发展,也不会想到上官氏要做什么。

等过了年,可就到她上一世郁郁而终的年纪了呢,看来,上官氏还是同前世一般,要用相同的法子来暗害于自己了。

“这……”府医状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方道。“在下专攻医术,对解毒实在是不大擅长,还请大小姐见谅。”

一听这话,徐氏登时就怒了:“若是不擅长,府内养你何用?!”

真是奇怪,这府医可是上官氏的人,要知道,将府医掌控在手,那么想害死府内任何一人都是十分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府医在用药中多添或是少减点分量,便能轻轻松松达到目的了。可此刻上官氏却丝毫没有因为徐氏发怒而言语,甚至眸底隐隐带着得意之色,想来是早已准备了后招。

果不其然,她面带犹豫之色,对着徐氏欲言又止,偏徐氏心忧贺兰潜,并未看到她的惺惺作态。

贺莲房倒是不吝于给她这个机会:“二夫人,看你似有话说,是不是有法子救潜儿?若是有,可千万莫要迟疑呀!”

徐氏一听,忙道:“云娘,你是有法子吗?快说快说!”

你心中只有这孙子,却那样狠心的惩罚我的宝贝女儿!上官氏心中怨恨,表现的却尤其恭敬:“回老夫人,媳妇也没有太大把握。媳妇二弟家的侄儿上官悟,自幼跟着我那药草世家的弟媳学医,对毒物颇为专精,若是老夫人不嫌弃,可否请他过府来帮忙医治?只是我们府内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姐,他一个未成家的男子进来,怕是会惹人闲话……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最后一句却扯到了贺莲房身上。

能救孙子,徐氏哪里还去考虑其他:“自然是要他来了!”

贺莲房也面带恳求:“上官少爷是大夫,来救我弟弟性命的,怎会惹人闲话呢?还是请二夫人快些将他请了来吧!”

只怕,对毒物专精是假,手握解药才是真吧?!贺莲房在心中冷笑,这上官悟,年已十八却未考到任何功名,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他母亲出身药草世家也不假,可哪有千金小姐去学医的?说他跟着母亲学医?上官氏如此信口开河,也真不怕谎言被戳穿!

“既是如此,那么在下先为大少爷开副药压制住毒性,等那位上官少爷到了,再为大少爷解毒。”府医说着便开始写药方。徐氏急了,抓住上官氏的手:“怎么,不能现在就过来吗?”

现在就过来,解了毒,又怎么有理由赖在府中不走呢?贺莲房暗忖,果见上官氏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我那侄儿,最是行踪不定,媳妇已经派人去请了,可若要找到他,非得明日不可。还请老夫人放心,咱们府内的大夫医术也是一等一的高明,大少爷挨过今晚,定然无碍。”

闻言,徐氏也只能作罢。

 

☆、15、去相国寺,为请父回

于是这一夜谁都没能睡个安稳觉。徐氏到底年纪大了,不能熬夜,贺莲房便让魏妈妈将她扶回了福寿园,自己则守在贺兰潜的床边。贺茉回也不肯回去,上官氏原本也想留下来,但她到底是妾,再加上她有事情吩咐两个女儿,说了些安慰的话语,便也离开了。

贺兰潜安静地躺在床上,他平日是个非常淘气的孩子,爬树翻墙,打鸟捞鱼,蹴鞠投壶,几乎只要是玩的就没他不喜欢的,像这样气若游丝的模样,贺茉回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对贺莲房来说,贺兰潜这样脆弱,简直让她的一颗心碎成了千万片。她温柔地为弟弟拂去额前的发丝,凝视着他俊俏的小脸,过了半晌,方道:“陆妈妈,你来为他看一看。”

陆妈妈伸手搭上贺兰潜的脉,稍稍停顿,立刻变了脸色:“脉象紊乱,强弱不定,正是中毒的征兆。”

“可有解?”

“需得知大少爷是如何中的毒,中了什么毒,否则无解。但即便是知道了,配置解药也需要一段时间,怕是来不及的。”

贺莲房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冷淡:“也就是说,除了等待二夫人那位精通毒理的侄儿,再无他法了。”当真是她糊涂了!竟然没防着上官氏暗地下毒!

“大小姐,是老奴没有照顾好大少爷,请大小姐责罚!”房内只有他们姐弟三人和各自贴身的婆子丫鬟,乔妈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头。莞尔依人二婢也随之跪下:“请大小姐责罚!”

“罚你们有什么用,那样我的潜儿就能醒过来了吗?”贺莲房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都起来吧。”就算丫鬟婆子照顾的再好,府里到处都是上官氏的人,怎么着也是防不胜防。看样子,有必要把潜儿身边包藏祸心的东西清理一番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徐氏便又来了幽兰阁,见贺兰潜脸色又差了许多,焦急万分。她不住地在房内来回走动,每看一眼床上的贺兰潜,便重重叹一口气,这可是她唯一的宝贝孙子,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好在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天亮的差不多的时候,上官氏来了,说是上官悟已经到了府上,只等徐氏传见。徐氏惊喜交加,忙道:“快请、快请!”

这架子摆的十足,上官悟终于在三催四请中露了面。他生得倒颇为俊秀,只是一双眼睛透着浑浊,好好的容貌,硬是被他那轻浮的气质给毁了一半。此刻他身挎一个药箱,穿着白竹绸缎长袍,一进房间,眼珠子便滴溜溜的四下转动,看到贺茉回时,眼睛一亮,再看到贺莲房,更是心下暗喜:不管这两个哪个才是姑姑要自己娶的,都是赚了!

徐氏忙上前请他来看诊,上官悟走到床前,好在他还记得上官氏的吩咐,没有逞英雄的直接拿出解药,而是面露难色。贺莲房见了,急忙问:“怎么了上官少爷,难道连你也解不了这毒吗?”

她声音清雅婉转,在房内脆生生的响起来,十分动人。上官悟被这一声差点儿勾的魂儿都没了,见美人眸中带泪,忙道:“怎么会!这点小毒怎能难倒我呢?只是还请小姐和老夫人都离开,我也好为大少爷解毒。”

众人依言出了屋子,只过了半柱香功夫不到,上官悟便满头大汗的走了出来,见到满脸急切的徐氏,说:“好在大少爷中毒不深,此刻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些许余毒未清,待我开点清毒的药方……”说着,竟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定是解毒耗了太多心力,快快,快扶上官少爷去休息、快快快!”上官氏忙不迭指挥下人将上官悟扶走,随后安慰徐氏道:“老夫人还请放心,待悟儿醒过来,马上便给大少爷开药方!”

徐氏忙抓住上官氏的手:“既是如此,便请上官少爷在府中暂住段日子,待潜儿余毒清了再行离去如何?”她实在是怕呀!一定得将人留下来,直到潜儿平安无事!

“这……”上官氏面露为难之色。“咱们家可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姐,悟儿虽说算是个大夫,却也是十八岁的少年郎,若是传出去,怕是会有人说闲话。”

“怎么会?上官少爷是我们学士府的大恩人,怎会有人敢说什么闲话?再说了这是我老太婆亲自请他暂住的,谁敢乱说?”

上官氏乖顺的垂下头颅:“既是如此,那媳妇待会儿便跟他说去。”心中却冷笑,这可是你亲自留他下来的!若是你那孙女因此同我侄儿“定情”,可怨不得我!

见上官氏故作贤惠,贺莲房不由得想起上一世,自己在佛堂诵经,半夜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男人,闯进自己房间捂了自己的嘴,还未来得及呼救,上官氏便带着一帮子人马浩浩荡荡的赶来了,美曰其名是看见有道黑影窜进了佛堂。当时那人可不是上官悟,而是府里一个管事的儿子,于是自己便被安上了与人私通厚颜无耻的罪名,徐氏更是气得扇了自己一巴掌,由于亲眼目睹的人太多,万般无奈之下,徐氏也只好将自己许配给那人,言明待她及笄后对方便来迎娶,可谁知道,她根本就没能活到及笄!

这一次上官氏倒还不错,没让那管事的儿子来毁自己名节,却挑了娘家的侄儿。到时候万一被发现,也能说是上官悟救了贺兰潜,自己芳心暗许,两人情投意合,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惜,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祖母,既然潜儿已经无事,孙女有个想法,不知道祖母可愿一听?”

得知金孙无事,徐氏松了口气,自然是愿意听的:“你且尽管说来。”

“爹爹远在相国寺,如今潜儿中毒,孙女想亲自去相国寺将爹爹请回来。一来,府中以后便有了主心骨,二来,也为弟弟和祖母进香祈福。不知祖母以为如何?”

徐氏想了想,道:“也好,自你娘去后,按理说守丧一年便可,但你爹伤心过度,过了三年也未曾回来,如今潜儿出事,也到他该回来的时候了。”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自有计较。“便让云娘以及红妆绿意都跟着去吧,我在家守着潜儿便成。”

贺莲房恭敬应下,她岂会不知道徐氏心中在想什么?大颂律例,妻子死后,丈夫要守丧一年,三年后方可再娶,虽然做到的人并不多,但爹爹是体仁阁大学士,向来遵循礼法,也因此才向皇帝告假。想来,祖母是想要爹爹重回朝廷,一来是重拾地位,二来……她看向上官氏,也能顺便将上官氏扶正,否则为何要上官氏同自己一并前去呢?

待回了菡萏筑,贺莲房特意叮嘱陆妈妈留下来,交代了她一些事情,要她务必注意送入贺兰潜院子的吃食药物,但却将乔妈妈带在身边。贺红妆贺绿意要一同前去的话,贺茉回自然也是不会留在府中的,姐妹二人在府中说了会话,便各自更换衣着准备出府。好在大颂民风颇为开明,对女子出门并无明律禁止,一般人家的小姐偶尔上街都是可以的,否则贺莲房还真担心自己这一计如何施展。

因为去的都是女眷,所以带了不少家丁,贺莲房贺茉回姐妹俩一辆马车,上官氏母女一辆,因为是去寺庙,所以都未带太多婢女。

马车中,贺茉回还有稍许不安:“大姐,此番前去相国寺,咱们真能如计划那样让爹爹回来吗?”

贺莲房看了她一眼,温柔笑笑:“你怕啦?”

贺茉回低下头,“是有点儿……”

“回儿,若是怕,你也可以先行回去,一切交给大姐就行。”贺莲房并不打算让弟妹永远活在自己的保护之下。她本是已死之人,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佛祖便会收回她这条残命?若是那样,到时候没了自己的庇护,弟妹要如何自处?但愿在自己有生之日,能见到茉回兰潜强大到足以自保。“但你要想清楚,你怕了,咱们便有可能失败。败了,你我姐弟三人,便是万劫不复。毕竟二夫人可不会给我们第二次反击的机会。”

“大姐,我知道的,我只是有点怕,可没说要打退堂鼓!”贺茉回气鼓鼓道。

“那就好,咱们姐弟三人互相扶持,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贺莲房又转向乔妈妈。“我吩咐你的你可都记住了?”

“大小姐请放心,老奴一定办到!”

贺莲房微微点头,端起茶水轻啜一口,神色淡然,看不出丝毫情绪。

☆、16、以佛明志,只盼父归

相国寺的牌匾是由当年大颂开国皇帝颂成祖亲自题写的,自开国以来,相国寺便深受皇家器重,代代住持皆为当世高僧,在民间非常受到尊崇。贺莲房的父亲贺励,当初辞官归隐,谁知皇帝不肯,却又拗不过他,便命他在相国寺修行,以解丧妻之痛。

大雄宝殿前悬着一副对联,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进了大雄宝殿,添了香油钱,上了香,贺莲房虔诚跪于佛祖金身前,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她双手合十,美目微合,面上看不出喜怒,但跪在那儿,便给人一种强烈的安谧祥和感。我佛慈悲,若是此番为人,能得偿所愿,贺莲房必定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以报答,还愿之日,再为佛祖重塑金身。心里默念完,又磕了三个头。

贺茉回见长姐如此虔诚,自是不敢轻视,也学着贺莲房的样子磕了三个头。贺莲房上好香后见了,忍俊不禁,轻轻捏了把她软嫩的小脸。贺茉回眯着一只眼睛,样子像足了一只猫咪。“你先在寺院里四处走走,我先去看下爹爹。二夫人,你能随我一同前去吗?”

想到那个长身玉立俊美挺拔的贺大学士,上官氏的脸不由得一红。虽然到庙里来穿着不能太过艳丽,但她仍然精心妆扮了,衣裳颜色虽然素净,但料子刺绣都是上乘,行走间银色的下摆如同波浪,非常好看。脂粉抹了薄薄一层,唇瓣特意抿红,整个人看上去都要比平日娇媚几分。她本是妾,没有资格亲自过来的,老夫人一心想将她扶正,这才让她随着贺莲房一同前来,但上官氏之前想过很多方法,想要和贺莲房一起去见老爷,怎么也没想到贺莲房居然会主动邀她一起!顿时心下高兴万分,面上却做迟疑之色:“这样……好吗?”

“若是二夫人不方便,莲儿自己去也是可以的,只是要麻烦您帮莲儿照料下回儿,莫让她闯什么祸才好。”

一听贺莲房没再坚持自己陪同,上官氏登时急了:“大小姐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同来的,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了,怎么能让大小姐一个人去见老爷呢?虽说这里是相国寺,但人这么多,万一走散了可如何是好?”说完回头叮嘱自己身边的齐妈妈道,“你照料好三位小姐,我去去就来,若是小姐们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唯你是问!”

刚从乡下奔丧回来的齐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贺莲房,颇为忐忑。她是上官氏的贴身妈妈,上一世可没少给上官氏出谋划策。先前她家中婆母病逝,特意告了假回去,是以贺莲房出佛堂她也并不知晓。昨日匆匆回来,贺兰潜就中了毒,今儿一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随着上官氏到相国寺来了。如今一看这位大小姐,和印象中无甚不同,却又隐隐觉得哪儿不一样,偏偏说不上来。“是,老奴记下了。”

因为是当今圣上特意交代的,所以贺励并没有和尚们住在相同的院落里,而是自己单独有个小院子。小和尚知道她们是来找人,穿过院子将她们带到贺励的厢房门前,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告退了,只剩下贺莲房和上官氏二人站在门口。

轻轻叩门,里头传来低沉平静的声音询问:“门外何人?”

“爹爹,是我,莲儿。”贺莲房将手覆到门板上,轻声回答。

里头沉寂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所为何事?”

上官氏从乍一听到贺励的声音便十分激动,她绞扭着帕子,想说话又不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莲儿,老爷他……”

“女儿潜心礼佛三年,有些问题不大明白,特地来请教爹爹,以期能够共同探讨佛理。”

贺励很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回答,沉默了片刻,厢房的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他一如贺莲房记忆中那么俊秀挺拔,温文儒雅,只是鬓边多了许多白发,再也不是当年娘亲活着的时候那样意气风发了。此刻他看着她,眼神慈爱温柔,还是记忆中的父亲,只是……贺莲房垂下眼,看了一眼上官氏:“二夫人,可否麻烦你在这里稍等片刻,让我与爹爹说几句话?”

在贺励面前,上官氏只怕自己不够端庄不够大方,对嫡出的子女不够好,哪里会拒绝?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便在这院子四处看看,你们父女多年未见,应好好聊聊。”

贺莲房对她感激一笑,踏入贺励的厢房。房子摆设十分简单、干净、整洁。案几上放着厚厚一摞经书,一支软毫笔搁在砚台上,宣纸墨迹还新,想来贺励方才正在写字。

父女俩在桌旁坐定,贺励注视着贺莲房,女儿长大了,出落的愈发美貌的同时,和亡妻也越来越像了。“怎地突然想来和爹爹探讨佛理了?”

贺莲房不答反问:“莲儿跪坐佛祖身前,曾有不解,假使千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聚时,果报还自受。不知爹爹可否为莲儿解惑,此句何意?”

贺励稍稍沉吟一下,便道:“此句出自《大宝积经》,意思是讲,无论过了多久,善业恶业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善恶为因,得机,便会感受到善恶果报。”

“如是我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么,若是后悔惭愧,是否便可消业?若是待业往生,到达极乐净土,这恶业是否便会随之消弭?”这其实算是诡辩了,因为佛家的空观和果报看似颇为矛盾,但其实却是相辅相成,焦孟不离。

“这……”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然,但念无偿,慎勿放逸。爹爹在相国寺三年,可有参透?”

贺励无言以对。这三年来,他日夜沉浸在丧妻之痛中,吃斋念佛根本无法慰藉他的伤痛。贺莲房口中所说佛语,他虽明白其意,却根本做不到。

“若是恶业不消,便是报应不爽。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爹爹还不能明白吗?”她已经说得十分之委婉了。恶业既然无法消除,那逝去之人便无法回来,已有的伤痛更是无法忘怀。但是,人活着一天,便要努力一天。活着,但不仅仅只是活着。那样的话,人与草木又有何分别?贺莲房上一世是真心向佛,对佛经可谓钻研甚深,可她忘了,若是无法保护所爱之人,便是自身成佛,又有什么乐趣?“众生蒙昧,才有佛。佛之涅槃,才有警示。但念无常,慎勿放逸。爹爹不仅仅只是爹爹,还为民,为臣,为人子,为人父。”

若非她以佛理相说,怕是爹爹根本就不打算见她的。上一世也是如此,他终其一生,都因为丧妻而郁郁寡欢,待在相国寺,什么都不顾。便是弟妹横死,也不曾出现过。所以贺莲房对父亲是有怨的,若真是说起来,她和父亲是一起辜负了年幼的弟妹。如今再世为人,她想和父亲并肩,为弟妹遮挡风雨,让他们一世无忧。

见贺励神色松动,贺莲房知道他心中仍在犹豫。便起身,盈盈下拜:“若是爹爹不弃,便陪莲儿出去走走可好?”

她是贺励的掌上明珠,他如何舍得拒绝?

于是父女俩走出厢房,正在院子中等待的上官氏见了,连忙凑上前来行礼:“见过老爷。”

当初是徐氏做主,借着让上官氏入府做客的名义,在贺励的茶水中放了药,迫使他和上官氏有了肌肤之亲,从而将人纳入府中为妾。若是贺夫人不死,贺励对上官氏心中有愧,定是温和以待,毕竟入府为妾并非上官氏本意。可妻子便是因此而终,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给予上官氏好脸色,便只淡淡嗯了一声。

上官氏神色落寞,父女二人权当没有瞧见。一路行走,皆是无言。相国寺建在燕凉郊外,景色美妙宜人,香火又旺盛,来往上香祈福的人非常多。三人慢行,便走至了藏经楼。这里虽不许香客靠近,但贺励与住持是莫逆之交,又是承皇上的吩咐,所以他在寺内畅通无阻。

离藏经楼尚有几步路的时候,便听到一阵女子吵闹声。

“你这个小贱人跟你大姐一样讨人厌!什么叫这里我们来不得?!不过是个寺庙而已,我们添了香油钱,如何来不得?你算是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二姐了,敢管我们姐妹俩的闲事儿?实话告诉你,我跟红妆可没把你当姐妹!”语气盛气凌人,正是骄纵任性的贺绿意。

上官氏一听,脸色瞬间惨白!她小心地瞟了贺励一眼,若不是他在,她早冲过去制止了!可自己若是那么做了,老爷一定会自己印象变坏的!她从来都是端庄的名门淑女,可不想在他心里毁了形象!

 

☆、17、茉回被打,贺励回府

贺莲房听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上官氏母女三人,倒也有意思。为了爹爹,上官氏竟连女儿的真性情暴露了都不在意,只为了维持她自己美好的形象。可惜,自从娘亲死后,她便是再善良再贤淑,爹爹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心思了。以前尚且还有愧疚,如今,怕是只剩下厌恶和嫌隙了吧?

“绿意,虽说你是庶出我是嫡出,但无论如何我们也是姐妹,你怎能如此说我?今日我们是同来接爹爹回府的,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逊?”贺茉回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呸!接爹爹回府做什么?如今学士府是我们跟我娘的,爹爹回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合着他也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稀罕他!”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贺绿意险些跳脚,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庶出的身份!“你有什么好在我面前炫耀的?不过是个死了娘的可怜虫罢了!”

“你——”贺茉回气极,却什么都不敢说,只嘤嘤的哭起来。

贺红妆也笑道:“二姐,你可莫哭,待会儿被大姐见了,少不得要说我们姐妹欺负你了。绿意你说是不是?”她不说那些不雅的话,但那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口气,比之贺绿意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茉回的哭声非常压抑,那种伤心至极又不敢表现出来的哀痛,叫人听了心里为之发酸。此刻听了贺红妆的话,她虽带泪,说出的话却很识大体:“你们有没有欺负我,难道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待会儿大姐若是知道……”

话没说完便被贺绿意从中打断:“知道了又如何?给她个面子唤她一声大姐,还真以为能管到我们了?不信的话你倒是出去说说,看谁会信你!”说罢又咯咯娇笑起来,言辞间见贺茉回头上的白玉茉莉簪非常漂亮,便起了抢夺之意,“不过你若是恭恭敬敬向我下跪磕三个响头,再把你头上的簪子赔给我做补偿,我就发发善心饶了你这回,待会儿见到我娘,会替你跟你那好大姐说几句好话,让娘对你们姐妹好点儿的。”

贺茉回忙伸手捂住簪子:“不要,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什么你娘你娘,你娘早就死了,尸体现在怕是都烂透了吧!现在学士府的夫人是我娘,我娘才是主子!瞧你那大姐,一副弱不禁风样,合该是个被欺负的!你要是聪明些,就好好讨好我,这样你在府里才活得下去!弟弟万一挺不过来一命呜呼,你日后可都得靠着我娘活哪!若是惹恼了我,我便让我娘将你说给府里的小厮,看你还得意什么!快拿来!”说完,毫不犹豫地便来抢簪子,贺茉回连连后退,却被逼到了墙角处。她将簪子紧紧攥在手心,悲愤欲绝:“你!不许你咒我弟弟!他会好起来的!”

“我咒他?我哪里咒他了?”贺绿意连声冷笑。“他中毒是真,快要死了也是真吧?你还真以为你们姐弟三人在爹爹心中有多重要?若真重要,他会三年不回府看你们一眼?早就被抛弃了,还在这做的哪门子白日梦!”

贺红妆闻言,捂嘴轻笑,娇嗔地推了贺绿意一把:“瞧你这说的,表哥不是已经来了吗?想来兰潜弟弟很快就会没事的。说来兰潜弟弟也真是不幸,大姐刚出佛堂,他便病了,真是叫人担忧。”言下之意是,贺莲房在佛堂待着的时候,家里无人出事,结果她一出来,贺兰潜立刻中毒,难道不是被克的吗?

她们姐妹俩一唱一和,还不时相视而笑,完全不知道隔着薄薄一堵墙后站着贺励和上官氏。此刻贺励的脸色黑的可怕,上官氏则面色惨白,若是可以,她真想冲过去捂住两个女儿的嘴,可贺励就在身边,她哪里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