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声缓缓消失,余音轻轻颤动,拖出长长的一声,似是叹息,又似是放手。而篪声代替了埙最开始的地位,乐音悠扬婉转,和着扇上舞,给人一种非常愉悦的感觉。

便听得贺莲房朗声吟道:“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不闻亦式,不谏亦入。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斁,誉髦斯士。”

她这一段吟的是先秦诗经中大雅的一首,名为《思齐》。理学大师薛瑄曾言:《思齐》一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备焉。全诗将周文王的祖母态姜、生母太任和王后太姒都狠狠赞扬了一番;又说文王孝敬祖先,是以祖先庇佑文王,使得周朝千秋万世;最后更是夸赞文王洁身自好,以身作则,治国有道,用人得当……总之就是所有美好的品德都在文王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贺莲房吟这首诗是无心的吗?

不,她当然是故意的!

事实上蓝家的四个表哥听完后,差点儿要笑出声来。祖父总说这个大表妹性子最随姑姑,素来清高不屑与人争斗,更是铮铮傲骨决不向任何人低头,可现在他们真可惜祖父不在,否则也让他看看,谁说莲表妹性子清冷不会拍马屁来着?事实上这马屁拍的,就是朝中最墙头草的马屁精也比不上她!

赵溪若是皇后娘家的人,所以方才表妹要献艺,他们还在心中担忧,若是胜了,怕是免不了赵世家记恨,可若是输了,却是让太后娘娘面子上过不去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个孩子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献上这所谓的“区区伎俩”!皇帝太后笑得多灿烂就不必说了,就连那素来跋扈的赵皇后,都笑成了一朵花!毕竟这世上谁不爱听好听话,谁不爱被拍马屁?在这个时候念这首诗,那不就摆明在用文王暗喻当今皇上么?以此类推,太任便是太后,太姒则是皇后,不动声色的就把这一舞献给谁做了说明!

要说这拍马屁的学问,怕是莲表妹说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她可是一首诗,便将这世间地位最尊贵的三个人马屁拍足了呀!

篪声快疾,在尖锐又令人心弦抖动的一声后戛然而止,扇面上的少女弯下腰,身子呈现一种令人目瞪口呆的弧度,她站住扇子上,却反腰将地上的簪子咬在了口中!

片刻后,只听得皇帝拍掌大叫:“妙、妙、妙!”

至于这妙是单指这舞,还是贺莲房的诗,那就见仁见智了。

姐弟三人齐头跪下行礼,皇帝忙命平身,对着太后和皇后道:“这三个孩子了不得,重赏、得重赏,重重的赏!”

蓝家男儿们只想笑……

“好孩子,快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对贺莲房招手,待她到了身边,才略显激动的问:“这舞……这舞可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

“回太后娘娘,这是亡母在世时教导我们姐弟三人消遣时间用的,其中埙篪相和,也是亡母想要我们姐弟和睦,互相扶持,一生莫要相叛。只是亡母出身自武将世家,是以这舞颇为凌厉,踩的应是刀剑,也是为军助威所创,今日献艺,臣女姐弟三人才擅自改之。将刀剑换成了扇子,助威变作了叙事,若是和亡母相比,怕是不够大气磅礴。再者这舞怕是也只有这几年能跳了,待再过些时日,弟妹长了身体,刀剑也好,扇子也好,怕是都撑不住人的重量了。所以……若是当真要和赵小姐比,还是略输一筹,我等姐弟三人,可赵小姐却只有一人呀!”

她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技巧,基本上谁也不得罪,谁都讨好,却又不叫人觉得油嘴滑舌,事实上众人都觉得她说话很是真诚,又有孝心,叫人心喜,一时间就连赵溪若的脸色都稍微缓和了些。

听,她可没输,这三人本就胜之不武,更何况这舞也没什么价值,只能再跳一阵子,和自己的蝶恋花舞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而皇后也被贺莲房之前那首《思齐》的迷魂汤给灌得不轻,赞道:“小小年纪,埙竟吹得这般好,本宫方才听你说琴棋书画都是通的?”

“回皇后娘娘,臣女不才,并不敢说精通,只是略懂。”

贺莲房态度如此谦虚,皇后很是满意:“不错,年纪不大,有这般本事,却毫不骄躁,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懂事儿。”

太后瞧着贺莲房,真是越瞧越喜欢,连带着看赵溪若都顺眼了许多。“这舞已经很好了,哀家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舞。皇上,这几个孩子你可要重赏呀!”

“那是当然,母后请放心。”皇帝笑呵呵的,“朕瞧这几个孩子也很是讨喜,自是要重赏的。”看得下首已经回到自己位子上的贺茉回与贺兰潜相视一眼,都捂嘴而笑。大姐可真是聪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不然他们今儿个说不定要丢丑。

“对了,莲丫头,这舞可有名字?方才赵家丫头那舞叫蝶恋花,你这舞叫什么名字?”太后问。

“回太后娘娘,此舞原唤剑上舞,但臣女如今……却想叫它作埙篪徽音舞。一是为臣女姐弟三人的情意,二是为今日献艺,是以还请太后娘娘恩准改名。”

天哪!蓝家表哥们简直想要拍桌狂笑了,他们真是后悔,应该把祖父祖母还有爹娘全拉过来!莲表妹这话说得可真是太赢好感了!这若是男儿身,怕是光凭这说话的本事,就能封侯拜相了!

突然,蓝晨蓝晌顿觉一阵心塞,想他们辛辛苦苦寒窗苦读,拔得头魁才得以入朝为官,如今也不过从三品,若是他们有莲表妹这舌灿莲花的本事,何愁不成一品大员呐!改明儿个可得跟表妹取取经,也省得他们总是看不懂长辈脸色讨打,毕竟身为文臣,他们的身手是有点差的……

☆、49、献玉带糕,得贵人心

“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意,哀家怎会不允呢?这埙篪徽音舞,怕是很快就要在民间流传起来了。”太后轻笑,自是清楚每年的元宵花会会给出头的少年少女们带来怎样的盛名。她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贺莲房,只觉得这孩子不仅生得好看,连心思也好,真是叫人不得不喜欢。

“借太后娘娘吉言了。”

这件事终于到这里落幕了,结局皆大欢喜,贺莲房却被太后拉在身边问东问西,问她平日都在府中做什么,问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又问她读了多少书,贺励教了她什么道理,还问她有没有常去靖国公府……一长串的问题,便是太后自己都觉得问得有些多,但贺莲房却没有丝毫不耐之色,仍是语气和缓轻柔的回答着,在她身边站着,也不嫌累,甚至面上一丝汗水都没有,足以见其修养了。

惟独让贺莲房有点不适的是青王殿下的视线,他虽然并没有刻意在看她,但她却觉得如芒刺在背。想到上次父亲设宴,青王出的上联,她便不由得有些担心。

上一世她对青王了解很少,虽说世人都言其为人冷静自持,赏罚分明,但贺莲房还是觉得这人很危险。这种危险跟齐鲁世子不一样,祁怀旭跟祁玉河给她的感觉是下作中带着不尊敬,可青王却让她觉得无论自己在想什么似乎都能被他看穿。

好在太后并没有在大殿中久留,很快,她便扬声,说是要移驾御花园,赏春花的同时开始诗词会,还特意交代贺莲房,让她现在陪着弟妹,待会儿到了御花园再到自己身边来。

贺莲房柔顺应下,行礼欲回自己的位子,就在经过青王身边时,对方却状似无意的看来一眼。那眼神让贺莲房一惊,随即作小女儿状低下头,权当没瞧见,好在青王似乎也并没有要怎样的意思,而是起身随同皇帝和太后一起出去了。看那架势,倒像是要一同前去御花园。

青王从不贪图享乐,也不爱人多,这一点贺莲房还是知道的,可此人却选择去诗词会。不是贺莲房自大,而是她真心觉得对方似乎别有他意,只是这目的不知是为了什么。她可没那么自恋,只凭自己一个十三岁的女娃,能让“高龄”二十又七的青王爷放在眼里。

贺莲房谨慎惯了,哪怕可能性再小的事情她都要好好琢磨一番,这也是她做鬼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也许是因为上一世上官氏毒计太多,才致使她不管遇到什么都会仔细思量,决不给人任何可趁之机来伤害她珍视的人。

御花园中摆着尝尝的桌椅,案上放着瓜果酒水,其中还有许多这个时节根本看不到的水果。贺兰潜年纪小,忍不住馋嘴,别人都坐在那儿老老实实,生怕毁了形象,惟独他一个人在这吃吃喝喝,好不快活。贺莲房坐在他身边,温柔地看着他,时不时用帕子给他擦去嘴角的汁水,同时叮嘱他吃慢点儿。贺茉回则是因为毁了身上的衣服,贺莲房让琴诗带她去马车上更换了。世家女每每出门,都会在马车上备好衣物,就是防止突发状况。

青王坐在皇帝身侧,他黑眸深邃冷淡,世人皆畏惧他的身份地位性格,所以从无人能看见他眼底燃烧的火焰。这火焰被包藏在寒冰之下,一旦爆发,不知将会是怎样热烈的情感。此刻他正远远的凝望着贺莲房,见她对待弟弟呵护备至,即使对方顽皮捏她脸也不恼怒,在场这么多世家千金,没有一个会动案上吃食的,惟独她,在弟弟递上一颗葡萄后,毫不犹豫地便张开了小嘴,然后笑了。既真诚又率直,和他所见过的女子截然不同。

是个好孩子。

太后命女官来唤贺莲房的时候,刚好贺茉回也回来了,贺莲房对他们并不担心,今儿个是皇家宴会,又没有上官氏那些肮脏的人在,只要弟妹安分守己,再加上表哥们照拂,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便叮咛了几句,起身随宫女而去。

对大姐入了太后的眼一事,贺茉回跟贺莲房以及蓝家表哥们都不觉得开心。的确,这是一种荣誉,若是能将太后伺候好了自然是好事,可这么多年下来,太后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少女,哪一个能在她身边真正留下?每一家千金被遣回,便等同于是不讨太后欢心,虽然这并非小姐们的错,但世人还是会觉得,连太后都看不上眼的姑娘,自然不是个好的。

若大姐(莲表妹)最后也是如此……

但他们也只能干担心。只能祈祷太后会看在靖国公府的面子上,不要贺莲房入宫陪伴了。

而在贺莲房看来,她会竭尽全力让太后喜欢自己。她也没想着要在太后面前曲意逢迎,一个年少入宫,能够生下嫡子嫡女,被封皇后最后成为太后的女子,难道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好应付?

怎么可能!

所以她不能装,不能故意,只要诚实的做她自己,太后自然不会厌恶她。如太后这般尊贵,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她老人家面前耍把戏,真是要笑掉旁人的大牙了。而在太后面前,不管是谁怕都要刻意讨好,那些人又怎知,正是她们的讨好,才是她们被摒弃的最大原因呢?

不知是否因为再世为人的缘故,贺莲房看人总是特别准。而太后喜欢的,正是她的不卑不亢和冷静温和。

太后总觉得,若是自己的小女儿未早夭,定是如同贺莲房这样的。端庄、大气、懂事、细心、有才华。以前在她身边的女娃们,有的端庄,有的大气,有的懂事……可她们都做不到将她一个长辈来看待,那种体贴和陪伴中,总是不知不觉就掺杂了许多奉承和献媚。这样的表情,在天真纯洁的少女身上,是多么的不搭、多么的难看呀!所以那些孩子总是得不到她的喜爱。

但贺莲房不同,她陪着自己,却并不畏缩恐惧,她没了娘亲,正如自己没了女儿,只是这年纪小了些,若是昌平还活着,怕是女儿都要和贺莲房一样大了……

可惜昌平却没能活下来,她在自己的记忆里,永远都是十几岁的少女模样了。

见太后虽然表情雍容,但眼神却颇为落寞,素来极善察言观色贺莲房轻声道:“太后娘娘,吃些点心吧。”说着,将手上的托盘奉上,白玉般的鲤鱼游花间盘底,放着几块码的整整齐齐的糕。

太后一怔,望进一双柔和的仿若能滴出水来的凤眼里,这年轻的孩子看穿了她的心事呀!

也许是因为做过一段时间厉鬼的缘故,贺莲房总是对他人的情感波动特别敏锐,她甚至能从别人一个面部表情或是肢体动作推测出对方的心理活动和情绪,不知道算不算是上苍可怜她所给予她的灵气。而她在如此敏锐的同时,又非常懂得韬光养晦,没有一个上位者会愿意自己的心思被他人揣测或是研究,贺莲房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总是表现的毫无杀伤力。人们只会认为她是个柔弱高雅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知道她体内压抑着的森森鬼气?

太后拿起盘中糕点,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有些讶异:“这糕……哀家平日怎的没有尝过?”将那糕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见这糕似是由三个薄片紧贴而成,为粉、黄、白三色,吃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与她平日所吃点心完全不同。

“回太后,这是贺小姐做的。”先前去唤贺莲房的女官轻声回答。

太后更惊讶了:“这……你哪来的时间做这糕点?方才从哀家命人去唤你过来,你来的稍晚一些,就是为了这个?”

一旁的皇后听了,细细的眉毛顿时拧起来,暗忖,这贺家小丫头难道也是个趋势巴结的主儿?

贺莲房微微一笑,神色仍非常恬淡。她还未开口,先前那女官又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方才奴婢去请贺小姐,因为御花园人满,所以走得是后头那条小路,结果奴婢把一个宫女手中的托盘给不小心撞掉了,那小宫女害怕不已,说是德妃娘娘要吃的,御膳房仅此一份,再做也是来不及了。贺小姐慈悲,这才提议说她试着想想办法。奴婢想着也是,便自作主张与贺小姐一同去了御膳房。见贺小姐糕点做得非常诱人,这才建议贺小姐多留一份给太后娘娘,否则迟了这么一会儿才来到太后身边,若是连份礼都没有,岂不是太过了些?”

从这些话便能听出,这位女官对贺莲房的印象是极好的,因为她不仅生得美貌,性子又好,还愿意帮助一个普通小宫女,甚至为此耽误了过来太后身边的时间。女官也是从最普通的宫女升上来的,所以对于心善的贵人,她很难没有好感。她话里话外都在帮着贺莲房,不仅将贺莲房迟来的事情拉到了自己身上,还给贺莲房求了恩情。

闻言,太后笑道:“这有什么好责怪的,是你这丫头心善。倒是这糕点吃起来很是美味,当真是你做的?”

贺莲房微笑,不骄不躁:“回太后娘娘,正是臣女做的。臣女祖母年迈,喜爱吃糕点,臣女这才想了点子,做些不太甜却又能让祖母一饱口腹之欲的糕点出来。只是今日时间太急,用的都是御厨们已备好的食材,所以……臣女也只是借花献佛,算不得什么。”

谦虚又温和,太后在心里点头,让人将那糕点送给皇帝皇后还有青王尝一尝。

他们也都是听见了贺莲房的话的,觉得这孩子真是不错,这糕点又是太后送的,便都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口。只见青王眼睛微微一亮,三下五除二将糕点吃掉,虽然吃得急,但他动作优雅迅捷,十分好看。便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皇帝也吃了一整块,皇后笑问:“贺家丫头,你这糕点是怎么做的,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此糕名唤三层玉带糕。顾名思义,共有三层,先以纯糯米饭做糕,而后一层粉,一层脂,一层砂糖,粉层是粉,黄层即脂,白层为糖。夹好蒸制,熟透切开,扭成玉带状,故名三层玉带糕。此糕做法快捷,用料简单,滋味却极好,很是适合百姓食用。只是这次是给太后娘娘吃的,不能与百姓所做相同,所以臣女在其中加了些桂花香粉,因而吃起来才有淡淡的花香。在过来之前,臣女将方法告知了御厨,若是太后娘娘不嫌弃,日后想吃,便会有了。”

贺莲房的声音温柔醇厚,如同清酒,便是听她说糕点的做法都叫人觉得满心欢喜。她不仅介绍了糕点做法,还点名了这东西用料朴素,即便是百姓也能做来吃。对皇帝太后等人来说,宫中山珍海味,御食珍馐,他们也真是吃腻了,乍一碰这样食材简单的糕点,反而觉得惊为天人。又听说普通百姓也可以做来吃,更是觉得皇家人做到了和百姓同甘共苦,感受到了百姓的生活,而这种粗陋的吃食却又是贺莲房改良过的,并非与民间一模一样。这样他们既做到了和百姓同乐,也没降低自己的身份和格调,日后御厨也会做了,他们什么时候想吃就能什么时候吃,也能显得亲民些,如何会觉得不高兴?

就连素来最难伺候的皇帝都觉得贺莲房这丫头十分讨喜了!

☆、50、你来我往,男色害人

“做得不错。”

清清淡淡四个字,却让听到的人都瞠目结舌,便是贺莲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话若是从太后或是皇帝口中说出来的,那很正常,从皇后口中说出的,说明自己赚了,但……从青王爷口中说出来的,算什么?!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极快道:“多谢青王殿下夸奖。”

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好不容易消了赵溪若心头的气,结果青王这四个字,又给她招了好大的仇恨。眼角余光瞄到赵溪若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一双美目恶狠狠地瞪过来,像是被抢走了什么心爱之物一样。

贺莲房顿时觉得有些乌云罩顶,这赵溪若喜欢青王,并不能代表所有女子都喜欢吧?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尚未及笄,这赵小姐的醋意未免也太大了,她都还不是青王妃便如此善妒,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嫁给了青王,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岂不是哪个女子瞧青王一眼,她就要将人家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其实说起来,她的身份地位并不逊于赵溪若,赵溪若有赵世家在后头撑腰,难道她就没有靖国公府这个强而有力且手握兵权的强大后盾么?只是贺莲房不想树敌,现在的她太弱小,根本没有能力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若是在这关头上与赵溪若为敌,实在是麻烦。

可如今看来,她是不想要这麻烦都不行了。贺莲房不禁有点怀疑,青王是不是故意的。像他那样聪明睿智的人,两军交战都能取胜于千里之外,能看不出赵溪若的心思?贺莲房当然不会自恋的以为成熟的青王会瞧上自己这么颗小豆芽,怕就怕对方是拿自己当挡箭牌,给赵溪若转移下注意力呢。

幸好赵溪若此刻不在皇后身边,而是在下首的座位上与人交谈,只是那眼神时不时地朝贺莲房身上瞟,仿佛真把她当成情敌了。瞧她的模样,似乎是要找事儿。

……果然。

贺莲房恼自己说中了。

赵世家年轻小姐不少,赵溪若从皇后身边离去后便一直同赵世家的其他姐妹在一起,一群人不知说了什么,便由她带着头走到中央,下拜,诚恳道:“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听闻贺小姐是体仁阁大学士贺大人之女,想必自幼便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方才臣女等在一起讨论一个对联儿,这上联是臣女从书中无意看来,却多年无人对得出下联,如今,臣女想向贺小姐讨教一二,还请恩准。”

听了这话,太后眯了下眼,她很喜欢贺莲房这个女娃,虽然看起来这丫头有灵气,但区区十三岁的孩子,又是女子,能看多少书?拿没人对得出的对联来难为个孩子,这赵世家的姑娘,真不够大气。

太后心里敞亮着呢,她当然知道赵溪若这番话都是因为青王那句夸赞,说得冠冕堂皇的,其实就是想让贺莲房当众出丑,这样方才那埙篪徽音舞的惊艳也就不足为道了。赵溪若既然敢如此肯定,就说明那上联的确不简单,她喜欢贺莲房,所以不愿她出丑。

正要替贺莲房解围,皇后却笑道:“溪若,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妹妹置气?”

闻言,太后倒是颇为讶异,看起来,就连皇后都颇为喜欢贺莲房呀!

赵溪若却道:“皇后娘娘,溪若虽读了几本书,却也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钻研不深,对不出对子,这才想让贺小姐帮帮忙呢。”

她这话,既表明自己没读过太多书,有德行,又给贺莲房挖了个坑。要是贺莲房对不出,那就是贺莲房没本事,要是她对得出,就说明贺莲房读书多,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颂朝,想必这丫头日后别想找到个好夫家。

这心思不可谓不毒,但赵溪若哪里知道,贺莲房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有个好归宿呢?

见她这样坚持,皇帝道:“既然你想讨教,莲丫头,你就跟赵家小姐切磋切磋。输了朕仍照先前所说的重赏你,若是赢了,朕将赏赐再加一倍!”话虽如此说,但帝王眼底却闪着淡淡的冷光。赵世家当真是愈发嚣张,竟连一个小小女子都敢如此跋扈任性,难道还真当这天下不姓祁,却改姓赵了不成?!

他叫贺莲房为“莲丫头”,却叫赵溪若是“赵家小姐”,亲疏一看便知。其中固然是因为贺莲房比赵溪若更讨他欢心,更是因为贺励和靖国公府对皇家的忠心让皇帝信任。和有了小心思且蠢蠢欲动的赵家比起来,贺家与蓝家简直就是他的心头好!

所以皇帝并不只是单纯的为贺莲房撑腰,而是在给贺蓝两家吃个定心丸。

“是。”贺莲房福身,面色恬淡,无意中看见太后略微担心的眼神,便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柔至极,瞬间便安抚了太后的心。“赵小姐请出上联。”

一个女人啊,哪怕她的地位再至高无上,子女也永远是她的软肋。贺莲房这是沾了早夭的嫡公主的光呀!

“这上联是: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朗声说完,带着优越感看向贺莲房。寸土为寺,言寺为诗,明半为月,后句明月送僧归古寺则出自前人诗句,拆字为句,十分难对。

赵溪若压根儿不信对方一个小丫头能对得出来。

她又哪里晓得,贺莲房两世为人,皆喜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精通,平日里出了念佛便是读书,尤善吟诗作对,贺莲房又是个肯认真刻苦的人,重活一世后,她更是知道知识的重要,是以丝毫不敢懈怠,晨晚钻研,又加天资聪颖,怕是大颂朝的状元郎都比不得,又何惧一个小小的赵溪若。

贺莲房一再忍让,只是不想增添不必要的麻烦,难道这赵溪若还当真以为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不成!

“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

贺莲房声音清朗,不疾不徐给出下联。

双木为林,林示为禁,斧半为斤,后句斧斤以时入山林则出自《孟子》,对仗工整,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赵溪若脸色顿时青了白,白了紫,紫了黑,耳朵听见周围众人都在夸赞贺莲房对的好对的妙,心中更是气结。恰巧瞧见贺莲房下身鹅黄襦裙,上身却穿着件薄绿小袄,一时冲动,竟开口道:“出水蛤 蟆穿绿袄,美目盼兮!”

此联一出,便连青王都怔了一下。

这蛤 蟆……不就是在说贺莲房么?蛤 蟆的眼是大,她却偏说什么美目盼兮,摆明了是在讥讽贺莲房没有自知之明!

“溪若!”皇后沉下脸来,元宵花会这样的盛宴,她身为赵世家的小姐,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在丢整个世家的脸面!

岂料贺莲房却微微一笑,回了句:“落汤虾子着红袍,鞠躬余也。”

众人一看赵溪若,对方不正是穿了件红色宫装!虾子都是弯腰的,贺莲房借此回讽赵溪若再如何高傲,也得向她低头!

贺莲房瞧得分明,赵溪若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贺莲房有些无奈,找事的是赵溪若,结果自取其辱的也是她,可瞧她的眼神,倒像自己才是恶人。这人还好么?怎地和上官氏一个毛病,出口伤人,别人乖乖受伤也就罢了,若是反击,那便是错!

本来两人可以相安无事的,偏那青王四个字,置自己于这般境地。想到这里,贺莲房便不由得有些反感。

而赵溪若说这句话也只是冲动,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又听皇后喝斥,更是羞愤欲绝,要知道青王殿下还在这里呀!她本欲息事宁人,谁知道贺莲房却是不好相与的,非但没吃这闷亏,反倒、反倒——她不由得怒火中烧,也没了个理智,想到自己十九岁尚未成婚,虽有倾国倾城貌,却在家里经常被庶妹们明着暗着的酸,外头也有人指指点点,更是恨上了贺莲房,恨贺莲房为何要接这句话,不过是一句讽刺而已,她便是受了又能如何?

那么点的后悔,须臾烟消云散,贺莲房不是喜欢对对子么?那她就让她对个痛快!当下冷笑道:“二猿断木深山中,问猴儿如何对锯!”假借猿猴锯木,来取笑贺莲房如何对下联,将一个未及笄的少女比做猴儿,是一种极大的侮辱。若是贺莲房对得出,那便证实了她就是猴,若是对不出,那正好落了这联,仍然是猴,简直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下头的贺茉回贺兰潜顿时愤怒的要起身,幸而蓝晚反应快,将他们按住,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胶在贺莲房脸上,都想瞧瞧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否觉得受辱。却只见其收了笑容,不复先前那甜美柔和的模样了。

贺莲房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风,仿佛四周开满鲜花,格外的柔美温和,脸上的那抹稚气更是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可一旦收了笑容,竟让人觉得冷峻逼人天高雪冷,和笑的时候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贺茉回贺兰潜一看,就知道坏了,大姐这是生气的前兆啊!他俩平时有时候贪玩,会想偷懒,每每这个时候贺莲房就不笑了,只用一双凤眼盯着,直让他们屁股发毛,保证贺莲房不用说一个字,下次就再也不敢了。

就听得贺莲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一马陷于污泥内,看畜生怎样出蹄!赵小姐,你请自重。”

她若是猴,赵溪若便是畜生!

“你、你!”赵溪若一听下联,简直恨毒了贺莲房,恨她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丢脸!“你这个贱——”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说啦,上一章的三层玉带糕出自《调鼎集》,以后的吃食大概都出自这书了,我就不再一一注释啦!这一章的对联出自哪里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后两个是跟解缙有关,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查下典故。。

☆、51、世子入局,其心不良

“够了!”

在“贱人”这个词还未完全说出来的时候,皇后猛地厉声喝止,她冷厉地盯着赵溪若,不知道这个侄女儿今个是着的什么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就这样大放厥词,当真是一点家教也无。这些年她读的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溪若,皇上和太后都在这里,岂容得你放肆!”说完,对着贺莲房道:“贺家丫头,委屈你了,是溪若太过失礼,还要请你多多包涵呐。”

这到底是她的侄女,要是真因为出言不当被皇上或是太后厌恶,她的面子上也说不过去。为今之计,只能盼着贺莲房是个好说话的,否则今日之事,必定会将赵溪若弄得下不来台。到时候,别说是青王爷了,便是随意一家公子都不会愿意娶她为妻。

贺莲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淡然道:“家父常教导臣女,博学笃行,爱众亲仁,皇后娘娘请放心,臣女自是明白赵小姐并非有心。”

赵溪若却不愿意领她这份情,明面上这贺莲房是给让步了,但她那话里的意思,不是在说自己白读书,白长在赵世家了么!

正要言语,皇后凌厉的眼神却让她心下一颤,最后只得作罢。

皇帝原本也只是想让赵溪若受个教训,从而敲山震虎,威慑这阵子来经常蠢蠢欲动的赵世家。毕竟赵家也算是望族,现在还没有达到需要铲除的威胁地步。便笑道:“好了,都是女儿家的意气之争,算不得什么,倒是贺励教出了个好女儿呀!莲丫头,朕这里也有一个上联,你若是对的出来,朕的赏赐再翻一番!”

皇上这是想活跃下气氛,毕竟今儿个是太后的元宵花会,闹得太过可不好看。贺莲房微微一笑,道:“臣女洗耳恭听。”

“这上联是,雾锁山头山锁雾。”

这联乍听毫无难度,但稍加一想便能明白,倒过来念,那也是一样的,回文联的乐趣也正是在此。

贺莲房沉思了下,当然不是因为这上联有多难对,而是因为这是皇帝出的,她若是不假思索便给出下联,皇帝的脸上怕是不大好看。

“皇上,臣倒是有个下联,若是皇上不嫌弃,待会儿也赏赐臣点什么东西可好?”

突然出现的这个声音令众人纷纷看去,贺莲房扭头一瞧,发现竟是那齐王世子祁怀旭。她顿时眯了下眼,这祁怀旭想让皇帝赏他什么?

“哦?”皇帝来兴趣了,要知道,这齐王世子不学无术可是出了名的,都十七了,连个四书五经都没学完,今儿个居然要对他的对子,有趣,有趣。“你想向朕讨什么封赏?”

“微臣对吹篪颇有兴趣,若是皇上恩准,臣这下联对出来,便让贺家的小少爷贺兰潜抽点空,到齐王府,给微臣指点指点如何?”祁怀旭笑眯眯的问,一派温良谦恭的模样,看得皇帝都以为他是真心想学了。

“好!若是你对得出,朕便允了你这个赏赐!贺兰潜,你可愿意?”

贺兰潜起身出列:“我愿意!”不过是教吹篪罢了,算得了什么?

在场众人都觉得这齐王要的赏赐未免太简单,惟独贺莲房心内波涛汹涌!她决不允许祁怀旭与兰潜有一点接触,决不允许!可皇帝都已经答应了,她若是此刻出声反对,岂不是让皇帝难看?就在祁怀旭要给出下联的前一秒,她突然道:“皇上!臣女有一请求,不知皇上可否听臣女一言?”

“怎么?莲丫头你是对出来了?”皇帝轻笑,看起来俨然心情大好。

贺莲房面上仍是平常的笑,谁也瞧不出她内心的怨恨多么强烈,唯有青王注意到她垂下的小手握成了拳,掌心还微微透出鲜红。“若是只有齐世子一人对,只要给出下联,那便算是过了,即可领赏。臣女倒是觉得,要把齐世子的下联和臣女的下联一同奉上,若是皇上觉得世子的好,那便将臣女先前所得之赏尽数转赐与世子,可若是臣女略胜一筹,那就收回世子的赏赐,皇上以为如何?”

的确,这赌注一大,乐趣就多了,但问题是……连同赵溪若跟皇后在内,众人都觉得贺莲房恐怕是脑子有问题。她若是不出声,能拿到那么多赏赐,也不过是辛苦贺兰潜去几趟齐王府,可若是她输了,不仅贺兰潜要去齐王府,便连她之前得的赏赐都没了,这一来一往,利益大小,便是黄口小儿都明白,贺莲房看起来冰雪聪明,怎地这时候犯起笨来?再说了,她提这个要求有什么好处?除了得罪齐世子!

祁怀旭听了,笑的合不拢嘴:“这倒不必,若是本世子赢了,贺大小姐便与贺少爷一起来齐王府好了,方才大殿之上二位埙篪相和,本世子很想都学学呢!”虽然他更爱童男,可眼前这童女也是极品哪,她主动送上门来,要是放过那可就是傻子了!“皇上,求您成全!”

皇帝又不知其中猫腻,自然点头应允:“准了!”

闻言,祁怀旭笑容加大,他回了一次头,贺莲房注意到他是在看鲁王世子祁玉河。当然,他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很快就扭了回来,对着贺莲房笑道:“贺大小姐,本世子可是很谦虚好学的,若是本世子赢了,还请你不要藏私,倾囊相授啊!”

这个泼皮!贺莲房双手握成拳,牙关咬的死紧。

她忘不掉!

忘不掉上一世,眼睁睁看着兰潜在他们手中被玩弄至死!那种挖心一般的疼痛,她这辈子绝对不要再尝第二次!

“还请世子手下留情。”她不知道这么平静到可怕的话是怎么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知道祁怀旭与祁玉河的真面目,世人都以为他们是纨绔的公子哥儿,仗着皇亲贵胄的身份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他们用这样天真愚蠢的外表欺骗了多少人,只为了他们那不堪且肮脏的癖好!

祁怀旭自信满满,若非先前见贺莲房迟迟对不出下联,他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来。打从那天在贺府见了这三姐弟,他的心就痒痒儿的,府里那些娈宠都看不上了,今儿这个好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小丫头聪明是聪明,但也不过是个女子,能聪明到哪儿去?先前对出赵溪若的联,怕也只是侥幸。祁怀旭已经开始想象这对姐弟雌伏在自己身下的美妙场景了!

“皇上,微臣这下联是,‘并蒂莲开莲蒂并’!”

贺莲房一听,拳头攥的更紧了,此人莫非是在暗示,他们姐弟,都会成为他的禁脔不成!好大的口气,当真是没有个天高地厚,跋扈至此!

“不错不错,怀旭能对出此联,已经很是不错了!”皇帝很满意,毕竟这个侄儿是出了名的不好读书,能给出这么个文雅的下联,已是很让他吃惊了。“莲丫头,你的下联可想好了?”

“回皇上,臣女的下联是:天连水尾水连天。”贺莲房淡淡地回答,若不是理智尚存,她真想扑过去,用刀子狠狠戳进祁怀旭的胸口!像他这般毫无仁义不知廉耻的恶人,活在世上,不祸害她的弟妹,也是祸害旁人,倒不如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