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绿意咬牙,亏得她先前还在娘面前说贺莲房的好话,觉得贺莲房只是个性子和善没啥脾气,一味想跟她们做姐妹的傻子。可从现在看来,她根本就不是!如果贺莲房真的想讨好她,为什么不把这事儿给应了下来?她不是一向自忖佛心慈悲的吗?!

她也不想想,以贺莲房的身份,有什么必要来讨好她一个小小庶女?拿人家的好处时,她毫不手软,人家一个不顺她的意,她便对别人恨之入骨。这样的奇葩,也是难得一见。

“贺大人身为当朝一品大员,嫡女嫡子都教的好,这庶女怎地就学不到一分一毫?”青王感叹。“莫怪是个庶出的,上不得台面。”

这话说得实在是狠了,贺绿意一听,那骄纵的性子顿时上了来,也不想保持什么名门淑女的形象了,拍案而起,食指怒指青王:“你再给我说一次……”

这狠话没说完,就在青王冰冷的眼神中弱了气势,可贺绿意不肯示弱,明明裙裾下的双腿都因为对方的杀气发软哆嗦,面上却仍然死撑着。只是心底后悔莫及,恨上了贺莲房,平日在爹爹祖母前装的姐妹友爱,怎地这时候却不帮自己说一句?好险恶的用心!

“上一个敢这样对本王不敬的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随着这淡漠的语气,贺莲房却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青王弹了个东西出去,随后贺绿意便一个腿软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一记闷响。

贺绿意先是觉得一麻,随后膝盖便是针扎似的痛,疼的她龇牙咧嘴,脸都白了。偏偏青王却用一种看着垃圾的眼神瞧着她,贺绿意被他瞧的浑身发抖,当下觉得自己惹得这样一个人不快是个多么不明智的举动。

还是贺莲房打了圆场:“好了,三妹妹,你还是起来吧,青王殿下素来是个心软的,你向他好好赔个不是,他不会降罪于你的。”

青王殿下?!

贺绿意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日自己跟上官悟的一番纠缠,这位尊贵的青王爷似乎也在场!再想想先前栽赃贺莲房的话,王爷是不是根本就在把她当个笑话看?这样一想,她愈发无地自容,对贺莲房的怨恨也就更深。都怪她、都怪她!若是贺莲房早些提醒自己是青王爷,自己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丑!

可眼下她还是得承贺莲房的情。“臣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

青王也不会不给贺莲房面子:“再有下一次,你的这张嘴就别想要了,起来。”

贺绿意依言起身,再也不敢看青王一眼,在婢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

等到贺绿意消失,书房内重新只有他们二人,青王才似笑非笑地道:“心软,嗯?”这辈子还是第一个次,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贺莲房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是我说话不周,给王爷赔罪了。”

她这般落落大方,他要是再找茬,也说不过去。于是青王含笑受了她这杯茶,而后道:“莲房,本王知你是心胸宽广,有远见之人,所以才允你只要不危及皇上与太后,高门望族任你颠覆,但同时你也要谨记,无论做什么,都要顾及大学士府与靖国公府的名声。”这丫头眼中偶尔一过的浓烈仇恨让他都为之心惊,所以他不得不提醒她,就算要做什么,也得留个心。

“多谢王爷关怀,这些我自是知道的。”贺莲房又不傻,她又不想和二皇子等人玉石俱焚,她还想着让弟妹成家立业,靖国公府安然无恙,大学士府发扬光大呢,怎么可能傻到两败俱伤?“王爷大可放心。”

青王微微点了下头,正好贺励回来书房,青王见了,便要起身告辞,贺励也没有挽留,将人送到了大门口,转身折回来抓着贺莲房就问:“王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对于自己和青王的这把豪赌,贺莲房并不打算告诉第三个人。她笑笑:“不过是切磋棋艺,爹爹你想的太多了。”

贺励虽然得了青王的“保证”,但他还是不免有点担心——他怕自家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儿,面对青王爷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会心动呀!既然人家青王已经“表明”对贺莲房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贺励可千万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陷进去!青王与她年纪虽差些,但那俊美的外表与不凡的气度,仍然能够轻易获得女子爱慕,他可不想贺莲房也成为其中一员!

见父亲这般紧张,贺莲房心底暗暗发笑。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对男女之情都是从未想过,所以贺励的担忧在她看来实在是多余。只是少不得又说些话来宽慰贺励。

“对了莲儿,你可知道你祖母还有个姐姐?”

贺莲房愣了一下,回道:“不曾见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波涛汹涌,来了!那个害得回儿一尸两命的仇人就要来了!

“昨日你祖母唤我到福寿园去,跟我说你姨爷前阵子死了,你姨奶奶便准备举家迁到燕凉,修书来跟你祖母说了,你记得待会儿命人将那客院好好打扫一番,待到他们来京,让他们暂住。”贺励完全不知道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只当这是门需要帮助的亲戚,所以才这样吩咐贺莲房。“你那姨奶奶已是多年未来往了,此番她是举家迁来,你记得得去把最大的客院打扫了,不知到时会住进多少人呢。”

“女儿知道了,爹爹放心吧。”贺莲房微微一笑,嘴角的笑容显得格外甜美。

暂住?

上一世,他们可不仅仅是暂住,而是在贺府扎根,赶也赶不走,将贺府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家!哪怕最后张正书官生兵部尚书,新皇赐了府邸搬出去时,也不曾放过贺府,将些宝贝搜罗一空,包括她娘亲的嫁妆!最后张氏一族更是取代了贺氏成为了新一代望族!

想起那骄横跋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张老夫人,软弱无能却好色成性的张员外,刻薄自私心狠手辣的张夫人,还有那该天打雷劈无情薄幸的张正书!!!

想起茉回顶着雷电交加的倾盆大雨跪在尚书府外,只着单薄里衣被诬陷与小厮通奸,想起她腹中那个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儿,想起张氏一族高高在上的大肆嘲笑与陷害,想起那三尺白绫,满地鲜血,想起茉回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很好,来得好!来得太好了!她正等着他们来!

如若此时的贺励抬眼望向女儿,他必会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哪里是那个温柔婉约好说话的掌上明珠,而是一只从阴司地府爬出来,七窍流血的厉鬼!

张家人,是这世上最忘恩负义无耻背信之人!贺莲房平静地向父亲告退,准备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她表现的一如往常,没有人看得出来她那冷静沉稳的表情下,掩藏着怎样,如同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仇恨与怨毒!她发过誓的,她要保护好弟妹,让那害人之徒付出代价!

贺莲房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是斗志,是兴奋,是即将见到仇人,与仇人朝夕相处的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里,青王时不时过府来找她下棋,明面上说是下棋,其实是互通有无,至少贺莲房从青王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而青王也很乐意告诉她这些,以免她日后遇上会吃闷亏。更甚者,青王还送了贺莲房两个丫鬟。

初见那两个丫鬟时,贺莲房还颇为不解:“王爷送我丫鬟做什么?我那菡萏筑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可是有几十人之多!”

青王淡道:“你再仔细看看。”

闻言,贺莲房这才去打量那两个丫鬟,两人长得都颇为清秀,干干净净的,但称不上美貌,这容貌还不及贺莲房身边的琴瑟二婢。可两人眼中却冒着精光,看似平庸,走路沉稳,步伐轻盈,双手虎口处都长着厚厚的老茧。这老茧……贺莲房曾在会武艺的乔妈妈手上见过。“这二人难道都是会武的?”

青王点了下头:“此二人虽是女子,却是本王暗卫中极为优秀的,你与本王携手,日后说不得会遇上什么危险,这二人便先拨给你用,也省得你做事碍手碍脚。很多事情,只要有个会武的人去做就行了,你那聪明的脑瓜子还是帮着本王比较好。”若是用多了可是会变傻的。

☆、第63章 青王离京外祖随行

的确,乔妈妈虽然会武,但毕竟不是她的人,平常做事,没个身手敏捷的,少不得碍手碍脚,很多事情明明可以轻轻松松解决,最后却都花了大把心思。既是如此,贺莲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王爷厚爱。”

两名女子纷纷给贺莲房行礼,“见过小姐。”没得到贺莲房的允许就一直跪在那儿没有起来,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贺莲房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其中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女子道:“回小姐,奴婢名叫暗二,旁边的则是暗七。”

贺莲房听到这两个名字,额头瞬间滑下三条斜线。青王解释道:“本王身边的人虽不少,却有七个是最优秀的,这便是唯二的两个女子。”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取名字,于是顺口把人叫做暗一到暗七,爽口又好记。

……贺莲房突然想到取名字取得很随意的大舅舅蓝战,晨晌夕晚四位表哥的名字,原本在她看来就已经够随意的了,没想到还有比他们更随意的,连个时辰都不愿意看,直接从一数到七。“这名字可不行,哪有好好的女子叫这个的?”她身边平白多出两个丫鬟没什么,只说是买的便是,可这名字哪里是个人名呀!

“既然这样,你给她们改个名字也可以。”青王毫不在意他的人被贺莲房改名,送出去的,那就是她的了。

“王爷手下既然有七名最优秀的暗卫,倒不如应北斗七星,暗二便叫做天璇,暗七唤做摇光,如何?”仍然对应二与七,不算是冒犯青王。

青王能有什么意见,他想了想,道:“也罢,回去本王便让其他几个也把名字给改了。”他早觉得这暗一二三四五六七这名字不雅,却一直懒得改,刚好顺着贺莲房这提议,也省他费心了。

“天璇(摇光)见过小姐,谢小姐赐名!”

贺莲房对这两名暗卫挺有好感,便微笑着点了下头,对青王道:“王爷此番将天璇摇光拨给我用,应该是有事要暂离燕凉了吧?”否则有他在,她根本遇不到什么危险,更不会一次性需要两名暗卫在身边保护。

对于她的聪敏和举一反三的本事,青王早就不再怀疑了:“本王奉皇上之命,要到南疆与西疆巡视军情,此番一走,想必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更何况本王原本驻守北疆,此次也趁着这个机会回去看看。”他轻描淡写的告诉了贺莲房自己要去的目的地,这些日子来,他深深的觉得,贺莲房便是他这一生始终等待的知己。她聪明、沉稳、冷静、睿智,完全不像个未及笄的闺阁女子。这大概和她的出身有关系,但青王更愿意相信贺莲房的出现是上天对他的一种弥补,他少年成名,扬名天下,却始终抱憾未能有人与自己并肩,而贺莲房就出现在这个时候,两人之间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言语便能理解对方心中所想,若贺莲房是个男子,青王定要和她结为异性兄弟,煮酒论英雄,拔剑舞昆仑!

贺莲房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边疆有事。“南疆是信阳候,西疆是信阳候府的年轻一辈驻守,王爷此番只去南西两疆,怕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吧?”

大颂朝边境四疆,其中两疆都由信阳候府的人驻守,若是信阳候府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念头,那可就麻烦了。

“正是,本王此番便要同你的外祖、舅舅一起出发,此后便要将由本王驻守的北疆一起,并原来就由靖国公的东疆,都交由靖国公府。”

是权力的交接。贺莲房皱眉:“也就是说,四疆要由信阳候府与靖国公府并守?”

“正是,皇上封本王为边疆巡视钦差,就定在这几日便要离京了。莲房,你平日若得空闲,便进宫去陪陪太后,莫让她忧思过重。”

这段日子里贺莲房时不时的会进宫,太后对她一直很是喜爱,青王是看在眼里的。

贺莲房点了下头:“王爷尽管放心,只是王爷此番巡视,我外祖年事已高,还请王爷多加照拂。”

“靖国公忠君爱国,本王敬重不已,你且安心。”

打青王与靖国公前阵子从边疆回来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月时间,偏偏信阳候府是从始至终都没人回来过的,如今皇上却派了青王爷做巡视钦差,又要将北疆交给靖国公府,贺莲房知道,这一番,得好一段时日见不到外祖父和大舅舅了。

她不知为何信阳候府无人回京,也不知青王此番是为何要去巡视边疆,只大概猜可能是跟那支神秘军队有关。只是青王之所以留在京中,是因为这支军队,之所以离京,又是因为这支军队。难道……这军队并不是二皇子的?而是跟信阳候府有关系?青王之所以在京中逗留数月,年前又让驻扎东疆的外祖和大舅舅提前回来,现下更是找上自己,是因为京中有人跟这支军队有关?!

那样的话,这支军队的存在可就严重了!

军队的主子不是二皇子,那又是谁?跟京中的某个大人物还有信阳候府什么关系?贺莲房不免要多想,青王见她一张小脸凝重,不由得伸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鼻尖,道:“你只管做你要做的便是,本王此番出京一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更何况,这支军队是否存在都还是个未知数,你不用太担心。”

贺莲房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经历过上一世,见过靖国公府与大学士府最后的下场,她如何能不担心?

那支军队肯定是存在的!

只是青王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越俎代庖。毕竟这朝政军务,都是皇室的事,她一个小女子,自己的家人都不能保护好,掺和进去又有什么窍?“王爷离京的时间里,我会经常进宫去陪伴太后娘娘的。”顺便借着这机会,说不定能探听到些什么。

她这么一说,青王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两人相视一笑,青王道:“昨日有人献给本王一本棋谱,想着你可能会喜欢,便带了来,你且看看。”说完,取出一直放在怀里的棋谱,从桌上推过来。

这又送暗卫又送棋谱的,为了让她多陪太后顺便从后宫中打探点什么,青王殿下可是下了血本呀!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她这拿了人家的手短,怕是要用心做事了。“那就多谢王爷了。”

将贺莲房安到太后身边,青王很是放心,他相信以贺莲房的聪明才智,再加上太后、靖国公府、大学士府的势力,足够控制一切突发状况。

送走青王后,贺莲房带着天璇及摇光回到菡萏筑,并对众人介绍了这两个丫鬟。其他人对这两个突然多出来的丫鬟没什么感觉,心思细腻的琴诗觉得小姐喜欢就行了,偏生性子耿直的瑟词吃醋了。她当年是先入的靖国公府,可是从小丫鬟一点一点做上来的,又伺候了小姐这么多年,凭什么这两个丫鬟一来就成了一等丫鬟,还能跟在小姐身边?

她闹脾气,自然不敢在贺莲房面前,只能甩脸子给天璇摇光看。天璇是个性子冷淡不爱说话的,摇光却娇俏刁蛮,根本不愿让着瑟词,两人你争我吵好不热闹,贺莲房坐在花厅看棋谱,却对外面的声音恍若未觉。

琴诗有点担心地朝外头看了一眼,见那两人叉着腰你来我往的喷口水,也不知道吵个什么来劲,便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您觉得吵吗?”

天璇站在一旁,满脸严肃,那架势,仿佛贺莲房说吵的话她便立刻出去将那二人给教训一顿。

贺莲房轻笑:“不吵不相识,你瞧她俩现在吵得热火朝天,说不定日后好的能睡一个被窝呢。”都是没坏心眼儿的,再吵也吵不出什么来。

琴诗不信:“奴婢瞧着她俩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就这样水火不容,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呢?”

“你不信呀?”贺莲房从棋谱中抬起头,认认真真道:“琴诗,那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小姐,您跟奴婢赌什么呀?”她整个人都是小姐的,还有啥能拿出手做赌注的?

“若是你赢了,月钱我给你翻倍,若是你输了,这个月的月钱就扣掉,如何?”

琴诗才不信瑟词能跟摇光成好姐妹的,当下点头:“奴婢赌了!”

贺莲房抬头问一旁站着的天璇:“天璇,你可要赌一把?”

天璇想了想,说:“奴婢赌小姐赢,用奴婢三个月的月钱。”她相信王爷看中的人决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打从她第一眼看见贺莲房,就觉得这个少女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一双凤眼清澈有神,黑白分明,威仪气度更是不下她所见过的任何大人物。王爷将自己和摇光派到小姐身边,定然是有原因的,所以天璇相信贺莲房,也愿意效忠于她!

……琴诗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被坑了。

此时陆妈妈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小姐、小姐!”

“怎么了陆妈妈?”琴诗问。

“小姐啊,老爷让老奴来告诉您,说是收到了张老夫人的信,张员外一家已经到了燕凉,老爷命人去接了,正让小姐您到前厅去等候呢!”

这时间也是差不多,贺莲房这些日子虽然每天都有事情做,但从未有一刻忘记张家人。“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回儿跟潜儿那里通知了吗?二夫人那儿呢?”

“都派人告诉了。”

贺莲房点了下头,张家人时间掐的可真好,青王爷这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到了。

想起上一世自己自私的躲在佛堂,将这狼子野心的一家人留给弟妹,最后害得他们一生孤苦,贺莲房便悔恨不已!若是她聪明些,愿意放下自己的身段,上一世的惨剧完全可以避免!哪怕上一世太过清高孤傲的自己无法与青王联手,入不得青王的眼,那也绝对比最后的凄惨下场好得多!

在贺莲房心里,她始终把自己当做害死贺茉回跟贺兰潜的间接凶手。是她的冷漠,她的自命清高,她的不作为,不争斗,心软手软,才导致了那一系列悲剧的发生。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因为你的疏忽导致亲人惨死更令人痛苦的呢?哪怕那些事都发生在贺莲房身上,都能叫她比现在好过得多!

☆、第64章 极品来袭入住贺府

张氏一家自打进了燕凉城,便被这一片繁华迷花了眼,觉得自己以前在滁州虽是好,却无论如何都比不得京城,他们一路经过不少官宦人家的宅子,越瞧越觉得自家的放不到台面,内心对即将投奔的大学士府又多了一份憧憬。

不过这憧憬怎么也不及他们亲眼见到大学士府时的震撼和羡慕!

黑色大门端庄又气派,门两边分别立着一头石狮子,黑底红字的牌匾上,大学士府四个字在阳光下显得那样熠熠生辉!就连门口守门的家丁,身上穿的料子都是极好的,个个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浑身正气,叫人看了就心生惧意。

张老夫人刚嫁入张家不久,张老太爷就将青梅竹马的表妹以平妻之名迎入府中,巧的是这表妹也姓徐,因此为了区分两人,众人都将其成为大徐氏和小徐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张老太爷跟小徐氏都入了土,反倒是大徐氏却老当益壮,越活越精神。她瞧着眼前这牌匾,瞧着这气派的大学士府,心里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当年若是她聪明些,看得长远些,说不定嫁入贺家的就是她了,谁叫她当时一心喜欢张老太爷,哪怕对方是个商人,她也不惜一切要嫁过去,这才惹得家中恼怒,将她给逐了出去。

她一心期盼的爱情,张老太爷并没能给她,他只是想在燕凉攀上个高门女子从而将生意做大,谁知她却为了他不顾一切,还被徐家除名,更是被勒令一辈子不许再踏足京城。大徐氏受了骗,心中怨恨自是不必多说,可她硬是个能忍的,哪怕张老太爷因为她的没有利用价值对她冷漠以待,更是在她入门不久便迎入平妻,大徐氏也一一忍了下来。此后她只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将整个张家掌控在自己手心,那小徐氏根本没能在她手中活上几年,张老太爷后来纳入府的姨娘,一个个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她所生出的张员外更是张家唯一的嫡子。

现在张老太爷死了,徐家又差不多没落了,大徐氏这才想着,妹妹是大学士府的老夫人,自己这辈子算是这样了,可她还有个年华正好的孙子,总不能让孩子也一辈子没出息吧?于是她便给徐氏修书一封,得到对方的首肯和帮助后,举家迁来了燕凉——当然,张老太爷的那些姨娘她是不管了的,任她们自生自灭去吧。

可以说,大徐氏这个人本身有一种极强的控制欲,她强势、彪悍,所以才养出了张员外这么个懦弱好色的儿子。幸好孙子争气,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若是能得到贺励的提拔和指点,日后定是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大徐氏之所以要举家迁到燕凉,一方面是想念这里的繁华,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孙子张正书的前途。有个一品大员的表叔,他的仕途才能走得轻松和光明呀!

当然,她在来之前也已经了解了大学士府的构成了。没有夫人,只有一个姨娘和四位小姐及一位大少爷,她妹妹待嫁时便被她压得死死的,若不是她看上张老太爷,这嫁入贺家能便宜了徐氏?所以大徐氏觉得,徐氏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富贵,都得感谢她当年的倾情相让呢!既然如此的话,她带着儿孙前来投奔,退个一万步来说,这徐氏也得把大学士府交给她管理吧?毕竟姨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府里的小姐年纪又小,这掌持中馈,大徐氏觉得自己是当仁不让的。

所以瞧见大学士府又大又漂亮,她自然很高兴,想着自己能住到这样的地方来,真不知比滁州的张家老宅要威风多少倍。

但见徐氏及贺励并未在门口迎接,大徐氏就有点不开心了。她想,自己远道而来,又是长辈,怎么说也得出来相迎才是呀,顿时心里就有了疙瘩,脸上也不大好看。

看门的家丁见这浩浩荡荡来了几辆马车,便知道是老爷口中说的张老夫人一家,连忙上前接手,将马车带入府内,贺安则上前作了个揖,恭敬道:“想必这就是张老夫人了,小的是大学士府的管家贺安,我家老爷早就吩咐小的在此等候,还请张老夫人这边走。”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张家的几辆马车,见前两辆里头坐着张家的主子,后面两辆则是些下人,但人数并不多,想必他们此番来京,并未将滁州老家的所有人都带过来,最后面的马车上是些金银细软,都是值钱的东西,由数个家丁看守着,仔仔细细一数,除去张家主子们的随身奴仆,就只有不到十个的下人了。

不是说张家在滁州算是富甲一方么?怎地看起来这样寒酸?

贺安自然是不知道,张家只是表面风光,其实在张老太爷死前就已经是苟延残喘了,所以大徐氏才如此果断的举家迁往燕凉,并把家中铺子里能调到的银两全部取出,将一屁股的债留给了张老太爷的姨娘们,趁着夜里偷偷上路了。

也幸好当年她被徐家驱逐,跟张老太爷回滁州时,两人都嫌丢人,没把她的身份说出去,以前一直有人讽刺她可能出身龌龊,现下倒是好事,没人知道她是来投奔自己的妹妹来了。

一行人进了大门,沿途穿过曲折弯绕的走廊,瞧见前院雕梁画栋,廊腰缦回,来往下人穿着整齐美观,各司其职,真是好气派,好大气!单是从大门走到前厅,便用了快半柱香的时辰!

哪怕他们在滁州,家中生意鼎盛的时候,也不曾住过这样好的宅子!

包括大徐氏在内,张家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欣羡与震撼,还有不为人知的贪婪。

待到他们到了前厅,贺安前去禀报,随后便出来说:“张老夫人,老爷有请。”

大徐氏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孙,低声叱喝道:“都给老身打起精神来,叫你们小姨奶奶瞧瞧,我张家子孙,都是有出息有志气的!”说完整了整身上特意穿的最好的衣裳,举步走了进去。

可一走进去她就觉得嫉妒无比!坐在前厅右主位上的徐氏,身穿银霓红细云锦夹袄,外罩一件青花掐花对襟外裳,底下是金罗簇铁锈红锦裙,头插镶宝凤蝶鎏金簪,巾帼上更是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端的是威严无比,仪态雍容!反观自己,身上所有的首饰加起来,怕是也不敌徐氏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暖玉扳指!

再朝右边一瞧,坐着个身着淡灰色长衫,蓄着一把美髯的俊秀中年男子,此刻对方正倾着身子跟徐氏说些什么,想必这就是她的侄儿贺励了。

往下首看去,便瞧见一名打扮精致的中年美妇,她身边则坐着两个娇俏的少女,一着红装一着绿裳,都是富贵逼人,灵气袅娜,和张家的小姐比起来,单单是气质便不能相提并论!

“姨母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定是很辛苦吧?”贺励命人奉茶,多年上位者的气场使得张家人,包括大徐氏在内都大气不敢出一下,尤其是张员外,猥琐的伛偻着背,看在大徐氏眼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都是儿子,凭什么她的儿子就不如妹妹的?一个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一品大员,另一个却是小有资产毫无功名的员外!这一天一地,何止是云泥之别!

大徐氏强势惯了,哪怕心中苦涩,表面上也不肯示弱:“也还好,多亏贺励侄儿挂念了。”

徐氏笑道:“姐姐此番既是来了,便安心在府中住下,你我姐妹多年未见,定有好多话要说。”

大徐氏点了下头,回头瞪了一眼张员外:“还不快点一一见过你小姨母及表弟!”

双方这才一一介绍见过,张家人此番除了大徐氏、张员外、张夫人和张正书以外,还有张员外的两个姨娘跟两个女儿,但贺励瞧得真切,这张家人都颇为惧怕大徐氏,往往她一个眼神便能将对方吓得动弹不得,想来着这位姨母平常是手段了得,否则岂能拿捏住这么多人?

彼此介绍了,徐氏皱了下眉,催魏妈妈道:“你去看看大小姐他们,怎地还未到?”

听了这话,大徐氏才注意到在场只有两个贺家小姐,还是庶出的,嫡出的三个子女都未出现。难道是瞧不起她这落魄的大姨奶奶,所以不屑出来相见?这么一想,她对贺莲房姐弟三人的初步印象就不太好。大徐氏是个骄傲惯了的人,这样的人也特别自卑,尤其是在如今这样风光的徐氏的映衬下。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得一个娇俏清脆的声音说道:“祖母说什么呢,我们这不是来了嘛!”

只见屏风旁的侧门帘子被一只手掀起,先是走进来一个丫鬟,后面便接着进来一个绝色的美人儿:“祖母,是我中途弄丢了耳环,这才劳烦大姐跟弟弟随我回去找的,您可莫生孙女的气呀!”

自打贺莲房出了佛堂,自己又做了那光怪陆离的梦,贺茉回是越来越圆滑,越来越会做人了,徐氏对她也是一日比一日看重、疼爱。听了她的话,便慈爱道:“丢了便丢了,让下人找也就是了,这么冷的天儿,你也不怕冻坏了,瞧那小脸,真是通红通红的。”

贺茉回巧笑倩兮的走近,行了礼,后头跟着走进来的贺兰潜便毫不客气地拆她台:“祖母,二姐越来越丢三落四了,我跟大姐可是一番好找呀,您可得好好说说她,孙儿真怕哪天她连自己的脑瓜子都丢了!”

“你这孩子!”徐氏被逗得开怀,忙招手让宝贝金孙到身边去,贺兰潜便小跑着扑了过去,直直扑到徐氏怀中。

“潜儿!你动作轻一些,莫压着了祖母。”随着这轻柔动听的嗓音落下,帘子后又走出一人。

起先张氏一家见了贺红妆与贺绿意,便觉得这两个小姐貌美如花,便是找遍了滁州也找不到能比得上的,可后来帘子一掀,先是走出个美丽绝伦的贺茉回,然后是精致如玉的贺兰潜,这美人儿一个接一个,后头居然还有个眉目如画的贺莲房!

贺氏一族竟出得如此多的美人!

回头再一看两个庶出小姐,那娇艳的容貌瞬间便低了好几个档次。在滁州时,张家的两个小姐也算出了名的美貌,不少人都上门求娶,可大徐氏一心要她们嫁个好的,能扶持帮衬张家的贵人,所以一直拖着未嫁,两个小姐都及笄了,如今却还是没有婚约。

原以为自家的孙女便是美貌过人,可和贺家女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莫说是跟嫡出千金比了,就是庶出的,也甩她们一大截!

大徐氏愈发的嫉妒徐氏,怎么什么好的都被她得去了?自己嫁了个商人,被逼离京,丈夫又是个滥情的,府里姨娘众多,生出个儿子又如此没出息,家道中落,可徐氏嫁入贺家这样的望族,丈夫却终身未曾纳妾,儿子还是朝廷一品的大官儿,更是养出了好几个绝色的孙女,单单是贺家女的容貌,便是贺家的小少爷是个纨绔,日后也是数不清的富贵荣华!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徐氏笑道:“祖母身体好着呢,倒是莲儿你们,快见过你们的大姨奶奶和表伯父表伯母,以及你们的表哥表姐们。”

表哥?

贺莲房微微一笑,张正书也配被她们叫表哥?她的表哥,是靖国公府顶天立地的蓝家四杰,张正书这样的货色,算得了什么?!

可她面上却看不出一丝轻蔑:“见过大姨奶奶,见过表伯父表伯母,见过表哥和两位表姐。”

一开始见了贺红妆跟贺绿意,张正书便眼珠子发直,再打贺茉回出现,张正书就更加没魂儿了,口水都要低下来,后来见了贺莲房,更是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想着,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能高中状元,便要娶了这贺家两个嫡女,作为自己的妻妾,如此效法娥皇女英,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越想越兴奋,都没反应过来贺莲房姐弟三人的招呼,待他回神,人家已经问候完纷纷落座了。

贺兰潜第一眼就讨厌这个表哥,他看着对方恨不得把两只眼珠子黏在他两个姐姐身上的龌龊样,不禁嫌恶的撇撇嘴。就这样的弱鸡,他一拳就能将其揍掉十颗大牙!

接收到贺兰潜警告目光的张正书却没反应过来,仍旧盯着贺茉回看,不一会,再看向贺莲房,来回在心底考虑着,到底要先娶谁入门呢?不如一同娶了,洞房花烛,三人共赴巫山,该是多美妙的事!

“大姐。”贺兰潜侧过身子,趴到贺莲房耳边说:“我一拳能揍掉这个表哥十颗大牙,你信不信?”

贺莲房一听,忍俊不禁,她这一笑,更是清丽动人,张正书简直魂儿都给勾走了!“你呀,怎地习武之后越发的暴力了,人家招你惹你,你就要揍掉他十颗大牙?”少说也得二十颗才行。

贺兰潜哼了一声,“我不喜欢这家人。”一个个怂的跟没见过世面一样,眼底的贪婪挡都挡不住。“大姐,你跟二姐院子外头记得多找人看守,我觉得这家人不是个好的。”在大舅舅和几位表哥的教导下,贺兰潜不仅武艺精进不少,就连看人的本事都强了。蓝晨大表哥是大理寺少卿,掌管刑狱审案,经常抓着贺兰潜陪他一同审讯,借由这些案件教他如何识人及锻炼逻辑,所以别看贺兰潜小,他的心眼可比谁都多。

看着这样的潜儿,再想着上一世无人教导在上官氏刺激下总是脾气暴躁易怒的潜儿,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对于弟弟的进步,贺莲房看在眼里,也不吝于表扬他:“是是是,我知道咱们潜儿最聪明,你说的准没错,待会儿我便命人将院子外头的警戒加强一倍,好不好?”

得了满意的回答,贺兰潜这才笑眯了眼睛。

众人又寒暄了一盏茶的功夫,贺励便让贺安带张家一行人去客院下榻。

客院早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床褥被面等都换了新的,住进张家人和他们带来的下人都还绰绰有余。贺安跟他们分别介绍了房子的布局后便退下了,客院中只剩下张氏一家及他们的仆佣。

张家大小姐,叫做张灵芝的悄悄跟她的母亲,也就是张员外的姨娘孙姨娘说:“姨娘,这大学士府好阔气呀,连这个客院都跟咱家的院子差不多大了!”她想起先前看见的贺莲房,对方从帘子后走出,身后跟了一大堆的丫鬟婆子,自己身边呢?只有一个贴身丫鬟,相比之下相形见绌,心里是又羡慕又妒忌。不过好在如今他们家也在燕凉了,以后只要把贺家巴紧,好日子在后头呢!

孙姨娘也被这客院迷了眼:“是啊……瞧这院子,多大、多好!”

大徐氏听不得他们这样小家子气的话,但对方是姨娘跟庶女,没见过世面,所以也没恼怒,一一分了房间。

因为旅途辛劳,各自便都想着要休息,可很快的,便有妈妈带着婢女们前来送上膳食与热水,供他们止饥和洁净身体。水里撒了花瓣,房内点了熏香,不知有多么享受!

来送膳的是陆妈妈,她回去后,将自己所看到的一一告知了在贺励书房里头的贺莲房。收到膳食后只有大徐氏无动于衷,其他人都是面露喜色,张正书则一个劲儿地跟她打听几位小姐。“小姐,何必对他们如此好?老奴瞧着他们都不是个好的,老爷将他们留在府中暂住,日子久了,怕是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好好的客院,给他们住真是可惜了!”

贺莲房轻笑:“来者即是客,总不能让人说我们怠慢了祖母的亲人。陆妈妈,你觉得客院给他们住可惜,可我瞧呀,那张老夫人却恼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