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他面对贺莲房时已经不再自称本将军,而是我。这表明他将贺莲房放到了与他本身平等的一个位置,也说明他内心的胆怯。

一个出身贵族的少年,天资聪颖,武艺精湛,初上战场便首战告捷立下大功,家族鼎盛,枝叶茂密,又有一副俊美的皮相,这样的人,自然是傲慢至极的。可越是这样,越是没有失败过,在面对前所未有的失败时,这样的人心最好摧毁。因为他前半段的人生充满成功,一点点的不测,都能让他信心大减。

说到底,聂仓也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

☆、第134章 被困地牢时日无多

他靠着祖荫,短短几年,仅双十年华便有了将军之名,比起那些白手起家的男儿,晋升之路何止百倍!有些人征战一生也不过是个千户,他只凭一场战役,凭他信阳候府二公子的身份,便当了这少年将军之名。比起当年只身从军,隐瞒身份的青王,又何止差了百倍千倍!这样的恶人,即便有才华,又能如何呢?边境小民,便不是人了?除了某些强大的游牧民族和数个国富兵强的小国之外,大多数依附在大颂朝边疆生存的民族都是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民风极其保守的,莫说是这些无辜的民族,便是抓到了敌国的百姓,似聂仓这般残忍的行为,也是决计不应该出现的!

“二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潇洒风流,岂是本宫一介弱女子能猜到的?”贺莲房檀口微张,说出来话却能将人气死。“只是二少应该知道,小女子是只假凤凰,本质上来说,还是雀鸟一只,所以……平日里总得多多防范一二,以免有不怀好意的畜生,来惦记小女子身上这点肉。”

这是在骂他畜生了,聂仓面露杀气,可惜受制于人,气势摆的再足也是无用。贺莲房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作无用功的挣扎,聂仓被她这看低等动物似的眼神看得愤恨不已,低吼道:“贱人!你今日如此对我,他日我必要让你悔不当初!”

“那也得看看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什么意思?”聂仓心头一沉。“你敢杀我?!”

贺莲房歪头笑,“你说呢?”

“你不敢!”他色厉内荏的吼叫。“我是信阳候府的二少爷,若是我死了,我的父亲兄弟决不会放过你!”

“那又如何?到时候二少已是一抔黄土,我是死是活,能不能遭报应,你也看不着了。”贺莲房不为所动,聂仓看似强势实则无比虚弱的威胁在她而言不过是个笑话。

“你敢!”他吼叫的更大声。“我若失踪,我父亲兄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回到燕凉城来,追查我的下落,最后一定会将你查出来!”说完语气突地一变,转为柔和平缓。“公主,倘若你将我放了,我保证再也不与你作对,今日之事就让我们忘了它,如何?同时我也能保证信阳候府再也不与靖国公府为敌,这样的条件你满意吗?”

贺莲房突然笑了:“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聂仓费尽口舌也没能说服对方,心头一股无名火气,以他的脾气,平日若有人敢这样对他,他早一剑砍了过去,管对方是何方神圣!可如今他受制于人,别说还手,就连招架都是问题!“难道你就不顾贺家与靖国公府,一旦与信阳候府作对,必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会死的无辜人会有多少,你不会不知道!我聂家人都是血性男儿,比起国家社稷,更为看重家人,若是我失踪或是惨死,他们必定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为我报仇,难道你想看到那样的场面吗?!到时候,若是你被查出来,即便你身后有贺世家与靖国公府,我信阳候府也决不会善罢甘休,必要时候,聂家甚至会起兵造反也要为我讨个公道!”

平原公主不是素有仁义之名么?难道她真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因为她今日囚禁了他而惨遭杀戮?

贺莲房沉默半晌,似乎真的被他说动了。聂仓心头一喜,想着若是自己得以脱困,必当要毁了贺家,屠杀贺氏满门!至于贺莲房……他会留着她,玩到他腻了,再赏给手下!想必官兵们也很想尝尝平原公主的滋味儿吧?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尚且能受胯下之辱,他又如何不能对着一个女子低头?

结果贺莲房却叹了口气,说:“二少可真是不会求人呀!今日你只身来我平原公主府,必定不会与任何人诉说,而我大开蓬门迎接,除了我的婢女,也无人看见,就算二少失踪,又有谁能把事情想到我身上来呢?要知道……在世人眼中,我可是善良的连只蝼蚁都舍不得踩死的活菩萨呀!谁会相信是我抓到了二少,又有谁会想到,二少折在我的手上呢?”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如此一来,也怨不得她心狠手辣。

聂仓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死死地瞪着贺莲房,像是能从她含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一般。这天仙般的美人并不如她外表那样温和无刺,她的骨子里充满了狠毒,他不该这样轻敌的!“你敢、你敢、你敢!”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敢,足以听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胆怯。贺莲房此时的笑容阴森不已,竟不似世中活人,看得聂仓毛骨悚然。他在战场上也曾见过敌方全军覆没,剩下苟延残喘的人的眼神,那些人的眼神也充满仇恨与杀气,可没有一个人像贺莲房这样,竟全然不似活人!“你敢!你、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发誓,必当屠戮你贺氏满门!”

“二少既然这样说,那……是必然不能让二少活过今日了。”贺莲房微微一笑,真是说不出的温柔美丽,只看着她的笑容,便觉得似是仙子下凡一般动人。

聂仓却如同看见了恶鬼,随着贺莲房向前走,他不住地朝后退,连磕到了铁钉上的都没有察觉。鲜血流出,浸染了他的衣袍。可他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颤抖着双手,被贺莲房眼底危险的漩涡深深吸了进去,无法自拔。“你敢!你敢杀我!我的兄弟绝对不会放过你!他们会从边疆回来!屠你贺氏满门!叫你贺氏一族永世不能安宁!还有靖国公府!聂家也决不会放过!”

所以聂氏一族是个极其护短并且睚眦必报的家族,贺莲房表示明白。可……那又如何?“是么?原来二少死了,他们便会回来呀?”她笑颜如花,聂仓突然从她的笑容中明白了什么,顿时大骇:“你、你是故意的!”故意在街上引起他的注意,故意挥开周围侍卫让他闯进平原公主府,故意让他得意忘形说出那样一番话,都是因为这是她早就设计好的!她想抓住他,利用他,逼迫他的父兄回京!

“虽然你不是特别聪明,但还不算傻。”贺莲房笑意更深。“我还以为得用更多的时间才能让你明白呢。”

“你想做什么?!”一危及到自己的家族,聂仓的恐惧瞬间消失了很多,他紧紧地盯着贺莲房,像是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什么来。

“我不想做什么呀。”贺莲房很无辜的摇摇头。“我只是多年来仰慕信阳候府的名声,以及聂家五子,所以才想见他们一面。可惜诸位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多年来不在燕凉,我一介弱女子,也不好抛头露面的去边疆探望,只好想尽法子,让你们回来见我了。聂家五子个个一表人才,想必爱慕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我一个区区小女子,若是得诸位青睐,自然得另辟蹊径,二少以为如何?”

她把之前大街上聂仓调戏她所说的话,全部都送了回去。聂仓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怎么也想不明白贺莲房为何要盯上他们聂家。难道就因为信阳候府与靖国公府的世仇?“你待如何?!你想对我的家族做什么?!”

贺莲房哎呀一声,很是奇怪:“我这只假凤凰能做什么呢?二少素来瞧不起女子,难道还怕我能做出什么危及到聂家的事情不成?”她觉得特别好笑,便低首笑起来,笑的聂仓脸色更加难看。

“公主,地牢已经准备好了。”天璇上前来,在贺莲房耳边轻声禀报。

贺莲房看着聂仓,说:“那还不快些将聂二少带下去,好生伺候着,可莫要叫人瞧不起平原公主府的待客之道,二少这样的贵客,可切莫慢待了。”

“是。”天璇领命,一挥手,便有暗卫将铁笼移了出去。

聂仓被关入地牢,天璇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道:“公主,您不会真的要杀了聂仓吧?”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并不如何,这聂二少当真不是个东西,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还敢对公主起了歹意。只是……”天璇皱眉。“公主为何要与聂家为敌?聂家世代从武,其根深蒂固不下于靖国公府,如今我们平原公主府尚且根基不稳,若是与其对上,怕是并无多少胜算。”

贺莲房听了,但笑不语。

次日,在贺莲房回贺府探望徐氏时,青王也以“见贺大人”的名义来了,两人在贺励的书房中会面。青王得知贺莲房捉了聂仓,眉头一挑,却丝毫没有动怒,而是问她为什么。

贺莲房笑睨他一眼:“我这么做,不是刚好遂了东夙的意么?”

青王随之一愣,而后笑了。“我早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话落,他轻轻握住贺莲房一只手,状似苦恼的叹息:“我需要人力物力不知多少人才能探得的消息,阿房只消稍加推算便能得知,我竟还想在你面前卖个关子。”

贺莲房也笑了,她并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只不过是从青王近日的活动,再加上上一世的记忆,两者结合推出来的而已。若是真叫她猜,她也不敢如此肯定。“那支军队,是不是跟聂家有关系?”

青王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但与此同时,他却捏了捏被他握在掌心的小手,道:“只是怀疑,不敢确定。但军队来势汹汹,不仅在边疆有迹可循,就连燕凉城内也有其踪迹,我怀疑——”

“有人与聂家里应外合。”贺莲房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她固然是有仇要报,可她的仇,在比起国家的时候,便是不必多说就要往后排的。更别说这还关乎到了信阳候府。与信阳候府有关……再联想到前世二皇子所得到的势力,贺莲房便不得不怀疑,那个与信阳候府“里应外合”的人,便是二皇子。这么一想,这一切当真是水到渠成!只是……当今皇上对二皇子颇为看重,言语中也透露出想要立二皇子为储君的意思,既然如此,二皇子又为何非要建立起一支军队呢?要知道,若是此事被人揭穿,那么即便二皇子已经被立为储君,也会在离那个位子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落下马的!唯有已经对被立储君不抱希望的人才会想要用军队来逼宫谋反,这里却又和二皇子互相矛盾了起来。

“正是如此,只是我不知是何人。幕后主使极其小心,我查了这么久,也不过得出他在燕凉城中有内应,至于到底是谁,却并不清楚。”青王的眉头拧得很紧,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难以对付的对手,在战场上,他可以运筹帷幄随机应变,但对于阴谋诡计,青王却十分的不擅长——这也是他为何会选择贺莲房作为盟友的原因。这个少女聪明绝顶又看似无害,有着绝佳的家世与手腕,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青王存了这个心思,才会出手相助。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颇为荒唐,竟会主动提出与一个女子结盟,但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英明决定。

谁能想到,他的一时兴起,不但让自己多了个知己,还寻到了一生的挚爱。

贺莲房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她偏偏没有抓住,这使得她非常苦恼,青王看着她也拧着眉头在那思考,顿时心疼了,抠了抠她娇嫩的掌心:“不必多想,有你有我,必能守住这片大好河山。”

贺莲房的心一刹那间变得无比柔软,因为聂仓而生出的怨恨与报复心,都在青王温柔的眼神中缓缓化开。可她实在是不擅长说些你侬我侬的话,便问:“我若杀了聂仓,不要紧吧?”

青王摇摇头:“无妨,你做事有分寸。”

并不是杀了聂仓全无影响,只是他信任她,做任何事都有理由,哪怕没有理由,纯粹是为了泄愤,青王也相信贺莲房决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给人抓。既然这样的话……只要她高兴,做什么都行。凡事不危及到国家,青王可以退一万步。

他们心仪彼此,却都有一个底线决不动摇。在这底线之外,想做什么……都随意好了。

他对她这样全心信任,贺莲房觉得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半晌后,忍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潮,往前一步,倒入他怀中,深深吸了口气,道:“东夙,你待我太好啦,我真怕哪一天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梦,你于我,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青王抚摸着她黑亮的长发,被她难得的小女儿娇态弄得心脏狂跳:“怎么会呢?我心有你,就算你不喜欢我了,我也绝不会让你从我手中逃走的。”她已经答应要做他的妻子,那就这辈子都别想反悔。

两人相视而笑。

从将聂仓丢进地牢开始,贺莲房整整晾了对方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不去看也不去问,完全当做没有聂仓这个人。地牢里水汽潮湿,暗无天日,牢房内更是连点阳光都照不进来,平时也没有人出现,除了一个又聋又哑的瘸子会给聂仓送饭外,聂仓见不到第二个人。

一开始他不敢吃瘸子送来的饭菜,贺莲房是下定决心要他的命的,他怕她在饭菜里下毒,可是在饿了七天后,他再也顾不得别的,毒死也比被撑死强!

贺莲房自然没在饭菜中下毒,她只在其中加了点会让聂仓手足无力的药,目的也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要他暂时丧失攻击人的能力。

聂仓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因为没有阳光所以面色极其苍白,浑身无力的躺在稻草上,听着牢顶往下滴滴答答的滴水声。这个地牢安静的连一只老鼠和蟑螂都没有,仿佛世上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黑暗了。

这是对人心理上的巨大折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聂仓整个人都崩溃了!他从一开始的破口大骂,变成好言相劝,如今他竟已经愿意跪在地上乞求贺莲房饶过他。

没有吃过任何苦头,也没有尝过失败滋味的人,崩溃起来是如此简单。贺莲房觉得,这算什么?上一世她做鬼,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尚且没有像聂仓这般,聂仓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不禁事?说出去也不怕辱没了靖国公府的名声,真是笑掉别人大牙。

随着聂仓的失踪,远在边疆的信阳候终于得知了消息。燕凉城内因为聂仓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这样一位俊俏的少年将军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彻底销声匿迹的。为了寻找聂仓,皇上甚至下旨挨家挨户的搜查。

这批人自然也查到了平原公主府。

带头的是燕凉府尹,素有魏青天之称的魏怀民。此人人如其名,心系天下,公正不阿,先帝在世时,曾有一名皇子犯下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罪行,此人硬是在金銮殿上与先帝对磕,见先帝要包庇那名皇子,还以身撞柱,最后先帝也不得不依他的,办了跋扈的皇子,将其贬为平民,流放柳州。经此一事,魏怀民大出风头,他也的确对得起先帝称他“铜豌豆”一名,不管是谁,软硬不吃,皇亲国戚不认,就认死理,一切以国法为准,谁的帐都不买。

这样的官员是百姓之幸,却是作奸犯科之人的克星。贺莲房对魏怀民很有好感,所以在魏怀民规规矩矩送上拜帖后,她接见了对方。并且也不为难于他,很是大方的让其搜查公主府。

聂仓躺在稻草上,听到地面上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人声鼎沸,他听出那是在寻找他,便想要大声呼救,他要出去!要出去!等他出去后,他一定要要了贺莲房的贱命!他要杀了她!杀了她!

可不管他怎样张大嘴巴,却都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聂仓惊恐的发现,因为这么久时间没和人讲话,他似乎、似乎不能说话了!

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他很是激动,从稻草上摔了下来,可他无暇顾及身体上的疼痛,不住地抠挖自己的喉咙,可惜徒劳无功。他知道了,是那些饭菜,那些饭菜里下了毒!贺莲房是没想毒死他,却将他的武功废了,还毒哑了他!

贺莲房!贺莲房!你这歹毒的贱人!你好狠毒的心肠!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了?父亲可有得知他失踪的消息?兄弟们可有人回京寻找?聂仓想要提醒他的家人,要他们小心贺莲房这个蛇蝎美人,可他此刻被关在地牢内,形如废人。

内心越煎熬,条件越困苦,人就越痛苦。

而这正在贺莲房想看到的。

她故意命天璇将魏怀民以及诸多官兵引到地牢上方,又让他们公主府内任意走动。对于平原公主的举动,魏怀民十分钦佩。其他贵人或多或少都对他这个硬骨头看不惯,总是有意无意为难于他,即使有皇上圣谕,他也遭受到不少刁难。只有平原公主二话不说就让他们进府查看,这样的行事作风,当真是不愧仁义之名呀!

他对贺莲房印象很好,所以自然相信聂家二少的失踪与平原公主没有关系。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平原公主府的每一寸土地。

送走魏怀民后,贺莲房站在地牢上方的假山前,露出止不住的笑容。

天璇抓住假山深处的一个小扣,往下一拉,假山顿时向两边分开,露出里头地牢。

贺莲房提起裙摆慢慢走下去。

突然有阳光照射进来,聂仓浑身一震,可随即有人遮挡住了那一片眼光,只闻得一阵清香,聂仓猛地抬头,迎面看见一个人站在阴影里,他眯起眼睛仔细地看,发现那是贺莲房,顿时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用尽力气扑到栏杆上,死命摇晃,张着嘴巴嘶喊着什么。可惜,无论他想说什么,都永远不会有人听出来了。

☆、第135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贺莲房上上下下将聂仓打量了一番,说:“看起来二少过得似乎并不是很好呀!难道本宫的待客之道不够周到吗?”

聂仓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可以,他真想扑上去啃啮眼前女子身上的血肉,将她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他心眼极小,谁若是惹了他,或是让他瞧不顺眼,那是想尽办法都要让对方吃苦头的,可谁知今日踢着了铁板,原以为贺莲房这柔柔弱弱的美人很好对付,却又怎知自己会栽在她手上!这对心高气傲鼻孔长在头顶上的聂仓来说,真是世上最大的惩罚,比要了他的命还叫他难受!

而贺莲房,明显对他的弱点很清楚,知道要怎么讽刺,怎么讥嘲才能叫他痛苦,尤其是她脸上的笑容柔若春风,眼神却充满鄙夷。这种鄙夷的表情聂仓很熟悉,因为平时这样的表情都是出现在他脸上的,瞧不起旁人、不屑比他卑贱的人,那都是他们聂家人的权力。这种表情出现在聂仓及他自己家人身上时,他觉得很正常,他们聂家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跟这些俗人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就该这样高高在上。可当这种表情出现在旁人脸上,并且是对着他的时候,聂仓完全不能接受。

但他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他的反感,完完全全是因为贺莲房不配用这种眼神看他。如果今日的情势反过来,贺莲房是阶下囚,那么他决不会认为自己的眼神不够好。

他想对着贺莲房怒吼,想扑上去撕打贺莲房,可惜隔着牢房,他只能看着贺莲房优雅地走到自己面前,高贵地俯瞰着他,说一些会令他痛苦到死的话。

不该是这样的,此刻的他应该春风得意的接受燕凉高门子弟的讨好与谄媚,应该深得皇上的信赖与宠信,所有的人——包括贺莲房,都应该向他俯首低头,这才是他聂仓应该得到的!

他恨得要命,也悔得要命。悔自己不该如此冲动的来寻贺莲房的麻烦,也悔自己在面对贺莲房这毒妇的时候太过大意,更悔自己没有听父亲的叮嘱,回到燕凉一定要韬光养晦,不与人起事端。现在可好,即便有朝一日他能重见天日,可是已经废掉的武功和哑掉的嗓子,还能回来吗?现在的自己,还是那个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勇小将吗?

“一代英雄沦为阶下囚,可悲,可叹。”贺莲房很是惋惜的摇摇头,眼里充满同情。她这装模作样的同情在聂仓看来根本就是鳄鱼的眼泪,她面上这样,其实心底早就高兴的不得了了吧?这个贱人、贱人!

聂仓的眼神实在是太激动了,即便他发不出声音,贺莲房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她不吝于再气气他。上前一步,与聂仓的距离仅有半寸,天璇在后头惊呼一声:“公主小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都不能保证聂仓是不是百分百的安全。

贺莲房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无需担心,然后弯下腰,蹲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趴在地上昂着头的聂仓持平,柔声道:“二少莫要发怒呀,不如让本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听说……得知二少回京后杳无音讯的消息,信阳候已经八百里加急向皇上递上奏折,想要请求回京呢!到时候,你说,你们父子或是兄弟,有没有机会再见?”

闻言,聂仓表情杂乱,他又想骂贺莲房,又担心父兄的安危,于是他的面部表情变得非常奇怪,担忧愤怒怨恨兼而有之,贺莲房瞧了,不觉莞尔,“若是日后信阳候府没落了,本宫觉得二少还是可以活下去的,比如说……做个伶人什么的,想必会比当将军的时候受人欢迎。说不定得了某位贵夫人的眼,还能成为入幕之宾呢!”

聂仓遭此侮辱,肝胆俱裂,真是想要生食贺莲房的血肉,可惜看得着摸不着,他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眼珠子都要因为极度的愤怒凸显出来,样子极为吓人,和数日前那玉树临风俊美无比的样子,差的何止千百倍!

看着一个玉面小郎君变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贺莲房深觉有趣,她声音更为轻柔:“二少请放心吧,若是信阳候或是二少的其他兄弟回来,本宫一定会好好尽尽地主之谊的。”说完,起身离开,徒留聂仓一个人待在牢房里,用着毫无力气的身子去撞牢房的门。

那一点点阳光,又迅速被黑暗吞没,他重新生活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孤独的,永久的。

虽然从探子处得知信阳候近日会回京,但贺莲房没想过会这么快。聂家人对家人的重视果然不同一般,在他们心中,忠君爱国都要排在家人的后面,聂仓的失踪在极大意义上让风头正盛的聂家人察觉到了危险,他们觉得,是不是有人盯上了聂家,或是聂家的秘密被人所知,所以聂仓才会出事。怀抱这种想法,信阳候着急着要赶回燕凉。

可惜他一人独守一疆,皇上并不准许。信阳候万般无奈,便又写了折子求皇上开恩,让信阳候府的四子聂航回来代为寻找。皇上拒绝了信阳候的请求,本来心底就有些愧疚。人家为了大颂朝的边境安全,全家男儿都远在边疆,数年间未曾回京,徒留信阳候府的女眷。他们想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既然拒绝了信阳候,皇上是决计不会再拒绝聂航回京的请求了。

聂航回京不像是聂仓这样嚣张,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聂仓此人,爱面子,有虚荣心,意图高高在上俯瞰世人。但聂航并不,聂航是个武痴,他醉心于学武,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女人、权势、富贵……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把宝刀来的有价值。所以甫回京,他先是去见了皇上,得了皇上的恩准可以协同燕凉府尹魏怀民一同查找聂仓下落后,便单枪匹马杀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分为文武两院,大颂朝不少名将,少年时便在这里学习。当年的聂航亦然,他在的时候,便觉得国子监内人才济济,当时与他同期的,都不是他的对手,没人打得过他,这也造成了他独孤求败的寂寞。所以聂航想再来国子监,看看是否有人能做自己的对手。

当日贺莲房进宫陪伴太后,贺家只有贺茉回坐镇。现在的她已经能够熟练的处理府中大小事务,贺莲房搬去公主府后,贺家中馈便是由她执掌,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落了每日的功课。琴棋书画,她样样刻苦,贺兰潜亦是如此。

只是,中午的时候,贺兰潜该放课回家的时间,贺茉回却怎么也等不到他回来。

她实在是太担心了,便换了外出的衣裙,坐了贺家的马车朝国子监而去。

刚到国子监门口,还没来得及下车,贺兰潜身边的小书童三金便哭哭啼啼地从里头跑了出来,幸好姚黄眼尖,一把将三金攫住,“你去哪儿?!”

贺茉回直觉感到有事情不妙,当下厉声问道:“大少爷呢?他在哪儿?你哭什么?!”

三金是贺莲房挑选在贺兰潜身边的,其机灵,反应迅速自是不必多说,平日更是油嘴滑舌,整个贺府上下的婢子婆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到哪儿都吃得开。像是这样的惊慌失措,贺茉回还是头一次见。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潜儿出事了!

三金见是二小姐,当下嚎啕大哭:“二小姐!坏事了坏事了!有个彪悍的小将,不知是何来历,兀自闯入国子监的武院,看见人便说要单挑,一连伤了十数个学生,大少爷见他如此嚣张,看不过去,便要应战,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大少爷都吐血了!”

贺茉回闻言,惊骇不已,她迅速跳下马车,提起裙摆便朝里头奔去。国子监她是来过的,所以径直奔着武院而去,刚到门口便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姚黄魏紫与三金奋力将人群扒开,瞬间看见贺兰潜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手上仍握着一柄长枪,嘴角也有血迹。

“潜儿!”

眼见对方的大刀要砍向贺兰潜,贺茉回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那一瞬间破碎了,她发狂的吼道:“住手——”也不管是否会伤到自己,奋不顾身的扑了过去,挡在了贺兰潜身前。

大刀在距离她鼻尖发丝那样薄的距离停了下来,那个穿着一身淡蓝色战衣的男人不觉皱了下眉:“你让开,我不杀女人。”

“给我把你的刀拿开!”贺茉回毫不示弱,她如同一只护崽的母兽,凶狠的盯着男人。“然后给我滚开!”

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不明白她突然冲出来是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是生是死都怪不得旁人,你一个弱女子,冲出来做什么?难道是要逞英雄吗?”

贺茉回狠狠地瞪着他,她的手因为抱着贺兰潜沾染了鲜血,可这完全不影响她惊人的美貌。男人看着看着,不由得有点出神,别的女人在他眼里,跟鸭子长得差不多,但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是只很好看的鸭子呀!

“三金,立刻进宫通知大姐!”

三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向外狂奔而去。

男人不再硬要与贺兰潜对敌了,他似乎对贺茉回有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姑娘?”

贺茉回理都不理他,她见男人放下大刀,便将对方当做了空气,抱着贺兰潜,瞬间泪如雨下。心中对男人的仇恨不由得汹涌起来,她的潜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们姐弟三人说好今天开始,要去平原公主府一起住一阵子的,可这才几个时辰光景,他就闭起了眼睛,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两人的打斗引来了不少人,先前受伤的人也都被抬入房间内一一治疗,可受伤的人实在太多,根本就轮不到贺兰潜。偏偏男人仍在贺茉回身边不住地问她叫什么,是谁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跟这个快死的少年是什么关系……前几个问题,贺茉回根本不理会,可当男人问她跟快死的少年是什么关系的时候,贺茉回猛地抬头看他,那嗜杀的眼神,凶狠至极:“若是他死了,我定杀你全家为他陪葬!”

被这样狠狠威胁的男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潮。这姑娘……太够味儿了!跟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他顿时露出笑容,很奇怪,这样一个粗犷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天真,宛若纯洁的孩童般不解世事。

正在贺茉回一筹莫测,落泪不已的时候,贺莲房终于来了。

比起哭泣的妹妹,贺莲房明显冷静许多,但她的双手却一直在颤抖,在来时路上,她已经派人将陈太医一起带了来,刚入武院,下人们便迅速将贺兰潜抬到屋内开始诊治。陈太医面色凝重的进屋了,贺茉回傻傻地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顿时泪流满面的扑进贺莲房的怀里:“大姐、大姐!”

“乖,莫哭、莫哭。”嘴上安慰着妹妹,眼神却凝视着对面长得与聂仓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他生得很是俊美,聂家人同样有一副颠倒众生的皮相,想必眼前这个,就是信阳候府四子聂航了。他看起来跟聂仓长得很像,只是要更加粗犷一些,身材也更加高大,但却没有聂仓那么讨人厌的高傲气质。

大概过了有几秒钟,聂航突然出声道:“你长得也很好看。”然后他指了指贺莲房怀里的贺茉回。“不过我更喜欢她。”

贺莲房也有一瞬间的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聂四会是这么个……类似愣头青的人物。不过短短片刻,她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旋转。一根筋的人最好利用和掌控,说不定她能从聂航的嘴里探得什么。不过在这之前……她微微一笑,看似温和,却有着说不出的冷意:“聂四,若是本宫的弟弟有丝毫不测,本宫定要你聂家满门覆灭。”

她这话说得极轻,所以除了她们姐妹和聂航本人,并无人听见。聂航似乎也很惊讶这貌若天仙的姑娘说话竟然如此凶狠,顿时愣了下,然后挠挠头,有点憨厚地解释道:“我没想杀他的,只是武院的人都太没用了,就这个小子能跟我过几招。过两年,他一定能跟我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不过现在他太小了。你们放心吧,他身上虽然很多血,但并不是致命伤。不会有事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罢了。”说完,他有点委屈地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这小子忒地狡诈,你们瞧,我也受了很多伤呀,你们怎么不为我讨公道?”

这话说的……简直有点傻,贺莲房不由得怀疑此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和心机深沉却内秀于外的聂仓比起来,除了外貌,他们可真不像亲兄弟。

贺莲房低头柔声安抚贺茉回,然后领着她朝屋里走,把聂航晾在那儿,聂航被这么一冷落,有点心里不平衡,便追了上去。

围观群众都表示有点风中凌乱,这个男人胡乱冲进武院就到处找人比武,把人给打趴下了就再换一个,现在还敢这样跟平原公主说话,此人的脑子多半有问题。输给个疯子,嗯……他们也不算亏,毕竟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明显这傻子就属于最后一种嘛!

跟在贺家姐妹身边的聂航,终于得知贺莲房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平原公主,他面露惊讶之色,嘴巴也张成了圆形,指着贺莲房说:“你看起来这么温柔,一点都不像个公主!”

他这是真心话,不像聂仓充满讽刺。贺莲房也不同他一般见识,在不能确定潜儿没事之前,她没法给聂航一点好脸色,也没法去算计他。

好在最后,陈太医一脸如释重负的出来了,果然,贺兰潜身上的血只是看着吓人,但伤其实并不致命。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会恢复的。半大少年长势很好,很快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贺莲房决定将贺兰潜带回平原公主府,她不能信任徐氏好好照顾潜儿,只有她亲眼看着,亲自照顾,才能放下心。

在得知聂航一时冲动将国子监搅得一团乱后,才给了他不少恩准的皇上险些气歪了胡子,他给这小子金牌,那是找聂仓用的,不是让他擅闯国子监的!对于贺兰潜受伤,皇上未免有些愧疚,就以探病的名义赏赐了一大堆好东西,太医也整日朝平原公主府里头送。皇上已经知道贺莲房是自家皇弟看中的未来正妃,也就是说,是一家人嘛!这亲疏远近自然是要分清楚的,信阳候府再亲,也不是皇家人哪!

金牌被收走后,聂航感到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先前有这畅通无阻的金牌,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都不敢拦他。他心中还想着那日闯国子监找人打架时,那个勇敢又漂亮的姑娘,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可是皇上把金牌收回去了,他没法用特权去闯平原公主府……聂航虽然单纯,但并不是个傻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代表了信阳候府,不过一碰到“武”,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于是,为了见到那天的漂亮姑娘,聂航真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也要混进平原公主府。

第一次,他想翻墙。可平原公主府高手如云,而且陷阱重重,刚跳下墙他就掉到了粪坑里;第二次,他想从后门进,结果刚进门,一条鱼骨网从天而降,把他给罩了个严严实实。

聂航认识到硬闯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改变了策略。

他先是搞来了一套侍卫装,想着混进去,谁知每个侍卫都有编号,他的衣服一掀起来,一没公主府令牌,二没编号,想当然就是个冒牌货。然后他打昏了一名侍卫,脱了对方的衣服,抢了对方的令牌跟编号,谁知道居然还有接头暗号!想当然他又失败了。

也就是说,装成公主府的人,也是不可行的。

这一次聂仓化成了个送菜的。

他贴了假胡子,穿着一套破烂的衣服,脚踏一双露脚趾头的黑布鞋。

这一次,总不会再被识破了吧?!

聂航信心满满地推着独轮车,公主府门前有台阶,两名侍卫正要上前帮忙把车子扶上去,聂航摆摆手:“不用,俺自己来,俺行!”他觉得自己这次伪装的真是太像了,连那卖菜的口音都学了,谁要是还能拆穿他,他就把这破鞋吃到肚子里去!

结果刚把菜车拎上去,聂航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踩进公主府的门槛,侍卫们的长剑就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聂四少爷,请离开公主府!”

我操!

聂航想破口大骂,这他妈居然也被识破了?!

他瞪着铜铃一般的牛眼,愤愤不平:“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首先,公主府送菜的菜农是固定的,其次,他力气虽然大,但每次上台阶时,都是我们兄弟二人搭把手,才能将车弄上来。最后,菜农身上有股泥土味,而四少你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操!”这回聂航是真的骂了出来。“这公主府的侍卫都他妈成精了!”

说完,骂骂咧咧的走了,还不忘继续学那菜农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

侍卫们在他背后憋得脸都红了,实在是太想笑了……公主真是神机妙算,连聂四少混进公主府的办法都猜得到,早早叫他们在门口注意今天要来府中送菜的菜农。

“四少请留步!”

一听侍卫喊了自己,聂航惊喜不已,立马回头:“是不是公主答应见我?是不是二小姐就在府里?是不是要让我进去?”

侍卫的脸因为憋笑,红得像猴子屁股:“不是,我家公主吩咐,请四少务必把菜留下来。”

“……我操!”

☆、第136章 提线木偶聂仓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