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叹了口气:“还要等一年。”

“你等不下去了?”

“这倒不是。”他诚实的摇头。“我是怕到时候,岳父大人与靖国公会更嫌弃我老。”虽然外表看不大出来,但实际上他的年龄的确要比阿房大上“一些”,他也一直为这个问题困扰着。

贺莲房不禁莞尔:“王爷怎地连这点自信心都没有了?当年以数千精兵歼敌数万的青王爷哪里去了?”

“术业有专攻,我会打仗,可不代表我也会讨姑娘欢心呀!”青王摇头叹息,揽着贺莲房朝西殿里头走去,穿过圆形拱门,眼前呈现出的一片绿色叫贺莲房诧异不已。

这……“西殿怎地会有这么多的万年青?”整个院子几乎都被种满了,一眼望去,触目所及尽是绿色,叫人看得十分舒服。

“我种的。”

……贺莲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她见过青王手执长枪宝剑,身着威武铠甲,英挺不凡的样子,也见过他单手拈子,气定神闲在棋盘上厮杀的样子,更是见过他柔情似水体贴温和的样子,可任她再想再猜,也决计不会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普通平凡的一面!“你种的?”她更奇怪了,“种这么多万年青做什么?”

“若是可以,我倒是想种点白菜跟红薯。”青王眼底困扰一闪而过。他仍旧搂着贺莲房,语气有些失落。“可惜我常年征战在外,难得有时间来侍弄,也只好种些万年青,它们的生命力比较强,哪怕一年只浇几次水也活得下去。”

可她还是不明白他种树的原因。

青王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解,带着她到走廊边上坐下,脱下自己的狐裘大氅给她披上,借以遮挡冬日的冷风。他静静地望向眼前这一大片的万年青,面露向往之色:“在战场上,我希望自己是顶天立地骁勇善战的大颂男儿,可下了战场,我只想与心爱之人,修葺房屋,浇水拔草,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也没有王爷公主的身份,就只有他们两个,相濡以沫,再容不得第三人。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青王又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严酷冷厉的人,但多年来他已习惯戴上冷漠的面具,因为那样可以杜绝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心里有了贺莲房后,他却总是怕她被自己的外表吓到,而这面具戴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拿不下来了。

其实他是一个温柔到看到一只小猫都会露出微笑的人哪!

贺莲房目光柔和地望着那一片青绿,半晌,笑道:“我喜欢莲花,以后,你可得给我种上一池莲花才行。”

青王先是一怔,随即柔声道:“阿房喜欢的,自是要种的。”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再说话,却又仿佛将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每年的元宵花会,都会有高门千金大显风采,今年也不例外。其中以户部侍郎裴正之女裴晓晓、大理寺卿唐理之女唐晶莹最为出挑。贺莲房对唐晶莹还有印象,因为对唐家那位庶出的小姐唐清欢很是喜爱,所以她对唐晶莹的印象并不很好。不过今日这样的正式场合,又是在皇宫之中,唐晶莹倒是收起了她平日里的嚣张跋扈,表现出一副高贵的端庄模样。她生得很是美貌,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元宵花会中,亦非常引人注目,所以不时会有俊俏的公子往她这边看,唐晶莹很享受这种众星围绕的感觉,她的脸上也因而露出急不可见的得意之色。

不过只要她不闹事,贺莲房并不怎么注意她的存在。令她一直颇为纳闷的是,赵溪若老实的要命。她一直安静柔顺地待在皇后身边,沉默的仿佛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影子。这和以往神采飞扬的赵溪若简直判若两人!

元宵花会结束后,贺莲房先是去了寿宁宫看望太后,然后才准备打道回府。可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却见到赵溪若的身影一闪而过。赵溪若今儿个穿了件淡粉色绣着蝴蝶的罗裙,裙摆处如同一层一层的波浪,十分特别。贺莲房很肯定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是赵溪若,却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天璇在身旁小心地询问:“公主?”

“走,去看看。”贺莲房想了想,还是提起了裙摆追了上去。

赵溪若在前头一路小跑,还不时回头或是观察四周,似乎很怕被人发现。贺莲房不敢跟的太进,只是跟着跟着……她怎么觉得这眼前的景物有些眼熟?

竟来了西殿!

青王之所以出现在元宵花会上,纯粹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见贺莲房一面。两人既然诉了衷情,他也就不愿再在御花园出现,而是留在西殿,说是待会儿要与皇上商讨一些事,此刻应是还留在西殿尚未离开。

赵溪若偷偷跑到西殿来做什么?她不是一直都待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吗?

贺莲房越想越奇怪。

西殿有宫人把守,可赵溪若手中有皇后的令牌,宫人们不敢阻拦,只得将其放了进去。贺莲房跟在后头也进去了——用的是太后给她的金牌,可以在皇宫内畅通无阻。

青王坐在大殿之中,面前案上摊开一本兵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赵溪若的到来让他微微拧起来眉头,隔得老远他便察觉到有不速之客。就在赵溪若想要冲过来的时候,他慢慢抬起了头,俊美的面孔如同天神,明明他是坐着,而她是站着的,可赵溪若却有一种自己被俯瞰的感觉:“王、王爷……”她轻声的唤,眼底透出一抹决绝之色。

“何事?”锐利的目光简直要将赵溪若穿透,青王看到了她手中紧握着的那面令牌,薄唇不由得抿了一下。便是皇后都不敢轻易擅闯他的西殿,如今赵溪若竟有这样的胆子。

“王爷!您救救我吧!”赵溪若似乎抛掉了什么,她猛地扑向青王,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躲在一根大柱子后头的贺莲房看着这一幕,有点傻眼,谁还能威胁到赵世家嫡长千金的命不成?赵溪若竟然口呼救命?

青王的眼神没有丝毫怜悯,他看着赵溪若的眼神,还没有他看书来得有温度。“你该求救的对象不是本王。”

赵溪若抬起头,梨花带雨,真是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若是普通男子,早被这绝美的外貌所迷惑,可青王仍旧是那般冷酷的不近人情。赵溪若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拜下去,再抬头时,泪珠如同晶莹的珍珠缓缓滚落,这种柔弱而又坚强,且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美人,是男人最最无法抗拒的,偏偏青王看赵溪若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若是有反应,便不是名震天下的青王了。

“王爷,臣女对王爷倾慕已久,若是王爷不弃,臣女愿为奴为婢,只愿伴在王爷身边,结草衔环,决无二心!”

这番楚楚动人的表白并没有达到预期中的效果,青王冷淡地望着她,半晌,将兵书合起,乌黑的眸子状似不经意的瞟向某根柱子,道:“速度离去,否则休怪本王无情。”

他根本连几句安慰的话都不愿意说,甚至连一句“你已有婚约”都不肯说出口!赵溪若顿觉绝望,她匍匐在地上,“臣女不甘,守望王爷多年,王爷如今心有所属,却不是臣女!如今臣女被迫要嫁入信阳候府,原想着用最后的脸面来恳求王爷,为妾为婢,都毫无怨言,可王爷却仍是如此无情!”她觉得自己的一腔痴心,完完全全是付诸东流了!不管她如何努力,如何用心,青王都不会回应,他的心根本就是石头做的,捂都捂不热!

“你……”在她的一番指控下,青王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改变。就在赵溪若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青王却问:“你是何人?”

贺莲房觉得,这便是有一百颗真心,也被青王殿下这云淡风轻的语气给碾成了渣子。

赵溪若险些昏厥过去,他竟还不记得她!

正要再说话,青王却懒得再理会于她,起身,收起兵书,举步朝殿外而去。赵溪若傻傻的待在原地,她好不容易从皇后那里争取到的一点自由时间,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这阵子父亲要她嫁入信阳候府,她始终反抗挣扎,足足被关了快两个月的祠堂,关的她心都凉了,原以为假装答应便可以争取时间,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难道青王没有心吗?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与深情,难道他就一点感动、心动都没有过吗?!

对青王的爱,逐渐演变成了怨。赵溪若觉得,自己没有哪里配不上青王的,可对方却压根不愿意重视她,甚至这么多年都不曾记得她的容貌与名字,这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毫无人味!

“王爷!”

这一声王爷叫的无比凄厉,连同贺莲房都被吓了一跳,青王也皱了下眉,转身看向赵溪若:“你擅闯西殿,是何人给你的令牌?”

赵溪若被青王这一问问得微怔,她这令牌自然是皇后给的,可皇后在给她的同时也再三叮咛过,决不允许她擅闯某些地方,而西殿恰恰是这“某些地方”的其中一个。

贺莲房在柱子后头看得想笑,她低下头,再抬起时,毫不意外地与两道温柔的目光相对。

早在她踏入大殿的时候,怕是就被他发现了。

青王对着贺莲房微微一笑,根本不觉得赵溪若是个什么阻碍,事实上对方的存在跟路边的石头一样,对他而言根本激不起什么浪花。赵溪若自以为的深情厚爱,对青王而言,连困扰都谈不上。

对于青王不回应自己的一片深情,赵溪若心生怨恨,只觉得青王当真是冷酷到了极点,残忍到了极点,她心头涌起一阵怨气,却又无处发泄,又怕一会有人禀报皇后自己的行踪,便强撑着站立,咬着下唇,再望一眼大殿,青王早已离去,徒留她一人。

赵溪若心中恨极,相比较对青王的怨,她更恨那个夺走了青王的女子,若是有朝一日,叫她得知对方是谁……她发誓,定要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被青王带出西殿的贺莲房,瞧见他眼底隐隐的一丝不耐烦,忍不住调侃道:“王爷当真是辜负佳人的一番美意呀!”

青王瞄了她一眼,当着婢子的面,突地低下头来,两人鼻尖相对,竟是有史以来最亲昵的接触:“不辜负。”

这个不辜负指的是赵溪若还是贺莲房,那就见仁见智了。总之贺莲房想调侃人却被反调戏,一张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后头的天璇与琴诗吃惊的张大了嘴,两人相视一眼,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趁着婢子们吃惊的刹那,青王轻轻弹了贺莲房如玉的额头一下,笑道:“回府的路上务必小心。”若非有事与皇兄相商,他定要亲自将她送回,看着她进府才安心。不过有天璇在,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贺莲房乖乖点头,小脸还红的要命,幸而周围没什么人,否则给人看了去,那多不好。

她的脸红一直维持到坐上马车也没停止。天璇跟琴诗也始终维持着瞠目解释的表情。也不能怪她们,王爷对公主好,那是她们这些婢子看在眼里的,可谁都没想到,王爷还打着公主的主意呀!琴诗甚至想过,是不是王爷年纪大了,觉得身边没个热乎人,想认自家小姐做义女呢?没想到啊没想到,王爷居然是看上她们家小姐了!

琴诗顿觉一阵眩晕,她忍耐再三,终于还是问了:“公主,这、这青王殿下与您……是怎么一回事呀?”瞧公主与王爷亲昵的模样,两人这关系肯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身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顿时,琴诗陷入了自己渎职的自责之中。

天璇也睁着一双黑眼睛,等待着贺莲房的回答。她原本也在奇怪,为何王爷要将自己跟摇光送给公主,让她们留在公主身边当婢女,原来、原来是打着这主意啊!真是机智到无法想象,近水楼台先得月,公主尚未及笄,王爷居然就已经动手了?!

如果青王不是自己的主子,天璇真想说一句:禽兽!

这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岂是一星半点儿?说句难听的,王爷都能当公主的爹了!

贺莲房瞧着二婢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忍俊不禁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方才是花会上都没有吃饱?”

“公主!您还开玩笑呢?”琴诗嗔怪。“您和青王殿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为何奴婢都不知道?为何您从未跟奴婢说过?”

贺莲房正要回答,突然马车一阵颠簸,骏马嘶鸣,马夫的惊呼声也传了进来。天璇反应迅速,掀开车帘钻了出去,赶在骏马失控前将其制服。

周围平静下来后,贺莲房却没有放松。她微微眯了下眼,天璇还在外头没有进来,说明马车失控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正要出声询问,便听得一个飞扬跋扈的声音轻佻地问道:“里头坐的,可是平原公主?”

此人虽然口称公主,语气却十分不屑,还隐隐有鄙夷之意。贺莲房端坐马车之中,并不答话。外头的天璇冷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好有礼数,闹市之中快马加鞭,惊了公主的马,不请罪便罢,竟还出言不逊!”

“本公子哪里出言不逊了?本公子是听说,平原公主生得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所以刚回燕凉,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来见上一见,就是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贺莲房听得周围人声鼎沸,便明白此人这是找麻烦来了。

天璇还要再说话,那高头大马上一袭黑色战袍的男子却猛然挥出手中马鞭,意图掀开马车车幔!

若是真叫他掀开了,贺莲房便成了高门世家的笑柄了!一个异姓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轻狂男子掀起车幔,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天璇反应极快,可惜今日进宫要经过重重盘查,所以她的柳剑未能带在身边,也因此,车帘被掀起一角,普通百姓瞧不到什么,但对于马上的俊俏男子而言,却已经足够了。虽然只看到美人的半张脸,但男子觉得,此女必乃绝色!

天璇心里怒火狂冒,恨不得杀了面前这轻佻的登徒子,正要动手,贺莲房却轻声制止了她。天璇虽不甘,却仍听令回到了马车之内。

贺莲房扬声道:“素问信阳候府有五位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想必阁下便是信阳候府的聂仓聂二公子了吧?”

聂仓闻言,放声大笑:“公主真是冰雪聪明!不如公主再猜一猜,本将军缘何拦住公主去路?”被道出身份后,他的自称便由“本公子”变成了“本将军”。

这是一个极度傲慢,极度自负的人,并且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叫人心生愤怒。可他有这个本钱,大颂的四疆有两疆由信阳候府驻守,信阳候府的人完全有耀武扬威的能力。仅凭他们手上那四分之一的兵符,便能叫他们畅通无阻了。

“将军为何拦住本宫去路,本宫不知。不过本宫倒是知道,将军马上便会为本宫让开这条路。”

她说话声音轻柔温和,很是好听,偏偏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与他针锋相对的话。聂仓原以为这位平原公主是个柔弱美人,却没想到莲花竟也生了刺。“哦?那么本将军倒是愿闻其详了,看看公主要如何,才能叫本将军让路?”

贺莲房也不应他,双方对峙了没一会儿,便听得一阵马蹄声,身着青色长袍面容冷峻的青王如同神兵天降,停驻在马车前,沉声问道:“平原为何逗留在此?”嘴上这么问着,视线却已经移到了聂仓的身上。

聂仓亦是一战成名,少年将军的名号亦是叫得响亮,可不管如何,青王永远都排在他的前面。所以对聂仓而言,青王一直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打败青王,取代青王这第一战神的称号。可在此之前,他们的身份却是永远无法调换的。他能瞧不起贺莲房这个“假公主”,却不得不在“真王爷”面前低头:“末将参加王爷。”

“原来是聂小将。”青王随意的称呼叫聂仓瞬间握紧了拳头,“缘何拦住平原去路?”

“只是偶遇,便想着见见公主,末将在边疆便闻得公主生得貌若天仙,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更是人皆有之,还望公主莫要责怪。”

贺莲房露出兴味盎然的笑来,这聂仓年纪虽轻,却是很会讲话呀!她若是到青王面前告状一番,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人家只是仰慕你的容貌,想看看而已,你这么大的反应,不是矫情是什么,也难担起皇室的颜面呀!

☆、第133章 谁人是羊谁人是虎

“听闻聂二公子与赵世家的千金即将订下婚约,如今却在路上阻拦本宫,难道是赵小姐倾国倾城的容貌还不足以满足聂二公子的审美么?”贺莲房问。

聂仓神色一变,片刻后,笑道:“公主真是爱说笑。”

“说笑与否,想必二公子心里头清楚得很。”贺莲房隔着车幔露出笑容。“倒是二公子若还不快些快马加鞭,宫门一旦关闭,可就见不着皇后娘娘了。还是说二公子仍旧想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本宫纠缠?”

说什么专门为她而来,又说什么偶遇,这一切都是谎言,真相是他急着入宫去见某个人。皇上与太后自然是不可能的,而除了这两位,唯一能让外男进宫的,也就只有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了。信阳候府要与赵世家联姻,中间最适宜的纽带人选,可不就是皇后娘娘了么?聂仓从边疆匆匆赶回,甫进燕凉,却不回信阳候府,而是急匆匆地朝皇宫这边来,自然是有要紧的人要见。耽误见贵人的时辰,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聂仓听了,冷笑不已:“多谢公主提醒,王爷,末将这就告辞了。”说完,身下骏马嘶鸣出声,他扬起马鞭,用力抽了马屁股一下,地上随即扬起呛人的尘土,眨眼时间,聂仓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青王手握缰绳,眼底冷肃,半晌,轻轻敲了马车车窗一下,弯下腰来,温声道:“他可扰了你?”语气温柔,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像是要揍聂仓一顿。

“不过黄毛小儿而已,不足挂齿。”贺莲房笑答。

听到这个回答,青王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不可抑:“你的年纪较聂二还要小上许多,怎的一副长辈的口气?”听起来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贺莲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青王笑了:“我送你回府。”

贺莲房轻声应了,马车重新开始走动,怕惹人非议,所以青王始终与马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好在先前聂仓找茬,他送她回府也算是光明正大。虽然他在车外,她在车里,但贺莲房知道,他一直在背后看着她。这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心,好像只要感受到他的目光,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够阻碍到她。

二皇子怎样,信阳候又怎样,这一世,他们还没能笑到最后不是么?

聂仓此番回京是为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明面上似乎是为了与赵世家的联姻而来,但事实到底如何,贺莲房觉得,怕是远远没有她所想的这么简单。只是她也没有证据,凭的全是直觉。

倒是这阵子朝她的平原公主府送拜帖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了大理寺卿唐家的嫡出千金唐晶莹。想起数日前她们还颇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贺莲房颇为觉得有意思。不过她不愿意见唐家人,因为他们总让她想到前世的贺家。今生她虽然贵为异姓公主,可清官尚且不断家务事,又何况她一介弱女子呢?唐家是什么情况,贺莲房一早便叫玉衡调查清楚了。唐清欢是唐家唯一的庶女,唐家子嗣不多,女儿也仅有两个,唐清欢便七姨娘所出,七姨娘身子孱弱,终年卧病在床,并不得唐理喜欢,所以连带着唐清欢都极其受到冷遇,基本上唐家人根本不把她当做小姐来看,谁都能欺负她。

倘若唐清欢便是这样碌碌无为的活着,日后唐家主母为她挑选一个普通人家嫁出去,也便罢了,偏偏她生了一张美貌如花的脸,更甚者,这美貌还不下唐晶莹。女子的嫉妒心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这导致了唐清欢在唐家的日子非常不好过,三五不时便要被为难和欺侮,连个下人都不如。

贺莲房有心想要帮忙,却无从插手。那毕竟是唐家的家务事,她实在是没有立场干涉。

平原公主见了几乎所有送上拜帖的高门千金,偏偏却忽略了唐家的,唐理觉得糟糕了,唐晶莹也怀恨在心。她好不容易在元宵花会上夺得头筹,正是扬名天下的时候,若是不被素有仁义之名的平原公主承认,那百姓心中,她的品性就非常值得怀疑。长此以往,她的名声就要坏了,日后更是别想嫁得好!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让平原公主收了自己的拜帖。

话是这样说,可唐晶莹怎么也想不到办法。唐理也愁得慌,贺家现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势力,再加上靖国公府,谁若是能攀上平原公主,那还不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只是平原公主似乎对他们唐家有意见,硬是不肯接他们的拜帖呀!

唐理悔不当初。若是早知贺莲房会有这样的富贵,当日齐王寿宴,他一定想尽办法叫晶莹好好表现与讨好,跟公主建立起友好的关系,也省得今日在这里抓耳挠腮,却不得其法!

突然,唐晶莹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看了下四周,见有不少下人在,便凑近唐理耳边说了什么。唐理先是皱眉不信,然后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面上也露出喜色:“如此甚好!”

第二日,贺莲房便又收到了唐家的拜帖。她打开帖子一看,右下角的落款赫然是“唐清欢”。

唐家人居然开窍了,知道她想见的是唐清欢,而非唐晶莹?

随着时间流逝,贺莲房已经慢慢搬进了平原公主府,原本她是想将弟妹接来同住的,可惜碍于徐氏尚在,他们不能尽皆离家。即便如此,贺莲房还是每日回到贺府去请安,礼数上做足了,徐氏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贺莲房搬进平原公主府,那是太后亲口要求的,她虽然有诰命,是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可她身份再高,难道还能高过太后吗?

贺莲房搬去平原公主府的那一日,风风光光,只是皇上与太后的赏赐便足足有一百多抬,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少人更是看得眼珠子都红了。平原公主有多么风光,多么受宠,这真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高门家族的主事者都明白,他们的女儿,哪怕再高贵,也决然达不到平原公主的这个高度,可若是他们的女儿能与平原公主交好……那岂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么?

这也造成了平原公主府收到了数不胜数的拜帖的情况。唐家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而已,若不是有个唐清欢,贺莲房根本都不会注意到他们,毕竟和其他根深蒂固的望族比起来,唐家还太过稚嫩,根基尚且都不稳,又何况是别的呢?

不过唐清欢却是要见的,贺莲房是真心喜欢这个少女,总觉得她就像是上一世的潜儿,于是便忍不住想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唐清欢也是个极其争气和懂事的姑娘,只是太过逆来顺受,贺莲房每每瞧见她身上各式各样的伤痕都忍不住要发怒。她对唐清欢越好,唐晶莹便越是妒恨,越是要下毒手,偏偏整个唐家人都串通起来欺辱唐清欢,哪怕贺莲房看到了唐清欢身上的伤,却也没有办法从源头上制止。这个孩子太过柔弱,柔弱的几近懦弱!不管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忍,除了忍,她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应对手法了。

而贺莲房就是再想对她好,又有什么用呢?她毕竟是个外人,不能干预唐家的家务事,更何况唐家上下串通一气,连个证据都找不出来。她又不能超唐家里安插人手,更不能亲自去探查——那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所以贺莲房对唐清欢的态度,未免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偏偏唐清欢这个性子就是改不了,不管受到什么委屈都不说出来,那那样忍受着。

但贺莲房却觉得,唐清欢之所以如此逆来顺受,一是因为她那卧病在床的姨娘是唐家的人,她可以跑,可七姨娘跑不了,哪怕唐清欢跑到天涯海角,只要唐家人拿捏住七姨娘,唐清欢就永远都是他们手上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二,怕是因为那个叫做荆少游的少年吧?

荆少游与唐清欢之间是什么关系,贺莲房从不曾过问,她只是经常请唐清欢到平原公主府来做客,借以昭告唐家人,唐清欢在她的羽翼之下,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唐清欢深深地感谢贺莲房,因为贺莲房的庇佑,她和姨娘在唐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也仅仅是好过而已。其他的一些事情,她不愿意跟贺莲房讲,因为贺莲房根本没有必要帮助她,她已经欠着公主太多了,此生怕是都难以为报,又怎么能再继续麻烦公主呢?她自己的人生,终是需要自己来走,公主庇佑得了她一时,难道还能庇佑她一世吗?

每个人都要继续生活,是苦是乐,都是宿命,无法篡改。

信阳候府与赵世家的联姻终于还是定了下来,只不过赵世家不是赵溪若,而换成了另外一位嫡女。贺莲房隐隐听说是因为聂仓嫌弃赵溪若年纪大,且在公共场合丢过丑,再加其曾对青王属意——难道他聂仓,只配捡青王不要的女人吗?他的妻子,必须要配得上他才行!赵溪若那样一个残花败柳,便是给他提鞋,聂仓都觉得恶心!

至于这更换的人选,聂仓也不是特别中意。他这人对女性打心眼儿里的看不起,觉得世上的女人都应该匍匐在男人脚下摇尾乞怜,哀求他们的眷顾,如贺莲房这般抛头露面还不知羞耻的女人,聂仓觉得,若贺莲房是自己的未婚妻,他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才行,也叫她知道,什么才是男人,而身为女人又应该怎样伺候男人!

他对贺莲房看不顺眼,这在第一天他拦路的时候,贺莲房就知道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聂仓竟如此胆大妄为,敢擅闯她的平原公主府!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聂二少真是好兴致,竟想着来平原公主府闲逛。”贺莲房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俊美男子,嘴角露出一抹薄笑。

她先前看书的时候微微低着头,所以瞧不清脸,当她抬起头的一刹那,聂仓原本带着鄙夷和不屑的表情瞬间怔愣起来,为她的容貌所迷惑。之前在街上惊鸿一瞥的半张脸,已让聂仓意识到贺莲房是个出色的美人,但他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赵世家的千金更是个个生得有倾国之色,哪怕是被他嫌弃的赵溪若,平心而论,那也是个绝色美人,世间罕见。

但贺莲房却较之她们更高一筹!

聂仓眼底闪现出无法忽视的惊艳,任谁见到贺莲房这样的绝色都会忍不住失神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被她迷惑,贺莲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瞬间让聂仓回过神,冷笑道:“平原公主当真生得一副好相貌,本将军远在边疆,都闻得公主盛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贺莲房露出柔和的笑容:“聂二少谬赞。只是不知二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二少多多见谅。若是二少能提前送上拜帖,也好叫本宫好生准备准备。”

言下之意便是在暗讽他没有规矩不请自来了。

可聂仓是何许人也,少年得意,趾高气昂,哪里将贺莲房这个异姓公主放在眼里。便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他都瞧不大起,更别说是贺莲房这“假凤凰”了。“本将军生怕麻烦公主,所以不曾送来拜帖,也想叫公主省点事儿。”

这样的厚颜无耻真是前所未见,贺莲房忍不住莞尔,“那还真是有劳二少费心了。”

聂仓笑,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暧昧:“本将军今日前来,公主不如猜一猜是为何事?”

贺莲房很是配合他的歪歪头,思考片刻,语带不解:“嗯……本宫猜不出,还是二少亲口告诉我吧。”

“也好。”聂仓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如同饿狼盯着肥肉一般,眼睛透出绿光。贺莲房却纹丝不动,仍旧坐在桌前,她甚至仍旧用手轻轻敲着砚台,“本将军今日来,那是想来尝尝公主的滋味儿的。”

贺莲房并未被他的话吓到,而是露出畅快笑意:“本宫年方十四,尚未及笄,难道二少竟如此饥渴,连本宫都不肯放过?”

闻言,聂仓报以大笑:“那又如何!本将军七岁的少年都玩过,公主二七年华,本将军反倒觉得这花期已经过长了!”

他兀自嚣张大笑,完全没注意到贺莲房脸上原本的温柔笑意瞬间夹杂了一抹冷色。“七岁的少年?原来二少好的是男色?”

聂仓状似无奈的摊手:“谁叫军营之中尽是男儿,本将军是男子,自然也需要发泄。没有女人,自然要找男人,不过军营里的男人味道不够好,还是化外小民的男孩儿味道鲜美。”

他碰的不是大颂朝的子民,而是游牧民族与地方小国的。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此很是自豪,但贺莲房却只觉得恶心,信阳候保家卫国,信阳候府的男儿更是为百姓推崇,可谁知道他们私底下竟也如此肮脏!漂亮的凤眼阴暗地沉了沉,聂仓却丝毫没有察觉,仍旧在那大放厥词:“今日本将军就要尝尝,这靖国公府外孙女的味道,比不比得上那些贱民!”

信阳候府与靖国公交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不过今年来老信阳候过世,两家的情势才稍有缓和,可即便如此,年轻一辈间仍旧互相仇视。尤其是聂家五子与蓝家四杰,更是水火不容。好在蓝家有二子从文,一子从商,唯有蓝晚习武,否则说不准为了私人恩怨,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聂仓之所以讨厌贺莲房,一是因为她不符合他对女子的要求,二也是因为她与靖国公府的关系,其中后者占大半。

得亏靖国公府没有年轻女眷,否则以聂仓的性子,怕是早就想将人给糟蹋了。如今贺莲房贵为公主,又出身自贺世家,可聂仓却丝毫不为所动,对她身后的势力也完全不在乎,甚至贺莲房有一种感觉,聂仓这是故意要羞辱她,借此给靖国公府一个下马威,从未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就目前来看,信阳候府真的对得起世人对他们的推崇,他们真的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聂仓如此,那些尚在边疆未回的聂家男儿,是否更加可怕?他们光鲜亮丽的面具后,隐藏的又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如此看来,今日怕是要羊入虎口,逃脱不得了。”贺莲房轻声叹息。

聂仓那个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你明白就好,乖乖的跪下来求本将军,说不准本将军还能怜香惜玉一点。”

“二少就不怕我大声唤人前来吗?”贺莲房不解地问。

她这样微微歪着头,显得十分可爱,看得聂仓心头一栋,更是想剥开她的衣裳,抚摸白玉般的胴体。她生得这样美貌,想必身子也十分滑嫩,他真的是太期待了!“本将军既然敢来,自然会担保绝对的安全。”

贺莲房听了,突然绽开一抹莲花般纯洁美丽的微笑:“既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话音刚落,地下围绕着聂仓的位置拱起来四层钉板,只用了眨眼的功夫,便将聂仓牢牢地锁在了里头。这钉板有个好处,便是无论你武功多么高强,都无处施展,每个空隙处都有数不清的锋利钉子,只要你出手,绝对便将你扎个透心凉。

聂仓被这突如其来的笼子吓了一跳,钉板出现的速度又太过迅捷,快的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待他回过神,已然成为阶下之囚了!

“如今我为刀俎,汝为鱼肉,何辞为?”贺莲房笑意更深,围着钉板铁笼绕了两圈,最后视线定在聂仓身上,疑惑地问道:“二少这是怎么了,本宫站在这儿等着二少来尝尝本宫的味儿呢,就不知……是甜的,还是腥的?”

“你这贱人!”聂仓握拳,想捶打那坚硬如铁的钉笼,却又碍于尖锐闪光的钉子,最后不得不收回手。那挫败的样子实在是喜感十足,贺莲房忍不住大笑出声。

她这样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不得不承认,当她这样大笑的时候,真有如万紫千红开遍,春风拂过,美不胜收。即便聂仓前一刻成了她的阶下囚,这一刻也忍不住要为她的美所震撼。

美人笑过后,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眼角,将笑出的泪花抹去:“好了,你们出来吧。”

天璇摇光瞬间笑吟吟的出现,聂仓望着她们,顿时瞠目结舌,方才他明明将这几个婢女一一打昏……“你坑我!”瞪着贺莲房的目光简直要将她撕成碎片。

“是本宫请二少来的么?是本宫请二少擅闯本宫书房的么?还是说,是本宫起了色心想要染指二少,二少抵死不从,本宫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将二少困住?”贺莲房一句比一句讽人,聂仓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低低咆哮道:“我警告你,快点将我放出去,否则你绝无好下场!难道你胆敢跟信阳候府作对吗?!”

“呀!”贺莲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几秒后,叹了口气,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看着聂仓:“二少都敢跟本宫这个平原公主作对,不顾及本宫身后的贺世家与靖国公府了,本宫又何须忌讳那劳什子的信阳候府呢?二比一大,这个道理,原来二少不懂呀?”

她说话口吻依然温柔,但话里的刺却听得聂仓额头青筋暴跳,恨不得冲出来给贺莲房几巴掌,叫她知道他的厉害。“你早就知道我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