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房被他握着手,一直怕被人瞧见,所以也一直在挣扎。可他把她握得很紧,不管她再怎么挣扎也纹丝不动。半晌,贺莲房低低地说:“你说过,会谨慎礼数的。”

青王回以无辜的表情:“难道我没有么?”

贺莲房举起两人交握的手,露出嗔怪之色,那表情分明在问:都这样了,你说有没有?青王发出低沉的笑声,忍不住将她朝怀里带,她纤细的身子十分柔软与温暖,他拥抱她的时候,总是感到巨大的满足与幸福。之前在西殿两人深情相拥,打那儿以后,青王就爱上了抱着贺莲房的感觉,只要周遭没人,他的自制力就好像完全瓦解了,总想着要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亲昵一番才不枉此生。“我会注意的,放心吧,方才我已经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贺莲房有点想翻白眼:“这可是平原公主府,你对我的下人说要他们都下去?”确定下人们不会想歪吗?

“在他们看来,你还太小,我又太老,再加上有兰潜做掩护,他们都不会想到的。”嘴上这样说,青王心底却感到了淡淡的忧伤。他这辈子做什么事都是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的,唯有在这段感情上头,真是憋屈到了极点。不敢让贺励跟靖国公他们知道也就算了,连下人都不能透露……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憋屈的人么!

说完,他低下头,抵住贺莲房的额头,见她俏挺的鼻子十分可爱,忍不住张开嘴巴轻轻咬了一口。这孟浪的动作让贺莲房倒抽了口气,险些没一巴掌甩过去。

好在她克制住了,只是一张粉脸儿涨得通红:“你、你、你……”

你你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窘红着一张脸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的要命,惹得青王食指大动,不由得又咬了一口。这回贺莲房羞愤的单手捂脸,露出一双凤眸指控地看着他。

青王尴尬地咳嗽几声,看到她小巧的脸蛋上也多了两排齿印,不由得心疼起来,轻轻吹了口气,靠在她耳边柔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食言了。”他不该这样得意忘形的。

见他如此诚心实意的认错,贺莲房自然也不会多加责怪。两人之间早已定了终身,她也并非交情之人,只是礼数必须要守,可推他他不动,硬是不肯让她从他怀里出来。

贺茉回隔得老远,听不清他们说话,但却看得出两人身边围绕着的柔情蜜意。尤其是那个总是一脸冷酷,面无表情的男人,在抱着大姐的时候竟然那样温柔和小心,仿佛怀里的是什么易碎的珍贵物品,必须要好好呵护。而大姐……她是第一次看到大姐这样的小女儿娇态。在她和潜儿面前,大姐总是无所不能的,好像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倒她。在大姐未出佛堂前,她和潜儿被上官氏以及红妆绿意欺辱成什么模样!大姐出佛堂后,明明当时爹爹不在府中,大权由上官氏执掌,祖母的宠爱也不在他们这一边,可大姐却能一步一步把属于他们的一切夺回来。

她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

☆、第140章 牢房火灾绿意之死

可以看得出来,青王让大姐很快乐。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娇俏,贺茉回险些都忘了,大姐也不过才比自己大上一岁,那些沉重冷静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大姐脸上,她和潜儿的安危,也不应该全部交由大姐来背负!

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往后退去。天璇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两人出了圆形拱门,贺茉回背抵着墙,整个人都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天璇。”她叫。

天璇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王爷……会对我大姐好的吧?”贺茉回有点茫然地问。“不是那种有一天会改变或者是转移的好,是真真正正,只有我大姐一人,这辈子都不会变心,也不会让我大姐受到伤害的那种。和我爹对我娘的感情一样,但却不会让大姐受到和娘一样的伤害。”

天璇毫不迟疑地点头:“王爷一定能做到的。他之所以到了这把年纪都未曾婚配,奴婢想,一是因为公事繁忙,二,怕是因为始终没能遇到能与他心心相印的知心女子吧。”

贺茉回听了,有点忧伤。连青王的前手下都说他是“这把年纪”,可以想见,在旁人眼里,青王的年纪真的有点……她叹了口气,也担心日后大姐若是真的与青王在一起,不知会风言风语传成什么样子。“王爷会保护大姐的吧?永远都不让别人伤害她,我很担心。大姐她……为了我跟潜儿,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活着,不要再背负什么。”不是贺茉回多想,而且她真心觉得,她家大姐之所以愿意跟青王在一起,怕是出了动心之外,还有别的想法。

比如说,依附青王。

靖国公府如日中天,贺世家的根基也是岿然不动,可这一切谁能保证会延续多久?当今皇上年纪也大了,却迄今未立储君,皇子之间争夺激烈,到时候,靖国公府与贺世家,不知会是何等状况。潜儿年纪尚幼,若想保证贺家荣耀,还有谁能比青王更适合呢?他有威望,有权势,有能力,若是能依附于他,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哪怕日后靖国公府与贺世家都卷入了皇位争夺战中,有青王的庇佑,家人们也能在浩劫中存活下来。

可是……贺茉回有点不敢相信,大姐已经想到如此长远的地步了吗?如果不是那些可怕的梦,自己是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而这些,她还没来得及跟大姐说,大姐又是如何得知的?贺茉回心里不免有些发慌,她说不出自己这感觉是怎么回事,但就是直觉地感到有哪里出了问题。

对于贺茉回脑子里的想法,天璇自然是不得而知,她想了想,干巴巴地劝慰道:“二小姐何必杞人忧天呢?王爷既然已经认定公主,断然便不会更改了,况且,公主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吗?”他们家公主手段厉害得紧,看起来是王爷占了便宜,事实上还不知谁是螳螂谁是夏蝉呢!

贺茉回转念一想,觉得也对,她仍旧很不甘心,可一想起先前看到的,贺莲房与青王相处时那种轻松自在的模样,也不得不承认,在青王面前,大姐表现的更加快乐。“那、那好吧……暂时就先这样吧……不过,王爷就算过了我这一关,还有潜儿、我爹、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表哥……他想娶大姐呀,那还有的等!”

这个道理,贺茉回明白,青王焉能不明白?只是他明白也没什么用,靖国公府的男儿大都镇守在边疆,他想讨好都无从处起。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帮蓝家人一把,不过他帮的非常委婉,估计蓝家人也意识不到,所以……等于无用功。

待到贺莲房送青王离去的时候,贺茉回突然出现了,她定央央地盯着青王看,那样一个满身戾气英挺冷酷的男人,有着一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从来没有人敢直视他,往往他一个眼神就能叫某些胆小的人抖如筛子,可贺茉回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却能毫不畏惧的迎视。青王的年龄在那里,阅历和能力都在那里,他出身帝王之家,又年少得志,为人虽公正不阿,但却十分冷漠,世人都谓他极其不好相处,不喜生人,所以他竟连朋友都不多。更别提是敢和他对视的家伙了。

因着贺茉回是贺莲房心爱的妹妹,所以青王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耐心和包容。他回望贺茉回——用自以为柔和且亲切和蔼的眼神,根本不知道他这表情在贺茉回看来,就如同那要吃掉软绵绵娇嫩嫩小肥羊的大——不,是老野狼。

“王爷。”她快人快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都不矫情、不含糊。“你喜欢我大姐是不是?”

青王诚实地点头,“不错。”

“有多喜欢呢?”

他想了想,“比自己的命还喜欢。”

身为武将,最重要的东西便是自己的性命了,可他却说贺莲房比他的命还重要,还让他喜欢。

贺茉回释然了:“虽然你比我大姐大很多岁,有点老,但……好吧,暂时我就先答应你们的事好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日后你让我大姐流眼泪了,我一定不放过你!”说完,很有气势的挥舞着小拳头。

她这模样差点儿没让青王跟贺莲房笑出来,青王清了清嗓子,很是严肃认真地说:“行,我发誓。”

贺茉回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番,半晌摇头叹息:“唉,虽然看不出来年纪悬殊,可若是王爷能再年轻个十岁就好了。”说完,小大人一般,又叹了口气,背着手往回走了。

青王:“……”咱能不能不要再提年纪的事儿了?

剩下贺莲房忍俊不禁,笑得险些背过去,她可是第一次看见青王露出这样可怜兮兮,仿佛被丢弃的小狗般的表情呀!

见贺莲房也笑了,青王瞬间认命。感觉年龄这差距,以后至少还得再提几百次。罢了罢了,小孩子家家的,他不与贺茉回置气,只要能将贺莲房名正言顺的娶回家,管他那么多呢!

贺茉回走后,青王低低地哀叹一声,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你这妹妹,真是难缠得紧。”

贺莲房仍旧笑声如铃,她边笑边道:“那王爷是要知难而退了?”

“不,是激流勇进。活到这把岁数,若是遇到点困难便缩首缩尾,我如何带兵打仗?”话刚出口,青王就想拍自己脑门一巴掌,他竟然主动踢到了自己的年纪……这是目前为止他最想忘掉的事情!

贺莲房笑得弯了腰,今儿个可真是她这阵子最开心的一天了。青王见她笑得过分,恨恨地将她搂到怀里,作势又要去咬她鼻子,贺莲房吓了一跳,赶紧躲,却被他抓得死紧,最后小嘴儿给人攫住,借着花丛的掩护,青王将心上人抱到了柱子后头,将那张叫他又爱又恨的小嘴好好疼爱了一番。

最后他离开平原公主府时,贺莲房没出来送。嗯,嘴都肿了,怎么送啊?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给人的感觉却意外的好,贺莲房想。能遇到这么个良人,她当真是前辈子修得的福气。上一世她固步自封,躲在佛堂不肯出来,到底是错过了多少值得珍惜的人事物呀!

这边你侬我侬,那边燕凉府的牢房里,贺绿意心头充满了仇恨的火焰。她安静地坐在那破旧的木板床上。木头已经被虫子蛀空了,散发出多年未见天日的霉味。墙角还有老鼠蟑螂在跑来跑去,不知是哪个角落有点漏水,全滴在了枯朽不堪的木床上,整个牢房散发着一股陈旧的、腐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可贺绿意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只呆滞地坐在床头,盯着地上的一个小水坑发愣。

刚开始的那几天,她真的是受不了这里的环境,又臭又脏,还要忍受狱卒的鄙夷和打骂。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犯,狱卒甚至会把她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男犯人关在一起,贺绿意不止一次听到那些犯人响亮的口哨声以及轻佻下流的调戏话语。最初她无法忍受,疯狂的想要逃走,可燕凉府大牢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是让她一个弱女子逃走呢?

那个问她要不要报仇的人,只是口头上问了一下,说了句让她等着,就再也没出现过。贺绿意由最开始的希望满怀,渐渐演变成了疯狂崩溃。可她嗓子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就连痛苦的嚎叫,都是无声的。身陷囹圄,无从辩解,贺绿意曾经觉得在大学士府,看着贺莲房他们风光,已经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更能令她感到煎熬的地方!她焦躁、不安、愤恨、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挤压在一起简直要让她爆炸!

她被关在这黑漆漆的牢房中,一个人,只有老鼠与蟑螂作陪,还有空气中偶尔传来的拷打犯人时的哀嚎求饶声,不时还有刺鼻的血腥味传来。这是个人间地狱,这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贺绿意无数次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心生怜悯,她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来牢里探望贺红妆?!

是的,贺红妆。

在贺绿意心里,那已经不是她的姐妹了。

她这个人,也许任性骄纵,不识大体,可但凡她认准了一件事,就绝对会勇往直前,哪怕会磕的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这也是为何贺莲房会留下她的原因,之所以让玉衡给贺绿意一个希望,又将她晾在这儿,就是因为此女的心性与常人不同。环境越是绝望,她的仇恨就越是浓烈,就算是亲生母亲都能反目成仇,更何况是夺走她未婚夫,又抢了她的身份,还让她顶罪的双胞胎姐姐?!在贺绿意心里,对贺红妆的仇恨以及怨气,早已超越了贺莲房贺茉回!所以,从此后,贺莲房姐妹俩再也不是她的第一目标,她最先要复仇的人,便是将她拖入这死亡阴影中的贺红妆!

只要她能活着,她愿意付出一切,只求报仇!

上一世也是如此,贺莲房早逝,大学士府只有贺茉回是唯一的嫡女,哪怕后来徐氏请来族长及族里长辈将上官氏扶正,贺绿意也仍然觉得自己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小姐。贺茉回虽然没了爹娘姐姐庇佑,可她还有枝繁叶茂的靖国公府!还有四个俊美绝伦的表哥,他们个个一表人才,允文允武,都是国之栋梁,反观自己,什么都没有!最让贺绿意怨恨贺茉回的,还是与二皇子的婚约。倒不是心仪二皇子,纯粹只是因为贺茉回的得天独厚。上天给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貌,凭什么还要给她这样好的家世,这样好的亲人,这样好的婚事?!凭什么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比不上她?

上一世因为贺莲房的早逝,靖国公府对贺茉回与贺兰潜更是十分疼爱。这种疼爱看在贺绿意眼里,更是仇恨的催化剂。

她将贺茉回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执念,在最后贺茉回嫁入张家的时候,已经彻底变了质。当时贺绿意明明是有更好的选择的,她的母亲是一品诰命,姐姐是新帝的宠妃,她想嫁什么样的人没有?可结果,她偏偏要去勾搭张正书,甚至不顾自己的名声,与张正书珠胎暗结,当着贺茉回的面敬茶,宁肯做张正书的姨娘,也不愿嫁给其他高门公子做正妻!

由此可见,贺绿意的执念是多么的可怕。

那么,当这种执念全部转移到贺红妆的身上时,不知又会是何番光景呢?

贺莲房很期待,贺茉回也很期待。

又过了几天,贺绿意愈发憔悴,瘦的更是不成人形。每日狱卒送来的三餐她都吃不下,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总是梦见自己的头被闪亮的铡刀砍下,骨碌碌滚落到看台下的百姓脚底。百姓们吓得做鸟兽散,却有一个人捡起了她的头颅,举到眼前,得意洋洋地笑,然后丢弃,圆滚滚的脑袋须臾间便消失了踪迹。那带着傲慢笑容的女子转过身,牵起一个男子的手,娇滴滴唤了声:“悟表哥……”

睁开眼,便是满头满身的汗水。

贺绿意不敢入睡,她终日瞪着一双眼睛枯坐在床头,直到有一日,贺红妆的到来。

她今日打扮的很是鲜艳,水粉色的曳地罗裙,天蓝色的披帛,穿着红涤丝滚金边的小袄子,头上戴着金步摇,如玉的手腕套着一双翡翠手镯,愈发把她的手衬得好看。

脸色更是红润细腻有光泽,这段时间,贺红妆明显过得极好。

和在牢里的贺绿意是完全不一样的。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可是一个美艳逼人,一个却憔悴不堪,这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见是贺红妆,贺绿意灰败的眼里瞬间迸发出仇恨的火焰!她猛地扑了过去,可多日未进食亦未睡好的身体根本禁不住这样剧烈的动作,整个人都狼狈地摔在了脏兮兮的地面上。白色的囚衣早就脏污的瞧不出本来颜色,可她的眼睛却还是那么鲜活与愤怒,也唯有这双眼睛,才显露出这是个活人。

贺红妆优雅无比地站在牢房门前,看见贺绿意如此狼狈的一面,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带着冷酷与傲慢的笑意,轻声说:“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不是她用一副施恩的嘴脸出现,又说那样的话来刺激她,贺红妆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互换身份的事情来的!

贺绿意凶狠地瞪着她,张着嘴巴无声地说着什么。贺红妆认真地看了会儿,半晌,笑道:“那又如何呢?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在给自己找理由,我其实早在看见你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方法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这个道理,绿意你不懂么? ”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己,牺牲掉娘和妹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贺红妆对此十分坦然,她看着贺绿意有恨难言的表情,笑了:“绿意,你若是不甘心,便来找我报仇好了,我等着你。”说完,她突然笑得更开心,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的裙摆,靠近了贺绿意,但仍然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我与悟表哥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悟表哥亲口答应我,待到我及笄,便要迎我为正妻,还说要疼爱保护我一辈子。绿意……悟表哥真的好好呀,比起张员外那个老不死的,他又英俊又体贴,这样优秀的男子,怎能便宜了你呢?”自打上官悟在贺家吃了亏以后,整个人就好像突然开了窍一般,也不吃喝玩乐了,反而认真读起书来,还说要考取功名,为上官氏争光。

贺绿意眼底恨意更甚,悟表哥是她的!贺红妆凭什么来抢!凭什么!

她越是仇恨,越是痛苦,贺红妆就越是开心。她似乎在贺绿意的疯狂中找到了宣泄自己情绪的出口,自从与张正书有了关系,她先是为了算计张正书的命委身于张员外,然后又被贺家除名,成了张员外的小妾,在张家受尽了大徐氏等人的气。好不容易弄死了大徐氏,谁知张员外那个老色鬼,竟然临时反水,将一切罪责都推倒了她身上。牢狱之灾,痛苦不堪……这一切,贺红妆都不愿再尝到了!

自从她成了“贺绿意”,这一切的悲惨遭遇就都离开了她。外祖父虽然不是特别疼爱她,但也不曾亏待她,悟表哥虽然以前很混很没用,但也开始上进,翰林府虽然比不得大学士府,但也算是达官显贵,她与悟表哥是未婚夫妻,悟表哥对她很是体贴,翰林府的下人们也非常尊敬她……贺红妆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她想永远做“贺绿意”!

“啊,我忘了。”贺红妆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捂住小口,先是惊讶,后是道歉:“你现在说不出话来呢!知道是为什么吗?”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当日你送来一壶热水,可惜,我没来得及喝多少,最后都送到你自己喉咙里去了,真是可惜。现在想想,这壶热水的味道,其实非常不错呢!”

贺绿意瞪着眼,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既恨贺莲房,又感到绝望与茫然。她们明明是同胞姐妹……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她怎么能这样残忍?

贺红妆冷酷地望着妹妹的眼泪,却没有丝毫动容。她已经变了,再也回不去了。如果她不为自己打算,那么日后,谁来为她打算?她只能这样,不择手段,只要自己活得好,牺牲任何人都可以!

“不要怪我,绿意,弱肉强食,本来就是如此。你不是也很恨贺莲房跟贺茉回她们么?我跟你保证,等你死后,我会替你向她们报仇的。”

这假惺惺的话语没有让贺绿意感到丝毫安慰。今日她落得如此下场,贺莲房贺茉回固然是仇人,可贺红妆做得不是更过分吗?她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口口声声说她要死了?!

贺绿意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贺红妆的眼里充满决绝。

可惜她的决绝,在贺红妆看来,根本无所谓。一个马上就要死掉的妹妹,她在乎那么多做什么?就算贺绿意有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怨恨……这一切都要随着她一起沉睡于黄土之中了。夏天很快就要来到,秋天也不远了,她这可怜的妹妹呵……“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绿意,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贺绿意痴痴地看着贺红妆离开的背影,泪如雨下。

这是她最后一次流泪,她发誓!她发誓!!

三天后,燕凉府牢房发生火灾,靠近最里的死囚牢房火势尤为壮大,其中那名谋害了张家老夫人大徐氏的女犯人,竟活生生被烧成了焦骨!

得知贺绿意已死后,贺红妆彻底松了口气。

☆、第141章 不畏强权是为清官(上)

因为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所以魏怀民魏大人专程到翰林府去请贺红妆来认尸。甫知道唯一的妹妹就这样死亡后,贺红妆第一时间没有感到悲伤,而是极度的兴奋!这一次,终于连老天爷都站在了她这一边!

瞧呀!虽然她之前特别凄惨和倒霉,但自从她与悟表哥在一起后,却开始转运了!先是逃离了牢狱之灾,随后是换了个新身份,再然后,连唯一知道她是冒充的绿意也死了!

她按捺住心底的狂喜,与上官悟一起,随着魏怀民朝燕凉府而去。

到了燕凉府才发现贺莲房竟然也来了。

贺红妆惊骇莫名,魏怀民却笑道:“公主凤驾光临,下官真是失礼了。”

“魏大人何须如此客气。这红妆姑娘毕竟与本宫曾是姐妹,本宫来见她最后一面,也不枉一场姐妹之情。”贺莲房优雅得体的微微一笑,更是叫人钦佩她的胸襟。谁人不知贺红妆贺绿意都是假千金,在大学士府的这么多年里,又品行不端,令人厌弃,世人唾弃。可平原公主却毫不记恨,如此宽广之胸襟,当真是当今女子之楷模呀!

魏怀民对贺莲房的印象本来就好,见她是这样宽容善良之人,心中更是充满欣赏。“公主胸襟如此宽广,当真是叫下官等汗颜。”

贺莲房仍旧微笑,凤眸移向自从看到她就僵硬地与上官悟站在一起的贺红妆,语带关怀地询问:“绿意姑娘,好久不见,可还好?红妆姑娘意外丧生,还请绿意姑娘节哀顺变呀!”

明明贺莲房是不知道的……贺红妆浑身冰凉,可她硬是觉得对方的眼神非常的神秘莫测,仿佛正在看什么笑话一般。而那个笑话,就是自己。她扯起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机械的笑:“……多谢公主惦念,民女、民女过得很好。只是姐姐丧生,心中难免会痛苦难过,以前对待公主种种不敬,还请公主高抬贵手,莫要再与民女计较了。”

连到这个时候,贺红妆都不忘要给贺莲房下个套。瞧她说得多感人哪,因为姐姐去世,所以心中悲痛,如果贺莲房不原谅她以往的大不敬,那就是冷血无情。

贺莲房不吝于给她这么个保证:“这是自然。昨日种种,似水无痕,本宫自然不会与绿意姑娘计较。”

魏怀民见气氛似乎有所不对,忙来打个圆场:“好了好了,绿意姑娘,还请你快些认尸,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姐姐。”

贺红妆娇弱地嗯了一声,抬起水汪汪的眸子去看上官悟,那被惊吓又不得不坚强的模样真是叫人看得心都碎了,上官悟哪里撑得住这糖衣炮弹,登时骨头都酥了。

盖着尸体的白布被缓缓掀开,尸体已经烧得严重变形,根本瞧不出本来面目。贺红妆只看了一眼便发出惊叫声,扑进了上官悟的怀里。他搂着她柔声劝慰:“不怕不怕,绿意不怕。表哥在这儿,表哥在这儿呢!”

腻歪的叫人看了都难受。

贺红妆仍旧做出一副不敢去看的样子,但眼角余光却瞥到了贺绿意耳朵上戴着的金耳环。那耳环本是她的,当日与贺绿意换了身份后,她便将耳环套在了贺绿意的耳朵上。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虽然人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可耳环却依稀能够辨别出本来的样子。贺红妆嘴角忍不住欣喜地往上扬,面上却哭哭啼啼的:“呜呜呜……我不想看了,我不要看了,红妆已经死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为何还要对我这样残忍,让我来看她死去的样子?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她这一番苦恼,弄得魏怀民面上露出尴尬之色。他连忙命人将上官悟与贺红妆带到一旁休息,贺红妆临去前忍不住看了贺莲房一眼,见她依然温柔微笑,心底猛地打了个突儿,好像自己在做戏的事实都被看穿一般。

她立刻收起这样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的!决不可能有人发现她是假的!不可能!

这样安慰自己,似乎也有点效果,贺红妆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揪紧了上官悟的衣角,避开去了。

魏怀民见贺红妆离去,便朝着贺莲房凑近一步,恭恭敬敬地问道:“公主为何坚持要见绿意姑娘?”

贺莲房嫣然一笑,那瞬间绽放到极致的美丽让魏怀民这样年纪的人都狠狠眩晕了一把:“魏大人在怀疑什么?”

被揭穿心中所想,魏怀民有些尴尬,但仍十分诚实:“昨夜牢房为何会起火,下官一直觉得这是个很大的疑点。最奇怪的是这火还只烧死了一个女死囚,其他囚犯安然无损,这未免也太巧了。下官认为,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贺莲房闻言,低头笑道:“既然魏大人觉得奇怪,为何不追查下去呢?魏大人在民间素有魏青天之称,断过的冤案错案无数,难道还断不清这一桩小小的纵火案么?”

“若是能查下去,下官自是不会松口的。”魏怀民露出疑惑之色。“只是……这火灾明明来得非常突然,可是下官查了无数遍,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如此不寻常之事,没有线索,便显得更不寻常了。”

他对于案件的敏锐,贺莲房着实要甘拜下风。她笑了:“魏大人怎地会想到跟本宫说这个呢?本宫不过是个弱女子,难道还能给大人什么建议么?”

魏怀民也觉得自己这是逾矩了,贺莲房虽然聪明过人,但到底也只是个女子,他真是昏了头,竟会去怀疑和试探她。当下神色收敛,恭敬道:“下官有罪,下官不该如此试探于公主。”

贺莲房好脾气的摇摇头:“魏大人一心为民,公正不阿,本宫钦佩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仵作已经将尸体运走,贺莲房见周遭已无他人,便问道:“魏大人,本宫……今日前来,一则是为了看红装姑娘,二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请魏大人帮忙。”

魏怀民道:“公主但闻无妨,下官必当知无不言。”

“近日可有无名尸体出现?”贺莲房问。“尽是些面容被毁去,年纪不过十岁上下的稚童,男女皆可。”

她问完这句话,便看见魏怀民瞬间脸色大变:“公主如何得知?!”这是个秘密,除了燕凉府的人,没有任何人知晓!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贺莲房见魏怀民脸色十分难看,面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表情十分凝重:“魏大人便是不信本宫,也该相信青王爷吧?本宫与青王是忘年之交,难道还会故意说些话试探魏大人不成?”

魏怀民张了张嘴,半晌,壮士断腕般:“不错,下官近日的确是发现了不少童尸。甚至于……这些尸体的发并非最近才有的,早在下官接任燕凉府的时候,便时不时会有无名童尸出现。这些童尸的面容全部被划烂,遍体鳞伤,身无长物,连他们的身份都辨认不出。已经……已经很多年了。下官无能,迄今都无法将凶手捉拿归案!”说到这里,他顿觉惭愧,竟当着贺莲房的面跪了下来。“下官愧对燕凉百姓,愧对圣上隆恩,愧对王爷与公主的信任!”

好好一个儒雅文官,竟语带呜咽。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梦见那些赤身裸|体的可怜孩子,他们一个个面目全非,七窍流血,哭着质问他。为何不救他们,为何还未让凶手伏法,为何要让他们死不瞑目!

每每惊醒,魏怀民都是一身大汗。

他深深吸了口气,多年办案,他最恨看见的便是孩子的死亡。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欢声笑语充满童趣的孩子……他们的年华都还没有开始,便彻底结束了!

魏怀民早年丧妻后,便未曾再娶。他的妻子也曾是出了名的才女,与魏家乃是世交,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便自然而然的为他们定下了婚约,只待魏怀民考取功名,便将女儿嫁给他。

谁知那女子生得太过美貌,又才名远播,家世偏偏普通得紧,于是便有官宦人家的子弟看上了女子,硬是要将其纳为小妾。那女子也是个脾气烈的,宁死不从,可她哪里敌得过达官显贵呢?魏怀民为了保护她,命差点儿没了半条,两家人又都是硬骨头,最后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谁知女子却仍被权贵掳走,破了身子,失了清白。女子清醒后,本欲赴死,却被魏怀民拦下了。他们已没了家人,只有彼此,无论如何,魏怀民都不愿意让心上人这样赴死——哪怕活着对她而言,每天都是折磨。

他愈发的刻苦读书,为的就是考取功名,为家人讨回一个公道,更是为了这全天下受到这些欺辱的老百姓!

可女子却怀孕了。

对于女子的失贞,魏怀民毫不在意,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那女子与他成了亲。当天夜里,洞房花烛,多么的幸福美满。

可第二日早上起来,魏怀民发现,女子早已经悬梁自尽。

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勇气,只为与他相守一夜,做他干干净净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夜,只能一夜。

她一日为他妻,终生为他妻。所以尽管如今已经做到了三品大官,魏怀民也始终不肯再娶。他生平所恨,便是贪官污吏,仗势欺人,淫奸妇女草菅人命,所以为官后,哪怕是威胁到了自己脑袋的事,也决不妥协。

这也是为何青王对他青睐有加的事情。否则,以他这样一个两袖清风的硬骨头,得罪了这么多人,还想在燕凉城好端端的活下去?坠马、刺杀、失足……这些“意外”可是随时随地的被制造出来,而且决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魏夫人自尽时,腹中还有未成形的孩子。即便那不是自己的骨血,魏怀民也是准备将其当成亲生孩子来看的。在他而言,他与那位权贵,有着夺妻杀子之恨,所以在他考取功名,在金銮殿上被先帝钦点为殿前三甲之时,他宁肯不要状元帽,也恳求先帝为他沉冤昭雪。

青王说,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跪下去,唯有魏怀民,心系天下,决不对恶势力低头。哪怕对方是皇帝,他也绝对会据理力争。

所以,每一次看到孩子的尸体,他都会想起当年妻子一尸两命的惨状。

贺莲房见魏怀民跪在原地兀地出神,便唤道:“魏大人,魏大人?”

魏怀民猛地回神,看见贺莲房疑问的眼神,忙道:“下官一时失神,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贺莲房摇摇头,伸出手去扶他:“魏大人无需自责,此事不怪你。”

魏怀民听贺莲房的语气,似乎……他忙问:“难道公主有线索?!”

贺莲房点了下头。魏怀民大喜:“还请公主告知!”

“此案非常难办,便是连本宫或是王爷,都不好亲自出面,这也是本宫为何亲自来燕凉府的原因。打着见庶妹的幌子,其实……是想与魏大人多说几句。”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轻轻扇动,一双如水般的凤眼又动人又冷肃。“涉案之人位高权重,不知魏大人,敢不敢办?”

“魏怀民此生但求问心无愧,不管他是何方神圣,便是当今圣上草菅人命,魏某都不会姑息!当年大皇子何等威风,不还是被先帝贬为平民,流放柳州!当今圣上一心爱民,是千古明君,下官相信,只要证据确凿,皇上决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怀民握拳,眼神坚定。

“既是如此,本宫便把事情向魏大人说了,日后魏大人有个方向,查起案子来,也方便些。”贺莲房示意天璇屏退周遭人等,待只剩下值得信任的心腹后,她先是抿了抿嘴唇,然后将个中缘由一一道来。

魏怀民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愤怒,又从愤怒演化成深恶痛觉!他激动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一拳砸在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咬牙切齿道:“竟如此残忍、竟如此残忍!”那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呀!什么样的人才会将旁人的性命当做游戏?!只为了一己私欲,任意收割旁人的性命,甚至连对方的遗体都不保留完整,毁去他们的容貌与身体,让人连辨认都不得!

贺莲房神色凝重:“如此,魏大人应该知道本宫为何如此迟疑了。”

“的确。”魏怀民颔首。“此事无论是王爷还是公主,都不适合出面,下官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由下官来办此案,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魏大人辛苦了,本宫虽是公主,又受太后眷宠,但女子不得干政,此事由我口中说出,难免不妥。王爷擅闯运筹帷幄领兵打仗,对于断案搜集证据却不擅长,而这偏偏是魏大人的强项。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若是王爷来做,怕是没个几天他便觉得烦,想要直接派人将那凶手给杀了。本宫以为,似这等视人命为草芥的禽兽,应该让他们承受律法的制裁,将他们所做的龌龊事摊开在太阳下,拆穿他们的真面目!”

魏怀民深以为然:“公主说得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魏大人身边缺人吧?”贺莲房嫣然一笑。“不如本宫借个人给魏大人用,如何?”

话落,她拍了拍手,做侍卫打扮的玉衡便瞬间出现在魏怀民面前,露齿一笑。

魏怀民有点受宠若惊:“这、这是……”他自然是知道,平原公主身边的侍卫,能力要比燕凉府的强多了!

贺莲房摇了摇一根手指头:“只是借用,这件案子了结之后,魏大人可得把他还给本宫。”说完,她离魏怀民近了些,轻声道:“本宫的玄衣卫首领,可不是随意出借的,魏大人务必要物尽其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