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牢里过着快活日子,齐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通了关系,让祁怀旭能在天牢里的日子好过一点。但贺莲房偏偏要跟他过不去!她很委婉地利用十六皇子向皇帝传达了这个讯息,于是,在得知祁怀旭在天牢非但没有受苦,反而自在的像个大爷样后,皇上气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当下便颁了圣旨下去,以后除他口谕或是圣旨,任何人都不许任意进出天牢,尤其是看望祁怀旭!

祁怀旭的日子这就难过了。 世人都看得见,皇上如今对齐王是什么态度,世人总爱一起棒打落水狗,所以祁怀旭在天牢里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不好过。

他前半生不是糟蹋了不知多少年轻的孩子么?

像他这样细皮嫩肉,长得又英俊的少年,应该会很受某些如狼似虎的死囚的欢迎吧?

反正都要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于是她耍了个心眼儿,天牢的饭菜每日都有专人配送。祁怀旭是和三名死囚挤在一间牢房里的,这三名死囚穷凶极恶,接连杀人越货一百余起,还强抢女眷,要么留下来当压寨夫人,要么全卖去了青楼楚馆,前些日子皇上特意派兵前去剿灭,这才抓住了领头的三人。然后想都没想,便批了秋后问斩的章子,连证据都不需要看了。

贺莲房其实什么也没做,她就是将祁怀旭的单人牢房收回,然后将其赶到另外一间囚室而已。

瞧着周围众人嬉笑且不怀好意的目光,祁怀旭寒毛直竖,屁股发毛,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你们要做什么?!”

“听说这还是个世子?”为首的胖子色眯眯地将祁怀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不知道能卖多少个价钱!”

祁怀旭受此侮辱,若是在平日,他非要甩这贱民几个耳光,然后再拿把刀砍了他们的脖子。可如今形势不同,己弱于人,也只能强颜欢笑的忍了。

见祁怀旭不答腔,三人互换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当下两人分别制住祁怀旭的身体,胖子则伸手扯下了祁怀旭的囚衣,猥琐道:“多亏牢头给咱们送来这么个极品,老子再他妈不碰女人,鸟都憋炸了!”

“临死前也尝尝这世子的味儿,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了!”

哈哈哈哈的狂笑声响彻天牢,祁怀旭惊恐的吼叫挣扎着,这一刻,他终于也感受到了那些被他如此对待的稚童的感受。可惜,就如同他曾经没有心软一样,这三个男人也不会心软。祁怀旭不是特别喜欢压人么?这一回也叫他尝尝被人压的滋味儿,看看是不是特别美妙。

衣帛撕裂声、痛呼声、哀嚎声、求饶声……以及男人暧昧的吼叫声,交织成了一支诡异至极的乐曲。

齐王手眼通天,却也没想到,就在他的庇佑下,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而今日,本该守卫祁怀旭人身安全的狱卒却都吃醉了酒,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所有的死囚都张大眼睛看着这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恨不得能拉下那三个人,换成自己上。

世子就是世子,连屁股都比窑子里头的女人白!

收到暗卫的回报,贺莲房轻轻抿了口茶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瑟词站在一旁,见自家公主笑成这样,忍不住好奇地问:“公主,您笑什么?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呀?”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句话,我觉得,其实挺有意思的。”

瑟词:“……”啥意思?

贺莲房也不与她解释,面上含笑,什么话也没说,只一口一口啜着茶水,今年的花茶是琴诗亲自采摘炒干晒后制作而成,味道好得很,贺莲房很是喜欢。既有她所喜欢的茶香,又没有她所厌恶的淡淡苦味。

“你呀,就你这个脑袋,还是什么都别问了。”琴诗端着一盘水灵灵的荔枝走进来,“公主,王爷方才命人送了荔枝来。”

话刚说完,摇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公主!公主!宫里送了好几筐的荔枝来呀!听说是太后娘娘特意为您留的!”

贺莲房:“……”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吃荔枝的。

琴诗看了摇光一眼,道:“公主,王爷还有口信要奴婢捎给您。”

一听青王有口信,贺莲房登时睁大了眼睛。琴诗看着自家公主这小女儿模样,忍不住笑了,说:“王爷说,虽然他知道太后娘娘也一定会送荔枝给公主,但他还是希望公主先吃他送的那些。”

就这个?

贺莲房以眼神询问琴诗,琴诗默默点头……真的就只有这个。

贺莲房听了,啼笑皆非,拿起一颗荔枝把玩,却并未剥开。琴诗见了,赶紧伸手剥好,仔细地放到小碟子里,再用小木片插上,这样才方便贺莲房食用。

“这么多,哪里吃得完呀。”贺莲房喟叹一声。“匀出些,一分送至靖国公府,一分送回大学士府,剩下的咱们留着,你们也净个手,然后一起来吃吧。”

这荔枝可是个稀罕物件,大颂朝只有最南方才有,每每遇到燕凉,总是半途便烂掉,所以保存完好的荔枝在燕凉可以说是非常非常昂贵,普通人家根本就负担不起。

☆、第148章 青王离京徐氏心动

四婢依照吩咐将荔枝分作三等分,差人分别送往靖国公府与大学士府,随后便各自净了手来吃,她们都没怎么见过这个稀罕物件儿,往年都是只见主子们吃,她们哪里捞得到。贺莲房只吃了几个便不想再吃了,她这阵子精神头一直不是特别好,荔枝这东西性温,吃多了容易上火,陆妈妈嘴上一直念叨着一颗荔枝三把火,再三叮嘱她莫要多吃,对身体不好,幸好贺莲房本身也不是特别爱吃。

相传史书上有位倾国倾城风姿绰约的贵妃喜食荔枝,当时的皇帝为了讨她欢心,着人从千里之外运送至京城,沿途累死好几匹快马,只为博取妃子欢心,得她一笑。可见这荔枝,当真是个奢侈之物。

这几日贺莲房都是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弄得四婢都很是担心,陆妈妈却说这叫做苦夏,因为天气逐渐转热,所以胃口跟精神都不是很好,待到天气凉了,到秋冬季节就好了。嘴上这么说,她其实也焦急的很,镇日变着法儿地给贺莲房做些酸甜开胃的小菜和祛暑化湿的甜汤,用膳的时候更是百般小心地伺候,就怕贺莲房吃得少。对于陆妈妈这一番苦心,贺莲房是知道的,所以即便她已经抱了,却也都会再塞点儿入腹。

唯一能让她心情好转以至胃口大开的,就只有祁怀旭的消息了。

听到摇光将天牢中发生的事情诉说的活灵活现,仿佛她就在跟前目睹了一般,贺莲房露出笑容,“公主,您是不知道,当时那齐世子叫得跟杀猪一样,事后还狂妄叫嚣着说要让齐王将那些死囚砍头,结果您猜怎么着?”

贺莲房不忍打断她这说书般的兴致,于是很给面子地问:“怎么着?”

“不少死囚求之不得呀!”摇光如同说书人一般拍了把自己的大腿,夏裳薄,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好多死囚都是被判的炮烙、凌迟、车裂、腰斩……能简简单单快快活活的砍头,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纷纷谢谢齐世子这样善解人意。”

可以想见,祁怀旭的天牢生涯,必定十分精彩。

得到这个结果的贺莲房,浅浅一笑,当天晚膳便有了胃口,比平时多吃了半碗,把个陆妈妈喜得不得了,连连追问摇光,到底是什么让公主这样开心,能不能以后每天都这样。摇光:“……”

随着夏季的到来,青王终于要离开了。

他走的那天,贺莲房不准备去送他,这世上要送他的人太多了,所以在他离去的前一天晚上,她大开府门,撤去了侍卫,等待着青王的到来。

天色刚黑,夜幕尚未降临,青王便已经出现在了平原公主府门前。他翻身下马,规规矩矩地递上了自己的拜帖,门口的侍卫显然没想到青王会来送拜帖,一时间竟然傻了,不知道要伸手去接,还是青王示意了他,他才回神。

贺莲房也没想到这一次青王会走正门进来,毕竟以他们俩的身份,即使是义兄义妹,孤男寡女独处,也难免会惹出什么闲话来。更何况,在世人眼中,她和青王可以说是八辈子打不着的关系,青王在离京前一天晚上,不进宫去见皇上跟太后,反倒进了义妹的府邸,传出去,难免会有人想歪。这人人都知道平原公主生得姿容绝世,又正值妙龄,青王殿下会心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请青王花厅落座,贺莲房亲自为他斟上一杯茶水,笑道:“王爷今儿个怎地如此规矩,竟还知道送上拜帖了?”

这是委婉地说他以前都不走正门呢!青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细细一品,方道:“这皇兄来看皇妹,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贺莲房抿嘴一笑,“若是王爷当初不及时制止,今日来看望的可就不是皇妹,而是皇侄女儿了。”

这又是委婉地在调侃他心眼多且坏,否则那个时候贺莲房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却已经把别人给盯死了,哪有这样坏的人?青王见她娇怒嗔怪,眉目如画,巧笑倩兮,心头真是说不出的喜爱,每次见到她,他都觉得好像比上一次见面时更想念了。“本王这叫慧眼识美人,自然要抢着先下手,否则日后被别人捷足先登,本王岂不是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才能止住心头悲伤?”

根本没有的事,却被他说得活灵活现的。贺莲房笑了,她看了琴诗一眼,琴诗立刻送上一个托盘,托盘用红布蒙着,看不出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青王好奇地用眼角去瞄,但却什么也没看到。待到贺莲房看向他,他便佯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移开视线,悠然自得。

“王爷不想看看,这次我送王爷出征奉上的大礼么?”贺莲房问。

对于心上人所赠之物,即便是一把泥土,青王也会欣然接受。他的眼里明明充满期待,嘴上却仍然谦让着:“若是小姐要送,这本王又哪能不收呢?”她叫他王爷调侃他,他就反过来称她小姐,一时间两人仿佛回到了初初相识的那会儿,明明对彼此都有戒备之心,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信任感与心灵相通,直教人恨相逢太晚。午夜梦回的时候,贺莲房甚至会觉得,是不是上一世的她太傻,待在佛堂闭门不出,所以才错过了一桩这样好的姻缘呢?不过幸好,这一世她还有机会重新抓住它。

掀开红布,托盘上不过一只白玉瓶,一把短匕以及一面护心镜,以及用锦囊包裹起来的一个小荷包。

“这里,是结合了陆妈妈与陈太医毕生所学所做的丹药,虽说不能解百毒,但普通的蒙汗药或是催情药,乃至于比较常见的毒药,都是有解的。”贺莲房指着白玉小瓶说。“这个,则是我命人千辛万苦才寻得的虞帝匕,虽然比不得那把图穷匕见的徐夫人,却也可以说得上是削铁如泥。你且随身携带,可保周全。”那把徐夫人,当初被青王输——准确点来说,算是送给了潜儿,贺莲房与他定情后,便一直想寻把可以替代的匕首交还与他。“最后这个则是护心镜,你们武将上战场都要戴的,换个新的吧。”

“最后这个……是我今天早上绞下的一缕头发,夙郎,我愿你……能在我及笄之前回来,我会等着你的。”她声音低柔,眼波如水,在在都诉说着对他的不舍。“女子及笄当日,要由长辈将长发绾起,你会回来的,对吧?”

青王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潮,他情不自禁地将贺莲房一把拥入怀中!琴诗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花厅的门关好,然后立在门前守卫,严防有人靠近。

日子久了,她也能看出青王殿下对公主是否真心。除了年纪大点,平心而论,琴诗觉得世上再也无人配得上自家公主,所以……勉强一点把青王殿下也当成自己的主子好了……

只是两位主子虽然定情,但此时却并不适合公布,琴诗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严格把守着任何意图靠近花厅的人,并且用青王正在里头代太后向公主传达懿旨做借口——反正太后娘娘知道这事儿后一定会帮忙掩盖的,她就撒个小谎而已,谁会在意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鬟呀!

花厅里头,青王轻轻吻着贺莲房的鬓发,声音沙哑,明显是在压抑着极度热烈的感情。“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说完这句话,他克制住自己仍想要拥抱她的欲望,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与贺莲房保持了一点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像是在捧着世上最宝贵的珍宝一般将那存有她长发的荷包放入怀中,用手轻抚,说:“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都答应要嫁你了,便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了。”

“不会那么久的。”青王郑重其事地保证。“我一定会在明年你及笄之前回来,向世人宣告,我将成为你的夫君。”

他说,他将成为她的夫君,而不是她将成为他的妻子。这个男子,无论言谈举止,都是无与伦比的在尊重过着她呀!

贺莲房心头感情汹涌,她原本想笑的,但嘴角却怎么也勾不起来。

理智的一方面,她知道他必须走,他是大颂朝的英雄,是在百姓们心目中不可战胜的战神,是为战场而生的男人;可情感的那一面,贺莲房却如同每一个目送心上人远去的姑娘,留恋不舍,不想和他有片刻的分离。

不过哭哭啼啼根本就不是贺莲房的风格,眼见气氛如此沉重,她突然笑了:“临行之前,王爷,可否陪臣女下盘棋?”

这是初识不久,他问她的话,但此刻却从她嘴里问了出来。青王笑:“有何不可?”

于是,棋盘摆好,黑子白子纵横战场,不见血的互相厮杀。

一局棋定,贺莲房笑:“王爷真是大有长进。”

青王也跟着她笑:“让公主见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

正在这时,花厅的门被瞧响,琴诗问:“公主,玉衡说有要事禀报。”

一般不是什么大事,玉衡是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毕竟他现在是玄衣卫的老大,重点是隐蔽在暗处,探听消息,保护公主。所以,平日里如果玉衡憋得狠了,就伪装一番上大街上晃悠,有时候乔装成卖麦芽糖和糖葫芦的小贩,有时候打扮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还有时会变成趴在普遍面前放着一只豁口的碗的穷酸乞丐……总而言之,他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而这样灵活的性格以及鬼魅的易容手法,北斗七暗卫中,没有其他人比他更适合做玄衣卫的首领。

只是……最近这段日子,贺莲房觉得,她实在是低估了玉衡的洗脑功力以及其强大的破坏力。要知道,在她甫接下玄衣卫的时候,玄衣卫这群人,一个个不苟言笑,面具捂得死紧,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必须生活在黑暗中的阴暗与冷酷。但自打玉衡接掌玄衣卫……这才过去多久?昨儿个贺莲房就好像看到府里有个扫地的小厮长得很面熟,而且那小厮还时不时到她的院子外头扫落叶,有时候看到她看过去,还会恭恭敬敬地行个礼。

不用想,那肯定是暗卫队中的人了。只是……这暗卫改成明卫,也亏得玉衡搞得出来。

所有玄衣卫都有点孤傲和清高,甚至可以说是孤芳自赏。他们隐蔽在暗处,观察和探寻旁人的各种迹象。这使得他们像是个完全的局外人,一切名利都与他们扯不上关系,颇有点遗世而独立的味道。

在玉衡手下做事,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让他进来。”贺莲房点了下头。

玉衡立刻出现在眼前,今日他穿了一身只有厨子才会穿的白衣,还顶了个匪夷所思的大肚子,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出来的。不过贺莲房已经瞧习惯了他的不正常,所以压根儿就没怎么在意——她还是比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公主,王爷。”玉衡在青王跟贺莲房面前都是老老实实的,偶尔看后者心情不错才敢稍稍放松下,不过有青王在,他时刻都得绷着神经,否则再被王爷丢进粪坑反省,他这老大也就不用做了,以后小弟们会怎么看他?

他先叫公主,后叫王爷,也就是说,此刻玉衡已经认清楚了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对于青王来说,这是个好现象。把圆滑狡诈的玉衡留在贺莲房身边,他很放心。再加上有个鬼灵精的摇光以及身手最好的天璇,青王就不需要再去担心贺莲房的安全了。

“一切按照公主所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一想到即将发生的好玩事儿,玉衡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为了这个计划,他可是牺牲了太多太多,无论怎么说,公主都得让他参加呀!

青王挑眉:“什么东风?”小姑娘又趁他不知道的时候想折腾谁?

对于贺莲房的一切行为,青王都报以“我家阿房真厉害”、“我家阿房想杀谁就杀谁,反正有我在后头扛着”、“阿房你要杀人吗需不需要我动手啊还是我动手吧我怕弄脏你衣服”……这样的态度。他相信贺莲房有分寸,所做之事决不会危及江山社稷或是皇上与太后的安危,甚至她所杀之人,都是些恶贯满盈的暴徒,所以青王非常不反对,简直都想要举起双手双脚为贺莲房的壮举鼓掌了!

“就是一个东风嘛!不过……这得等到王爷离去之后了。”贺莲房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哎呀真可惜呀你是看不到了。

青王:“……”他有种他们没站在统一战线上的感觉。

贺莲房果然是说到做到,哪怕第二日一早青王便动身离去了,她也坚持一个字都不透露。明明两人彻夜谈了一宿,可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青王离去的时候,贺莲房还是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他手中。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保证。

“嗯,我信你。”

其实她可以去送他的,毕竟如今她也是皇室一员不是么?可贺莲房不愿意看到骑在高头骏马上,一身黑金铠甲,浑身透出英挺冷漠气息的青王。那样的他离她太遥远了,周围有太多人在看,但他明明是她一个人的。

不知在桌边坐了多久,直到天璇推门进来,说:“公主,王爷离京了。”

“……我知道。”贺莲房微笑,手上拿着一缕乌黑的长发。

那是青王的。

他当着她的面绞下这束头发,郑重其事地交到她手中,还很是扼腕地叹息:“若是当年保留那半根肋骨就好了。”那时他年方十六,独自率领一千精兵深入敌人腹地,与外围的军队里应外合,成功端掉了敌军,使其全军覆没。青王因此受到极高的嘉奖与荣誉,但同时他也受了很严重的伤,有半根肋骨险些刺穿了他整个身体,幸好他吉人天相,最后关头,仍然凭借坚定的意志存活了下来。可那一仗,不知死了多少大颂男儿。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青王的愿望便是世间不再出现战争。可只要各国皇室存在一天,贪婪与欲望就不会离开,战争永远不会消失。

当时给他医治的是已故的前太医院医首,老人家一生致力于治病救人,有医死人生白骨的妙手之称,也就是他,将那半根肋骨重新推回了青王胸腔,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大胆施针用药,才终于将青王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但这时候他居然说若是能保留当年那半根肋骨就好了?贺莲房无语地看着他,青王解释道:“就是觉得送那个给你的话会比较有诚意。我若是死了,便希望自己的骨头能永远陪伴着你。”

贺莲房:“……”这成志怪故事了,“我可不想每晚抱着一堆骨头睡觉,你还是平平安安地回来,那最好。”

青王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你现在就想着要抱着我睡觉了?”

“……”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走了。

贺莲房温柔地抚摸着手中黑发,轻声道:“你去将我梳妆匣里的荷包拿来。”

天璇领命而去,很快就将荷包拿了回来。那荷包颜色已经退了,图案也有些模糊不清,但仍然可见密密麻麻精细无比的针脚。贺莲房打开荷包,将手中长发温柔地放了进去。

这是她五岁那年,娘亲绣的荷包,虽然那时候上官氏已经入了府,但娘亲仍然尽了她最大的力气来爱着他们姐弟三人。贺莲房仍旧可以看清楚荷包上所绣莲花的纹路,就像是娘的手,温暖、陈旧、充满了回忆。

她所流露出的脆弱,不过就是一刹那,天璇甚至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因为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贺莲房的神情一如往日平淡温和。她总是这个样子的,从来不会有任何改变,唯一能让她露出其他表情的,就只有她的亲人。

怀念,怀念过了;离别,离别过了;但贺莲房永远不会再流泪,她似乎已经忘了“哭”,是什么了。一切自我的情绪褪去,她仍然是那个冷静的几近冷酷的平原公主。“宫里有消息传来吗?”

天璇点头:“方才方总管来说,明儿太后要去相国寺为青王殿下祈福,邀了不少高门女眷一同前往,大学士府也在此列。”

贺莲房微微一笑,那笑容意味不明:“那么,今儿个晚上,就得回大学士府用膳了。”

贺兰潜一直住在大学士府,但贺茉回因为要管事,所以不能长时间住下,大学士府已经离不开她了。即便如此,贺莲房仍然不喜欢妹妹仍然住在大学士府里。那里的美好记忆,总是能被悲惨替代。最重要的是,在平原公主府,他们都是主子,而在大学士府,还有个徐氏在上头压着。

贺励对这一切倒没有任何异议,他很希望三姐弟能住在一起,毕竟乌烟瘴气的大学士府,谁都不想待。

因为贺莲房搬到公主府,贺兰潜也住了过去,贺茉回更是因为管事的原因很少见人,所以才安分了不久的徐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她是个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时间一过,该忘的不该忘的她就全给忘了。她对嫡出的三个孙儿的愧疚不见了,想要弥补的想法也没了,她甚至开始觉得贺莲房很不孝,因为她早早地搬了出去,是因为蓝氏的事,所以她一直在记恨她这个祖母吗?

此时徐氏完全忘了,贺莲房即便是搬去了公主府,也是每日都来请安的,是她自己开口说不必常来,贺莲房这才少了来的次数,但一周两三次还是有的。毕竟贺莲房是太后的心肝宝贝,便是太后都不舍得每日召她进宫陪伴,又怎么能容忍贺莲房每天去给一个并不是那么慈爱的祖母请安,还要以公主之尊伺候她呢?

若非看在贺莲房的面子上,太后早寻了个理由收回徐氏的诰命了。苛待儿媳,错认血脉,养虎为患,是非不分,不辨真相……哪一个说出去不是个大帽子?

☆、第149章 河边弱柳娇羞温婉

太后为给远征的青王祈福,所以特地邀了不少世家的女眷一同,这对众人来说,是件非常光荣的事情。但凡是有诰命,或是家中有未出阁又临近及笄的小姐的,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只从平原公主身上,她们就能想见,若是有一天,她们也能得到太后的欢心……谁说她们就不能与平原公主平起平坐呢?更何况皇宫中还有那么多尚未婚配,正妃之位空缺的皇子,哪怕不能像贺莲房那样得到太后的庇佑,被太后认为义女,能得太后的眼,跻身为皇子妃的候选人,就已经是她们天大的福分了。

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来总有一天,皇上会老去,谁能保证她们这些人里头,就不会出现母仪天下的皇后?只要她们成为某位皇子的正妃……想当然尔,二皇子、九皇子所受到青睐最多,毕竟他们是皇帝所有儿子中最优秀的,至于其他的皇子……或多或少就都被忽略了,尤其是成天招猫逗狗不干人事的十六皇子。

徐氏有着一品诰命,所以自然也是要去的,且她近日心情都不怎么好,半夜经常心悸、惊醒、失眠,所以也想着借着这次祈福的机会给自己求个签。顺便物色一下,到来的世家女眷中,可有年纪家世都适合做贺励续弦的女子。

徐氏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蓝氏早逝,后来进府的上官氏又是个心机深沉的,这回徐氏可不敢再挑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了,虽然贺励从没表现出想要续弦的意思,但徐氏可不能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从此后孤独一生。她是贺励的生身母亲,自然有权力为他安排终身大事。

此刻,徐氏已经完全忘记——就是由于她的自以为是,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悲剧。

贺莲房深受太后喜爱,所以只来得及问个安,便又被离不开她的太后命人唤了回去,徐氏心里不虞,面上却仍然是笑的,原以为贺莲房被封为平原公主,他们贺家就能更加辉煌,可谁知道这辉煌,全是贺莲房一人占去的!这丫头当真是忒地狠心,竟一点都不帮助她的父亲,从她被封公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贺励也没能得到任何实际上的帮助!

最让徐氏对贺莲房升起方案之心的,是因为她发现从此以后,贺莲房的婚事便由不得她来做主了!现在贺莲房是太后的义女,这说明什么?说明贺莲房已经是皇室中人,能决定她的婚事的,只有皇帝和太后!

也就是说,以平原公主的身份,贺莲房是断然不能嫁给任何一位皇子的。徐氏最无法接受这个!不能嫁给皇子做正妃,也就是说,注定与那个万凰之王的位子无缘!

大徐氏的确死了,但她留给徐氏的自卑、嫉妒、怨恨……远远没有离去。在徐氏的潜意识里,她仍然想要登上权力的顶峰,这样的话,日后她去大徐氏的坟前,也能骄傲的笑一回。

贺莲房便是再有出息,日后也不过是招个驸马,又能为贺家带来什么样的荣耀呢?

眼睁睁看着贺莲房与贺茉回出落的一天比一天标致,她们小的时候便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越是长大,容貌便越是肖已故的蓝氏。那个高贵、美丽、优雅,完全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儿媳!

所以徐氏迫切地需要寻找一个新的儿媳,重新让贺家热闹起来,然后新媳妇可以为贺励再生几个孩子,那样的话,她这把老骨头说不定还能活到看着孩子成器的那一天。

对于贺莲房、贺茉回这两个孙女,徐氏可以十分冷酷,但对于贺兰潜这唯一的宝贝金孙,她却生怕他受到一点点伤害。贺兰潜依赖贺莲房这个姐姐,徐氏是知道的,但她却总是想着让贺兰潜离贺莲房远一点、再远一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牢牢地将唯一的孙子控制在掌心,为他定制和选择最好的未来。

徐氏坚信,她所决定的,必然会是最好的!

这个想法在她看见贺莲房如今的风光后,变得更加坚定了。

贺莲房在相国寺后头的厢房里陪着太后与住持讲话,各位女眷在陪同太后上完香后都有短暂的自由活动的时间,徐氏便在魏妈妈的陪同下,慢慢地朝后山走去。

因为太后要来相国寺祈福,所以今日封闭山门,香客稀少,这也是为了避免出现上次那样的突发状况。今儿一早,太后还拉着贺莲房的手直念叨她是个傻孩子,别人看见刀刃来了,第一反应都是躲开,或者是拿身边的人做遮掩,唯有这个傻丫头,一门心思地往前冲,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

相国寺的后山种了一片梅花,虽然正值夏季,但这梅花却仍然开得灿烂,美曰其名为“暖梅”,花朵皆为淡淡的粉白色,闻起来有着淡淡扑鼻的芳香。年轻的小姐们都是喜爱赏花扑蝶的,尤其是梅花这样傲然独立且又特立独行的花种。娇俏的美人,芳香的鲜花,碧绿的草地,柔和的清风,一碧如洗的天空……素来清净的相国寺多了女子的欢声笑语,似乎比平日又多了几分人气。虽然平时也是香火鼎盛,但有大批女眷到来的情况却少,尤其今日诸多小姐都要在太后面前保持良好的风度与教养,所以一个个都矜持的很,即便是在梅花林中也依然文雅的笑不露齿,令人觉得心旷神怡,却又不至于太过聒噪。

但凡世家高门养出来的小姐,没有一个是是不懂礼仪的,她们的一颦一笑都经过最严苛的教导,尤其是出门在外,她们都尽可能表现出自己最高雅最动人的一面。

若说哪家千金是京城众多世家小姐的楷模,那便是贺莲房了。她的举止风度,无一不是大家风范,浑身都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名声也是极好,对待蛇蝎之心的姨娘与毫无血缘关系的庶妹尚且如此心慈,更何况是对旁人呢?世人都看见了贺莲房表现在外的华贵气度与高贵气质,哪一家的小姐不是如珠似宝的娇养着,哪一家的小姐不心高气傲,心比天高?谁愿意被人比下去?贺莲房表现的越是优秀,她们便越是想要超越她。

但那都是在贺莲房被封为平原公主之前。

从贺莲房成为“平原公主”的那一刻起,聪明的世家都意识到,从此以后,贺莲房不再是他们想要超越和比下去的对手,而是他们必须去攀附和讨好的贵人。

当你和他人的距离只有一点点,那么你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以及对手;可如果你们的距离以及拉开到再也不可能靠近的程度,你便会收获他们的崇拜与尊崇。

但凡有贺莲房在的地方,所有人都会尽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而徐氏越是看到这样的情景,越是心里不舒服。当年的蓝氏,也一如贺莲房这般,是京城诸多千金效仿的对象。便连民间的父母教育女儿的时候,都会要求她们以平原公主为榜样。甚至还有歌谣传唱贺家女的美名,这对徐氏而言,可真是强烈的刺激。

贺莲房与贺茉回刚失去母亲,上官氏刚执掌贺府的时候,徐氏还想过善待这两个孙女;后来上官氏被逐出府,得知蓝氏死亡真相,被愧疚与悔恨包围的徐氏也曾发过誓要弥补,可这一切,伴随着贺莲房的愈加强大和扬名,徐氏的心理不由得发生了变化。

就好像……贺莲房不仅仅是她的孙女,还是如同大徐氏、蓝氏一样光芒四射,被人称赞和喜爱的对象。

一切想要踩在她头上的人都不在了。年少未及笄时,大徐氏就像是光芒万丈的太阳,而她,不过是蜷缩在角落里微弱的烛光,虽然也能照亮黑暗,可和太阳一比,难免黯然失色。后来大徐氏下嫁张家,她却嫁进了贺家,她终于赢了一回。时至今日,大徐氏已死,她彻底地赢了她的姐姐!

至于那个短命的儿媳蓝氏……其实说实话,徐氏真的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蓝氏才貌双全,对她百依百顺孝顺不已,对贺励更是一往情深,甚至还为贺家诞下了三个儿女……可以说,蓝氏从没有一刻表现出对徐氏不敬的意思。

但徐氏就是不喜欢她!

贺莲房是蓝氏的女儿,每每看到耀眼夺目,仅仅凭借一张美貌的脸就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的贺莲房,徐氏都觉得憋屈!觉得冤枉!觉得有一把火在心底熊熊的燃烧!

她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她想为贺励续弦,其实出自爱子之心的成分非常少,更多的只是想找一找存在感而已。至于后果……以徐氏现在郁结的心情,她才不会去考虑呢!退一万步说,就算贺励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子不论母过,就是这个道理。

正出神间,魏妈妈突然道:“老夫人,前头……好像有个人在那里呀!”

徐氏定睛一看,那梅花树下,似乎有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躺在那里。因为女子穿着一身粉白的罗裳,所以几乎与落下的花瓣融成了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们走的这个方向因为大部分梅花都落了,所以年轻的小姐们都朝着开得正盛的地方而去,惟独徐氏不想与那些貌美且艳光四射的小姐为伍,所以才朝这个方向走了来。

扶着魏妈妈的手,徐氏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躺在树下的女子,心里立刻对其不喜——谁家的好姑娘会躺在这儿?真是不知廉耻。

魏妈妈明白徐氏的意思,便上前轻轻推了那女子一下,有礼地道:“这位姑娘,相国寺可是佛门清净之地,还请不要——”话音消失在看见女子面孔的一刹那。

徐氏皱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