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房被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地说不出话来,她张着嘴,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哑口无言。这一切都预示了什么?聂四怎么可能亲手杀死舅舅?当时与他国开战,舅舅身为主帅,聂四怎么可能对舅舅出手?!“回儿……回儿……”她紧紧地抱住妹妹,心底一片冰凉。“在你的梦境中,可有王爷?”

贺茉回摇头:“没有,我从没见过他,只知道王爷回过几次京,然后再也没了他的消息。就像是……他从人间消失了,世上再也没了这个人。梦里你跟王爷不是夫妻,你们甚至都没见过彼此,你早早地离世,王爷失踪……大姐,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我只是太幸福了,所以才会梦到一些与现实相反的事情?”

“那是自然。”贺莲房笑的温柔,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在剧烈地颤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些都是假的,永远不会真实发生的。你瞧,张正书不是已经死了么?那样的东西,哪里配得上我的回儿?祁怀旭祁玉河更不可能伤害到潜儿,贺红妆贺绿意也都死了,上官氏销声匿迹,怕是命也不长了……一切伤害到我们的,都不见了,那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再发生,好么?莫怕,好孩子……莫怕。”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贺茉回,贺莲房一直保持着强大的理智与自制力,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因此而感到恐惧。即便是青王,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

只是晚上就寝时,贺莲房躲进了青王的怀里,他才低声询问:“怎地不开心?”

贺莲房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道:“我没有呀。”

“你骗不了我的。”青王低低叹了口气。“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今晚你面前那本书,摊开后,半个时辰都没翻过一页。”这不像平日里一目十行的她。

贺莲房轻轻舒了口气:“回儿与我讲了一个噩梦,我听得……有点吓人。”

“竟然还有噩梦能吓到我的阿房?”青王轻笑,觉得很是神奇。“阿房胆子那么大,怎么会被噩梦吓到呢?”

贺莲房也笑:“可能是因为,在梦里头,一切拥有的都失去了,想要守护的都被毁灭了,所以才会感到恐惧。”

“没有关系,那都是梦境。”青王吻了吻她的发心。“有我在,谁都抢不走你的东西。”

两人笑作一团,可贺莲房的心情仍然十分沉重。在青王看不见的角落里,她露出些微疲惫之色。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对了,王爷,你可曾想过,那支军队,真正的主人也许并不是信阳候呢?”

闻言,青王微讶:“此话何解?”他调查了这么久,也不过查出与信阳候府有关系,如此下定论说幕后主使不是信阳候,未免有些太过武断——不过他相信阿房既然这样说,那便必然有她的理由。

“我说出来……你可能觉得不够可信。”

“怎么会呢?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青王理所当然地说。

“好吧,这是梦到的。”

青王:“……”比他想象中的更不靠谱,还不如猜呢。

“我说了吧,就知道你不信的。”贺莲房无奈。

“谁说我不信?”青王义正词严地否认。“我信得很,明儿个我就换个方向去查。即使信阳候不是幕后主使,我也很确定他必定和幕后主使有什么关系。必定这军队与他,可是跑不掉的。”

贺莲房没想到他真的会信。因为回儿的梦境中,也并没有迹象证明信阳候府想要谋反,只是聂四对舅舅出手……贺莲房决不相信那个性情耿直的聂四,会在国家存亡的生死关头,冷酷地杀死己方主帅。贺莲房很清楚,聂家人最大的特点——护短、团结、爱护家人。在原则与国家之间,贺莲房甚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聂四会选择站在哪一边。既然连国家都能够抛弃,那么杀死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聂家真是世上最奇怪的家族了。他们对亲情有着近乎恐怖的执着,但同时对国家大义的观念又淡薄的要命,这一点非常矛盾,贺莲房无法理解。一个人若是愿意为家人付出一切,那么他绝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国家。聂家人,真是游离在各种政策之外的奇怪存在。

“我以前一直以为,聂家会选择某个赢面比较大的皇子,站到他那边,为其谋取皇位,可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信阳候似乎在下一盘非常大的棋,赢了,他便功成名就名垂千古,输了,便是粉身碎骨不得翻身……赌的这么大,他到底是非常有自信会赢,还是……执着于某种感情或是观念?从他们对家人执着来说,这种情况是很可能出现的。”

“聂无迹……聂无迹……”青王似乎从贺莲房的话里想到了什么,可是他抓不住那个点,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信阳候的名字,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

“这太奇怪了,整个聂家都很奇怪。夙郎,你还记得聂家小姐么?”贺莲房问。

青王摇摇头,他对女子从来都是印象不深,至于贺莲房说的那什么聂家小姐……“等等,你是说那个经常飞鸽传书给聂无迹,总是想出些奇妙计谋的聂家小姐?”

“你知道?”连青王都知道的话,足以说明聂娉婷是真的很聪明了。

青王点头:“我看过她的战术。从想法上来看,很好,可实用性不强,偶尔几次讨巧,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可若是放到实战中去,未免太过花架子了。若是强行实施,反而伤亡更大。”

闻言,贺莲房有些惊讶:“可是……我从聂小姐口中听闻,信阳候不是这么跟她说的呀!而且她的名声很好,在军中的威信也很高,难道……”

“不错,她的名声,是靠着聂家男人们堆积起来的。”说这话的时候,青王是语气有些冷酷。“她不适合领兵打仗,也许未来,大颂朝会出现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如同前朝的张子书,可不会是她。她不够仁慈,不够大胆,不配做将军。怎么,难道她的梦想,便是不输给男人,上战场打仗吗?”

贺莲房嗯了一声:“正是如此。”

青王噗嗤一声笑出来,笑聂娉婷的异想天开。“这女子倒也有趣,若是没有聂家男人,她根本算不得什么,真以为女将军是那么好做的?她的荣耀是用聂家男人们的拼命换来的,她倒是想得美,难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做了主帅,便不用上阵杀敌,只消做在营帐里,指点江山?”

贺莲房莞尔:“我倒觉得这姑娘不错,有上进心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青王无奈:“真叫人奇怪,十六什么都不缺,偏偏就缺这个。这聂小姐根本不需要这个,偏偏又多得要命,人可真奇妙,我迄今为止,也搞不懂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依我看来,十六可不一定没有上进心。”想起妹妹的话,贺莲房狡黠一笑:“说不定,人家是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呢?如今二四七九四名皇子,个个风采照人机智过人,惟独这十六皇子,深得皇上喜爱,却是个没本事的。他虽然经常闯祸,却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顶多是小孩子顽皮,日后谁也说不得他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许……十六是在韬光养晦呢?”不说别的,单说除了这几位皇子之外,武功心智都平平的皇子,个个见到她,即使知道她又是姑姑又是皇婶婶,不得动心,那眼珠子也是控制不住朝她身上瞄的。若是回儿出现,见到美人,他们更是眼放绿光。可从头到尾,除了嘴上说过几句俏皮话,十六皇子对她,可是丝毫不为所动呀!

“你是说……”

“不错,虽然皇上没这个意思,可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贺莲房抿嘴一笑,“我只是猜测而已,若是真的,那自然好,若是假的,也还有其他出色的皇子,并非非十六不可。”

青王点点头:“这是皇兄的事情,我一直不曾过问,可若他真的,曾经在不经意的时候透露出想立十六位储君的意思的话……也就足以让其他几个皇子蠢蠢欲动了。在这种时候,聂无迹若是想一举成事,那可真是个好时机呀。”

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皇子夺嫡之时,只顾着彼此厮杀,谁能想到有人正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所以,你不妨探探皇上的口风。”贺莲房微微一笑,“是也好,不是也好,总归咱们能有个清晰的方向。”

青王忍不住把她抱紧了,盯着她瞧。贺莲房被他看得粉脸通红,半晌,轻嗔道:“你这是看什么呢?”

“看我是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妻子,没叫我孤独一生。”说完,亲了亲她漂亮的眼睛。贺莲房的五官中,青王最爱的便是这双眼睛,时而温柔,时而睿智,时而狡黠,时而羞涩……各种各样的风情,他永远都看不够。

贺莲房想起贺茉回所说梦中情景,青王在某次离京后下落不明,她环抱住他,低声道:“我也该谢谢你呀!”若是没有他,她又何尝不是要孤独一生呢?

红罗帐内,温柔缱绻,情话不断,这一夜,烛光燃到了天亮。

年关快到了,信阳候却一直没有离京的意思。他在燕凉平日里也不做什么事,就是呆在信阳候府,或者出门访友。从表面上来看,真可以说算是个非常合格的隐士。

但贺莲房夫妇知道他不是。

他眼里透出的火,充满了对权势的渴求与向往,这样的人,才不会甘于一辈子只做个侯爷呢,他想要更高、更大的位子,而为了那样的理想,他愿意为之奋斗,并且付出自己的一切。

寻找聂二和聂大的事情终于停了下来,因为信阳候几乎要将整个燕凉城给翻了个底朝天了。无论如何,这燕凉都是天子脚下,他就是再嚣张跋扈,在燕凉,也得夹起尾巴做人,不能被人抓到丝毫把柄。要知道,想讨好他巴结他攀附他的人多,但是想扳倒他斗倒他弹劾他的人也不少。信阳候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愈发觉得青王的那个小妻子很有意思了。因为从他查到的蛛丝马迹来看,似乎他的儿子们之所以是会失踪,青王的小妻子,怕是脱不了干系。难道不够巧么?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在和贺莲房有过接触之后失踪的,他们的失踪,没有任何共同点——除了贺莲房。

可他们若是在贺莲房手上,贺莲房又会将他们藏在哪儿呢?这一点是信阳候怎么也想不透的。俗话说得好,姐儿爱俏,诚然,燕凉城内生得俊俏的公子哥儿不在少数,祁氏皇族更是多出美男。但信阳候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他们每一个都是仪表堂堂俊美非凡,世间难得还会有女子在面对聂仓聂芒这样的男子时,毫不动心的?

☆、第177章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说来可能会引起某些卫道士的嘲笑,但信阳候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为达目的,必要的时候,美男计也是可以使用的。只要日后他赢了,谁敢说他之前的不是?

怎么说贺莲房都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信阳候对自己的儿子信心十足,面对他那样优秀的两个儿子,这世上不可能有女子不为所动!如果聂芒跟聂仓真的在贺莲房手里,那么,信阳候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女人不像是男人,男人在权势面前,即便是再美丽的女子都可以抛弃,然而女人不行,女人往往会为了男人抛弃一切——包括她们自己的生命。贺莲房这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就算有些小聪明,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

信阳候唯一担心的,就是聂芒跟聂仓其实是在青王手里。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贺莲房既然已经嫁给青王,那便必然会以夫为天,将聂芒聂仓交给青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手若从贺莲房唤作青王,信阳候就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了。

可目前他也并不能完全确定儿子们在贺莲房手中。所以,为了确定这一点,他必须接近贺莲房,得到与贺莲房面对面的机会。可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贺莲房经常入宫,但他却是外臣,进不去后宫。贺莲房也经常会大学士府,若是在路上拦截,见面是可以见面,却又避免不了与青王相对。而除此之外,贺莲房几乎是闭门不出,随着时间的流逝,信阳候也终于有点着急了。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没错,可那不代表他的信心足到失联这么久,还能相信他们在好好的活着。

于是他只能摒弃这些旁门左道,正正经经地递了拜帖到青王府。自然,求见的人是青王。

青王与信阳候素来互看不顺眼,若非都是大颂朝人,都为皇上效命,怕是无论如何都要争个你死我活。信阳候年长青王数岁,当年青王从军之时,他根本不将这位先帝最宠爱的皇子看在眼里。谁知道青王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最后竟成为了信阳候最大的对手。这么多年来,他们在战场上较量过不知多少次,虽然不伤害彼此,但他们暗地里却不知较过多少次劲儿。信阳候不喜欢青王,青王也不见得对信阳候就能看得下去,两人素来是对冤家。想必是前生便有世仇,否则如何今生这样针锋相对呢?

收到信阳候的帖子,青王一开始还颇觉讶异,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信阳候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像拜帖上所说,有要事与他相商呢?想来不过是为了见到贺莲房所用的借口而已。

青王想看看信阳候耍的什么把戏,他又能有什么证据证明聂芒聂仓的失踪跟阿房有关?不过是空费心思罢了。所以,青王不吝于嘲笑信阳候一回。

到了约定的时辰,信阳候果然依约而来,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长袍,愈发衬得身形修长英挺,宛若玉树临风。俊美的容貌不见丝毫老态,比起他的儿子们,显然信阳候更有成熟魅力。他一挑眉一勾唇,便能让数不清的女子为其神魂颠倒。信阳候夫人已经逝世多年,信阳候虽然有几名侍妾,却并未再娶,是以在世人眼中,信阳候亦算是长情痴心之人。而信阳候府女主人的位置,依然有不少人暗中觊觎。只可惜信阳候似乎对死去的夫人感情很深,多年来都不肯再娶。

信阳候虽然容貌俊美,可和青王一比,却未免还要逊色一筹。只是,容颜虽然逊色些,气势却丝毫不弱,与青王面对面时,信阳候表现的极其冷静而自持,和那些见了青王便浑身打摆子的人大相径庭。“多日不见,王爷气色极好,想来这新王妃很得王爷的欢心呀。”

坐在上位的青王端着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他抬眼看向信阳候,淡道:“今日你来,就是为了跟本王讨论王妃合不合本王的意?”

信阳候笑:“自然不是,其实,本候前来,想见的不是王爷,而是王妃。”

青王冷笑一声:“本王的妃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信阳候状似无奈道:“若是王爷不许,本候也没有办法,只是……王爷应该知道,虽然本候在燕凉没什么耳目,也没什么本事,可若是存心给王爷添堵,怕是也有些麻烦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也不跟青王兜圈子,直接把自己的威胁说了出来。哪怕燕凉是青王的地盘,他在这里的势力比他一个区区侯爷大得多,信阳候也想让青王明白,他不是个好惹的。

从来没有人敢威胁青王,对于信阳候的言词,青王嗤之以鼻,他淡淡地道:“信阳候已经没出息到这个地步,拿这些没用的来威胁本王了?你若有这想法,大可来试试,本王虽然不想在燕凉大开杀戒,可若是有那不长眼的上门来送死,本王也不会拒绝。”

所以说,即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对头,信阳候也还是不够了解青王。他是会被人威胁的人么?软硬不吃,无处着手,这就是青王呀!

然而对于青王的拒绝,信阳候也并不恼怒。他微微一笑,从椅子上起身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本候便告退了,王爷不必相送。”

“本王没想过要送。”

信阳候扬起唇角,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青王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总觉得此人这样轻易就罢休了很不对劲。他坐在那儿想了片刻,突然神色一冷,迅速站起来,飞身而去。

果然,信阳候口头上说着告辞,其实却脱离了婢女的引路,青王府的侍卫虽然身手了得,可是和信阳候比起来,却还是略逊一筹。只见一抹身影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还未待他们看清楚,那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和青王比起来,信阳候并不逊色。所以没用多少工夫,他便找到了正在凉亭里头一个人下棋的贺莲房。

一片阴影落下,贺莲房原以为是青王,下意识露出温柔的笑容,一抬头,却发现是信阳候,星子般的黑眼睛突然冷了下来。那种极致的柔突然转变为极致的冷,让信阳候心底没来由的感到了失落。倒不是对贺莲房有什么想法,他这个年纪了,虽然喜欢美人,却也不到愿意为其疯狂的地步。贺莲房的容貌生得美,这是世人皆知的,信阳候是男人,自然不会遗漏这一点。一个莲花一般的美人,偏偏只对她的丈夫柔情似水,对丈夫以外的男人冷若冰霜,怎么能不叫人兴起一股征服欲呢?

男人对美丽的女人,天生就有一种占有欲在里头。

“本候原本打算出府,谁知误入后宅,惊扰到王妃下棋,还望王妃海涵。”

他将面子做足了,贺莲房又怎么能因此责怪于他?“侯爷严重了,只是,王府中引路的婢子难道没有提醒王爷,这后宅是不能随便乱闯的吗?”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信阳候是视礼教于无物呢,还是根本就不曾考虑到这一点?

“其实……本候是特意为了王妃而来的。”信阳候微微一笑,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他俊朗的容貌,优雅的谈吐,高贵的气质,在在都令女子着迷,偏偏方才贺莲房将婢女们全都支开了,连天璇琴诗都没让她们守在身边,谁曾想会闯进这么个不速之客呢?不过她并不惊慌,因为她很清楚,就是借信阳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青王府对她出手。“实在是本候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所以必须来问问王妃,可否为本候解答。”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充满磁性,但却如同那吐着信子的毒蛇,给人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贺莲房却不为所动,她淡淡地望着他,嘴角犹然勾着一丝淡淡的笑:“侯爷怕是找错人了吧?本宫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侯爷却是沙场点兵的将军,本宫又哪里有能力为侯爷解答疑惑呢?”

“既然本候来问了,那王妃必然有这个能力。”信阳候轻笑,两人面对彼此时,脸上都带着笑容,可彼此也都十分清楚,笑容的假象下,隐藏着锐利的冷意。

与其说两人是在用语言绕圈子,倒不如说是在比谁的意志先垮下去。信阳候以前也不是没抓到过敌国的女细作,那些女子被训练的异常冷酷无情,视死如归,可他总有办法令她们开口,百试百灵,无一遗漏。那些女人只看到他的眼睛,便会害怕的直哆嗦,贺莲房却不知样。她看他的时候,跟看一只小猫小狗也没多大区别,眼里的情绪还不如看石桌上的棋子来的丰沛。

“既然如此,侯爷便问吧,只是本宫并不一定能全部为侯爷解答,还望侯爷海涵。”

“好说。”信阳候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把聂航抓起来?”

他这么问,便是已经坐实了聂芒聂仓两人在贺莲房手里的事实。不管贺莲房怎么回答,他都有办法从中找到漏洞,从而个个击破,再从贺莲房的回答里抽丝剥茧,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

可信阳候没想到贺莲房会这样回答:“侯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是聂四少喜欢本宫的妹妹,本宫的妹妹对聂四少却是无意,难道本宫要罔顾妹妹意愿,将聂四少捆了,再将二人送作堆不成?”

信阳候眯了下眼,笑道:“聂芒与聂仓是否在你手里?”

“侯爷怎么会这么问呢?”贺莲房不解地歪了下头,她很少做这样的动作,因而一歪头便有些稚气未脱,衬着她清丽绝伦的面庞,竟有种说不出的诱惑感。信阳候看着看着,突然,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聂家的公子失踪,和本宫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我去找聂四与聂大的麻烦,然后将他抓了起来?侯爷未免也太高看本宫了。”

信阳候正要再说话,忽地打斜里一记掌风袭来,若是他没有及时躲开,想必会像是那张石凳一样被扫成齑粉。

贺莲房惊喜地望进铁青着脸的青王:“夙郎!”

青王几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贺莲房身前,冷酷的眼盯着信阳候看,似乎是在考虑怎样折磨他:“告辞,告到后宅来了?”

信阳候神态自然地笑道:“不小心走错了路,谁知道刚好遇到王妃,便停了下来,与她多说了两句话,王爷该不会这么小气,连和外人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王妃吧?”

青王根本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到,他只是冰冷地望着信阳候:“再有下一次,本王必定要了你的命。”说完,一掌击出去。

信阳候反应何等快速,瞬间,两人在花园里打了起来,只见尘土飞扬,你来我往拳脚相向,贺莲房站在凉亭里,睁着一双凤眼,那两人打作一团,出招速度极快,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也分不清谁受了伤,只看见那一墨黑一月白两道身影打得不可开交,拳头撞击身体的闷响声听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贺莲房不懂武,但她相信青王。

高手过招,并不需要多久。大概半刻钟,青王与信阳候便互相停了手。青王只略微有些呼吸急促,信阳候脸上却挂了彩,嘴角肿的老高,眼睛也黑了一只。他看着青王,阴阳怪气地道:“几年未切磋,原来王爷的功夫已经精进到这般地步了。本候甘拜下风。”

见他们停了,贺莲房赶紧提起裙摆奔到青王身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他看了一遍,确定他真的没受伤,才舒了口气。相信他,跟担心他,这是两码事,并不互相违背。

她低声问:“没事吧?”

青王摇摇头,握起她的手:“我很好,倒是这老匹夫至少得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了。”因为他都专挑脸打——反正聂无迹这老东西也不要脸。

信阳候抹去嘴角的血迹,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既狡诈,又冷酷:“很好。很好。”说完,转身便走。

看着信阳候走远,贺莲房低低叹了一声:“这人可真奇怪。”

“此人城府深沉,若是有异心,必定极难对付。”

“他方才来问我,聂芒跟聂仓的失踪可否与我有关系。他是怎么把这一切联想到我身上来的?”贺莲房不解。这聂二跟她有过节,是全燕凉老百姓都知道的,因为对方当众拦下了她的马车想给她难看。可聂芒……信阳候是怎么知道聂芒……聂娉婷!

是聂娉婷告诉信阳候的!

青王见贺莲房神情严肃,便亲了亲她的小手:“不必担心,咱们还怕斗不过那老匹夫吗?”

“不是,我倒不是担心斗不过他,而是……”贺莲房也说不出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是什么,她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该注意,却又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

青王用手指摊平她紧蹙的眉头:“莫要皱眉。”

说着,牵着她到房里去了。

且说这头,信阳候回府后,聂娉婷便迎了上来。她期待地望着父亲,问道:“爹,怎么样了,可有找到大哥跟二哥?”

信阳候摇摇头,见她穿得少,便将其拥入怀中,柔声责备道:“这个天气,谁叫你出来的?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聂娉婷依偎在信阳候怀中撒娇:“才不会呢,人家暖和的要命,倒是爹你,穿得这么单薄出门,不怕染上风寒哪?”

她随父亲进了花厅,在信阳候坐下后依偎到他身边,充满孺慕之情地抬头仰望着他,嘴角带着甜美天真的微笑。她的父兄最喜欢她这样天真烂漫的模样,好像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样。天知道她最讨厌单纯到近乎愚蠢的自己了!若不是要讨父兄欢心,聂娉婷才不愿意扮演这样一朵解语花的角色。爹爹和哥哥们到底怎么样了她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是能不能上战场,满足一下她对于驰骋沙场的念想!

“爹,喝茶。”

“乖孩子。”信阳候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道:“今儿个爹爹去了青王府。”

“青王府……爹爹不是一直都跟青王关系不好的么?为何要去青王府?难道……是为了见贺莲房?”想到这个可能性,聂娉婷便感到有些不开心。在没有贺莲房之前,她的哥哥们的生活重心全部都是她。虽然他们偶尔因为忙不能在府里陪她,可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对她都是那样的好,永远都将她放在第一位。但是自从贺莲房出现,她的哥哥们总是要去找其麻烦,虽然表面上看来,他们对贺莲房都是看不顺眼,可聂娉婷很清楚,他们都是因为对贺家女有兴趣!她一共有五个哥哥,其中竟有三名都对贺家女有想法!“爹爹见到莲房妹妹了么?和她都说了些什么?可有查到大哥跟二哥的消息?”

这怎么能不让聂娉婷感到愤怒呢?现下可好,两个哥哥下落不明。聂仓在消失前的那一天跟她说,若是有一天他不见了,就叫她去找贺莲房。也许他的本意是提醒她,当天晚上他是要去贺莲房那偷香窃玉的,谁知道聂娉婷一开始根本没有听懂!后来聂仓失踪,聂航、聂芒回京,聂娉婷才突然意识到,也许二哥的话还有其他的意思!

可当时已经晚了,所以聂娉婷也没敢说。但她觉得自己可以借由这个机会做点什么,这也就有了她与贺莲房“结盟”的事情发生。然而在父亲信阳候回京后,这一切她就不敢隐瞒了,在信阳候的追问下,只得将事实全部说了出来——所谓的全部,只是她愿意告诉信阳候的。

恐怕她是最不像聂家人的聂家人了,和哥哥们对亲情的执着不同,聂娉婷可以为了自己的梦想抛弃一切。

“那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却精得跟狐狸似的。”信阳候的语气没有恼怒,反而充满欣赏。“可惜爹爹老了好几十岁,否则,这样的姑娘,怎么着,挤破头也得娶回家来供着。”

听了这话,聂娉婷有点不高兴,她就不明白了,贺莲房有什么好的?“没有查出哥哥们的消息吗?”

信阳候摇摇头。

聂娉婷嘟起嘴巴:“那该怎么办?难道咱们就这样不管大哥跟二哥了吗?”

“只要他们不死,总有一天是能找到的。”信阳候眯起眼。“在这之前……我们也不能松懈,不要因为一时的成功,从而粗心大意地忽略一些事情。”

他似乎话中有话,聂娉婷竖起耳朵听了好几遍也没能听懂。她隐隐觉得父亲似乎是在暗喻什么,可她却没有头绪。这让聂娉婷有了一种挫败感,难道身为女子,就注定一生要这样度过了吗?瞧着信阳候似乎心情还算不错,聂娉婷鼓足了勇气,试探性地问道:“对了爹……这回你什么时候离京呀?”

信阳候摇摇头:“这要等皇上谕旨,在这之前,爹也不知道会在燕凉城留多久。”边疆战事已经稍作缓和,又有蓝家人在前线,他留在燕凉,或是回到边疆,意义都不大。还不如在燕凉,至少这里还有些事情等着他去做。“怎么了,不舍得爹离开吗?”

闻言,聂娉婷害羞地笑了:“当然呀!爹爹,若是这次你要走,把女儿一起带上好不好?”

“什么?”

“女儿一个人在京中好害怕呀!都没有人陪伴,爹爹你和哥哥们都不在京城,女儿一个人待在这么大的家里真的真害怕!爹爹……不如这次您离开的时候,就带着女儿一起走吧?”她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期盼着信阳候能够答应。只要她能够进军营,她就有办法让世人见识见识她的本领!那样的话,她的梦想,就不再是梦想,而可以成为现实!一想到这个,聂娉婷便无比的激动。

然而,信阳候的回答还是叫她失望了:“不行。”

☆、第178章 惊才绝艳,聂家六少

“为什么?!”没想到这一次仍然会被拒绝,聂娉婷失声喊了出来。

她在父兄面前永远都是甜美小白兔的模样,这么失态还是第一次,所以信阳候投去了讶然的目光。聂娉婷心下一惊,连忙露出甜蜜的笑:“爹爹~您就带女儿走嘛,女儿真的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了,没有人跟我做朋友,我也不喜欢这些人,难道我们不能全家人在一起吗?”

闻言,信阳候摸了摸女儿的脸,低声道:“娉婷,你该知道,之所以爹爹将你留在燕凉,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皇上不放心我们家,所以要我留下来做人质。”聂娉婷垂下眼。“可是为什么是我呢?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呀,我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好孩子,你和你的兄长们不一样,他们是男子,天生就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而你……”信阳候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停住了。过了片刻,他才继续往下说:“爹爹跟你保证,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很快,你就不需要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儿了。”说完,他又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头。她一直都是他的珍宝,他的掌上明珠,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可是身为聂家人,就注定要因为家人而牺牲奉献,所以即便他再爱她,也不得不选择离开她。

聂娉婷却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同样的话语,信阳候已经说了十几年了!每当她要求与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他的回复永远都是拒绝!以前拒绝也就算了,可如今大哥二哥都已经失踪,甚至可能已经死了,爹爹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燕凉?难道就不担心她会步上哥哥们的后尘吗?难道就不怕她也死掉吗?爹爹到底是不是真心疼爱她的?“那为什么不让小六回来?反正他身体差,鸿上大师也说了,最好不要让他步入尘世,安心休养,难道在家里,还不如待在山上吗?!”

一听聂娉婷提起小儿子,信阳候微微皱了下眉:“这世间红尘纷乱,山上清幽宁静,小六还是留在鸿上大师身边会比较好。”

听了这话,聂娉婷眼底嫉恨一闪而过。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爹爹的最爱!爹爹最疼的,最看重的,不是任何一个哥哥,而是那个药罐子弟弟!小六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上,他是多余的!“……我知道了,是女儿不会说话,还请爹爹莫要生气,女儿知道错了。”说完,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信阳候哪里舍得苛责她。他对儿子素来严厉苛刻,对唯一的女儿却是爱护有加,恨不得将她当做眼珠子疼宠,如今一见聂娉婷似要落泪,心疼不已,连忙柔声劝慰,好不容易才将聂娉婷哄好。

由于面部受伤颇重,所以信阳候一连数日都留在府中未曾外出——满脸伤痕,实在是不怎么好看。直到有一日,他在书房读书的时候,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侯爷、侯爷!小少爷回来了!”

什么?!

信阳候一听,面色一变:“小六回来了?!”

“是呀,门口的家丁不认识小少爷,把他挡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他进来,幸好奴才经过,这才认出来,小少爷如今正在花厅休息呢,侯爷您……”

话未说完,已经不见信阳候的身影了。

听闻小儿子突然间回府,信阳候心底大惊,他的第一想法就是鸿上大师圆寂了!否则为何会让小六回府来呢?他的小儿子自出生起,便从娘胎里带了病气,因而体弱多病,鸿上大师便在那时经过信阳候府,进来说小六与佛有缘,唯有献身于佛,方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信阳候一开始嗤之以鼻,还命侍卫赶走了鸿上大师。谁知道鸿上大师离开后,小六的病情便恶化了,眼看不久于人世,想起难产而亡的发妻,信阳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孩子就这样死去,只好又派人去寻鸿上大师,然后依鸿上大师所言,让其带走了小六。说来也是奇妙,离开信阳候府后,小六的身子骨便一天天好了起来,虽然仍然体弱多病,但至少性命无忧。在儿子身体有起色之后,信阳候也曾想过将孩子带回来。可怪就怪在这里,只要一下山,小六的病情便会迅速恶化。万般无奈之下,信阳候也只得作罢。

多年征战在外,连最近的一次见面,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难道鸿上大师出事了?当年带小六离开时,鸿上大师说,待到小六下山,便是他圆寂之时。那么以后小六该怎么办?他的身体能够撑得住吗?

心里想着这些,信阳候心底焦急不已,他迅速赶到花厅,远远地便瞧见一个光着头,穿着皂色佛衣,脚踩芒鞋,手边放着一根竹杖的高挑瘦弱少年坐在桌边,正端着一杯茶。

“靖儿!”

年轻和尚抬起头来,刚好望进信阳候眼底。“父亲。”

“靖儿!你怎么回府来了?”信阳候一把摁住聂靖,不让他起身,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可还好?身子可受得住?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地下山来了?鸿上大师呢?”

“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去了,我一个人待在山上,心中对父兄甚是想念,便独自做了主,下山来了。”聂靖笑得有些羞涩,他放下茶盏,问道:“我在山上时,有对误闯草屋的猎户,他们见我一人孤单,便跟我说了些现下的大事,我才知道原来大哥二哥失踪了,怎么,父亲还没有找到他们吗?”

信阳候摇摇头:“没有。你的身体不要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