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坐到了他的对面,执起一枚棋子,轻轻放下,聂靖方才抬起脸来,淡淡一笑:“公主。”

“聂公子还是称呼本宫一声青王妃比较妥当。”贺莲房同样回以冷淡的眼神。“若是叫我家王爷听到,怕是要出事儿的。”

她这句话使得聂靖轻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如今青王殿下并不在燕凉,公主又何必如此迂腐呢?名号都是虚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公主不像是执着于这个的人。”

贺莲房露出微笑,她收到聂靖的邀约后便赶来了,此刻她的脸上戴着面纱,因而聂靖瞧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应该可以想象,面具下那张倾国倾城的美颜,此刻应该带着怎样的笑。“聂公子信上所说,可是真话?”

聂靖落子,并不答话,而是要求道:“公主先陪在下对弈一局,可好?”

贺莲房想了想,微微颔首。

这一局棋整整下了两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但从棋艺上说,聂靖非但不逊色于她,甚至还要略胜一筹,只是贺莲房最擅使计,是以一时僵持不下。聂靖虽然棋艺高超,棋风却十分死板,贺莲房看着他下棋的方式,暗暗心惊,此人下棋,好不瞻前顾后,但凡是他想吃掉的棋子,便不顾一切的去吃,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因此两败俱伤。那凌厉诡异的棋风,与他天神般的外表完全不符。

贺莲房始终坚信棋如其人,就如青王,棋风正气凛然,决不耍阴谋诡计,每走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然而聂靖却这样,他充满侵略感,甚至连他自己也不顾惜!

这样的人……贺莲房不由自主地看过去一眼,聂靖剑眉星目,俊秀逼人,一双眼睛更是乌黑透亮,这般俊美,怕是卫玠宋玉到了他面前,也是要自惭形秽的。可这样的翩翩美少年,却给人一种诡异的魔鬼之感。

“再下下去,怕是天都要黑了。”她停手,不再继续。“聂公子棋艺精湛,本宫长见识了。”

聂靖却是淡笑:“若再持续一个时辰,公主便能赢我。”

然而贺莲房没有那样的精力再下一个时辰。他们俩一胜在棋艺,一胜在心计,真要比起来,怕是谁也压不住谁。贺莲房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棋艺能与自己抗衡之人,一时心中除了对聂靖的排斥之外,竟也生出淡淡的惺惺相惜之感。可惜聂靖此人深不可测,极难琢磨,到底不是能结交之人。不若燕云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知道能与对方做交心的朋友。

想起英年早逝的燕云旗,贺莲房心中便不由得感到一丝酸楚,她打起精神,问道:“聂公子请本宫前来,总不会是为了与本宫下棋吧?”

“若是不找个好的名头,公主又怎会纡尊降贵,来见在下呢?”

“聂公子……”

“公主不必多言,在下决不会对公主说谎。”聂靖的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此事的的确确与蓝晨有关,若是公主想知道,并想要帮助于他,怕是明后两天,都得来醉仙居的天字号房,陪在下下棋了。”

贺莲房秀眉一皱:“这于理不合……”

“决不会有人发现。”聂靖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完全不容拒绝:“当然,若是公主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的话,也就罢了。从刚刚这一盘棋,公主应该明白,我是不会说假话的。”

贺莲房定央央地看着他,半晌,淡淡道:“我知道了,明日同一个时辰,我会过来的。聂公子,告辞。”

“恕在下不远送。”

目送贺莲房离去的背影,聂靖突地笑了,方才他感觉到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生气的。果然哪,她对于“家人”,是非常在意的。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呢。就好像他们是一件事物的两面,贺莲房是白,他是黑,贺莲房是清,他是浊。然而单从表面上来看,他们却是没有区别的。聂靖坚信,他们两人可以互补,若是能够在一起,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了。

离开醉仙居后,贺莲房并没有直接回平原公主府,而是转去了埋葬燕云旗的地方。

仍旧是那三间小茅草屋,坟头上一棵杂草都没有,刻着燕云旗名字的墓碑也是干干净净,可以想见擦拭它的人有多么温柔和小心翼翼。就好像怕惊扰到地下长眠的那个人。

莲生正蹲在屋前吃饭,他的晚饭简单的可怜,几块腌萝卜,一碗稀饭,凑合着便是一顿晚饭。

贺莲房远远地看见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燕云旗在世的时候,她曾看过莲生撒娇,不愿意吃一碗熬得稀烂又营养的灵芝银耳粥,非要燕云旗哄着一口一口的喂,那时候,被燕云旗娇养着的他无比挑嘴,东西稍微差一差,是碰都不乐意碰的,甚至比宫里头的皇子还要挑,而无论他怎样找茬儿,燕云旗都笑吟吟地包容,给予他想要的一切。

这个曾经被燕云旗捧在掌心的男子,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如今却肯蹲在小茅草屋前面,喝一碗根本称不上美味,甚至可以说是寒酸的稀饭。那几块腌萝卜看起来一点都不美味,皇宫里有时候也会有腌萝卜这样的小菜,却是经过御厨精心制作的,从切片、晒干、腌制、捞出……期间不知用了多少珍贵的香料,花费了多少时间,最后才得到美味的腌萝卜,而莲生碗里的这几块,却是货真价实的腌萝卜。有些边缘甚至已经开始长了淡淡的一层绒毛,可莲生却丝毫不觉,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是贺莲房,便连忙将碗放下,行礼道:“参见王妃。”

“不必多礼。”贺莲房摇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云旗。”

听了这话,莲生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来:“她一定也想见你的。”

贺莲房点了下头,视线仍不觉看向莲生的碗。莲生见状,赶紧端起来送去屋里,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了:“一个人,手忙脚乱的,难免有些拉她,叫王妃见笑了。”

贺莲房摇头:“你为何选择在这里过清苦的日子?燕徽音不是说,愿意给你银子,叫你自己谋生去吗?”因为燕云旗临终前的心愿之一就是能让莲生一世受宠好好活下去,所以,即使燕徽音对莲生半点好感也无,却仍然十分照顾他,经常派人过来,看他缺什么。可莲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倔脾气,只要是燕家的东西,他都不要,宁可自己一个人辛苦。

听了贺莲房的话,莲生突然笑了:“王妃,我要是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呀!我……我也会寂寞的,我会想她的。”

他说这话时,神情略微有些恍惚,“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她还活着,就在我身边,看着我,对我笑,叫我不要生气,哄我喝药,吃饭,跟我承诺说永远都不会不理我……她真的还在,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虽然我看不见她,可我知道她在。”

贺莲房本想说这不可能,可她突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回儿潜儿那样绝望,他们认为他们被世界抛弃了,可当时,自己不正是在他们身边陪伴着吗?即使他们看不见,可她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着的。

难道……云旗也和自己一样,会留在深爱的人身边徘徊?

“既是如此,你有没有话想要跟她说呢?”贺莲房问。“方才,我又想到云旗了。可在我的记忆力,她永远都是不快活的。”

莲生嗯了一声,说:“都是我的过错,而现在改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余生都只能用来悼念那个深深爱着他的女子,他不悔,他心甘情愿。

贺莲房与莲生素来是没什么话谈的,更何况她本来就是看燕云旗的。所以,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准备离去,刚转过身,她突然回头问道:“她离开这么久了,你可曾想过,到底喜不喜欢她?”

莲生却平淡地答道:“喜不喜欢,都已经晚了。”

贺莲房却说:“若是喜欢,你告诉她,她一定可以听到。”

说完,便不再回头。

天璇跟在她身边,见贺莲房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担忧地道:“王妃,您还好吧?”

贺莲房点了下头:“我没事。”

“燕家主自己选择的路,她早就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的了,莲生公子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她都不在意的。因为她深爱莲生公子,目的并不是要他回报她同等的感情呀!更遑论,燕家主对莲生公子那样体贴,就连喜欢他,都表示的非常委婉,生怕惹他不快。若是她在天之灵知道,莲生公子没有和真正的燕徽音在一起,而是选择为她守灵,定然也会感到欣慰的。”

贺莲房笑了:“她才不会感到欣慰,她会担心,担心莲生从此以后无依无靠,担心他过得太过清苦,担心他没人照料,有个病痛都不能及时医治。莲生比她的命还重要,她根本不可能希望莲生在她死后再来回应她的感情。”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活人再思念,再悔恨,死人也都感觉不到。

天璇闻言,亦是叹了口气:“燕家主与莲生公子的事情,奴婢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看了,仍然叫人无比唏嘘。”

贺莲房回头望了一眼,莲生不知何时又坐在了燕云旗的坟前,伸手抚摸着墓碑,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离得太远了,但贺莲房仍然看见了莲生脸上的泪。

燕云旗死了,解脱了,一了百了了,她再也不为这人世间情爱所苦,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她活着的时候,不比死后幸福多少。

只是,贺莲房仍然会想起,初见时,那个不住地咳嗽,但却仍然笑容温和,与她说话真心实意的燕云旗。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祈祷佛祖让燕云旗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受苦楚。

若是有些事情能够挽回,有些时间可以倒流,这世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和悲伤了。

☆、第201章 梳妆绾发,茉回及笄

201、梳妆绾发,茉回及笄

正如贺莲房所答应的,一连三日,她都按照约定来到了醉仙楼。聂靖总是比她来得早,每每她到的时候,他皆已经坐在里头等待,面前期盼已经摆好,等待她的到来。

贺莲房也不是感觉不到聂靖对自己的企图,只是……她总是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她与他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更是没怎么说过话,缘何对方便对她有那多余的心思了?尤其聂靖总是顶着一张神仙般俊秀温和的脸,做出的事却和他本身大相径庭。

接连下了整整七日的棋,贺莲房始终表现的很有耐心,但聂靖却知道,不能再继续吊胃口了。他拿捏着最精准的时间,为的就是能在贺莲房心中留下自己的记忆。

而为了得到贺莲房的好感,牺牲一个对自己没什么感情的姐姐,聂靖觉得,也算不上可惜。聂娉婷待他不是真心,却又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她不是终日在他耳边念叨贺莲房的好么?那么,帮自己的弟弟一把,她应该也不会拒绝的吧?既然表现出一副好姐姐的样子,自然就得做点什么出来证明一下,否则,他会以为她是骗他的呢。

贺莲房一直觉得,以聂娉婷不输男子的抱负和能力,会这么轻易喜欢上蓝晨,是件可能性极小的事情。当然,这并不是说蓝晨不够资格,相反,蓝晨足够优秀,也一直是燕凉城众多闺阁千金挤破头想嫁的如意郎君,但这些闺阁千金里,绝对不包括聂娉婷。所以,对于聂娉婷意图借由蓝晨重创靖国公府的计划,贺莲房既觉得是意料之中,又觉得是意料之外。

她望着对面坐着的俊美白衣少年,他丰神俊朗,有天人之姿,举手投足间尽是慈悲。可他所表现出来的,全是与他外表格格不入的一面。“聂公子将这些都告诉我,难道不怕因此伤害到令姐么?”

聂靖笑容浅淡:“这是她的造化。”

“……为了本宫,当真值得?”

聂靖笑容加深,他凝视着贺莲房:“值不值得,那是由我来决定的。我认为公主值得,就好像公主认为决不会喜欢上我一样。”

算上上一世,贺莲房至少已经快三十岁了,不到二十岁的聂靖在她眼里,真的和孩子差不多。听他这样任性的话,她只觉得颇为好笑:“本宫已经嫁人了,现在本宫是青王妃,难道聂公子不知道?”

“元宵花会上,我见过青王殿下。”聂靖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和他比起来,我的确有许多不足,可是,我也有他所力不能及的地方。更何况,我又没说要公主你离开青王殿下,来到我身边,时间一长,我相信,公主看到我的能力,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他说这话时显得十分坦然,显然没有半句虚言。他发亮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贺莲房,不漏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若是你我无缘成为眷属,那么,做对手也是极好的。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站在与公主相对的那一边。”

贺莲房:“……”

感觉好像遇到了个疯子。

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棋子,聂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世上之事,风云莫测,谁知道最后,谁会跟谁携手,谁又会跟谁对立呢?公主,你说是不是?咱们若不能做情人,那便注定是敌人。”

他这是在给她下战书,贺莲房听出来了。要么,到他身边去,要么,与他较量一番,看看是谁聪明,谁能将一切掌握于鼓掌之中。“你我有何利益冲突,要到做敌人的地步?聂公子,你年少优秀,仰慕你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你这又是何必。”

聂靖却答非所问:“公主可信命?”

贺莲房沉吟片刻,仍旧给予回答:“信。”

聂靖便笑了,刹那间仿若万紫千红开遍,说不出的俊俏风流:“那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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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晨对聂娉婷的喜欢是货真价实的,他已到成家年龄,却始终未曾遇见心仪的女子,聂娉婷的出现,让他察觉到,原来他想象中那样美好的女子,是真实存在着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并且和自己有数不清的共同语言。这样的女子,若是不早早定下来,将来一定会后悔。蓝家男子世代不纳妾,在没有遇到心仪女子之前,便一直独善其身。对蓝晨而言,聂娉婷是他喜爱的女子,所以,即使两人之间相隔着重重阻碍,他也毫不惧怕,一定会克服。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想过聂娉婷是别有所图。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聂娉婷的羞涩、温柔、娇媚……都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然会怀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到这里,他便不免有些愧疚感。因此对于聂娉婷便更是予取予求了。

蓝晨外表高大英挺,看似冷硬不好接近,但其实心底最是温柔,对于家人更是温顺的要命。他不善言辞,但对弟妹却十分呵护,小时候贺莲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给摘下来。如今他将聂娉婷视为终身伴侣,自然对她不会隐藏分毫,但凡是她问的,她想要的,只要蓝晨能给,就决不吝啬。也因此,聂娉婷从蓝晨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靖国公府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那便是,蓝战此刻不在府中!

蓝战本是武将,与信阳候府、青王殿下一同镇守边疆,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为何他却要以侍奉父亲床前的名义闭门不出,然后却在暗地里离开了燕凉,偷偷回边疆去了?

这其中定有隐情!

回想蓝战离开的那段日子,当时青王殿下尚在燕凉,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边疆,是只有信阳候府镇守的!可在这个时候,蓝战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燕凉悄悄返回……难道,是皇上信不过聂家,所以要蓝战盯着?这可能性不大,因为平时便有靖国公与青王一同,皇上若是不信任聂家,也不必用这样的手段。他们聂家人虽然骨子里高傲,但身上流淌着大颂的血,即便再向往权势,也决不可能做出功大欺主的事来。那么,蓝战回去,是为了什么呢?若说和聂家人没有关系,那聂娉婷可不信。

如今边疆有她三个哥哥把守,这三位哥哥里,除了四个聂航脑子有点直之外,三哥五哥都是极其谨慎聪慧之人,决不可能出什么纰漏。在聂娉婷心里,聂家人为大颂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即便有些小错,也应该可以抵消了,皇上这样防着他们家,未免有些太过小家子气。

按理说,信阳候府的威胁力比起青王,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即便未来信阳候府有朝一日意图谋反,那也会一辈子都背着个反贼的骂名,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得到那个位子又能如何?可青王不一样呀!他和当今皇上一样,是嫡出,能力卓绝,甚至有战神之称,是老百姓心里头的守护神,只要有他在,便无外族敢侵犯大颂河山。这样有威信又手握兵权的王爷,难道不比信阳候府危险几百倍吗?为何皇上却总是盯着他们不放呢?

聂娉婷对此感到十分不解。至少,在她的印象里,她的家人们即使说不上是对俯首称臣,却也足以称得上忠心耿耿,信阳候府比起靖国公府来,哪里低了?为何皇上就是信任靖国公府大于信阳候府?

对于蓝战不在府中的事情,聂娉婷想,她的爹爹应该还不知道。如果不是蓝晨不把她当外人,是不会告诉她的。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得到爹爹的认可?

想到这里,聂娉婷便不由得兴奋激动起来。她做梦离开燕凉已经很久很久了!之前她一直以为爹爹会很快回到边疆,所以心情一直不好,可没想到皇上却总是有任务委派,导致爹爹始终被绊住不能离去。她便想着,借这段时间让爹爹看到自己的真实能力和价值,那样的话,她也就不必一直被困在这小小的燕凉城了。

燕凉再繁华,也不是她想待的地方。聂娉婷无比痛恨自己的女儿身,若她也如同兄长们生为男儿,必当建功立业,成为一世枭雄!

聂娉婷对蓝晨不是真心——或者说,有那么一部分不是真心,贺莲房是一早便看出来的。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之前聂大聂二在的时候,明明聂娉婷与蓝晨已经私定终身,却还要以言语煽动她的两位兄长来找麻烦。如今想来,怕一是为了引信阳候回府,从而脱离人质身份离开燕凉;二,便只是单纯的想给狂妄自大,几乎将她给忽略掉的聂家男人们一个教训吧。

只可惜,聂娉婷没想到最后的下场会这样灿烈。她原以为的“小小教训”,却几乎断送了两个兄长的性命。若不是聂航比之其他聂家人要好上一些,怕也是要交代在这燕凉城了。

世代交恶,这一世,怕也无法打破。若聂娉婷与蓝晨真心相爱,也还罢了,怕就怕在她根本不是真心,甚至心怀鬼胎,想要借由蓝晨,从而对靖国公府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

贺莲房不担心别的,只担心蓝晨会因为此事一蹶不振。她不想表哥不快活,就目前来看,蓝晨对聂娉婷情根深种,怕是已认定了她,而聂娉婷……也许她心中也有蓝晨,可是远远不够。

和聂家比起来,聂娉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聂家。

这男女之事,素来不是贺莲房的强项。她能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已是实属不易,再要她去考虑别人的,真是为难她了。就如同她喜欢青王,对他的感情与日俱增,但要她如燕云旗那样默默付出二十年,即使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也心甘情愿,她是万万做不到的。但是要她学聂娉婷,为了利益和家族欺骗和背叛爱人,她也做不来。她甚至很难理解燕云旗与聂娉婷的做饭。这两人,一个太痴情,一个太薄情,要是能中和一下,燕云旗便不会年纪轻轻丢了性命,聂娉婷也不会做出伤害蓝晨表哥的事。

可这世上,男女情爱就是这样复杂难懂。

贺莲房寻思着有什么办法能让蓝晨看清聂娉婷,并且不会为之伤心……至少不会伤心太久的法子。

那边贺茉回已经快被阴魂不散的二皇子给逼疯了!这人越来越变本加厉,简直如同鬼魂般的到处出现,即使她称病卧床不起,二皇子都要透过贺励来“探望”一番!

探望的时候,总是用那种灼热的让贺茉回起鸡皮疙瘩的眼神凝视她,要多深情就有多深情,如果没有那些梦境,说不定贺茉回真的会相信他是真的爱她。

二皇子实在是太会演戏了!他能够在她面前表现的像是一个情圣,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要多体贴就有多体贴,送来的礼物全部价值连城,举止言语进退有度,当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如果贺茉回没有做过这个英俊的男人翻脸不认人,并且毁了她一生的梦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心动。比起其他皇子的追求,二皇子明显要更真诚和执着,就好像他喜欢她,就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其他的意图在里面一般。可贺茉回清楚的知道,他是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才会这样大方。

比起梦境中的若即若离,这样讨好她的二皇子,简直不像是真实存在着的。恍惚中,贺茉回想起梦境中,自己痴痴地望着对方的情景,然而下一秒,对方便松开了她的手,忘记了对她说过的那些海誓山盟,转身牵起另一个女子的手,带着那个女子转身离去。下一秒,便是自己跪在倾盆大雨中,只着轻薄单衣,身怀有孕,却被迫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和唾骂。

贺茉回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那些梦即使已经过去了许久,她也仍旧忘不掉,就好像那是她的另外一个人生。如果当初大姐没有从佛堂里出来保护照料她和潜儿,她一个人定然斗不过上官氏,也请不动爹爹回府,那么,以后的一切,应该都会按照梦里的情节进行和发展。只要一想到那可怕的结局,贺茉回便止不住地哆嗦。

所以,打死她,她也不会和二皇子有任何的牵扯!她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他倾心!

甚至,贺茉回想说,她没有去坏二皇子的事,就已经很是仁慈了,没想到对方却不知羞耻的总是纠缠不休,实在是叫她烦躁到了极致。

不接受二皇子,也不代表贺茉回就会接受其他任意一名皇子。她的身份标榜了她的价值,想娶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贺茉回几乎可以想见,待到自己及笄礼过后,上门提亲的人可能会把门槛才踩平。

但她已经答应过某个人,会等他回来,并且也已经收了人家的定情信物,万万是不可能再变心的。

距离青王和贺兰潜、十六皇子离开,已经好几个月了,天色渐渐转凉,贺茉回终于迎来了她的及笄礼。

比起贺莲房的及笄礼,贺茉回的要朴素许多。这是她自己要求的,不要大张旗鼓,只在家中,请来外祖母和大舅母,只有家人,其他谁都不要。经过这几年的相处,贺茉回与唐清欢成了好朋友,所以,除了唐清欢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接到贺家的请帖。

因为贺莲房的缘故,唐清欢现在在唐家的日子,虽说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是再无人敢明面儿上的欺侮她了。

她的性格和上一世的贺莲房很像,都是那么的柔弱温和,不管别人做的多过分,都能避则避,决不与人起冲突。可现在的贺莲房知道,那样的没有用的,别人不会因为你的让步而感恩,他们只会咄咄逼人,贪得无厌,将你的血吸干。

唐晶莹还是会暗地里使绊子,但比起以前,唐清欢的日子真可以说得上是天翻地覆。现在的她每天能按时吃到热乎乎的饭菜,每个月的用度也不会遭到苛扣,姨娘的身体也有了大夫来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以说,她现在所有的,都是贺莲房赐予的,所以她心中对贺莲房充满感恩,便是要她为贺莲房而死,唐清欢也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所以,对于暗地里仍然有人欺负她或是侮辱她的事情,唐清欢根本就不开口诉说。贺莲房瞧她脸色较之以前好了许多,心里也舒坦了,她将唐清欢当成妹妹来看,但唐家的家事却不是她能插手的。

她也曾想过认唐清欢做义妹,但这于理不合。她是贺世家的嫡长千金,又是皇上钦封的平原公主,更是青王的妃子,这样的她,是万万不能认一名庶女做义妹的。更何况,贺莲房也不觉得,认唐清欢做义妹就能让她的日子好过多少。

只要那个荆少游在唐家待一天,唐清欢就永远不会快活。

重活一世,贺莲房只对家人以外的两个人有心痛的感觉,一个是燕云旗,另一个便是唐清欢。

这丫头性子特别好,简直善良的无可救药,做什么都逆来顺受的,不生气也不怨恨,好像不管怎么样,她都安安静静地过她自己的日子,别人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都干涉不到她。

唐晶莹欺负她,唐清欢根本就不在意,因为那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并没有真正地伤害到她。真正能伤害她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轻松做到——荆少游。

也是现在,贺莲房才知道,当初贺兰潜夺得头筹文武双状元以外,荆少游获得了双探花。加之他生得清俊过人,又气度非凡,虽然无甚家世,但一看便知其未来前途无量。比起年纪尚轻的贺兰潜来说,到了适婚年龄却尚未婚配的荆少游更受人欢迎。而且,他与贺兰潜的文试卷子,曾在大殿之上,被皇上赞扬不分伯仲,武试决赛时,更是因为之前受过伤而导致以半招之差输给了贺兰潜。

若之前没受伤,那么,当日鹿死谁手,还当真是个未知数。所以说,贺兰潜之所以能如愿上战场去,“运气”真的帮了他一个大忙。

贺茉回的及笄礼非常温馨,待到她的发由少女髻被重新绾起时,贺励的眼圈儿都红了。他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儿,心里对亡妻更加思念。若是妻子还在,那该多好呀!他们一家五口,快快乐乐的,妻子在世时,常说日后女儿及笄后,一定要给她们找一个如他这般的如意郎君,又痴情,又懂得疼爱妻子……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没能活到女儿及笄的时候!

夫人哪,你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一双女儿长成今天这般,也该笑了吧?

贺励怜爱地望着女儿,说:“回儿也长大了。”府里的事宜,她一个小姑娘独自挑了起来,并且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知不觉间,他的儿女们真的都已经长大了。

大到即使没有他这个父亲也能好好生活,甚至可以生活的很好的地步。

贺茉回莫名觉得父亲的神色有些凄迷,连忙挽住他的手道:“爹爹这话女儿可不爱听,女儿刚刚及笄,爹爹就不想再疼回儿了?”

贺励失笑:“你这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爹爹自然是疼你的。”

“那爹地怎么不开心呀?”贺茉回问。“外祖母跟大舅母都在这里呢,爹爹也不怕被她们笑话。”

贺莲房闻言,微笑道:“都是一家人,爹爹,您哭出来罢,女儿保证不笑话您。”

被她这么一说,贺励有些窘迫,连忙收起那飘远的思绪,摇头道:“你这丫头,愈发的牙尖嘴利了,连爹爹都不让。”

贺莲房抿嘴轻笑,这时,天璇突然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贺莲房因而挑起眉头,像是没有想到一般。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她的表情,待到天璇又转身离去,蓝夕才问道:“莲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贺莲房摇摇头:“是王爷与潜儿,还有十六皇子,从边境寄回来的书信与给回儿的及笄贺礼,刚巧赶上了。”

☆、第202章 花开不败,夫妻合欢

202、花开不败,夫妻合欢

一听是边疆来的书信,所有人的眼都亮了,尤其是贺茉回。她接过贺莲房递过来的信,轻轻展开,上面没有多少字,却画了一个穿着正服的少女。那少女柳眉凤眼,神情冷淡,活灵活现,正是贺茉回。

上头其他的话没有,但贺茉回却能够感受得到,那人有多么希望能够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少女的身后蹲着一个穿着铠甲的少年,此刻少年正用手捂着双眼,但又悄悄露出一条缝来,似是想瞧她,但又不好意思瞧。贺茉回瞧着那栩栩如生的画面,忍不住扑哧一笑。她这一笑,惹得众人都看了过来,见状,贺茉回赶紧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贺莲房还不知道么?她轻笑,便将贺茉回与十六皇子的事情说了出来。贺茉回听着听着,一张小脸红透了,她……她怎么觉得,这话从大姐嘴里说出来,就那么羞人呢?!

对于十六皇子跟贺茉回的关系,基本上,除了贺莲房以外,所有人都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那可不,十六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世人皆知,这样的纨绔,成天二皮脸,招惹这个挑衅那个,怎么不着调怎么来,哪里配得上才貌双全乖巧听话的贺茉回?更别说,十六皇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现在他在战场上都只会拖累旁人,哪里来的本事保护和照料贺茉回?他们希望贺茉回能够嫁得一个她自己喜爱的如意郎君,可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行!哪怕十六皇子身份再高贵,人品和能力不行,那还不如选个有志向有骨气的寒门书生!今年秋闱,脱颖而出者不在少数,实在不行,随便挑出一个,那也比十六皇子来得靠谱呀!

“不行!这绝对不行!”贺励简直要疯了,他的世界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一共就两个掌上明珠,虽说大女婿年纪大了些,但好歹还能称得上是万里挑一,可这十六皇子呢?刚好跟青王相反,除了年纪,那是再没别的拿得出手的了!他绝对、绝对、绝对不允许小女儿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否则,他如何向已故的妻子交代?“我绝不同意!”

贺茉回正要说话,贺莲房却以眼神制止了她,“爹爹,您都没见过十六对回儿如何,便要反对么?”

“绝对不行!”贺励斩钉截铁地说,很明显是硬下了心肠。“当初让你做青王妃,已经是迫不得已之事了,直到现在,我瞧青王也不曾顺眼过,再叫回儿嫁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惹是生非的皇子,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干脆!”

贺莲房失笑:“王爷把我当做他的命,这么久了,爹爹还不相信哪?”

“信是一回事,他配不上你那又是另一回事。”贺励理所当然地说,他的女儿自然是世上最好的,要他看,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配不上!要不是不舍得女儿们孤老终身,他真想就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可这十六皇子,那还不如青王呢!青王打小便从了军,年纪轻轻,一战成名,扬名天下,素有战神之称,可十六皇子呢?青王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执掌虎符,令所有来犯之敌闻风丧胆了!十六皇子他有什么本事?此番他硬是要跟着去边疆,我都怕他因此连累到潜儿与青王!”

这么说吧!本来是胜券在握的,结果十六皇子一去,百分百的胜利瞬间缩水一半,十六皇子,那就是个不定时的可怕炸药包呀!边疆可不比燕凉,他做什么都有皇上撑腰,边疆凶险万分,环境险恶,若是在那里捅了篓子,性情严肃的青王是决计不可能姑息养奸的!当然,十六皇子到底会闯出什么话,只要不危及到国家,贺励都不甚在意。

然而,当十六皇子跟他的宝贝女儿扯上关系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再这么淡定了!凭什么他的两个女儿都嫁不好?这世上明明再也没有比他的女儿更好的女子了!

青王至少在能力和人品上说得过去,可这十六皇子呢?那、那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呀!除却小时候那几年聪明些外,之后便一直惹是生非,读书练武他不行,惹是生非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就这样的人……竟然也敢肖想他的女儿!

眼见贺励快气得背过去了,贺莲房赶紧道:“爹爹,回儿与十六两情相悦,难道您要棒打鸳鸯不成?”

贺励一听,看向贺茉回,见她果然羞红着一张脸,顿时感到非常绝望……“回儿,你告诉爹,十六皇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老太君也看不下去了:“回儿,你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毁了自己的一生呀!外祖母知道,那十六皇子是生得特别好看,可这生得好看难道能看一辈子吗?若要嫁人,便要嫁个知冷知热的,可这十六皇子……他、他有什么优点值得你去喜欢哪?”

靖国公问:“你们什么时候……”

几位表哥也盯着她瞧。贺茉回被这么多视线看得小脸烧红,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得窘迫地躲到贺莲房身后,轻轻抓着贺莲房的袖子,讷讷唤道:“大姐……”

贺莲房拍拍她的手背安抚:“爹爹,外祖母,外祖父,你们就不要再问啦,总之,回儿若是喜欢,那便让她喜欢也就是了。即使你们不同意,现在十六皇子也在战场上待着呢,无论如何,也请你们看看他的表现,再来决定要不要把回儿说给他吧。”

“他能有什么本事?”靖国公摇头叹息。“那孩子小的时候,真可谓是天资聪颖,一目十行,学什么都快,可诶过几年,便完全变了个德性,与从前大相径庭。这么多年来,不着调的事儿干了多少,大家有目共睹,难道他还能立下什么功劳不成?”

贺莲房笑:“他到底有没有能力,咱们拭目以待也就是了。外祖父,您想想看,若是十六当真没本事,王爷会答应带他出去历练吗?”

……这倒也是,若是十六皇子纯粹是去捣乱的,以青王的脾气,势必不会带他上路。靖国公与贺励相视一眼,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看贺莲房的表情,此事却似乎并不适合说出口,便都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暗忖:难道十六皇子身上另有隐情?

贺茉回也道:“爹爹,外祖父,外祖母,你们就信回儿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