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聂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要不是不敢,聂震早就摇晃着聂靖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了。虽然不能彻底读懂这个弟弟,但聂震却是个很有危机一时的人。聂靖有多危险,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将其惹怒。这个十几年未见却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就像是被笼罩在一层又一层的烟雾中,显得那样遥不可及。

所以偶遇是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把聂靖迷成这个样子才是真。聂震也是见过无数美丽女子的,虽然没见过比贺莲房更胜一筹的,可容貌与她不相上下的却也不是没有,只从外表来看,他承认贺莲房的确美貌过人,可聂靖难道是个会被美貌迷惑的人吗?

就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贺莲房的真面目一样,聂靖的某一面,也隐藏在温文有礼的面具下,即便是他的父亲兄长都未能察觉。从表面上看,似乎他和贺莲房都是同一个类型的人,又温柔又善良又有才华,然而本质上,他们其实是这世上最无情凉薄的。贺莲房重视家人朋友,而聂靖却不将任何东西放在眼里。他觉得自己跟贺莲房是同样的,但却又耿耿于怀她对旁人的看重,所以他们的相处既有知己相见之感,亦有淡淡的敌意在里头。

只是这个,要让聂震去理解就难了。便是城府极深的聂楚跟老狐狸聂无迹都没有看出来的事情,他又怎么能窥出一二来呢?

对贺莲房来说,聂靖的忽远忽近,都逃不开他本身极度的自负和傲慢。若是能在青王之前遇见他,贺莲房想,自己定然是逃不过此人魅力的,兴许她还会在他的影响下,连这最后一丝人性都失去,与聂靖携手将这个天下搅得地覆天翻。幸好,她已经先遇见了青王。而没有就此在聂靖的诱惑中沉沦。

一个俊朗的如同神仙般的男子,才华横溢,聪明绝顶,对你又是一往情深,甚至十分地了解你,就如同他是世上的另一个你一样。这样的男子,谁能拒绝得了?即便知道此人面具下的真实灵魂有多么残酷,也不会有人能够抗拒。“不问前程,怕是因为前程大凶吧?”

聂靖笑了:“凶吉之时,问卦占卜,这个我可不擅长,若是你想知道,我倒是可以请国师大人算上一卦,顺便也看看这日后,到底鹿死谁手。”

贺莲房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与其惊人的相似:“你我是敌人,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若是得不到你的爱,得到你的恨,也是很不错的。”聂靖把玩着棋盘上的黑子,凝视着贺莲房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和缱绻的情意,若贺莲房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怕是早就溺死在他湖水般的黑眸里了。“你瞧,我这不就让你记住我了么?不出意外的话,你会记得我一辈子,再也没有人能和我相提并论——在你的心底。”

闻言,贺莲房蓦地握紧了拳。聂靖见状,微微一叹,道:“莲儿,你就是有一点不好,太重感情,那被夺了处子身的不过是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庶女,并非你爱之若宝的妹妹,你又何必为她如此恨我呢?”最令他伤感的是,她对一个外人都比对他好。若那人是贺茉回也还罢了,毕竟两人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可唐清欢算个什么东西?为了她,贺莲房几乎将他恨到了骨子里去,聂靖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在他看来,这无非是贺莲房一时糊涂。

“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吗?我的恨。”

“我的确想要这个,可我不明白,唐清欢到底是哪里入了你的眼?”聂靖支着下巴望着她,沉思再三,又道:“还有那燕家的燕徽音,那可是个男子,你尚且能与他交朋友,为何我就不行呢?”难道比起燕徽音,他还有哪里差了不成?

贺莲房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说:“这交朋友,讲究的是一个缘字,你我无缘,自然做不成朋友。又加天生两家交恶,若是你我是朋友,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聂靖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但这仍然不能解决他内心深处的疑惑:“唐清欢也是?”

那就不是了,可贺莲房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聂靖。

只消看一眼贺莲房的眼神,聂靖就知道她是不打算跟自己说了。不过无妨,他自有能够让她心甘情愿说出来的良方:“唐清欢回燕凉后,是否有些地方很不对劲?”

闻言,贺莲房心下警觉:“你如何知晓?”

“若是我想知道,自然没有不知道的事。”聂靖淡淡一笑,诡谲的眼神看得贺莲房微微一怔。“难道莲儿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白他这是在要求交换了,贺莲房眯了下眼睛,方道:“她给我的感觉很像回儿。”

“你的妹妹?”

“嗯。”尤其像那个被上官氏母女三人欺凌时,万念俱灰的回儿,所以在看见唐清欢的第一眼,贺莲房就决计要不顾一切代价的拯救她、帮助她。

“可毕竟还是比不上亲妹妹的吧?”

这一点贺莲房从没想过否认:“不错。”

聂靖笑了:“你对我说了实话,我当真是高兴。”

“现在该你告诉我了,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聂靖扬眉:“你确定要听?”

贺莲房点头。

于是聂靖用极其温和缓慢的语气,将唐清欢身上所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听后,贺莲房震惊地碰碎了手边茶盏,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聂靖:“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那我可就冤枉了。”聂靖喊冤。“既然是国师大人的主意,自然都是国师大人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说着,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这个动作在天人般的他做来,竟显得十分可爱。“在大颂的时候,我之所以处处与你为敌,是因为对手是你。莲儿,你可别忘了,唐清欢被捉走的时候,我还留在燕凉呢。”

他虽然帮助了聂家,可不代表也要帮助祭国师。从头到尾,他也没说他要跟聂家人一样誓死效忠于那位身份尊贵到不可说的国师大人哪!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文字陷阱罢了,既然谁都没注意到,他也就继续玩下去了。

贺莲房仍旧不能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神,她猛地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仍然无法阻止心头澎湃的愤怒和悲伤。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那晚在花园里,她觉得清欢和以前完全变了!怪不得王爷要她不要插手清欢与荆少游之间的事情……她终于知道这都是为什么了!可贺莲房仍旧不能理解,为何这天下所有的苦楚,全都要由唐清欢承受?!她是那样可爱、胆小、执着,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她?

她爱的人不能保护她,只会羞辱她,她的家人不承认她,根本不当她也是唐家小姐,她的姨娘身体不好,非但不能照顾她,反而只会拖累她,她明明是那么的好,却要忍受这几次三番的痛苦与伤害!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身体与灵魂的双倍打击,意味着这创伤决不可能有痊愈的一天!

贺莲房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回燕凉,将唐清欢紧紧抱在怀中。

她的朋友并不多,一个燕云旗,一个唐清欢,可这两个女子,偏偏都过得如此悲惨。情字如此害人,她们却仍旧至死不悔。这样的深情,那两个男子怎么舍得视而不见呢?

见贺莲房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聂震开口道:“归根究底,也是她命不太好。谁叫她偏偏出现在军营里呢?”

贺莲房心中满是自责,是为了她!若不是如此,唐清欢根本不会混进钦差卫队里,偷偷去到边疆!

她曾想着要帮助和拯救唐清欢,如今看来,真正被帮助和拯救的人,其实是她贺莲房呀!

一阵剧痛袭来,贺莲房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聂靖刚要伸手去接,奈何这文弱的身体哪里比得过习武的聂震,对方早一步便将晕厥的美人儿抱在了怀中。见状,聂靖十分不满,对聂楚道:“把她给我。”

聂震犹自有些迷恋怀中的软玉温香,但却又不能不听聂靖的,只得万分不舍地将贺莲房交给对方,只是没忘记最后还要在贺莲房腰上揩油。聂靖见了,眼底冷光一闪,嘴上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极其温柔地将贺莲房抱在怀内,然后站了起来,朝卧房的方向而去。

聂震不忘在身后喊:“这春宵一刻值千金,靖儿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啊!”趁着这女子昏迷不醒,该占得便宜可一点都不能错过,这才是他们聂家男儿的本色!

聂靖却并未回应,于是聂震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边跟边问:“靖儿靖儿,你跟五哥说实话,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贺莲房?”

聂靖点头点的很干脆。

“那你就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聂震一拍大腿。“不是五哥诓骗你,而是这女人哪,天生就的一个样儿,甭管她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贞洁里恩,只要到了床上,你够强悍够持久,一得了她的身子,她便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了!”

听了这话,聂靖却并不心动,“她不一样。”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一样?”聂震可着劲儿地怂恿聂靖,当然,想要弟弟美梦成真是假,想给青王戴绿帽子那才是真!“要是你不行,那我帮你!”说着便要伸手去接,聂靖极快地躲开,皱眉道:“五哥,若是再让我发现你随意碰她,休怪我不讲情面。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一说到上次的教训,聂震整个人都僵了,他可不记得嘛!就是对着贺莲房的画像说了句荤话,然后他这重色轻兄的六弟便残忍地在他身上下了奇怪的药,害他整整一个月都没能“硬”起来!那样的滋味,聂震可是死都不想尝第二次了。明明部件不缺不少,大夫诊脉后说功能也齐全,但他娘的就是用不了,真是要多邪门儿有多邪门儿!

虽然知道教训,但聂震却仍忍不住咕哝:“不就是个女人嘛,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好歹我也是你哥,能不能尊重——”话没说完,房门在他面前已经狠狠合上,险些撞塌了他挺直的鼻梁。

聂震这下不开心了,他瞪着那扇门,哼了一声,觉得这个弟弟真是没有兄弟爱,那样一个美人竟留着自己独享,难道他们兄弟还不能共同分享一次么?以前跟其他兄弟,分享一个女人的事可是很常见的,没想到他们聂家竟然也出了个情种。

将贺莲房抱到卧房的聂靖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才执起她纤细的手腕诊脉,原想看看她忽然昏厥可是身子不适,因为早在燕凉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身体不好,结果却让他突然神色一变!若不是极力克制,怕是他完全无法忍住汹涌的怒气!

聂靖猛地站了起来,他冷酷地盯着贺莲房,片刻后,转身离开了房间,然后就近抓了个仆役到自己的院子里,将人活生生折磨致死,心里才好受了点。

最近他的情绪已经控制的越来越好了,以前至少得杀十人才能遏制住的狂怒,如今只消一人便可。然而除了聂靖自己,没有任何知道他的这个毛病,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谁知道这面具下竟隐藏着一个可怕而残暴的灵魂呢?

明明已经得到了发泄,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的诊脉结果,聂靖就又一次暴怒了起来!他极力想要控制住,然而那都是徒劳的,越是想要控制,就越容易失控,聂靖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这种愤怒是杀再多的人也无法平息的,唯有掐灭那个令他如此烦躁窝火的源头!

于是他迅速回到贺莲房住的院子,推开门走进去,贺莲房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是他临走前给她盖的,美丽的小脸毫无血色,似乎是被方才他所说的事情彻底打击大了。

但聂靖知道,那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让贺莲房如此禁不起打击的原因是,她有喜了。

是青王的种!

一想到这个,聂靖便想要用银针将贺莲房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引下来,或者让她服些落胎的药,总之,即使这个孩子寄居在贺莲房的身体里,聂靖也对他全无一丝好感!只要一想到孩子的父亲是青王,聂靖便感到一股狂怒席卷而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正准备掏出银针,却见床上的贺莲房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聂靖将银针悄无声息的收起,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贺莲房——似乎是第一次见到。

他一直都在想,时间多得是,他有的是方法让她永远记住他,可他当真是没有想到,若贺莲房怀孕了,又当如何?!这是聂靖从未想过的事情!

贺莲房一睁眼就看见聂靖站在自己床边,正高深莫测地盯着自己看,那眼神显得极其陌生,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杀意。她心下一惊,便想要起身,却被聂靖握住了肩膀又放会了被窝。“你不能起来,要好好歇息。”

“……我怎么了?”贺莲房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觉得仍然有点淡淡的发昏。

聂靖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半晌,吐出几个字来:“恭喜。”

贺莲房一愣:“恭喜?”恭喜什么?

她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稍微怔愣后,便看见聂靖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甚至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于是贺莲房立刻明白了,自己怀孕了!

当下,她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个盼了许久的孩子终于到来,忧的是小家伙挑了个不好的时机。现在他们身在大元,到处危险横生,实在不是有孕的好时候呀!

不过若是青王知道了,定然会悲喜交加,喜,自然是因为有了孩子,悲,大概他会认为自己是真的老了吧,毕竟祁氏皇族,大多老来得子嘛!

“我有孕了。”贺莲房轻轻摸着肚子,突然感到很奇妙,她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孕育孩子成为娘亲的一天,这种感觉……实在是很神奇。

聂靖淡淡地嗯了一声:“你看起来很高兴。”没待贺莲房回答,他便自言自语道,“也是,你与青王成亲好几年,迄今才有身孕,也不早。”

贺莲房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中听,但因为太过喜悦,所以也并未深究。然而聂靖却不想让她好过,凑近后轻声问道:“若是这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你定然会恨我入骨的吧?比唐清欢的事情更恨。”恨到一生一世都忘不了。

贺莲房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聂靖仍旧盯着贺莲房的肚子看,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吗?

他实在是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那个碍眼的孩子给除掉。

“若是我腹中孩子有丝毫不测,聂靖,我决不会恨你,相反的,我会很快杀死你为孩子报仇,然后用最短的时间将你忘得一干二净。”贺莲房出言威胁。聂靖不怕死,也不怕他的家人有什么危险,他是个毫无弱点的人,唯一能让他动容的,怕也只有对她的执念了。事实上直到现在,贺莲房都不知道聂靖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以聂靖的优秀条件,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他却偏偏要纠缠于她。

“忘掉我?”聂靖怔住。

“你是最优秀的大夫,我府中也有一位擅长花草的妈妈,她必定能找到使人忘却不美好记忆的草药,我要你不管生死,都不能存在于我的脑海里。”贺莲房冷冷地望着他。“你大可现在便对我的孩子出手。”

聂靖却突然生起气来:“你就如此狠心!”

“你都要杀害我的孩子了,我对你难道还不够仁慈吗?”她不肯让步。

最后,还是聂靖先服软:“好,我让他活着就是。”

“聂三跟聂五,也决不能出手。”贺莲房紧跟着道。

“可以。”

“我信你。”至少他从没骗过她。

聂靖又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你觉得开心吗?”

贺莲房不明白他问这个有什么意思,但仍然回答了:“那要看是谁。”

“你肚里的种是青王的,你很爱他。”聂靖有些疑惑。“既然这样的话,你又怎么还有多余的爱去分给你的家人和孩子呢?”

在聂靖看来,“爱”这种东西,是只有一份,也只能给一个人的。所以他非常不能理解贺莲房,不懂她为什么可以对那么多人生出感情来。

☆、第230章 轻易逃脱,大权在握

“除了恭喜我之外,你就只有这样的问题要问我吗?”

“……”聂靖没有回答,他站在那儿看了贺莲房好一会儿,片刻后,竟转身离去,留下贺莲房眨巴着眼睛,不知聂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像是聂靖无法理解她对家人的热爱一样,贺莲房也无法知晓聂靖为何会如此凉薄。她甚至有些好奇,是不是因为从小和家人分开,才导致聂靖这样的冷淡性格呢?也许在他心里,一直都认为是被家人抛弃了?那么,他和那位鸿上大师相处的情形,又是什么样的?

贺莲房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虑,目前最重要的是回到王爷身边。她摸了摸没有丝毫起伏的肚子,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声,怎么也没想到孩子会在这个时候到来,这样的话,那么先前的计划就要搁置了,她决不能带着孩子置身于虎口。

麻烦的是,这有孕一事,如今不仅只有她一人知晓,还有聂靖。若是聂靖抓住她这个弱点并以此要挟,贺莲房是绝对没有胜算的。而且,她决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方才聂靖的眼神和杀气她不是没看到,只是装傻,好在聂靖也并未动手,但此人精通药理,若真想除掉她腹中胎儿,是根本不用浪费多少力气的。所以,她必须在聂靖动杀心之前离开。

想到这里,贺莲房暗暗下了决心。她倒并不担心自己能不能离开,青王是决计不会放心她孤身一人的,所以今夜必会出现,她身上带着陆妈妈特制的香粉,他只要循着气味就能一路找来。贺莲房担心的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会不会将整个大元的局势都给搅乱。之前麦可汗王和祭国师没有出手,是知道青王的能耐,可如今自己有了身孕,青王带着妻子,自然不好施展,若那二人都想着拼一拼……贺莲房觉得,无论如何,她都得在怀孕一事泄露出去之前离开大元,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后半夜的时候,青王来了。即便外面有再多重兵把守,也拦不住他。随同前来的还有五名青衣卫,分别在外头守候。

贺莲房一直没睡,此刻一听窗户轻轻一响,她便立即起身穿上鞋子,打开窗户果然是青王。青王灵巧地跃进房中,第一件事就是把贺莲房紧紧地搂在怀里,贺莲房见他似乎是想要落吻,连忙伸手遮住他的唇:“别,这偏厅还睡着守夜的婢女,莫要将她们惊醒了。”语毕,便看见青王面有得色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她面前晃了晃。

贺莲房知道那里头装的什么,莞尔一笑,此番前来大元,还真多亏了陆妈妈给的那一大堆药瓶子。“咱们回去吧,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青王二话没说就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根本不在乎贺莲房是为什么改变了先前的计划,但她说回去,他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说完,大手一抻,便把贺莲房勾到了怀里,仍旧从窗子跃了出去,青衣卫都在外头候着,见青王带着王妃出来,都松了口气。于是青王先行,他们断后,一行人来了又回,从始至终,竟无人发现。

待到回了驿馆,贺莲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准备好热乎的饭菜。方才的晚膳她根本没敢怎么吃,即便银钗子试出来菜中无毒,但鉴于聂靖的阴险程度,她还是宁愿饿这一顿。这腹中的孩子是她期盼了许久的,她决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闪失。

青王温柔地看着贺莲房用膳,一双手不停地给她夹菜盛汤,贺莲房的吃相优雅又迅速,没一会儿便吃了个八成饱。青王见她吃的差不多了,才问道:“那聂楚可有对你无礼?”

瞧他那表情,若贺莲房说个有字,他怕是要将聂楚给碎尸万段的。“无礼是肯定无礼的了,不过都在我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说着,贺莲房突然笑了。“倒是那聂五我还是第一次见,此人生了张异常天真的娃娃脸,若非我深知聂家人本性,定然会被他给骗了去。”是呀,只看聂五的脸跟笑容,你会觉得这是个多么纯真善良的少年哪!可他眼底的暴戾与嗜血,可不比其他聂家人少一点。

青王点了下头道:“聂五此人最擅伪装,他生得一张童颜,以前是边疆的时候,有不少的纨绔不长眼地看上过,调戏逗笑于他,他便将那人活生生剐成了千万片,此人决不可深交。”

贺莲房应了一声,看着下人们将饭菜送走,才笑吟吟地支着下巴望着青王,问:“我有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要告诉你,你可想听?”

青王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我有孕了。”

青王又点了一下头,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还是先把她的小脚给洗一洗,这么晚了,赶紧进被窝才在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明……天……再……“你方才说什么?!”转身去端水的高大身躯猛地一僵,回头去问贺莲房。

贺莲房语笑嫣然道:“我有孕了呀。”

于是青王整个人都傻了,他站在原地,眨着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贺莲房见了,无奈摇头,起身走到青王身边扯住他的手:“回魂了,你这是什么反应?”高兴或是生气倒是说句话呀,满脸的呆滞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样的青王是贺莲房从未见过的,他看起来好傻!

见青王久久不能回神,贺莲房也不跟他说话了,自己去洗漱完毕换上寝衣,直到她躺下了,青王才彻底明白自己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见他狂喜地奔到床边,一双温柔深情的黑眸此刻正无比灼热地盯着贺莲房,似乎在诉说些什么。平日里他便不大爱说话,如今得知了这天大的好消息,嘴巴就更笨了:“我、我实在是……阿房,我、我……我——”我我我个没完,但就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贺莲房道:“快些上来,我想你抱着我。”

妻子的话,焉有不听之理?青王赶紧钻进被窝,小心翼翼地,如同面对什么易碎品一般将贺莲房抱进怀里,语无伦次道:“阿房,我、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你身子可有不适?”一想到今天他们还危险地实施了这个计划,青王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十六皇子给踢了!他竟然会同意她以身犯险?!

“我很好,倒是你,不要这么紧张,会被人瞧出来的。”贺莲房拍拍他的胸口示意他冷静一点。“在没有踏进大颂国土之前,我有了身孕的事情,决不能让任何一个大元人知晓。”

青王自然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带着贺莲房回去了!大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贺莲房平坦的肚子,不敢相信那里竟然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小生命。“我希望是个女儿,长得像你的女儿。”

贺莲房没想到青王对男女并不在意,便笑道:“若是个女儿,日后年满十五你便要将她嫁出去,难道你舍得?”

青王想起自己娶阿房,十六娶茉回那会儿,贺励那黑锅底般的脸色以及满脸止不住的泪水,打了个冷战,道:“那还是儿子吧。”若他有个和阿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儿,他决不会舍得她嫁人,最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做个小娇娇。可若是个儿子……兴许不到十岁他就能将人扔进军营里磨练了。所以综上所述,青王觉得,那就要儿子吧!

他倒是想得美,却忘了这是他能决定得了的吗?

贺莲房笑看他话都说不清的样子,这样的青王也别有一番味道呀!“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听了这句话,青王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连带着贺莲房也被他带的一起紧张,以为他要问什么很正经的问题,却没想到青王认认真真地问了句:“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老来得子?”

看样子,他对这个“老来得子”的传闻,真的是很在意很在意很在意。贺莲房忍住想笑的冲动,安慰道:“自然不是,你忘了,先帝有了皇兄和齐鲁两位王爷后近二十年才又得了你这个老来子吗?我们的孩子自然是先出生的那个。”

青王想了想,觉得贺莲房这话有道理,于是心下宽慰了许多。他将贺莲房抱进怀里,低声道:“真是辛苦你啦。”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夫妻之间,本是如此。”

青王将她抱得更紧了。

突然,贺莲房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般,先是离开青王的怀抱,然后道:“这脉象是聂靖把出来的,决不会有错,可是我担心他会往外说。”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会有很多人蠢蠢欲动的。即便是暂时拿不下大颂,但若能以青王青王妃以及未来的小世子威胁大颂的皇帝,也许两国最终还是要议和,可到了那时候,占了上风的就不是大颂,而是大元!

这个可能性太大了,青王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应该不会,聂靖对你一往情深,对他的兄长又全无感情,更是没有要效忠于人的说法,所以,他是不会将你有孕的消息说出去的。”说完,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只是,即便能瞒,又能瞒多久呢?”

贺莲房不曾怀孕过,但却曾见过娘亲怀弟弟妹妹时的样子,没日没夜的狂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都虚弱了许多,若是那样的话,必定极为明显,所以,一旦孕吐开始,那根本就没法隐瞒。“若是这样,咱们必须快些与麦可汗王签订议和条约,而后迅速返回大元。”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赶在他们发现我怀孕之前。”

青王点头,“明日我便去催一催,若那祭国师尚未选好良辰吉日,我便态度强硬些,他要签便签,不签便算,咱们可不在这儿等着他。”

贺莲房微微一笑,青王将她搂入怀中,在她柔软的头发上亲了一口,道:“别担心,我在。”

她蓦地笑了,活了两世,有人会抱着她,在危险来临前站在她面前说“我在”,即便是马上就要死去,她也没有遗憾了呀!“夙郎,你说,明儿个若是聂靖三兄弟发现我已经不在了,会不会生气?”

“岂止会生气。”青王莞尔。“大概会气得晕过去吧!”

晕过去倒是没有,不过也差不离,因为脾气暴躁的聂震第一个没忍住,将桌子一把掀倒,气势汹汹道:“当真是邪门儿了!这里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贺莲房到底是怎么跑的?而且还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聂楚冷着一张脸,万分后悔昨日自己不够当机立断,若是在那一刻便对贺莲房下手,又何来今日放虎归山的后患!想到这里,他便将错误全推到了聂靖身上,“靖儿!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为贺莲房说话吗?!”

聂靖走到床边,脑里还在回想昨日的贺莲房躺在这里的模样。他都还没跟她将话说完她就走了……也不怕伤了他的心?“三哥你何必发怒,有青王和他的青衣卫在,即便昨夜你在这里也是徒劳。”

聂楚被这一噎,顿时哑口无言,可他仍然不肯放过聂靖:“可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若是你早些下定决心将贺莲房杀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端!”

闻言,聂靖猛地回头看向他——有那么一瞬间,聂楚以为自己看到了勾魂的恶鬼。好在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定然是自己看错了,否则怎么会看见性格温和的靖儿似是要吃人般盯着他瞧呢?定睛细看,才发现聂靖仍然是原来的葛靖,并没有什么变化。“你不听三哥的劝,迟早是要吃亏的!那贺莲房到底哪里好了,若是你被她的美貌迷住,那三哥再给你找比她更美的也就是了!你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呢?!”

耳朵里听着聂楚的话,聂靖并未回答,心下却在想,你去哪里找到如贺莲房那般的女子呢?即便这世间还有比她更美丽的,可那都不是我喜欢的。我想要的,唯有贺莲房。

不过从聂楚的语气来看,他似乎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聂靖转身朝外走,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聂楚一眼,见他满脸的跋扈傲慢,心里不由得嗤笑一声,父亲死了,上头的两个兄长,一个变成了废人,一个生死未卜,如今聂家当家做主的,可不就是轮到了排行老三的聂楚么?要当聂家的家,聂靖没意见,可若是想当他聂靖的家……那就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聂靖一直觉得,太过不安分和拎不清的东西,都应该尽早除掉。没有了父亲和兄长的压制后,聂楚俨然将自己当做了聂家的族长,谁的事情都想插一脚,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等本事。

这无双才子沾染了凡间尘俗之气,便也不过尔尔了。

青王素来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昨天晚上他说要去奏请麦可汗王尽早签下条约,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准备进宫。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看着怀里贺莲房酣睡的脸,他竟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了,只想抱着她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分开。

离开她的那样的艰难,可青王很庆幸自己终究是离开了被窝。

结果到了皇宫,得到的却是麦可汗王身染重病不接见外臣的消息。那些宫人不敢对青王撒谎,便如实禀报,说是昨儿个夜里,汗王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所以现在是由大妃在照顾汗王,而朝政则暂时由国师大人把持。

一说朝政大权落到了祭国师的手里,青王大概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摇光天生嗅觉比较灵敏,初见麦可汗王时,她便说麦可汗王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可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昨儿个贺莲房被聂楚带走后,摇光便想起来了:是寒食散!

就是之前张正书染上的那个玩意儿,发病的时候每人症状都不尽相同,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很痛苦很痛苦,并且再痛苦也无法戒掉。

那么,身为堂堂一国之君的麦可汗王,身上为何会有寒食散的味道呢?即便他用香料遮掩,但那味道也仍然清晰可闻。这寒食散是大颂贵族间特有的东西,麦可汗王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上了瘾?从那宫人口中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来看,正是多次服食寒食散后发病的症状,既然已经昏迷不醒,也就是说,麦可汗王如今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多久了!

这是个好消息,却也是个坏消息。

好在麦可汗王一死,大元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发动战争,坏,则坏在是谁给了麦可汗王寒食散,又是谁让他上了瘾?最后,麦可汗王昏迷不醒后,是谁名正言顺地接管了朝政大事?!

是祭国师。

身为局外人,青王只消想一想,便能确定麦可汗王其实一直被祭国师操控了——就用寒食散。寒食散是大颂特有的,其他人根本别想弄到,也就是说,祭国师十有八|九是大颂子民!

想到这个可能性,青王便隐隐觉得心惊。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祭国师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能让聂家人为之效力,此人必是祁氏皇族!难道……

回到驿馆后,他将自己的猜测与妻子一说,没想到两人的观点竟是不谋而合!贺莲房奇道:“我们觉得他是大颂皇族,可是,何曾有过皇族流落在外的说法?再说了,这祭国师约莫有二十岁左右,和祁怀旭祁玉河差不多大,难道这会是齐鲁两位王爷在外头的儿子?”贺莲房觉得这不大可能,因为齐王没有这个心计和耐力,鲁王没有这个身体条件。“不对,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奇怪,有魏怀民在,聂无迹是怎么做到将整个燕凉都掌控起来的?如今细细一想,也许在聂无迹想要逼宫的时候,齐鲁二王也出了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