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前因后果,再想象如今清白的身体暴露在众人跟前,声誉尽毁,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指望,李纤雨顿时万念俱灰,突然心一横,朝着雕花红木床架撞了过去。

众人惊呼声中,鲜血四溅,李纤雨只觉得脑海一空,晕了过去。

这一番情形看在众人眼里,更觉得是宇泓哲侍强凌辱,始乱终弃,逼得人家姑娘一死以表清白。没想到五殿下往日温文尔雅,素有声名,行事颇有君子之风,现在却这样薄情寡义,荒唐狠毒,翻脸无情。只是畏惧宇泓哲的权势,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暗自鄙夷。

见李纤雨这般行事,宇泓哲更认定她心机深沉,故意陷自己于不义,只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想起来众人都在,这下自己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而李纤雨究竟还是李阁老的嫡女,这下麻烦大了,脑海中一片混乱,怒声喝道:“滚!都给本殿下滚!”

随着他的怒喝声,禁卫军们都忙不迭地退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好好地捉拿刺客,居然会捉到五殿下的奸情?这也真是天下奇闻了!

外面的人虽然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但听着屋内的动静,也猜测了出来,有叹息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有嘲讽的,低低的议论声想起,嗡嗡嗡地盈耳不绝:“哎,听说没,刚才禁卫军搜楼时,李阁老家的三小姐似乎不在,难道说这会儿房间内的女子就是她?”

“我倒是听说,五殿下更要跟李阁老家的二小姐定亲,说不定是二小姐呢!”

“人家二小姐好好的在楼下坐着呢,怎么可能?”

“不是吧?跟二小姐要定亲,结果却跟三小姐颠倒鸾凤,还不认账,逼得人家撞柱身亡…”

如此劲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众人议论纷纷地散去,边走边说,议论得十分激烈。很快,整栋临江仙都知道,楼上捉到了五殿下和李家三小姐在偷欢,而五殿下原本要跟李家二小姐定亲的,五殿下侍强凌辱,事后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逼得李家三小姐撞柱以示清白…

等到整栋楼都在四下议论这件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最开始围拢议论的那群人已经不知去向。

※※※

将整层楼搜查过后,依然没有捉到刺客,但九殿下受伤,五殿下的侍卫被杀,的确有刺客出没是确然无疑的。结果刺客没捉到,反而撞破五殿下与女子的私情,禁卫军统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确定刺客并未藏身在临江仙,酒楼内又都是高官贵族,不能都得罪了,便下令禁卫军放行。

出了临江仙,正要上马车时,裴元歌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下意识都抬头望去。

最高的顶楼客房处,雕花的窗户开了一道细缝,因为离得太远,根本无法透过细缝看到里面的情形。但是,那道目光却给了裴元歌一种熟悉的感觉,是宇泓墨在那里!

“元歌,怎么了?”见她神态异样,马车内的舒雪玉问道。

裴元歌摇摇头:“没什么。”俯身进入马车。

乘坐马车回府的途中,宇泓哲和李纤雨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传开,沿途都在热议纷纷。这件轰动京城的丑闻,显然会成为近期京城民众茶余饭后的话题,想遮都遮不住。裴诸城想着,心头也有些快意,那次白衣庵时间,宇泓哲虽然不是针对元歌,但却害得元歌差点出事,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可想而知,明天早朝,该会有多少弹劾参奏的奏章禀奏此事,李纤雨又是李阁老的嫡女,这下有得他焦头烂额了。

没想到堂堂五殿下,居然也会做出这种污秽之事!

转眼看到裴元歌蹙眉深思的模样,裴诸城忽然心中一动,难道说方才歌儿出去一趟,回来后面色苍白,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看到或者听到了些什么?正想开口询问,想了想又顿住,还是等到回府后再说吧!

这件事不对!

从头到尾都非常不对!

到现在,裴元歌已经彻底从侧妃之事中清醒过来,冷静地思索着前因后果,仔细地分析着。原本以为五殿下到临江仙,是为了她而来,但是,为什么他出雅间后却没有离开临江仙,而是留在了七楼的客房呢?李纤雨的确有攀附之意,想要耍手段,但是五殿下应该没有那么糊涂,会单独见她,更不可能中她的招,那为什么两人会…?若是正常情况,就算两人出了事,事后也只有两人知晓,可以私下商量解决,但偏偏临江仙出了刺客,引来了禁卫军搜楼追查,结果被撞个正着,怎么这么巧?

还有,今日临江仙的客人都是高官权贵,久在朝堂的人都是十分机灵油滑的,不会轻易去招惹是非。就连耿直疏落的父亲,都没有派人去打听楼上客房的情形,为什么却会有群人胆大包天地围拢上去,明知道里面是五殿下还围着看戏?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议论着整件事,闹得整座临江仙都知道五殿下的私事?

虽然这桩丑闻的确很轰动,但也没可能传递得这么快,除非有人在暗中推动。

九殿下遇刺,才引来京城禁卫军,将临江仙封锁起来…。那么,幕后推动的人,会是宇泓墨吗?想想临上车时,他居高临下注视她的目光,再想想在六楼客房,听到五殿下要立她为侧妃时,宇泓墨对她说的话:“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难道说,宇泓墨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就是为了阻止五殿下请旨吗?

的确,五殿下明明要立李府的二小姐为正妃,如今却又跟三小姐闹得满城风雨,事情传开后,无论真相如何,都会让人对五殿下有种淫一乱无道的印象,如果这个时候,五殿下还要立她为侧妃,无疑会雪上加霜,毕竟她曾与安卓然订婚,而如今安卓然却又与皇后的堂侄女叶问筠被赐婚,前后事情联系起来,说不定会让人认为是五殿下强夺他人之妻;而且,她才只有十三岁…

虽然大夏王朝女子十三岁成亲也有,但是五殿下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行事需要处处谨慎,再做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更授人权柄,被认作是好色无度之徒?

这样一来,即使不能完全解决她的危机,至少有了缓冲的余地。

如果说宇泓墨时为了她闹出这场事端…。裴元歌心头微震,轻轻地咬着唇,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宇泓墨本就与五殿下不合,处处拆他的台,只怕是原本就逮住这个机会,要让五殿下名誉扫地。只不过刚好遇到五殿下要立她为侧妃,顺便缓解了她的危机罢了。

在这些皇室子弟心中,没有什么比那张龙椅,比权倾天下的九五之尊更重要。

其余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只是过眼云烟。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她大动干戈?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确对她很有利。出了这种事情,父亲绝对会更抗拒她嫁给五殿下,而短时间内,五殿下也不敢请旨立她为侧妃。想到这里,裴元歌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地松懈下来,心中对宇泓墨依然有着诸多感激,即使他并非为她而这样做。

回到裴府后,裴诸城让舒雪玉和裴元巧先去休息,却叫住了裴元歌。

正好裴元歌也要对父亲禀奏五殿下之事,这正合她的心意,两人朝着书房的方向走着,忽然遥遥看到裴元容提裙朝着他们这边跑过来,先嫉恨地盯了眼裴元歌,随即眼眸中又闪烁出古怪的光彩,挑眉看着裴诸城道:“父亲,您也不去瞧瞧大姐姐吗?她伤得可不轻呢,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裴诸城这才想起,大女儿华儿在跟朋友相聚时不小心受了伤,问道:“怎么样?华儿伤得不严重吧?”

“严不严重女儿可不清楚,只知道大姐姐说什么也不肯请大夫过来,父亲您还是自己去看吧!”裴元华那一身狼狈的精彩模样,嘴说哪有意思?当然要请父亲亲自去看。好让他知道,他宠爱骄傲的大女儿,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裴元容在心中暗暗地想着,又看了眼裴元歌。

哼,先揭了裴元华的皮,再把这个裴元歌扳倒,父亲所能疼爱的就只有她了。

裴元歌心中一动,看裴元容的模样十分幸灾乐祸,看来裴元华伤得不轻。叶问卿派人请的裴元华过去,然后裴元华就受伤了…。难道说她猜对了,那幅绣图的确是叶问卿想要送给宇泓墨的,发现了裴元华做的手脚,以为裴元华在攀附宇泓墨,嫉妒之下,将裴元华打伤?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随即逝去,关切地道:“父亲,还是赶快去看看大姐姐吧!”

裴诸城点点头,三人来到了雨霏苑。

进了卧室,芬芳馥郁的焚香中,裴元华躺在床上,正拿着冰袋往脸上敷,原本白嫩柔滑的脸上肿胀不堪,红紫相间的,十分吓人。冰袋敷上去,几乎能听到“嘶嘶”的融化声,疼得裴元华龇牙咧嘴,神色痛楚之极。忽然看到裴诸城等人,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似乎想要躲闪。

没想到裴元华的伤势这么重,裴诸城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进去,制住她的躲闪,将她的脸扳过来,仔细查看着。他在刑部这些日子,对各种伤势的了解也在加深,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什么摔倒之类的伤势,而是被人打了,顿时怒气勃发:“是谁?华儿,到底是谁动手打你的?是不是就是邀请你过去的国舅女儿?怪不得,怪不得五殿下还要特意来道歉,原来下的这样狠手!我这就到国舅府为你讨个公道去!”

裴元华忙拉住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她绝对不希望这件事闹大,绣图的事情如果传扬开来,她的名声也就算毁了。

“父亲,算了吧!后族势力正大,犯不着为了女儿惹上他们。以后女儿躲着叶小姐走就是了!”裴元华低头,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如同蝶翼般,投下一层淡淡的印象,看起来乖巧懂事,十分惹人怜爱,“凡事以和为贵,这次是女儿不小心,才会如此,以后不会。父亲不要再为此生气了。”

她倒是想要装懂事,拦阻此事,但有人却不配合。

“父亲,您要给大姐姐讨公道,总得先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吧?别公道没讨来,反而污了大姐姐的名声,那才得不偿失。”裴元容在旁边道,冷笑着看着裴元华,这时候还想遮掩了事,给自己脸上贴金?有她裴元容在,她休想得逞!“大姐姐这伤的确是叶小姐打的,可是,人家打的有道理。人家跟九殿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大姐姐却偏要插上一脚,想勾引九殿下,叶小姐能不生气吗?”

听裴元容这样说话,裴元华又气又急,喝道:“裴元容,你住口,别胡说八道!”

“是啊,三姐姐你不要乱说话,大姐姐不是这样的人。”裴元歌也开口道,神色诚挚认真,“大姐姐素来最知书达理,明事理,知进退,端庄矜持,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三姐姐你可别红口白牙,污了大姐姐的名声,到时候,别说大姐姐,我就先不饶你!”

看似在替裴元华说话,实际上却是在火上浇油。

裴元容果然被激怒,硬起脖子,冷笑着道:“我红口白牙?我亲耳听得清清楚楚,大姐姐都没法辩驳!父亲,您还记得那副绣图吧?大姐姐告诉您我在替五殿下绣绣图,说什么攀龙附凤,影响闺誉,不知羞耻,为此您把我大骂一顿,禁足思过,把这件事交给大姐姐处理。结果呢?大姐姐在绣图上绣了自己的名字,想借此讨好勾引五殿下。谁知道那绣图是叶姑娘要送给九殿下的,察觉到大姐姐的心思,一怒之下,这才打了大姐姐。”

华儿在绣图上绣了自己的名字?

裴诸城怎么也想不到裴元华会做这种糊涂事,根本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对于这幅绣图的轻重厉害,华儿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们闺阁女儿不能跟这事沾上边的,又怎么明知故犯,在不是自己绣的绣图上绣自己的名字?“华儿,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父亲,这是误会。”裴元华解释道,“事情的起因是绣图上的那首诗,最后两句,圆月霜凋尽,来年待芳华。叶姑娘牵强附会,认为这两句诗的首尾两字,正好是女儿的名字,就觉得女儿有叵测之思。这只是误会,这首诗本来绣图上就有的,没想到这么巧——”

“你别再狡辩了!”裴元容厉声喝道,“那副绣图在我手里那么久,我差不多绣好了整幅,我最清楚,那绣图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明月,更没有诗词!分明是你拿到绣图后,自己添加上去,想着一来展露下你的才华横溢,二来在诗里面藏了自己的名字,献媚于五殿下,结果却阴差阳错,被叶小姐看穿而已!而且,我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叶小姐说了,她的画上根本没有明月和诗,都是你添加上去的。”

裴元容说着,猛地朝着裴诸城跪了下去:“父亲,你之前说女儿行事荒唐,居然做出如此有损闺誉的事情,为此罚女儿禁足。凡事总要讲究个公平,女儿只是绣绣图,就被这样责罚,大姐姐她还在绣图上添加明月诗词,将自己的名字绣在图上。这样不知羞耻的行径,父亲又要怎么罚?”

她少有这么理直气壮又言辞清楚,咄咄逼人的时候,连裴元歌都忍不住暗自叫好。

“父亲,女儿绝对没有做这种事情!”裴元华也翻身下床,跪倒在地,碰到受伤淤青的地方,好一阵剧痛,却也只能咬牙忍住。她绝不能承认在绣图上做了手脚,不然,这些年来,她好不容易才在父亲跟前营造起来的乖巧懂事,识大体,明事理的形象就要轰然倒塌,“父亲,您最了解女儿的品行,这幅绣图会招惹是非,女儿为此劝阻三妹妹和四妹妹,拿到外面由绣娘绣制,又怎么会明知故犯,自己在绣图上留了行迹?父亲,这么多年来,女儿的行事为人您瞧得清清楚楚,女儿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事情呢?”

“那是因为,你在父亲跟前一直都装模作样,实际上,你也想要攀附权贵,想要嫁给五殿下,日后享受荣华富贵。所以你嫉妒我能够为五殿下绣绣图,用尽手段从我手里抢了去,自己献媚五殿下。结果,老天爷有眼,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裴元容转头,怒目看着裴元华,不屑地道,“明明就想嫁五殿下,却还装模作样,恶心!活该你被叶小姐打得鼻青脸肿!”

裴诸城看看振振有词的三女儿,再看看青紫斑驳,泪流满面的大女儿,满腹疑惑,眉头紧紧地锁着。

“父亲,女儿把绣好的绣图拿去给您看的时候,您也亲眼看到,原样上的确有一首诗,秀娘们这才照样绣了出来,女儿也不知道,为何那首诗最后一句的首尾两字,怎么会跟女儿的名字同音!”裴元华满脸的委屈和茫然,“当时四妹妹也在的,四妹妹,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你别拿父亲和四妹妹做幌子!”裴元容厉声斥责,“那时候的图样早被你做过手脚了,你以为你在原图上也照样画葫芦,就能瞒天过海?你忘了我了!我绣绣图那么久,最清楚图样的内容,根本就没有什么诗词!”

“四妹妹,当初五殿下把图样交给你时,你也有看到图样的内容,是不是?后来在母亲的房间,我拿绣好的图样给你和父亲过目,如果图样的内容发生了变化,你一定会察觉的,可是当时你并没有拦阻将绣图送给五殿下,那就说明绣图没有问题,对不对?”裴元华眼望着裴元歌,神色坦诚恳切,没有丝毫的心虚。

看似在向裴元歌求证,实际上却是把裴元歌拉下水,而且拉到了她这一边。

如果裴元歌承认绣图没有问题,那么裴元华就脱了责任,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裴元歌否认,说绣图的确有问题,那她当时又不拦阻父亲将绣图送给五殿下,那就是故意生事,要裴元华的好看,裴元华固然会倒霉,她在裴诸城心里的形象也会一落千丈;即使裴元歌说,她当初曾经提出质疑,但没有坚持,裴元华也可以托词说,她也没记清楚绣图的原样,只知道拿回来的就是带明月和诗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尽显裴元华的心机。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的确比章芸更难对付!裴元歌心中思忖着,回答道:“当日五殿下将绣图交给三姐姐,我并没有看过,在书房的时候也没有注意。不过,后来大姐姐拿绣好的绣图和图样对比时,我倒是记得上面的确有明月和诗词。”

她自然不会否认,也不能承认,最好的办法就是含糊以词。

裴诸城沉吟不语。

当日在书房,他只是随意扫了眼绣图的原样便罢,因此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什么样子。但华儿拿绣好的绣图过来时,他却记得,当时的确有明月和诗的。只是,容儿说的也有道理,她在这副绣图上曾经下个好几个月的功夫,绣图的内容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但是…。

在绣图上绣自己的名字,再送给男子,这根本就是私相授受,对方还是宇泓哲那种人。

华儿应该不会这么糊涂啊?

“容儿说的有道理,她绣绣图这么久,不可能不清楚绣图上的内容;不过,华儿的为人,我也信得过。”裴诸城思索着道,沉吟难决。

“父亲,想要知道真相很简单,只要把帮大姐姐绣绣图的绣娘招来,问她不就清楚了吗?”裴元容难得头脑清晰了一回,“我拿到的绣图图样是没有明月和诗的,如果绣娘拿到的图样,就是带明月和诗的,那就很明显,是大姐姐动的手脚。大姐姐,你敢把那绣娘的名字说出来,让父亲找来对质吗?”

裴元华神色微微慌乱:“我…”

“你怎样?你不敢吗?那就只能说明你心虚,因为你知道,只要把绣娘找来问话,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你的真面目也会暴露无遗!”裴元容咄咄逼人地道,“我拿到的图样绝对没有明月和诗,我也敢确定,绣图的原样也不会有这两样东西,如果你还要砌词狡辩,也可以找叶小姐和五殿下询问,看这明月和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敢吗?你敢吗?你敢吗?”

裴元华自诩聪明,如今却被裴元容这个白痴逼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如此憋屈的事情,心头暗恨,却仍然道:“三妹妹不要逼人太甚。好,你要找绣娘,我就说,那绣娘住在外城东郊胡同,最里面的那家就是,大家都叫她周娘子,绣技高超。只是她常常应邀到大户人家绣东西,所以有时候会不在家。”

“这就不劳大姐姐你关心了,不管她到哪户人家,总有归家的时候,来问两句话的时间总还是有的!”裴元容嗤之以鼻,转头去看裴诸城,“父亲,女儿情您派人把这个周娘子找来问话。如果大姐姐真的做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还请父亲一视同仁,按照规矩,该怎么惩治大姐姐,就怎么惩治大姐姐!”

看了眼神色沉郁的裴元华,裴诸城叹了口气,道:“来人,去把这个周娘子找来问话。”

望着下人领命而去的身影,裴元华慢慢地垂下头,看不清楚神情。好一会儿才又抬头道:“父亲,绣图的事情暂时且不提,女儿这里还有一件事要禀告父亲。”说着目光转向裴元歌,似乎带了些歉意,“四妹妹,还请你不要生气,毕竟这件事情瞒不了人的,终究还是要让父亲知道。”

裴元歌微微扬眉:“什么事情?我又为什么要瞒人?又为什么要生气?”

似乎知道裴元华心中所想,裴元容抢先道:“父亲,女儿因为绣图的事情,被父亲骂说有失闺誉,被罚禁足,待会儿周娘子到了,证明大姐姐在绣图上做了手脚,献媚五殿下,我想,以父亲的公正无私,就算宠爱大姐姐,应该也会处罚她把?”

裴诸城点点头,道:“自然。”

“那如果是四妹妹做出了有失闺誉的事情呢?”裴元容忽然指着裴元歌问道,语出惊人,“我不过是想绣一副绣图,就被父亲责罚;大姐姐虽然抢到了绣图,却被叶小姐打了一顿;我们谁也没有四妹妹厉害,不声不响的,就勾得五殿下为她神魂颠倒,要立她为侧妃。父亲跟五殿下素来没有交情,更不曾要把女儿送出五殿下宫中,如果不是四妹妹使出狐媚手段,勾引了五殿下,好好的,五殿下又怎么会要立她做侧妃?父亲,你要怎么罚四妹妹呢?”

此言一出,裴诸城和裴元歌都骇然变色。

088章 九殿下动情

裴元歌惊骇的是,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被裴元容和裴元华知道?李夫人母女谈及此事时,这两人早就离开临江仙了。那她们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是叶问卿向她们透漏的吗?无缘无故的,叶问卿应该不会提起她的事情,可想而知,有人又要把她落下浑水…

裴元华还真是处处都不肯落下她啊!

五殿下要立歌儿作侧妃?裴诸城惊骇莫名,在他的私心里,是绝对不想歌儿入宫,跟皇室有瓜葛的,那趟浑水水太深,他不希望儿搅进去。可是,无缘无故的,五殿下怎么会想起来立歌儿为侧妃呢?上次从白衣庵回来时,歌儿的言辞语气里,对五殿下并无好感。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丫鬟的禀告声从外面传来:“老爷,小姐,大夫来了。”

看到父亲迷惑的目光,裴元歌福了福身,神态自若:“女儿也是刚刚知道此事,正要告诉父亲,只是因为大姐姐受伤,先到了这里。如今还是大姐姐的伤势要紧,先请大夫进来为大姐姐诊伤,五殿下之事,还牵涉到其他事情,请容女儿稍候向父亲禀报。”

她倒并不忧心裴元容的指控,因为她确确实实不想嫁五殿下。

只要让父亲明白这点,一切指控就都不攻自破了。

大夫进来后,仔细地替裴元华诊断了伤势了,开了活血化瘀的药物,留了禁忌食单子就离开了。而这一会儿,原本出去找周娘子的下人也已经将人带到。

周娘子年约二十四五,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粗布衣裳,收拾得倒是干干净净,微黑的脸不懂得要垂下去,悄悄地偷看着众人,以及四周的摆设,末了接触到裴元歌幽深的眸光,心中微微一颤,低下头去,小声道:“民妇拜见大人,拜见各位小姐。”

“周娘子,你还记得我吗?”裴元华柔声问道。

“大姐姐你最好不要吓唬人,也不想试图暗示些什么,不然我只有当你是心虚了!”裴元容抢先道,横了裴元华一眼,扬声问道,“周娘子,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绣过一副月下雪猎图?是个穿黑大氅的骑者射白狐的模样,图上还有一首诗,你还记不记得?”

周娘子咽了咽唾液,道:“民妇记得。”

“你既然绣好了这副绣图,对绣图的内容应该很熟悉。那我问你,我大姐姐拿绣图给你的时候,绣图上是不是就带着一轮明月,还有那首诗?”想到马上就能揭下裴元华的皮,让这位表面端庄完美实则阴险狠毒的大姐姐也受到惩罚,裴元容就觉得一阵快意,示威似的瞥了眼低眉垂目的裴元华。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娘子身上,等着她的答案。

周娘子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忽然如鸡啄米般不住地磕起头来:“大人饶命,小姐饶命,民妇不是有意的,民妇真的是…”泪水从脸上滑落,神情甚是惶恐。

裴诸城眉宇紧蹙,喝止她道:“别只顾着磕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是,是,民妇不敢隐瞒,只求老爷看在民妇无知的份上,饶恕民妇这回。”周娘子擦擦眼泪,哽咽着道,“那天,这位裴小姐带着丫鬟,把一副绣图交到民妇手里,托民妇尽快绣完,然后就离开了。结果,民妇出门送那位小姐时,正巧有位公子迎面而来,问民妇那位小姐是不是姓裴,民妇说是,那公子就说要看看绣图,然后提笔在上面添了一轮明月和一首诗。民妇正要拦阻,那公子说…。”

没想到周娘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裴元容厉声喝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明明你拿到的绣图上本来就带的有明月和诗,分明就是大姐姐做的手脚,你别想混赖!”

裴诸城紧紧盯着周娘子,若有所思:“说什么?”

“他说他对裴家大小姐倾慕已久,想…。想借这绣图传递情意,又许给民妇十两银子。民妇想,如果图样上有明月和诗,绣图上却没有,那不明摆着有问题吗?如果照图样绣,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又贪图那十两银子,就这样绣了。”周娘子头越垂越低,“后来,这位小姐来取绣图,倒也没有发现异常,民妇以为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后来听人说,才知道民妇闯了大祸,说这叫什么死什么瘦什么的,对大家小姐的闺誉损害很大,说不定会弄出人命来。”

“是私相授受。”裴诸城淡淡地道,眼眸幽深低暗。

“对,就是这样的话,民妇识字不多,说不出来!”周娘子又不住地磕头:“大人,这件事都是民妇一时贪心,民妇以为一轮明月,一首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民妇就重新绣。民妇真的不知道,这事会毁损裴小姐的声誉,会让她受冤屈。今天民妇一听说是裴府的人来请,就知道一定是事发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民妇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你害死我了!”裴元华指着周娘子,眸带悲愤,对着裴诸城跪下道,“父亲,女儿真的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内情,也不知道那轮明月和诗原是男子所作。因为这件绣图时间紧,又有些麻烦,女儿只想着赶快让绣娘完成,完结此事,并没有好好地查看过绣图的内容。后来去取时,见绣图和图样一般无二,以为本就是如此,没有多想,结果酿成今日的祸端。父亲,都是女儿行事不慎,被人钻了空子都不知晓,女儿知错了,还请父亲责罚!”

一边说,一边哭,红肿红肿的脸上泪痕纵横,煞是惹人可怜。

周娘子这番话,裴元华的这番请罪,顿时将行事逆转。

这样一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大小姐拿到图样,托付给周娘子绣制,出门时正好遇到爱慕她的男子。男子便收买周娘子,因为是表达爱慕之情,所以添上一轮明月,有“愿卿为星我为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之意;而诗里的最后两句首尾则暗暗潜入了元华二字,用意相同。

这样一来,所有的错误都是周娘子和那位公子的错。

甚至,这更表现出了大小姐的声名远扬,否则怎么会有公子苦心孤诣在绣图上做手脚向她示爱?大小姐最多落个行事不慎的过失,而这个过失却又充分的表明她有多冤枉——若她真有意攀附五殿下,绣图是个绝好的契机,可是她在拿到绣图后,却并没有认真看过,随手就交给了绣娘,以至于取绣图时,没有发现上面多了一轮明月和一首诗,这不是更说明她的洁身自爱,清白无瑕吗?

绣娘的请罪丝毫也没提五殿下和叶问卿,只说为这私相授受有辱裴小姐闺誉而请罪,却是将裴元华摘得干干净净。

多么顺理成章的故事,多么精心巧妙的设计安排,没有丝毫的破绽。

而且,因为这件事牵涉到有男子私下向裴元华示爱,对裴元华的闺誉有影响,所以不能将事情闹大,更加不能拿着这个到叶府去讨公道。因为别人的过时被误会,被叶问卿打,却又无法辩白澄清,只能咽下所有的委屈,裴元华这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实在扮演得很精彩!

裴元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正要开口,看到裴诸城的神情,忽然间又顿住。

“父亲,这绣娘分明是——”裴元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裴元华居然还能脱身,怒不可遏,指着那绣娘就想要动手,威逼她说出真相来。

“够了!”裴诸城神色沉沉,喝止道,“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就派人送这位周娘子回去。不过,华儿,这人行事如此不可靠,以后不要再找她绣绣图了,免得再生是非。”

“是,女儿记住了。”裴元华低声应道,看似委屈无限,心头却是在暗暗窃喜。

听父亲的意思,显然是相信了周娘子的话,也相信了她的清白。多亏她脑筋转得快,猜到裴元容这个一根筋儿愣头青不会轻易放过她,定会找她的麻烦,将此事闹将开来,引父亲来看。她绝不能承认自己在绣图上做了手脚,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虚伪狡诈,明知故犯,攀龙附凤的心思;但裴元容绣过绣图,对图样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真闹大了,说不定会去找五殿下或者叶问卿询问绣图原样。

如果说绣图原样没有问题,她也没有做手脚,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在绣娘那里出了差错。

所以,她一回府就命流霜出府去找周娘子,编造出这样一番说辞;同时又派新提上来的流絮故作不在意地提点采薇园的人,让她提醒裴元容要找绣娘来对质。而她又故意在裴元容提起绣娘时,流露出些许惊慌之色,好降低裴元容的戒心,让她更加认定绣娘能够成为指证自己的证人,极力要请周娘子过来。

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现在,她是个被别人拖累而受了委屈却又无法辩解的女儿,父亲只会对她更加怜爱,而不会认为她别有所图,居心叵测,先前在父亲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非但不会受损,反而会更让父亲心疼。

“你伤得不轻,好好养伤,别落了疤痕。我有时候了就来看你。”裴诸城轻声道。

裴元华眼泪盈盈:“多谢父亲关心。”

“容儿你回采薇园吧,今日闹腾了一天,想必都累了。歌儿跟我来书房,我有话要问你。”裴诸城说着,起身离开,裴元歌急忙跟上去,只见裴诸城到门口时,低声对石砚吩咐了些什么,石砚点点头,飞快地跑开了。裴诸城顿足,朝着裴元歌招了招手,等她赶上来,才继续向前走,却是放满了脚步,免得裴元歌跟不上他。

到了书房,裴诸城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撑着额头,似乎不欲多语。

见状,裴元歌也没有急着禀奏五殿下的事情,而是起身到旁边的铜质狻猊香炉旁,加了一块檀香进去,点燃,拨弄了下,看着袅袅白烟慢慢升起,才盖好铜鼎,任由那令人凝神静气的淡淡甜香在空气中弥散,又取过旁边的茶具和红泥小火炉,加水煮沸,冲泡了一杯茶,双手奉给了裴诸城:“父亲。”

裴诸城抬头,接过茶水,轻轻地啜了一口,微微一笑,道:“歌儿,坐吧!”

只是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些微的苦涩。

裴元歌自己也取了杯茶,坐下慢慢品啜,房间内寂静无声,有着淡淡的沉闷和压抑。

没一会儿,石砚回来,附耳低声道:“启禀老爷,奴才到偏门打听过,说是大小姐的丫鬟流霜在大小姐回府后不久就出门了,说是家里老子娘得了病,要回去探亲,到现在还没回来。”说完,见裴诸城久久没有吩咐,正要垂手退下,却又被叫住,忙转身等候吩咐。

“今天端午佳节,按规矩各小姐处都要有节例,四小姐和二小姐处照往年的规矩,再加今年新兴的五彩丝镯两条送过去;大小姐和三小姐那里送去一卷蚕丝,一篮时兴果子过去。到了雨霏苑,告诉大小姐说,今年的节例,她和三小姐是同一份例的,是我特意吩咐下去的,念在她有伤在身…”裴诸城顿了顿,语气有些低沉凝滞,“让她好好地…。揣摩揣摩。”

石砚领命离去,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叶问卿虽然是女子,但心怀嫉恨,下手颇狠,裴元华正拿着上好的药膏往脸上敷抹,生怕会毁损她的花容月貌,收到裴诸城派人送来的节例,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这节例跟往年的完全不同,若说是怜惜她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分发的,但只有一卷蚕丝,一篮果子,未免又单薄了些,听到裴诸城传来的话,更加奇怪。

仔细地揣摩揣——裴元华忽然心中一震。

蚕丝,果子,丝,果…丝果,思过,父亲这份节例难道是在警告她,让她静思己过?

再一想更觉得这个猜测有理,每年端午节的节例,她们三位庶女都是相同,如今却把裴元巧挑出去,独留她和裴元容相同,这能是什么意思?裴元容因为私自答应五殿下绣制绣图被禁足,她和裴元容相同,岂不是说她和裴元容是一样的人,都为了讨好五殿下而不顾声誉,做出了有失体统的事情?父亲根本没有相信周娘子的话,只是顾念着她有伤在身,才没有当众拆穿她,保全了她的颜面。

但是又送这份节例来,是在敲打她,表示这件事他心中有数,让她静思己过…

想到这件事终究还是没能瞒过父亲,裴元华惊慌之下,脚一软,几乎跌倒在地,心乱如麻。

采薇园里,裴元容翻弄着那卷丝线,和那篮果子,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不是旧年的节例,换了这两样?拿丝线给我干嘛?父亲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在刺绣上下功夫吧,要不是为五殿下绣绣图,我才不要绣东西呢!”说着,随手拿起一个果子,“卡擦”一声咬了一口,忽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咦,还挺甜!”

书房内,吩咐石砚将节例送去各远落后,裴诸城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他是真的很失望。

以前镇守边疆,常年征战在外,不经常回府,偶尔回京述职,在府里住十天半月,只觉得华儿懂事明理,容儿娇憨可爱,巧儿虽然木讷却也老实本分,章芸将府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唯一忧心的歌儿,偏歌儿性子又倔,偶尔想要教导,却又常常被顶撞,父女俩根本说不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