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晖宫。

太后和皇帝相对而坐,手中的茶盏浮起袅袅白烟,茶香四溢。

“今天早上,贵妃过来给哀家请安,真是老天保佑,贵妃总算是大好,能够处理六宫事务,哀家这里也放下心了,比起贤妃那些人,毕竟还是贵妃妥当。”这段时间虽然柳贵妃在养病,暂时不能掌宫,但太后和叶氏这般也没有讨得好处。即便如此,太后依然笑容满面,不见丝毫的不满,笑吟吟地道,“想起了那晚的事情,哀家就觉得心惊肉跳,那刺客也太嚣张了,行刺皇上,又刺伤了贵妃!”

“是啊。”皇帝浅浅地啜了口茶,神色淡然,“可惜,李爱卿抓到那名潜逃的刺客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什么话都没能问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指使。倘若让朕追查出来,定然严惩不贷。”

太后眼神微微一凝,随即笑道:“正该如此。说到那次秋猎,哀家倒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谁能想到,元歌那丫头居然闹了那么惊险的一出,吓得哀家心几乎跳出喉咙来。倒也没想到墨儿那孩子平日里张扬恣肆,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这次居然不顾性命地前去相救,才保住了元歌的性命,即使现在想起来,哀家还心有余悸。”

太后拍拍胸口,似乎想起来就觉得后怕,却似有意似无意地咬重了“不顾性命地前去相救”的字音,似乎在暗示什么。

皇帝微微抬眼,幽深的眼眸晦暗难辨,似乎有什么光芒闪过,却又转瞬即逝。

到了这个时候,太后居然还有心思,想用裴元歌来打压宇泓墨…看起来,太后还是太悠闲了些!想到最近朝堂上裴诸城跟叶国公发生的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这些事情不可能没有传到太后的耳朵里…

皇帝嘴角忽然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却转开话题,道:“对了,朕想起来了,御书房里还有京城附近州县递过来的折子,说是出现了天花,需得立刻处理,所以,想要先告退了。”

听到“天花”二字,太后心中忽然猛地一顿,随即笑道:“皇帝自然该以国事为重,既然还有折子要批复,就赶紧去吧!”

“多谢母后体谅,若是别的事情,晚上一时半刻倒也没什么,但天花这种病最容易传染,不得不小心谨慎,拖延得久了,说不定还会传染到皇宫里来。朕记得,当初阿芫就是染上天花,因而过世的,还有朕当时还不到一岁的永和公主。这种瘟疫如此猖獗,的确应该要迅速处理。”皇帝淡淡笑着,眼眸中忽然折射出无数的意味,缓缓道,“母后,您说是吗?”

太后手中的茶盅“哐当”一声掉落地上,茶水四溅。

正文 205章 救命稻草

皇帝静静地看了眼太后,吩咐宫人将茶盅碎片拾起,这才扬起眉,嘴角似弯非弯:“母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竭力按捺,手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定了定神,才道:“没什么,只是哀家想到天花肆虐的情形,心中担忧,一时间就有些手软,砸了茶杯,没惊倒皇上吧?”

“原来如此,朕还以为,母后是因为听到阿芫,所以惊慌呢!”皇帝悠悠地道。

这次,太后颤抖的就不只是手,就连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定定地看着皇帝,竭力压制声音中的颤抖,强笑道:“皇上这话,哀家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哀家听到阿芫,就要惊慌呢?这从何说起?”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皇帝,不肯错过分毫,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心思。

皇帝面色不变,把玩着手中的精巧的茶盅,淡淡地道:“阿芫染上天花时,朕奉父皇旨意外出办差,并不在皇宫,没有亲眼看到情形。可是,母后却是在皇宫的,想必当时阿芫染病的苦痛和凶险,母后定然知道得清楚,现在听朕又提到这件事,难免会勾起母后的回忆。说起来也是朕不好,只因一时想到了,随口就说了出来,倒忘了顾及母后的心情,还请母后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说着,微微欠了欠身,以示歉意。

迎上那张淡漠静然,喜怒不行于色的脸,太后一时间竟琢磨不透,皇帝这话是真是假,也猜度不透皇帝的意思。这种漫无着落的感觉,反而让太后比最开始听到阿芫这个名字时更为惊慌。皇帝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关于阿芫病逝的事情,他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提起…一连串的问题,太后都找不到答案,因而越来越紧张惶恐。

“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当时皇宫染疫的情形,哀家有些心惊。”捉摸不透皇帝的意思,太后也不敢多加试探,只能含糊带过。

皇帝却似乎没有看到,起身道:“这也难免,毕竟天花是疫症,的确让人忧心。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耽搁,这就先去处理天花的事情,也好让母后早日安心。”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咬重了字音,透出无限的意味深长。

太后听得心惊肉跳。

等到皇帝离开,殿内其余的下人退下,太后终于无法再掩饰心中的惊慌失措,想要起身,却失手将桌上的盘碟挥落在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张嬷嬷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扶住太后的手。太后仿佛溺水中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浮木似的,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慌乱地道:“张嬷嬷,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他说阿芫!他还记得那个女人,还记得天花!张嬷嬷!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太后的手冰冷冰冷的,却又有着涔涔的汗意。

张嬷嬷何尝不是心慌意乱,但看到太后这样,却不好再让太后更加忧心,忙劝慰道:“太后娘娘,咱们不能自己乱了方寸,皇上只是提起那个女人而已,这并没有什么。她是染了天花过世的,皇上也知道,想必是因为这次又出了天花,皇上偶然想到,也是正常的,皇上自己不也说了吗?如果皇上真的在怀疑什么,刚才就没有轻轻放过的道理。娘娘别慌,奴婢看这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听了张嬷嬷的劝慰,太后稍微镇静了下,随即却又慌乱了起来,“不对!不对!如果皇上会提起那个女人,说明他没有忘记她,那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他从来都不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说起?还特意提到天花…张嬷嬷,刚才你在旁边的,皇上他每句话里都有别的意思,分明…分明就是在敲打哀家!”

“太后娘娘,您想太多了,奴婢在旁边听着,皇上的话语并没有别的意思,您别太心慌,自己先乱了阵脚。刚才,皇上不还说,提到那个女人惊扰了太后娘娘,还跟太后娘娘您赔不是?可见皇上并没有别的心思!”张嬷嬷竭力安抚她,道,“再说,太后娘娘,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您不是早就做了准备了吗?那位裴四小姐…”

“对!裴元歌!裴元歌!”

被张嬷嬷提醒后,太后立刻反应过来,连声命人去宣裴元歌入宫,听到伺候的太监应声远去的声响,太后才稍稍安定下来,喃喃道:“还好…还好还有个裴元歌,她跟那个女人那么相像,要是皇上还记着那个女人,看在裴元歌的面上,应该也能平息吧…”

第一次看到太后这般无措的面容,张嬷嬷心中却莫名涌起了一股深深的阴霾,总觉得事情定然不会像太后所想的那样顺利。

但是,看着这样的太后,她却丝毫也不敢说出心中的忧虑,只能柔声劝慰。

在张嬷嬷的柔声劝慰下,太后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

接到太后派人宣她入宫的懿旨,裴元歌半点都没觉得惊讶。

如她所料,父亲果然顾忌裴元容和裴府的声誉,没有将那件事闹大,只将裴元容禁足起来,但是,这些天脸色一直都是阴沉沉的,显而易见的恼怒,正巧又赶上皇帝授意他与叶氏为难,便揪起了叶氏涉足颇深的案件,这些天双方没少在朝堂上起冲突,虽然父亲占着道理,但那些事情牵涉非小,要真的闹将起来,叶氏少说也要扒一层皮,太后绝不会坐视,自然是要召自己入宫的。

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形,裴元歌自然也早就做好准备,想好了说辞。

然而,到了萱晖宫后,太后对她却并没有丝毫恼怒不满的模样,反而一见面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扯到身边坐下,却犹自不肯放手,仿佛一个重病垂危之人,看到灵丹妙药的模样,嘴里随意问些家常的问题,但眼神飘忽,心思显然并不在眼前。

太后这个样子…裴元歌不禁暗暗生疑。

但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疑心表现出来,而是神色沉静地回答着太后的问话,最近在家里很好,常常看书,偶尔绣花,或者画新的花样等等…

随着裴元歌温和清朗,如林间小溪的声音缓缓流淌着,太后终于彻底地安静下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淡若尘烟的细眉,盈盈如水的眼眸,嫣红如点的樱唇,还有那欺霜赛雪,吹弹可破的肌肤…记忆里那个女人的容貌已经有些模糊,只剩下大概的轮廓,只是似乎也不及眼前的少女美貌可人…太后终于彻底地安心了。

哪个男人能够拒绝眼前这般美貌温柔的少女?尤其,她与那个女人的容貌还这般相似。

就算皇帝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又如何?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即使皇帝念着年少夫妻的恩情,心中有怨恨,但她现在是太后,她的背后还有叶氏撑腰,皇帝毕竟是皇帝,总要顾全大局,不能肆意而为。再者,还有裴元歌…就算她害死了他的景芫,却也补偿给他一个更加美貌可人的裴元歌。

只要等到裴元歌一及笄,就将她送入宫中,侍奉在皇帝左右,有裴元歌朝夕相伴,再伺机为她说些话,即便皇帝真对她有怨怒,也会慢慢地消磨掉吧!

这样一来,她就得更加花心思笼络裴元歌。

“到底哀家是跟元歌丫头有缘法,原本还觉得有些小恙,一看到元歌丫头你就开怀起来,身上的毛病好像也没了!”太后笑语温然,眉目慈爱比往常更甚,亲热地道,“哀家记得,你刺绣手艺高超,正巧哀家这里有些难得的绣线和布料,还有些稀罕的花样子,放在哀家这里也是浪费,不如给了元歌你,也算物得其主。”

裴元歌心中越发奇怪,太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她会过问父亲和叶氏的冲突,没想到太后非但一字不提,反而对她比往日更加温和慈爱。虽说平时太后也经常赏赐她东西,却是随意而为,看到什么就赏给她什么,不像这次,是猜度着她的喜好而为,倒有些想要投她所好的意味在里面…这就代表着,太后对她比从前更加上心了。

如果说这只是巧合的话,那么旁边张嬷嬷的表情就是铁证了。

张嬷嬷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老人,又是太后的心腹,即使往日对她言行温顺,从来没有盛气凌人或者刁难,但总带着一种淡淡的居高临下的姿态,毕竟无论太后如何看重她,她也只是太后的一颗棋子,在太后心中的地位远不如张嬷嬷。但是这次入宫后,张嬷嬷待她却是带了真正的恭谨敬畏,而将自身置诸在下人的地位…

为什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太后非但没有责难她父亲的行为,反而突然间对她格外友善起来?再者,她刚才进萱晖宫时,太后的神色怎么会那样异常?似乎在恐惧着什么…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够将太后惊吓成那般模样,甚至流露在她的面前?

裴元歌正思索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太后娘娘,叶国公夫人携世子夫人,并叶问卿小姐求见!”

正文 206章 对峙

叶国公夫人携世子夫人、叶问卿进了萱晖宫,看到裴元歌笑语盈盈的坐在太后旁边,太后则是满脸慈爱,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顿时都怔住了。这些天刑部尚书裴诸城突然掀出好几桩大案子,件件都跟叶氏有关,有一桩甚至牵扯到叶国公和叶国公世子,而且有理有据,弄得叶氏焦头烂额。

京城的权贵勋爵,哪家没几桩事端,怎么裴诸城偏就咬住叶氏不放了?

皇后倒台,裴元歌这个外人上位,已经让叶氏内部十分不满,现在裴诸城更欺压到叶国公府的头上,众人哪里能忍?但太后对裴元歌十分宠信,即便裴诸城的行事也让太后觉得不满,但太后却认为,裴诸城早有愣头青的名声,御史台弹劾的奏折成堆,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何况裴元歌这个晚辈?言语之间显然还是在维护裴元歌,让前来进言的叶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满腹怨言,却又不敢发作。

好在这时候叶问卿说了句话,让世子夫人灵机一动。

“裴元歌那个女人就是个狐狸精,不知道使得什么妖法,不但迷住了太后和皇上,就连九哥哥也帮着那个狐狸精说话,处处偏袒她!”

叶问卿喜欢宇泓墨,哪怕有女子跟宇泓墨多说一句话,都会让她大吃飞醋,纠缠不休。这点众所周知,世子夫人也不会把这话当真,但是这话却给她一个除掉裴元歌的办法。无论如何,裴元歌一个外人,却能在太后跟前那么得宠,以至于裴诸城敢欺压到叶氏头上,这是叶氏决不能允许的,更是叶国公府绝对不能允许的。

何况,还有皇后的仇。

原本宫里最掌权的是皇后,世子跟皇后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因此皇后在世时,世子和叶问卿风光无限,连差不多的公主皇子都未必能比,她身为世子夫人自然也跟着沾光。但皇后被废,打入了冷宫,虽然太后仍在,却对世子和叶问卿颇为不屑,反而更看重裴元歌,他们的身份也就跟着一落千丈。尤其这次秋猎,太后居然为了裴元歌则责斥叶问卿,这更让世子夫人难以容忍。

于是,世子夫人便向太后进言,说九殿下对裴元歌极为钟情。

为了取信太后,还说出了一堆似是而非的佐证,一口咬定秋猎赛马上,九殿下相救裴元歌是另有私心,不然为什么别人都没赶上,偏九殿下就赶得那么凑巧?更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到九殿下截住了裴元歌说话,言行极是暧昧。而更聪明的是,世子夫人并没有说要将裴元歌怎样,却是将重点放在了宇泓墨身上,说裴元歌是皇帝中意的人,如果宇泓墨对她起了心思,想必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倒不如用这件事来扳倒宇泓墨。

只要宇泓墨倒台,宇泓哲再也没有别的对手,自然稳坐太子之位。

甚至,可以将裴元歌完全撇清,只说宇泓墨觊觎裴元歌,这样一来,既能够让皇帝对宇泓墨不满,又能继续利用裴元歌,两全其美。

在太后跟前,她如是说道。

但实际上,她却跟叶国公夫人商议过,只要太后在皇帝面前挑明这件事,叶氏就想办法把这件事闹将开来,御史台立刻发难,给裴元歌冠上祸国妖女,媚惑君主,致使父子失和的罪名,定要将裴元歌彻底除掉,以泄心头之恨。

因此,算计着时候,她们赶来求见。

然而,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匆匆赶来,看到的竟是裴元歌和太后如此亲热的情形,顿时面面相觑,目光中的意思显然是在说,这裴元歌果然本事不小,不知道怎么三千两语,就把太后的心思扭转了过来。世子夫人是晚辈,不好先开口,叶国公夫人便道:“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没想到竟然遇到裴四小姐,今儿细看,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难怪这么招人喜欢!”

说着,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后。

听着她意味深长的话语,太后便又想起之前世子夫人说的那些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裴元歌心中暗自思索,素日里在萱晖宫也曾经与叶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见过面,却都对她没有好声色,今儿见面却夸奖起来?再想到三人进来时看到她和太后在一起那奇怪的眼神,以及叶国公夫人说过这话后,太后微微皱起的眉头…事有反常,必有蹊跷,需得小心应对。

略加思索,裴元歌便做出一副又是愧疚又是畏惧又不安的模样,咬着嘴唇道:“夫人谬赞,小女实在不敢当。”

“哟,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夸一夸裴四小姐你美貌,招人喜欢,裴四小姐有什么不敢当的?又怎么成了这样子?难道说这话不能说给太后听吗?”叶国公夫人笑吟吟地道,却是话里藏刀,暗指裴元歌之所以心虚,就是怕被提起宇泓墨的事情,才会如此模样。

裴元歌福了福身,愧疚地道:“小女知道,小女父亲最近对叶国公府多有得罪,叶国公夫人必然是恼我的,只是小女父亲脾气素来刚硬,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小女也无法可想。小女在这里代父亲给夫人赔罪,还请夫人稍息怒火,不要气坏了身体,那就是小女的罪过了。”

反正父亲跟叶氏冲突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倒不如她先兜开了说,反而显得踏实,并不心虚的模样。

叶国公夫人既没有想到裴元歌说的是这件事,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太后闻言,看向裴元歌的眼眸越发柔和起来,元歌丫头既然主动说起,并没有隐瞒,说明她并不心虚,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站在叶氏这边的,这让太后更加满意。

毕竟现在是她极需要裴元歌的时候,裴元歌心向她自然是最好不过。

叶国公夫人顿了顿,冷哼一声,微微别过眼,冷冷地道:“裴诸城在朝堂上给叶氏找了那么多麻烦,裴四小姐一个轻飘飘地赔不是就想遮掩过去。裴四小姐倒是好大的颜面,好值钱的赔不是。”

她这番冷言冷语,却在不知不觉的落入了裴元歌的言语陷阱,映照着裴元歌的话语,倒像是先前夸奖裴元歌的话语都是反话,正是因为朝堂上裴诸城的行事而迁怒裴元歌,故意给她脸子瞧。

裴元歌并不怕叶国公夫人在太后跟前说她的坏话,只要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就能想办法化解,先前章国公府人那话一出,太后脸色立刻微变,显然这其中是有缘由的,偏偏她却猜测不到,那就无法可想。因此她故意将话题转移到父亲和叶氏的冲突上,至少表明叶国公夫人是有理由看她不顺眼的,那么从叶国公夫人嘴里说出的关于她的话语,就很值得商榷了。

太后是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

因此,裴元歌并不多言其他,而是轻言细语地解释道:“难怪叶国公夫人会生小女的气,的确是小女父亲不对。虽然小女从未见过叶国公和世子,但是既然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有太后娘娘掌舵,自然不会有事端的,就算有案子只怕也是被人冤枉的。小女也曾跟父亲说这番话,但小女父亲根本就不听,还说小女女孩子,不懂得朝堂政事,不要多嘴,将小女呵斥了一顿,也因此恼了小女,这些天对小女都没有好声色,小女想要劝阻也无法可想…”

说着,忍不住微微露出些许委屈,眼眸隐隐闪烁起泪光。

太后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对于裴诸城当年在京城的行事作风略有所闻,裴元歌的话语分明在理,又字字句句都符合她心中所想,自然是相信的。也难怪元歌丫头会委屈,她倒是站在叶氏这边,想要劝阻裴诸城不要跟叶氏杠上,结果被裴诸城骂了一顿,现在在萱晖宫又被叶国公夫人这样责难,倒是两面都得罪了人,毕竟还是小姑娘,怎么能不觉得委屈?

就在这时,世子夫人凝视着裴元歌,开口道:“听说裴尚书最疼爱裴四小姐,当初为了裴四小姐的,直接砸了镇国伯府,怎么能舍得骂裴四小姐?”

似乎是在关心裴元歌,却是暗指她这是空口白话,虽然说为叶氏求情,被裴诸城责骂,实情并非如此。

“秋猎时小女逞强赛马,已经被父亲责骂,回去当天就被罚跪祠堂,连着几天没有见小女。后来又因为这事,更加对小女不待见,见了小女就沉着脸,说就是他素日里太疼爱小女,才纵的小女被迷了心窍,还说邀请教养嬷嬷回府,好好教导小女规矩。太后娘娘命人去传小女入宫时,小女正在跟教养嬷嬷学规矩呢!叶国公夫人如果不相信,尽可以去裴府打听!”

说着,神情越发委屈,眼眸颗颗粒粒地挂在睫毛上闪呀闪的,似乎随时都可能滴落下来。

她这话倒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裴元容事发,大概也连带着让裴诸城想起了她的事情,以及裴元舞,口口声声说他素日里太纵容她们姐妹,才会弄得个个没规矩,因此特意请来一位教养嬷嬷,重新教导裴府众位小姐的规矩。因此,裴元歌丝毫也不怕太后去查她的这番话。

只要查到父亲最近几日的确对她冷声冷色,太后自然会相信她的话。

毕竟裴元歌的言行一向很让太后满意,又深得裴诸城赞许,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触怒裴诸城,对她沉着脸,又要请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而且时机这么巧,偏生就在裴诸城和叶氏起冲突这段时日。只要太后相信了她的心思是向着太后和叶氏的,消除了对她的怀疑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怀疑起叶国公夫人,毕竟叶氏针对她又不是一次两次。

果然,闻言后,太后看向叶国公夫人的眼神顿时幽深起来。

正文 207章 抓住痛脚

叶国公夫人还没察觉到异样,世子夫人却惊讶地注视到太后眼神的变化,心中暗自警惕,这个裴元歌果然口齿伶俐又善于伪装,不动声色间就让太后联想到叶氏内部对裴元歌的敌视,而这种敌视的起源正是皇后,也是太后和叶氏的心结所在。只要想到这点,太后难免就会怀疑她们的话语,是否还是在针对裴元歌,故意陷害,再想到皇后,因而跟叶氏产生分歧。

这种片刻间扭转局面的本事,的确不容小觑。

不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进来时,太后和裴元歌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但裴元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们在利用她和宇泓墨做文章,否则,以裴元歌的能言善辩,定然会为此事辩解,而不会只是用这种笼统的手段,这正说明她还没有摸透这次的陷阱所在。

无论多可怕的栽赃陷害,只要知道,总还有可能想办法辩解。

但是,如果她根本就不知道叶氏这次的算计和手段的话,以有心算无心,那么得逞的机会就要大得多。世子夫人想着,眼看着叶国公夫人目露怒色,正要说些什么,生怕她激动之下会说漏嘴,让裴元歌察觉到异常,忙笑着开口道:“这么说起来,裴四小姐倒是受委屈了。毕竟,再怎么说,裴尚书也是你的父亲,孝字当头,身为女儿又哪里能够劝阻得了?裴四小姐不必太放在心上。”

哦?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她?

原本以为叶氏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在太后面前诋毁她,要有一场硬仗来打,没想到这位世子夫人居然就这样结束了这场对峙…皇后总比太后亲,她扳倒了皇后,叶氏应该心里有数,世子夫人不可能对她没有恨意。这样说起来,世子夫人肯这样轻松地放过这件事,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们有更加万无一失的办法可以在太后面前中伤她,甚至…除掉她!

想着,裴元歌露出了感激的笑意,柔声道:“世子夫人能够体谅小女的难处,真是让小女松了口气,小女真担心,叶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会因此恼了小女,毕竟,您们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若是因此和太后有所冲突,那就是小女的罪过了。至于太后娘娘…”说着,转身回到太后跟前,挽住她的手臂,笑意嫣然地道,“我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太后娘娘这么疼我,我相信,太后娘娘一定能够体谅我的难处,不会怪罪我的。太后娘娘,我没有说错吧?”

太后看着她,面露慈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这次她的确没有因为裴诸城的事情迁怒裴元歌,而这种宽容和信任,被裴元歌这个当事人用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来,更是大大地取悦了太后。

倒是想到叶氏对裴元歌的敌意,眉头越发皱得紧了。

世子夫人见状,知道再说下去,只会给裴元歌机会,让她继续挑拨太后和叶氏的关系,忙暗地里扯了扯满面愤怒的叶国公夫人,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她什么都不要再说。太后虽然重新裴元歌,但是这种宠信显然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那么,想要打碎这种宠信,也必须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但不是叶氏的利益,而是太后和叶氏共同的利益。

而之前她所说,利用裴元歌来扳倒宇泓墨,则正符合这种利益。

与其在太后已经坚信的事情上跟裴元歌磨嘴皮子,顺便挑拨离间太后和叶氏的关系,还不如转开话题,等到裴元歌离开后,在太后面前慢慢谋划能够一举除掉宇泓墨和裴元歌的办法。想着,世子夫人便笑着转开话题,而说起女子最喜欢的关于衣料,首饰、刺绣之类的话题,殿内的气氛顿时慢慢变得融洽起来,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裴四小姐匆匆进宫,似乎有些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看着火候差不多。世子夫人笑吟吟地道,“正巧我们和太后娘娘也有些私事要聊一聊。”

刻意咬重了“私事”的音,意思很明显,我们和太后娘娘要说的话,不是裴四小姐你该听的,识趣的话,就自己主动回避。

看她一幅笑里藏刀的模样,裴元歌倒真想赖着不走,不过她却是将目光投向太后,见太后皱着眉头,却还是对她点点头,便笑着起身道:“多谢世子夫人体谅我,既然如此,那小女就告退了!”说着,对着众人福了福身,便朝着她住惯了的霜月院走去,边走便在心里猜度着叶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的用意。

等到裴元歌离开,叶国公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太后娘娘,您有没有跟皇上说那件事?”

她觉得自家媳妇出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既能够利用裴元歌除掉宇泓墨,又能利用后手除掉裴元歌这个祸害,到时候成年的皇子就只有身具叶氏血脉的宇泓哲一人。等到宇泓哲继位,很多事情都会大不相同,到时候叶氏定然繁盛更胜以往。

而且,这种风月情事,最适合捕风捉影,只要一件事就有可能产生心结。

听她们把裴元歌调走,太后就知道必然是为了这件事,冷笑道:“在你们来之前,哀家已经跟皇帝提了。但是,皇帝根本就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反而…”反而提起那个令她心惊胆战的名字——阿芫!只要想到皇帝居然还记着阿芫,但是却隐瞒了近三十年都没有提过,她就觉得难以言喻的心惊和恐慌。

“皇上的心思一向深沉,很难被人窥破,不流露出怒气,未必心中就不在意。”世子夫人轻声细语地道,“毕竟,皇帝是个男人,而且对裴四小姐十分中意,怎么可能容许殿下觊觎?任何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会轻易放过那个觊觎的男子的!”

太后冷笑道:“你确定,宇泓墨真的中意元歌?这位九皇子的眼界可是高得很,别看整天笑盈盈的,心思却极为狠绝,眼光又准,手段又狠,他会傻到去跟皇上争女人,引起皇上的不满?他又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裴元歌的身份有多敏感,他能不知道?”

“太后娘娘您想想,九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他可是那种就算别人死在他眼前,他也未必会眨一眨眼睛的人,可是在秋猎上,他居然冒着那样的危险去救裴四小姐?当时的情形有多凶险,太后娘娘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钟情于裴四小姐,九殿下又怎么可能这样做?说句僭越的话,裴四小姐是您的人,她若是死了,对九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吗?再想想从前的情形…”世子夫人将她所知的裴元歌和宇泓墨都在场的情形娓娓道来,语气十分肯定,倒是颇有一番感染力,说到最后,几乎连她自己都觉得,九殿下的确是对裴元歌有意的了。

太后又皱起眉头,觉得世子夫人所言的确有些道理。

“太后娘娘,这种男女情事是最难琢磨,以妾身所见,九殿下对裴四小姐的确是有意的,只不过碍于裴四小姐的身份,竭力按捺。俗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若是九殿下长久不见裴四小姐,说不定真的会消磨尽了这份心思,倒不如我们多为九殿下制造些机会,到时候总会有端倪露出来,再想办法让皇上察觉到这点,自然会对九殿下不满…”世子夫人温柔的声音仿佛是从梦境最深处传来,“太后娘娘,妾身知道,您十分喜爱裴四小姐,但是是有轻重缓急,若能让皇上对九殿下产生心结,进而厌恶,那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啊!”

随着她的话语,太后也开始意动。

尤其想到皇帝那几句意味深长的关于阿芫的话语,太后就更加动摇起来。皇帝记得那个女人,那个神似她的裴元歌对皇帝来说就有了更加不同寻常的意义,如果宇泓墨真的犯了这种忌讳,绝对会被皇帝厌恶。如果能够除掉宇泓墨,那么哲儿就变成了唯一成年的皇子,继承大统的机会大为增加…在这种情形下,即使皇帝对她这个太后有什么怨气,在孝道和叶氏的双重压力下,也未必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想到裴元歌对皇帝的补偿作用,一时间又有些下不定决心。

“太后娘娘,如果说九殿下对裴四小姐真有这样的心思,那结果自然不必说。但如果九殿下并没有这种心思,那两人并无交涉,自然对裴四小姐也不会有任何损害,您说是吗?”世子夫人笑意嫣然,心中却在暗笑,只要太后帮忙,设计给裴元歌和宇泓墨相遇相处的机会,那么,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两人兜进去,定要给他们按个私通的罪名,一举除掉两人。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太后,她深吸一口气,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太后在宫中时日既久,人脉又多,虽然宇泓墨的行踪很难打听,但还是找到机会,安排两人相遇。而为了能够得到第一手消息,世子夫人早在霜月院安插了人手。这天,终于有消息传过来,说裴元歌和九殿下在会面后,之后两人各自甩开身边的人,悄悄到了假山群中。

世子夫人又惊又喜,一再确定道:“消息确实可靠吗?不是九殿下截住裴元歌,而是裴元歌和九殿下一起到了假山后面?”原本她压根就没想到宇泓墨和裴元歌有什么关系,只是想要骗过太后,然后找机会栽赃陷害,没想到歪打正着,居然说中了真相。而且还不是九殿下觊觎裴元歌,而是裴元歌和九殿下有私。

这真是天助我也!

世子夫人和叶国公夫人相视,霍然起身道:“走,入宫觐见太后,这次倒要看看裴元歌还怎么置辩!”

正文 208章 百口莫辩?

叶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兴冲冲地来到萱晖宫,告诉太后,裴元歌和宇泓墨有私情,两人正在假山群中私会。太后自然不信,两人信誓旦旦地道:“太后娘娘,这事千真万确,是妾身入宫时凑巧看到的,说不定现在还没散。您此刻过去,或许还能赶上亲眼目睹呢!”

太后沉思了片刻,便随着两人来到御花园中。

才走到假山附近,太后便看到一身红衣,妖娆魅惑的宇泓墨正从假山群间的鹅卵小路走出来,笑意宛然,风情慵懒,顿时眉头一皱。

看到太后,宇泓墨也是一怔,随即挑眉而笑:“皇祖母安好!”

“见今日阳光晴好,哀家便想到御花园走走,散散心,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墨儿。哀家记得,墨儿你平日里最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怎么,今儿转性子了?”在宇泓墨面前,太后终究还要顾及形象,稍顿片刻,便恢复了往日慈爱和蔼的模样,温声问道。

宇泓墨浅浅一笑,眸光潋滟:“孙儿也是阳光晴好,到御花园散散心,没想到正好遇到皇祖母,倒真是巧了!”话语散漫,表情满不在乎,明显表明他所说的是虚言。

话音未落,便听到里面传来世子夫人清脆的笑声:“咦?裴四小姐也在这里?”

却是世子夫人和叶国公夫人见宇泓墨才刚从假山群中出来的模样,想着或许裴元歌还没离开,又怕宇泓墨故意跟太后说话,拖延时间,让裴元歌有机会离开或者躲起来,便趁着两人说话的机会,从旁边绕道进去,果然看到一脸惊慌失措的裴元歌,世子夫人便立刻开口说话,好提醒太后裴元歌的所在。

闻言,宇泓墨眼眸中飞速闪过一抹喜悦,随即变为不安惶恐,似乎在低眉沉思对策。

太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眼冷凝。

“妾身刚才看到这边身影一闪,像是裴四小姐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毕竟,太后娘娘这么疼爱裴四小姐,既然遇到了,无论如何也该出来请安才是,好端端的裴四小姐怎么会躲着太后娘娘呢?妾身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就稀奇了,裴四小姐身姿婀娜,这是哪个宫女这么好福气,跟裴四小姐能有几分像,就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真是裴四小姐!”世子夫人笑语如铃,抖落了满地,将裴元歌拉了出来,道,“难不成看见太后娘娘,裴四小姐还害羞吗?”

言下之意,显然是说裴元歌躲着太后,事有蹊跷。

裴元歌面色微白,忍不住愤恨地看了眼世子夫人,随即低眉,盈盈上前参拜:“元歌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冷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眼下这情形,跟将宇泓墨和裴元歌堵个正着也差不多了,再看宇泓墨的神情姿态,显然两人之间有不可靠人的事情,再加上世子夫人和叶国公夫人这些日子在她面前说的话,难道说,裴元歌真的跟宇泓墨…太后心中难以抑制地起了怀疑之心。

看到这个情形,叶国公夫人顿时喜形于色,这个裴元歌坏了叶氏多少好事,偏偏有太后护着,无法动她,没想到她居然自寻死路,跟宇泓墨搭上了,这下正好,借她的手为宇泓墨在皇帝心中钉一颗钉子,再用宇泓墨除掉裴元歌,一举两得,真是太妙了!想着,便朝世子夫人递了个眼色。

“咦?裴四小姐在里面,而九殿下也是从这里出来,难道说之前九殿下和裴四小姐在里面…”世子夫人像是才察觉到这点,失声道,随即又察觉到自己的话语是不该说的,忙掩住了口,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但被她这么一说,等于就是坐实了裴元歌和宇泓墨私会。

裴元歌闻言,面色更加苍白,咬牙道:“不——”

“是啊,刚才本殿下是和元歌在里面说话。”宇泓墨截断了她的话语,笑吟吟地开口,美目凝视着世子夫人,嘴角弯弯,“怎么?叶国公世子夫人,不行吗?”

“没…妾身并没有这么说。”世子夫人被宇泓墨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随即强笑道,“只是妾身有些奇怪,不知道九殿下有什么事,非要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跟裴四小姐说,又非得分开走,难道是不能让人知道不成?还叫裴四小姐叫得如此亲热,难道…”说着,掩袖作假笑状。

宇泓墨笑着道:“既然要在私密地方说,自然是不能为外人知道的私密话,海芋你真是善解人意!”

闻言,世子夫人面色微红。

海芋,正是她的闺名,她才刚说九殿下叫裴元歌的名字,十分亲热,九殿下转口就喊了她的闺名,这还真是…而且,她说九殿下和裴元歌私会,若是九殿下否认,她自然可以继续追问下去,总要将裴元歌和九殿下追问得哑口无言,偏偏她说什么,九殿下就承认什么,反而让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