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王青素的特殊,也或许是因为宇泓墨的身世经历和他相类,他曾经有意无意地关注过他。

可惜,在争斗方面,宇泓墨让他十分满意,但在对待生母养母的事情上,却让他无比失望。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需要一个纯良的儿子,他需要的正是这种心思机敏,手段狠厉的儿子,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朝着叶氏切割过去…但是,对生母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杀死生母以求讨好养母!

也正是因为这样,皇帝才会格外愤怒。

皇帝没有想到,他会被这么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勾起这么多的情绪,收拾了一下,才问道:“从哪里得来的?”

“小女有此从九殿下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说很好闻。所以,九殿下就送了这些香粉和焚香片给小女!”反正都已经被皇帝知道了,何况现在泓墨危机深重,裴元歌也就顾不得那些矜持,坦然相告,“皇上,这些是王美人亲手制作的香,如果九殿下真的如皇上所言,对生母不闻不问,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或许,这些东西是宇泓墨在冷翠宫找到,故意让你送来的!”

“皇上,小女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告知皇上!”裴元歌说着,将左手的红绳解开,皓白如玉的手托着那颗七彩晕转的七彩琉璃珠,送到皇帝面前,道,“皇上您还记得吗?在萱晖宫里,赵婕妤曾经向小女讨要七彩琉璃珠,结果最后讨到手的却是一颗普通的琉璃珠,因此露出了她只是想要巧取豪夺七彩琉璃珠的心思。小女的娘亲留给小女一颗七彩琉璃珠,而小女又从棋鉴轩斗棋,赢得了一颗七彩琉璃珠,凑成一对,按理说应该左右手各戴一只,但是小女当时的手腕上却有一颗普通的琉璃珠,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骤然看到七彩琉璃珠,皇帝心中已经有些紊乱,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看向裴元歌的眼神中更带了几分柔和和慈爱,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小女当然不可能早就知道赵婕妤会讨要七彩琉璃珠,所以事先戴了颗普通的琉璃珠来算计她。当时,之所以恰好有那么一颗琉璃珠,是因为小女的七彩琉璃珠已经不再是一对,而只剩下了一只,为了不被父亲发现,这才寻了一颗普通的七彩琉璃珠加以掩饰。”裴元歌轻声道,“皇上,您知道另一颗七彩琉璃珠在哪里吗?”

皇帝沉默不语,心头已经有了答案。

“小女曾经在病重时中毒,身体虚弱,所以父亲才把七彩琉璃珠给小女,因为七彩琉璃珠对于因为中毒而虚弱的人有温养之效,好处极多。而王美人也曾经因为中毒而毁容,身体十分虚弱,所以九殿下想要为她求取七彩琉璃珠温养身体,也正因为这样,小女和九殿下才会相识。”裴元歌深吸一口气,这才抑制住情绪,道,“在萱晖宫的时候,另一颗七彩琉璃珠正在王美人的身上!”

宇泓墨肯为王美人求取七彩琉璃珠这样的稀世奇珍,对王美人的心思不言自明。

“当然,就像这几包焚香片可能是九殿下从冷翠宫得到,再交给小女一样,皇上您也可以怀疑,另一颗七彩琉璃珠,是小女当时交给九殿下,今天故意在您面前说这样一番话。可是,皇上,”裴元歌双眸中泪光渐渐浮现,情真意切地道,“如果当时在冷翠宫,在皇上怀疑九殿下的时候,九殿下就说出这两件事,取出七彩琉璃珠,再从小女府上拿来这几包焚香片作为证据,证明九殿下对生母一片心意,情真意切,绝不可能做弑母的事情,总能洗脱自己弑母的嫌疑,至少也能够让皇上您心思动摇,不是吗?”

因为在那个时候,宇泓墨刚从外地回来,总不可能从冷翠宫拿到焚香片,交给裴元歌,再让她放回府中;而当时若能从王美人身上取得七彩琉璃珠,也可以证明七彩琉璃珠原本就在王美人身上。

有了这样两样证据,至少宇泓墨的嫌疑会小很拖。

“但是九殿下却没有说出来,皇上,您知道为什么吗?”裴元歌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了眼她,随即又转过头去,心乱如麻。

“因为,这两件事都与小女有关,如果九殿下当场说出来,又有这两样证据,就等于将小女与九殿下的私情公布于世。小女经历过两次退亲,又因为太后的一句戏言,弄得满城风雨,摇摇欲坠的清誉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裴元歌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之意,“您是皇上,您对九殿下的观感有多重要,九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宁愿在您心目中背上弑母的嫌疑,都不愿意把小女牵扯进来!皇上,九殿下对小女尚且如此,何况是他的生母呢?”

这番话情真意切,本就令人感触颇深。

何况,还牵扯到太后寿宴的事情。皇帝当然知道,裴元歌原本已经和寿昌伯府世子定亲,但就是因为太后寿宴上,太后的一句昭容,他的一句昭仪,惹得满城风雨,不但毁了她和寿昌伯府的亲事,还将她牵扯进皇室争斗。

对此,皇帝终究带着几分歉意,闻言难免多了几分触动。

“皇上,九殿下为了维护小女,而背上了弑母的嫌疑,小女又怎么能够置之不理?所以小女才一直要请求要见皇上!”裴元歌声音哀切,“正因为小女如此真切地知道九殿下对生母的情意,所以才更加无法冷眼看着事态发展而置之不理。请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您是九殿下,失去了深爱的生母,已经悲痛欲绝,却还要被人当成是弑母的凶手,您会作何感想?这何其残忍?”

何其残忍?

那哀凉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皇帝耳边不断回响,让他铁石的心肠也有些触动。

若换了是他,失去了永德王府所有人的时候,却还被人当做是谋害永德王府的凶手…真切地回想起二十九前的事情,皇帝便觉得心中一阵近乎窒息的痉挛,更不要说将自己代入被人当做是凶手的嫌疑了。

“皇上,如果九殿下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工于心计,善于伪装,为了攀附柳贵妃而不择手段的话,那么,在听到王美人噩耗的时候,九殿下就不该表现得那么悲痛欲绝。柳贵妃抚养他十一年,若是他对生母表现出这样的感情,难道柳贵妃的心里不会有芥蒂吗?如果九殿下真的像您说得那样,杀死生母为了向柳贵妃表明心迹的话,那就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啊!”裴元歌在这时候又抛出了一个疑点。

皇帝闭上眼,手撑着额头,感觉思路凌乱无比,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来。

明明十一年来,宇泓墨对王美人不闻不问,任由她在冷宫里“疯癫成狂”,可为什么从裴元歌的嘴里说出来,突然间就变成了宇泓墨对生母感情深厚,以至于为她的死而悲痛欲绝?这种颠覆未免太过悬殊,以至于皇帝的潜意识里实在很难接受。

毕竟,这和他长久以来的观感冲突太过激烈。

“皇上,请您站在另外一种立场上,仔细地回想九殿下听闻王美人噩耗到如今的种种表现,哪一点不是一个痛失生母,悲痛欲绝的儿子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裴元歌再次问道。

皇帝紧皱着眉头,真的回想起来,的确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破绽,但是…

“或许皇上您会认为,九殿下的表现越是没有破绽,就越说明他城府深沉,演技精湛,这个人就越可怕。”裴元歌说出了皇帝心中所怀疑的事情,情真意切地道,“但是皇上,您有没有试着想过,您之所以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因为它并非伪装,而根本就是真的呢?”

根本就是…真的?

皇帝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神色有些挣扎。

“皇上,小女能够明白您的顾虑,置身皇宫这样的处境,对人对事总要多三分的戒备之意。就像小女从前在姨娘手底下讨生活,经历了无数的事情,也曾经觉得天地晦暗,人心险恶,谁都不能够相信。但是,到现在,小女却还是有了父亲,母亲,还有…。九殿下!”想到前世的事情,再想到重生后的种种经历,裴元歌心情复杂地道,“是他们让小女明白,不能因为曾经看过人心的冷漠,残忍,自私,贪婪,就武断地认为天底下所有的美好都是虚伪,而所有丑陋狠毒却全都是真的!”

皇帝霍然转头,沉沉地盯着裴元歌,却从她本该稚嫩的眼眸中,看出了一股难言的沧桑。

这样的眼神,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但是,裴元歌却总是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和聪慧,以至于皇帝总会下意识地忽略她的年龄。现在看着这双矛盾的眼睛,皇帝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女,也曾经过有过极为惨痛的经历,也曾经被全天下抛弃,惨痛而绝望…

可是,她却说,不能因为看过人心的冷漠,残忍,自私,贪婪,就武断地认为天底下所有的美好都是虚伪,而所有的丑陋狠毒却全都是真的。

是因为有这样的信念,所以裴元歌才能够有着阅览世事后的聪慧机敏,同时却又保留着人心最初的那份悸动,那种为了所在乎的人儿不惜一切地拼搏吗?所以才会那种矛盾的,让他欣赏而又艳羡,真正地脱离了阿芫的影子,而变成活生生的裴元歌触动他心扉的魅力吗?

或许,只有裴诸城那样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女儿。

“裴元歌,你怎么就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皇帝定定地问道,以往那些想要求情的人,不会察言观色,只一味鲁莽的人,才刚开头就会被他堵回去,绝不可能说到这般真切的地步;而那些聪明的,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却又太在乎他的喜怒,眼见事不可为就会立刻改变话题,免得被他轰出去…。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直言不讳,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偏偏,字字句句都能说进他的心里,让他无法忽视…

“那是因为小女知道,皇上对小女存有怜惜之心,才敢如此放肆!”裴元歌坦然道,“就像在面对父亲时,因为知道父亲疼爱小女,因为小女敬爱父亲,所以当小女觉得父亲的认知有错误的时候,就会当然地说出来,即使有时候说话不中听,惹得父亲大怒,但只要父亲平静下来,就会明白,正是因为他是小女的父亲,小女才敢这样直言不讳。说句僭越的话,有时候小女会不自觉地将皇上当做父亲来看待,因此就…。”

“这么说,你是为了朕好喽?”皇帝挑眉道,“不是为了宇泓墨?”

“呃,也有因为九殿下的缘故!”裴元歌不便否认。

“…。”皇帝第一次觉得拿裴元歌没办法,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皇上,您曾经答应过小女,在您允许的范围内,可以答应小女一件事。现在,小女已经想好了。”原本裴元歌已经做好了皇帝压根就听不进去她的话语的准备,现在这样子,已经比她原来设想的情形好多了,那么这件事的进行想必也会更加顺利。

皇帝如临大敌,警戒地道:“什么事?”

他真后悔当时一时心软,说出那样的允诺,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绳索!虽然说现在经过裴元歌的那些话,他对于原来的想法已经有了些许动摇,但长久以来的观感在那里,皇帝绝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因为裴元歌的这番话就纠正过来。所以,如果现在裴元歌让他给她和宇泓墨赐婚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皇上,小女知道,即便小女说得天花乱坠,一时半刻之间,皇上也不可能改变心中的想法。所以,小女请求皇上,请您暂时不要对冷翠宫的事情做定论,请给九殿下一段时间,请您真正的,好好地去看一看九殿下,去感受一下九殿下的心!”裴元歌声音轻柔却坚定,“小女相信,总有一天,您会发现,九殿下的心里也有着您所不知道的美好的一面,他绝对不可能弑母的!”

没想到裴元歌提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古怪的要求,皇帝一怔。沉默片刻道:“你知不知道朕的这个允诺有多珍贵?而你居然就要耗费在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你确定吗?”

裴元歌的话虽然不能立刻扭转他的印象,但心中总有怀疑,日后总会对这件事多点关注。

浪费这个珍贵的允诺,简直是多此一举!

“小女确定!”裴元歌肯定地道。但实际上,却是她给皇帝挖的一个坑,给泓墨铺的一条路,给柳贵妃和宇泓烨埋下的一根刺。

虽然说有了她的这番话,皇帝也会对冷翠宫的事情存疑,在日后加以验证。但是,以柳贵妃的精明,不可能露出太有针对性的破绽或者错误,想要查到柳贵妃和宇泓烨头上实在太难。对皇帝来说,王美人的死,毕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长时间查不到结果,自然而然就会忘记,不会太记挂。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皇帝对泓墨的怀疑减轻,偶尔会怀疑泓墨对王美人或许的确有感情。

但是,她搭上这样珍贵的允诺,引起皇帝的重视,首先,她这样的肯定,会让皇帝的心思更加动摇,其次,有了这个珍贵的允诺,皇帝再去看待这件事的时候心境就会有所不同。他会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求个答案便无法甘心。那么,当找不到确实的证据后,皇帝自然就会将目光投到宇泓墨的身上,想要从任何蛛丝马迹中确定他对王美人之事的观感。

当一个人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时,他就会不自觉地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而泓墨…。泓墨原本是王美人的儿子,却被抱养到萱晖宫,这和皇帝原本是永德王府的嫡次子,却被过继到先皇名下的经历何等相似。而她方才的话语又有意无意地请求皇帝将自己带入泓墨的境地,两人的经历本就有所相似,对于泓墨的处境,再联想到自己从前的情形,皇帝应该比任何人更能够感同身受,也就会因此对这个儿子更多几分用心。

这种共鸣越多,越深刻,就对泓墨的将来越有利,而对柳贵妃越不利。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柳贵妃所处的位置,正是皇帝深恶痛绝的养母太后…

虽然泓墨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他往后的日子和从前无异,柳贵妃有了宇泓烨,更知道了泓墨对生母的感情,非但不可能有从前对泓墨的爱护维护,反而可能会帮着设计陷害泓墨。但是,如果泓墨能够因为这件事而引起皇帝的共鸣和重视,反而将劣势扭转为优势,想要对付柳贵妃和宇泓烨会更多一份把握。

至于这其中的度,裴元歌相信,泓墨一定能够处理好的。

这个允诺,是她为皇帝挖的一个坑,为泓墨铺的一条路,为柳贵妃和宇泓烨埋下的一根刺!

“裴元歌,你就这么相信宇泓墨吗?”皇帝的心思果然被勾动,虽然和开场时问裴元歌的话语相同,语气却是迥异。

裴元歌的回答却是同样的坚决:“是!”

皇帝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他之所以不愿意再为宇泓墨和裴元歌赐婚,就是因为冷翠宫的事情引起他的警惕,让他怀疑宇泓墨接近裴元歌,同样是不怀好意,心存利用。但现在听裴元歌这样说话,再看到裴元歌这样信心满满的模样,甚至不惜浪费掉他珍贵的允诺…。“好,朕答应你!”

“谢皇上!”裴元歌欣喜地道。

皇帝摇摇头:“别急着谢朕,既然你对宇泓墨这么有信心,那么,裴元歌,我们不如来做个约定吧!今晚的事情,你请求朕的条件,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能告诉宇泓墨。从今晚开始,三年!三年的时间里,你不能和宇泓墨见面,不能和他通信,三年后,如果他还向朕请旨赐婚,那么,朕就成全你们!你敢跟朕赌这一场吗?”

裴元歌稍加思索,便道:“皇上,小女相信九殿下!”

于是,当天整个皇宫都传遍了一个消息,裴四小姐裴元歌求见皇上,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紧接着皇上大怒,厉声呵斥裴元歌不知进退,将她轰了出来。而次日的早朝上,原刑部尚书裴诸城被皇帝下令,贬职到关州去任职左布政使,于是,朝廷内外都知道,这位裴四小姐在皇上面前失宠了。

而知道内情的人却明白,裴四小姐必然是为九殿下请求,触怒了皇上,连带着连累了父亲。

而这正是皇帝所要的效果,他之所以不愿意为宇泓墨和裴元歌赐婚,就是担心宇泓墨是因为他对裴元歌格外特殊,故意要利用裴元歌为他固宠,心存利用。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裴元歌在他面前失宠,而宇泓墨也会猜想,裴元歌是为了给他求情而触怒了皇帝,连带父亲都被连累。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等到三年丧满,宇泓墨又会怎么对待裴元歌呢?

若他真对裴元歌有心的话…。

——我是三年后的分界线——

三年时光,匆匆流逝,京城人事变换,难以言尽。

“泓墨,你这次又在边疆立下战功,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御书房内,皇帝望着底下身着戎装的宇泓墨,语调颇为温和。

这三年来,朝堂上皇帝仍然如同以前一样器重他,似乎三年前冷翠宫那幢惨案,并没有让皇帝对他留下任何阴霾,而柳贵妃明面上也仍然十分疼爱他,现在的宇泓墨,比起三年前风头更劲,和柳贵妃所出的七皇子宇泓烨并驾齐驱,被称为京城双杰,正是京城名媛魂牵梦萦的梦中夫婿。

比起三年前,宇泓墨原本就绝色的面容似乎更加的耀眼夺目,但为人却比三年前要沉稳许多,听着皇帝的夸奖,神色却依然沉静,忽然跪倒在地,道:“父皇,儿臣…想要向父皇求个恩典。”

“哦?到底是什么事?”皇帝淡淡笑道。

宇泓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儿臣想要娶关州左布政使裴大人之女裴元歌为妻,请父皇恩准!”

正文 237章 婚事之争

皇帝默然,这不是宇泓墨第一次提出赐婚的请求。

早在几个月前,宇泓墨奉旨清肃棘阳州的地方势力后,就曾经推辞了他的赏赐,而是提出了赐婚的请求。当时皇帝还奇怪,两年来,宇泓墨绝口不提裴元歌,怎么会突然赐婚。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宇泓墨求旨赐婚的那天,是王美人过世后的第二十八个月的第一天…。

守丧三年,二十七月足。

虽然说王美人下葬时只是婕妤,暗规制,宇泓墨只需守足百日热孝,之后便可除孝。而宇泓墨也并没有做出继续守孝的模样,除去丧服,依旧会朝堂任职行事,似乎与从前无异。直到他提出赐婚,皇帝想起二十个月的限制,再回想起宇泓墨那二十七个月的行为,却突然发现,这二十七个月里,宇泓墨依然谨守着所有服孝的规矩,不食荤腥,不饮酒,不近女色,不参加宴席,而且再也没有穿过大红色的衣裳…。

他在独自地,默默地,不为任何人所知地为王美人守孝。

而在孝期刚过的第二天,他就为他和裴元歌求旨赐婚…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由心而发,毫无作伪的行为,那么,就像裴元歌所说的,宇泓墨对王美人的确有着深厚的感情,而且对裴元歌有心。但是,或许是裴元歌当初那番话对他的震撼太大,以至于现在的皇帝不敢再想从前那么信任自己的判断,所以当时皇帝变了脸,拂袖离去,而宇泓墨也并没有再坚持。

接着,五个月后,宇泓墨第二次提起这件事。

四个月前,第三次…

而这次,已经是第四次。

虽然说皇帝还想要再等等,再确定一点,但是算起来,裴元歌已经十六岁,不能再拖延了,她的婚事也该尘埃落定了。皇帝眼眸微垂,许久,忽然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从西北边关回京,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多谢父皇!”

宇泓墨转身离开御书房,走在通往春阳宫的道路上,步履颇为轻快。第一次向父皇请旨时,父皇当场变脸,拂袖离开,而宇泓墨也不气馁,每立一次功劳,便求一次旨,尽管父皇从未允诺,但每一次的神色似乎都有一点缓和,这更让宇泓墨看到了希望,如果元歌真的彻底触怒了父皇,如果父皇确实不愿意为元歌和他赐婚,那早就会开口拒绝,让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既然父皇的态度暧昧不明,那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虽然不知道三年前,元歌究竟如何触怒了父皇,以至于连裴尚书都被迁怒,但绝对和他有关。元歌对他情深意重,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她再受委屈。所以,哪怕希望渺茫,他还是想要走正当的途径,由父皇赐婚,让元歌堂堂正正地风光大嫁给他。

果然,这次他再请旨,父皇非但没有怒色,反而说“他知道了”…

肯这样说,应该就是允诺的前兆!

三年了,按时间算,现在也该是裴尚书回京述职的时候,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父皇应该在这段时间就会有定论了…想到久违的元歌,宇泓墨三年来如冰霜般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一丝久违的温柔,心蓦然悸动起来,三年的时光,不知道元歌究竟怎样了?

这三年里,他也曾经悄悄去过关州,却从来都没能见过元歌,鸿雁传书,也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元歌的回信。有时候他也会动摇,会彷徨,不知道元歌为何不与他相见,不肯给他哪怕一个字的书信,那种揪心的情绪,比任何困境都更令他觉得煎熬。

虽然说他能够通过情报网,知道元歌的近况,但是…从那些冷冰冰的黑字上得来的消息,和元歌亲口告诉他,亲手为他写的每一个字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曾经猜测,或许,元歌这样做,和她当初触怒父皇有关,或许她曾经答应过父皇什么条件,所以当初冷翠宫的时候,父皇明明对他那般猜疑厌恶,但这三年来,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刁难和差别待遇…或许,元歌是担心她触怒了父皇,担心会连累他,所以才不见他…

但无论如何,他相信,元歌绝不会变心的!

这种信念,以及那日在冷翠宫的一片惨白中,元歌那些话语,成为他这三年来最大的支撑和慰藉。

而这次,裴尚书回京述职,应该会带元歌一起。

终于…能够再见元歌了!

想到这里,宇泓墨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元歌!元歌!

然而,就在目光掠过远处的一抹身影后,宇泓墨脸上的情绪立刻消失无踪,变得淡漠而疏离,并不闪避,反而上前,浅浅地一笑:“七皇兄,好久不见!我这次从西北边关回来,带回来一些特产,稍候便会送到七皇兄的宫殿去。只是不知道七皇兄喜好什么,也不知道礼物合不合你的心意!”

闻言,宇泓烨脸上顿时闪过一片怒色。

上次,宇泓墨从棘阳州回来,送到德昭宫的礼物竟然是一套木雕屋舍,别的倒也罢了,问题是屋内的那张床,宇泓烨怎么看怎么像是静姝斋里那张拔步床。想到当初就是在这张床上和裴元舞颠倒鸾凤,以至于被裴诸城威胁,错失三年良机,宇泓烨心里就呕得要死,尤其,宇泓墨既然能够让人雕刻出这张床的模样,显然是进过裴元歌的闺房,对她闺房内的东西十分熟悉,再者,当初他离开后,裴元歌就将静姝斋正房烧掉,连同那张床一道烧成灰烬的事情他也清楚…

三件事加在一起,心窝子被连戳三刀,宇泓烨几乎吐血。

偏偏当着父皇和母妃的面,他什么话都不能说,还得摆出笑脸虚应,更是憋得内伤。

这次送的礼物,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定然又是要来刺激他的!宇泓烨冷冷地盯着宇泓墨,冷笑道:“宇泓墨,别太得意了!三年期限已经到了,我也能够向父皇请旨赐婚,究竟最后花落谁家,还未可知。而且,”说到这里,他眼眸中掠过一抹讥诮,“据为兄所知,九皇弟曾经三次到关州,结果三次都没能见到裴元歌,看起来,你在裴元歌心中的地位,也不怎样嘛!隔了三年没见,你还以为裴元歌会像三年前那样对你痴迷?”

“七皇兄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难道忘了从京城到德州一路的盗匪了吗?”宇泓墨浅笑道,“说起来,这沿途的地方官也太疏忽了,居然让七皇兄的心腹在半路被杀,七皇兄应该要好好追究才是,不能轻饶了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

这里面另有一层深意。

宇泓烨虽然答应裴诸城,三年来不会向皇帝请旨赐婚,但是也曾派人到关州去,甚至曾经亲自过去,可惜,沿途“盗匪四出”,每次他派去的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甚至有此,他亲自前去,也被“盗匪”所伤,不得不半路折返,引得柳贵妃和皇帝大怒,严斥辖区的官员。

但宇泓烨心知肚明,什么盗匪,根本就是宇泓墨在其中做手脚,拦阻他去见裴元歌。

“不必了,听说裴大人这次考评是个优,关州刺史也对裴大人极为推崇,这次裴大人进京述职,多半是要留任京城的,到时候自然有机会。总不至于青天白日的,连京城都有盗匪出入吧?”宇泓烨不甘示弱,反刺道。

就在这时,正巧有太监过来传旨:“原来两位殿下都在这里,贵妃娘娘正找两位,快随奴才前来吧!”

柳贵妃在这时候找他们?

宇泓墨心中了然,他已经年过十九,宇泓烨已经二十,却都还没有娶妻,这件事柳贵妃一直都挂在心上,毕竟就连病弱的六皇兄也已经在一年前,奉父皇旨意娶了礼部尚书杜渐微的嫡女杜若兰为妻,而他们却到现在都迟迟未娶妻,这次找他们八成也是为了这件事。

之前宇泓烨有三年的限制,不会开口,但这次却绝不会客气。

宇泓墨心中微微一动。无论他如何打听,都无法打听出三年前,元歌究竟因为什么话语,那般触怒父皇。而之后父皇却对原本厌憎的他有些改观,这是不是和当初父皇允诺过元歌一件事有关?虽然说这些年,只要有人提到元歌和裴大人,父皇的脸色就会很难看,似乎十分不待见他们,但他屡次请旨赐婚,父皇却都没有断然拒绝,态度暧昧…。这些看似没什么的细节,却透漏出些微的蹊跷。

或许,父皇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厌憎元歌?

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试探试探。

离开御书房后,皇帝便来到了柳贵妃的长春宫,柳贵妃自然欣喜,伺候得无微不至,寒暄过后,柳贵妃觑着皇帝的脸色,忽然笑道:“皇上,妾身有件事,想要请皇上做主。”

“什么事?”皇帝刮着浮在表面的茶叶,淡笑着道。

柳贵妃神色柔婉:“六皇子妃前些日子传了喜讯出来,如果德妃姐姐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欣慰。可是,妾身的两个孩子,到现在却还没有娶妻,想到这个,妾身就忍不住嫉妒德妃姐姐。皇上,也该是时候,为烨儿和墨儿指门亲事了吧?臣妾这心里,早就是火烧火燎的了!”

看着笑吟吟,满面慈爱的柳贵妃,皇帝但笑不语。

宇泓墨这个孩子,他从很早之前就觉得有些看不透,尤其这三年来,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但是,听了元歌那番话后,皇帝却又发现,这皇宫还有一个人,也是他看不透的,就是眼前的柳贵妃。元歌那天的话语,的确有理有据,让他都忍不住怀疑,而这三年来,宇泓墨的所在所谓更加深了这种怀疑,但是,他之所以无法定论,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眼前的柳贵妃。

如果宇泓墨是无辜的,那么,杀害王美人嫁祸宇泓墨的,多半就是柳贵妃。

但这三年来,柳贵妃也同样表现得无可指摘。冷翠宫事后,柳贵妃觑空就会向他说情,发现宇泓墨除热孝后,皇帝待他一如往昔,似乎也并无异状,只是很为宇泓墨高兴的模样;而这三年来,柳贵妃或许偏爱了宇泓烨一些,但也不曾因此冷落了宇泓墨,所表现出来的正是一个母亲对待失散已久的亲子,和亲手养大的养子之间的模样…。

这两个人的表现都是完美无瑕,似乎都是冤枉的,所以皇帝才越发拿不定主意。

“既然这么说,你心里面可有合适的人选?”皇帝浅笑着问道,眼眸中却闪过一抹锐利之色。

柳贵妃沉吟了一会儿,才道:“皇上,虽然说婚姻大事,该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可是,说起来终究是孩子们要彼此过一辈子的,总得他们自个愿意。尤其,烨儿和墨儿都是那样古怪的个性,妾身看着再满意,他们相不中,那岂不是反而成了怨偶?还不如问问孩子们的心思,看他们可有意中人?”

“哪有这样的规矩?你也太惯着他们了!”皇帝语气中微带责备。

柳贵妃却笑着道:“法理之外,也不外乎人情,何况是这种终身大事呢?就算不合规矩,妾身也要为烨儿和墨儿多考虑几分才行,皇上您就当多疼烨儿和墨儿一回吧!”言笑晏晏,正是一个十分疼爱孩子们的母亲模样。

果然还是表现得如此周全!

皇帝淡淡一笑,当初秋猎刺客事件,柳贵妃留裴元歌在营帐,而宇泓墨当晚也重伤在营帐,多半是知道宇泓墨和裴元歌的事情的;而刚认下宇泓烨后,对着他这个父皇,宇泓烨还曾经提过想要求取裴元歌,对着柳贵妃这个疼爱他入骨的母亲,不可能不说。

如果说她明知道宇泓墨和裴元歌的感情,却还撺掇他赐婚宇泓烨和裴元歌的话,明显就是偏袒宇泓烨。

但即便是冷翠宫事情初发,柳贵妃都不曾帮宇泓烨求娶裴元歌,现在更是将一切都推到宇泓烨和宇泓墨身上,半点不发表意见,显得十分公正,半点都无可指摘。

等等!

皇帝心中忽然一阵警觉。

虽然说这三年来,宇泓墨和柳贵妃似乎相处得十分和睦,母子情深,但赐婚这种事情,他不去求柳贵妃说项,而是来求他这个父皇,就意味着他心里对柳贵妃有芥蒂,不再相信柳贵妃。毕竟,冷翠宫的事情,不是宇泓墨就是柳贵妃,这个太容易想到了,宇泓墨对柳贵妃心中怀疑,无法相信也能够理解。

但是柳贵妃…。

柳贵妃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是宇泓墨弑母吗?

就算她没有怀疑过宇泓墨弑母,但宇泓墨那晚突然对王美人表现得那般情深,与他以往的情形迥异,难道柳贵妃心中就不会有芥蒂吗?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原来心里还记挂着生母,而且这么多年来在她面前演戏,难道柳贵妃就一点都不介意,还能够对宇泓墨那般慈爱,毫无偏颇吗?

皇帝想着,脸上却丝毫不露,笑着道:“既然你都这样说,就把他们都叫来问问吧!”

不多一会儿,宇泓烨和宇泓墨边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