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到承德宫外去找寒冰,让他给九殿下传个消息,就说柳贵妃很可能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让他小心些!”裴元歌缓缓地道。

官员和女眷的宴席是分开的,分别在承德宫的两个宫殿里。

李明芯和商郁瑾的婚事已定,按理说现在她应该在李府备嫁,怎么会跑到宴席上找她麻烦?这件事实在不合常理。而且看李明芯的模样,显然有些疯狂了,再想想最近柳贵妃常常宣召李明芯到长春宫,说不定撺掇了李明芯些事情。而以李明芯的愚钝和妄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稀奇…。

她可不想为了截断李明芯的婚事,将泓墨赔了进去。

一百个李明芯加起来,也比不上泓墨的分量。

不过泓墨素来谨慎小心,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上李明芯的当,再加上她的提醒,问题不大。想到这里,裴元歌稍稍舒心,看看时候,离宴席开始没剩多少时间,她也该出去了,裴元歌便站起身来,朝着设宴的正殿走过去,才走到月亮门口,正好看到温逸兰从另一边的月亮门过来,便驻足等她。

“我不耐烦跟那些贵妃打交道,因此躲了起来,难不成温姐姐也是这样?”裴元歌笑着打趣道。

温逸兰的神色却不太好:“不是,是我闯祸了!”

没想到这么久没到皇宫,这次一来就惹了麻烦。

“啊?怎么了?”裴元歌微微一怔,神色顿时锐利起来。温逸兰的性子她很清楚,虽然性情爽直,但也是知道规矩的人,轻易不会闯祸。最多就是心地善良,喜欢打抱不平,若说她因此言行不当惹得谁不喜欢,那倒是寻常,但是闯祸…除非是有人故意刁难。

“我不小心撞到了走动的宫女,将一壶茶水弄洒到一位小姐身上,还好是冬天,她穿得厚,那茶水又是凉了要舀去换的,这才没有烫伤。”温逸兰有些郁郁地道,“可衣裳湿了总要换掉,不能这样狼狈着赴宴,但一时半会儿却又找不到跟随她前来的丫鬟,我带的备用衣裳她又不合身,正急得没办法,好在若兰的昭华宫离得不远,若兰和她身材又相渀,去找了若兰的衣裳这才过关。”

裴元歌这才松了口气,安慰道:“你不小心而已,只是意外嘛!那位小姐没有怪你吧?”

“可我就是觉得倒霉,明明我跟那个提水壶的宫女离得有段距离,却莫名其妙地撞到了一起,害得那位小姐出丑!”温逸兰撅着嘴道,但随即又振作起来,笑着道,“好在柳小姐人很好,倒是一点都没怪我,说我只是不小心,人倒是很和气,倒让我更觉得对不起她了。”

“既然那位小姐也没有怪你,你就别放在心上了。”裴元歌温语安慰道。

温逸兰点点头,道:“嗯,不过她人这么好,能够结交也很好,说起来也算不打不相识。待会儿她欢好衣裳来赴宴,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好啊!”裴元歌笑着道,正慢慢走着,忽然顿足,猛地问道:“你说那位小姐姓柳?”

能够参加今天的宴席,又姓柳,难道是柳氏的人?

“是啊,她姓柳,叫做柳冰依,听说是柳氏的人。原本以为,柳氏会出柳贵妃那样坏,专门针对你的人,柳冰眉又是那样的名声,柳氏没有好人呢!没想到柳冰依人倒是很温和,跟柳冰眉截然不同呢!”身为裴元歌的好友,知道芍药花宴上的事情后,温逸兰自然而然地将柳贵妃归类为恶婆婆,故意刁难针对元歌。

柳冰依?怎么会这么巧?

若说温姐姐不小心将茶水撞到柳冰依身上倒也算了,可是小姐出门,丫鬟都带有备用的衣裳,以免出现事端好更换,偏偏柳冰依的丫鬟就找不到了?而且杜若兰…昭华宫…想到宇泓墨说过的话,想到柳冰依和昭华宫微妙的关系,再想想这件事,不知怎地,裴元歌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温逸兰也察觉到裴元歌的异常,不由问道:“怎么了?难道元歌你认识柳冰依吗?”

“嗯,打过交道。”裴元歌随口道,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柳冰依可能会嫁入昭华宫这件事,杜若兰是知道的,而且十分忌惮,她会这么好心,为出丑的柳冰依遮掩,给她找衣服穿吗?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泓墨警告过她,让她不要插手宇泓瀚的家事,原本裴元歌也不想理会杜若兰和柳冰依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是…。柳冰依如今又很得柳贵妃青眼,这其中也关系到泓墨和宇泓瀚的谋划,尤其柳冰依是柳恒一的女儿,如果她出了什么事端,影响到柳恒一,进而影响到泓墨和宇泓瀚的话…

“温姐姐,柳冰依现在在哪里?”裴元歌有些急切地问道。

见她这样,温逸兰也有些慌了:“那个宫女去昭华宫取衣服,让柳冰依在那边的偏殿等候。我原本要陪她的,可是若兰使人来找我,说有急事要跟我说,我只好跟柳冰依赔了不是,先回来了。她现在应该还在那座偏殿里吧?怎么了,元歌,是不是出事了?”

这么说,如今柳冰依是独自一人?

裴元歌越发心惊,当机立断道:“你先别管六皇嫂,带我去柳冰依在的偏殿!”

见她神情凝重,温逸兰也知道事情只怕不妙,点点头,拉着裴元歌朝着来时的方向奔过去。跑了大概有一刻钟左右,温逸兰指着前面一座宫殿道:“就是那里了!”

四周幽僻,似乎少有人经过,裴元歌不由得更加忧心。

好在四周显得十分幽静,似乎没有什么动静,裴元歌悬着心事,上前问道:“柳小姐在里面吗?”

“咦?”殿内传来一声轻咦,随即一道柔润的女声响起,“是九皇子妃吗?冰依正在更衣,暂时不方便见您,请您稍候!”

听柳冰依声音自若,似乎还没有遇到什么事端,裴元歌微微放心,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难道说是她猜错了杜若兰的心思?或许杜若兰是想到柳冰依日后要进昭华宫,因此找机会示好,想要收服柳冰依的心吗?

裴元歌正思索着,柳冰依已经换好了衣裳,袅袅娜娜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对着裴元歌盈盈福身道:“小女柳冰依,拜见九皇子妃!刚才因为小女正在更衣,无法立刻拜见您,失礼之处,还请九皇子妃多多恕罪!”

见柳冰依安然无恙,温逸兰这才松了口气,道:“没事的,元歌人很好,不会因为这个见怪你的!”说着又笑着向裴元歌道,“怎么样?元歌,我说了冰依人很好,没有错——”

才说到一半,便看到裴元歌神情惊愕,死死地盯着柳冰依,久久不语,无形之中带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阴霾和冰寒,温逸兰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元歌,怎么了?”

看到柳冰依的装束,裴元歌终于知道杜若兰打的什么主意,顿时满心怒火。

这身装束,她不算熟悉,但是也不算陌生。

水蓝色的对襟软罗上襦,下身是浅碧色的罗裙,颜色浅淡飘渺,虽然是冬装,却有着一种飘逸轻柔的感觉,宛如轻纱笼月般的幽淡宁雅。腰身束着水碧色的软罗纱,垂下长长的衣结,打成攒心梅花的络子,随着柳冰依袅袅的行走而飘摇不定,越发显得身礀柔软飘逸。

她头上戴的也不是赤金首饰,而是水碧色的翡翠簪花,垂着水滴状的流苏,透润温雅。

这身装扮,和景芫当初最喜欢的打扮有八成类似,尤其是打成攒心梅花的长长衣结,以及水滴状流苏的翡翠簪花,更是景芫当时的标志性装束。

景芫过世时,裴元歌还未出生,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是因为她的容貌和景芫相似,太后想要用她来拉拢皇帝,衣饰装扮都是渀照景芫当初的喜好而打造的。杜若兰只怕未必知道景芫的事情,她给柳冰依的这身装扮,是照着裴元歌当初在萱晖宫的装束来的,用意可想而知…

当初的裴元歌极得帝宠,众所周知,杜若兰想必也是知道的。

因为知道这是景芫常作的装束,所以为了避嫌,叶氏倒台后,裴元歌就再也没有穿过这样的装束,甚至连水蓝色和浅碧色的衣裳都很少穿。杜若兰只怕是察觉到了什么,认为皇帝喜欢这样的装束,所以设计让柳冰依穿上这一身衣裳,想要让柳冰依引起皇帝的注意。

裴元歌深吸一口气,紧紧咬着牙齿,心头又酸又涩又愤怒。

柳冰依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不安:“九皇子妃,可是小女这身装扮有所不妥?”

“这套衣服有些违制,你穿不合适。”裴元歌不打算将事情说清楚,含糊地道,“我们两个的身材也差不多,正巧我前些日子刚做了几件新衣,你放心,不是皇子妃规制的,就是寻常衣裳。紫苑,带柳小姐到春阳宫去,为她找套合适的衣裳。”

紫苑虽然不知道详情,但看裴元歌的神色就知道不好,急忙带柳冰依离开。

柳冰依眼眸微垂,隐约猜到这套衣饰有所不妥,只是九皇子妃不愿多讲,便也不追问,顺从地跟着紫苑离开。

“青黛,去请六皇子妃过来,就说我有事要找她!”裴元歌淡淡地道,神情却冷寒如冰。

听说裴元歌要找她,杜若兰心中一跳,隐约觉得不妙,想了想便推了身旁的贵妇,跟着青黛过来。见裴元歌是约她在这座偏僻的宫殿见面,杜若兰更加确定心头的猜想,难免忐忑起来,转念一想,神情又平静起来,缓步踏入殿内,青黛随即识趣地离开,为两人掩上了殿门。

殿内只有裴元歌一人,正冷冷地看着她。

“你想做什么?”

杜若兰心中暗暗懊恼,她的设计很隐秘,唯一可能撞破的人就是裴元歌,因此特意看准了裴元歌不在宫殿时着手,又特意挑的宴席快开始时,没想到种种防范,还是被裴元歌撞破了。既然如此,她索性也不隐瞒,道:“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又何必问我呢?”

声音中也带着三分冰冷,三分不悦。

“你好像很理直气壮,难道一点也不觉得愧疚?”裴元歌缓缓地道,眼眸中全是冰霜。

“我为什么要愧疚?我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杜若兰迎上裴元歌的眼眸,振振有词,“是,我是设计的柳冰依,但是我也是逼不得已。上次流产后,六殿下对我非但没有怜惜,反而越发冷落,而我流产伤了身体,一两年内恐怕不能怀孕了。而柳冰依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如果我再不动手,将来死的人就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愧疚?”

裴元歌凝视着她,眼眸中掠过了一抹伤感。

“柳冰依有心机有手段,背后又有柳恒一,将来还可能有柳氏撑腰,这样的人如果进了昭华宫,还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吗?我也只是反击而已!”杜若兰也看着裴元歌,咬牙道,“我知道柳恒一和六殿下的关系眼下不能曝光,而且也不能伤到柳冰依的名誉,那会影响到柳恒一,进而影响到六殿下,否则的话,我只怕想办法毁掉柳冰依的清誉,她就绝不可能嫁进昭华宫!可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想要将她送入父皇的后宫而已,柳冰依这么聪明,如果能够在后宫固宠,对柳恒一,对六殿下,乃至对九殿下和元歌你都有好处,不是吗?”

裴元歌依然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你在这里,柳冰依却没有出现在宴席,你让她换了别的衣服,是不是?”杜若兰也已经猜测到。

“你以为你做对了?错了!你大错特错!”裴元歌冷声道。

面对裴元歌全盘的否定,杜若兰情绪顿时激动起来:“裴元歌,不要跟我说什么我这样做会毁了柳冰依的一生之类的话,皇宫之中只有胜负,没有对错!不过也对,裴元歌你现在当然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指责我,说我残忍,说我狠毒,因为你和九殿下恩爱情笃,九殿下对你如珠似宝,连个通房都没有,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的处境,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痛苦,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有时候,杜若兰真的很不服气。

原本是一起的三个朋友,又都嫁进了皇室,原本李纤柔声名狼藉,裴元歌也没有好到那里,三人之中她名誉最为清白,可是到头来,李纤柔流产而死,她也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六殿下的宠爱,却是裴元歌一枝独秀,占尽了九殿下的宠爱,两人夫妻恩爱,在整个京城都闻名遐迩。

凭什么?

不过就是裴元歌运气好,在秋猎上赛马,一时意气用事,结果却被九殿下认为是大孝,因此倾慕不已,执意要娶回春阳宫!这根本就不公平!同样都是皇子妃,看着裴元歌和九殿下如胶似漆,她已经很伤心了,可是她也忍了,没有说什么,为什么现在裴元歌却还要指责她?

她没有裴元歌那样好的运气,所以只能靠自己,难道这也有错吗?

如果她能够像裴元歌一样,占尽六殿下的宠爱,她又何必这般下作地算计人?

裴元歌这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做朋友?如果是朋友,裴元歌不是应该站在她这边吗?有着九殿下的庇护和宠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所有的幸福和荣耀,然后转过身来指责别人狠毒,残忍,这根本就是虚伪!

“你还把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你的委屈上,根本就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裴元歌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她想听的话,终于心灰意冷,慢慢地开口道,“你要和柳冰依斗法,我不想理会,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温姐姐牵扯进来?”

杜若兰一怔:“你在说什么?”

“你要对付柳冰依我不管,可为什么要设计温姐姐把茶水撞到柳冰依身上?”裴元歌的声音浅淡从容,却有着一股心灰意冷的味道,“温姐姐和我们不一样,她嫁给秦灏君,生活平静幸福,和我们周围的是非圈完全没有关系,她也没有卷入任何**,你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她对你很好,她没有对不起过你,你为什么要连她一起设计?”

“你不要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杜若兰有些心虚地道,“温逸兰不过是不小心撞洒了茶水,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你这番话能够骗得过你自己吗?”裴元歌声调微微扬高,“如果事发的话,先不管你的谋算能不能成,温姐姐撞洒了茶水,她才要换衣裳,然后穿了那套衣饰引起事端,而温姐姐和你素来有交情,柳冰依又不是傻子,她难道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温姐姐和你是一伙的,一同设计的她吗?你以为柳恒一和柳冰依会撇清了温姐姐,认为她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吗?”

“我…柳冰依…。”温逸兰一时结舌,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的,或许你还在想,如果柳冰依因为这件事跟温姐姐结仇更好,因为温姐姐虽然没有显赫的夫婿,但是还有个做首辅的祖父,如果柳氏和温首辅结了冤仇,就算将来柳氏再有女儿入宫,你也能够联合温首辅的势力来对付柳氏,对不对?”裴元歌冷冷地道,“六皇子妃,好算计啊!我是不是应该为你鼓掌?为你喝彩?”

当时在场那么多人,甚至杜若兰也有人手,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为什么要选定温姐姐撞洒茶水?

面对裴元歌尖锐的讥讽,杜若兰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的确有这样的私心。

“你刚刚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我应该要站在你的立场上想,那你有站在温姐姐的立场上想问题吗?”裴元歌质问道,忍不住扬高了声音,“杜若兰,六皇兄默默无闻的时候,六皇兄崛起的时候,你怀有身孕的时候,你流产后…这前前后后,别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可温姐姐呢?从头到尾,她对你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你以为人这一生当众可以遇到这样诚心实意对待你的人?能遇到一个已经是万幸,你不好好珍惜,你居然还要算计她?”

第298章

“温首辅既然是首辅,早晚要做出抉择的,与其等到尘埃落定时再来攀附,不如在胜负未明前先做出选择,这样不是更好吗?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元歌你是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上犯糊涂?”杜若兰思索了许久,才有些勉强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逸兰和温府好。”

裴元歌冷笑,心中对杜若兰越发不屑了。

如果杜若兰这样做的意图真是为了温逸兰和温首辅好,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出来,而是在被她指责完后许久才说?分明是无法反驳她的话语,所以临时找托词为自己洗清。

到了温首辅这种地位,已经不需要拥立之功,而是要求稳。

而看温首辅平日的行事,以及对温姐姐和温府亲事的安排掌控,显然很清楚这其中的分寸,这份精明着实令人佩服。

如果说是逼不得已,想办法让温首辅站在自己这边倒也罢了,但只要还有余地,裴元歌就不想把他和温逸兰牵扯进皇宫的是非之中。

再说,就算温首辅真的要站对,也应该是在柳氏和宇泓瀚宇泓墨之间选择,万没有掺和到杜若兰和柳冰依的争斗中的道理。杜若兰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想要借助温首辅的势力遏制以后的柳氏。

“到底是谁犯糊涂?”裴元歌眸眼如利刃般直直盯着杜若兰,“杜若兰,温首辅是何等精明的人,如果真的出了事端,你以为他看不出来是你在设计他?还是你以为就算温首辅知道,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在你这边?就算你真的要和柳氏女争斗,也还有很长时间的缓冲,以温首辅的精明强干,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他化解和柳氏这场小小的恩怨?何况他原本也是被算计的!到时候你就不怕温首辅和柳氏联手,反而一同来抵制你吗?毕竟,他们可都是受害者,更加心有戚戚!柳恒一也不是糊涂人!”

杜若兰这下是真正愣住了,垂眉沉思,神态终于流露出了些许恐慌。

“还有,杜若兰,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套衣饰…”裴元歌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中有些些许悲哀,忽然摇了摇头,叹道,“你没有想过,或者说你想过了,却不在乎,甚至乐见其成,因为你只有想到你自己!”

杜若兰猛地抬头,有些惊骇地看着裴元歌,嘴唇咬得发白。

那套衣饰…。既然能够将那套衣饰如此肖似地赶制出来,她自然之道这套衣饰的典故,那是三年前,裴元歌被盛传要入宫为妃时最经常做的打扮,而那段时间,皇帝对她也的确另眼相看,而且似乎从来没有宫嫔能够让皇帝那般对待,想必皇帝是很喜欢那样的装束的。而三年后裴元歌回京,嫁入皇宫后,却再也没有穿过类似的衣裳,甚至连水蓝色和浅碧色都很少穿。

想当然,她是为了避讳,免得相似的衣衫勾起皇帝的回忆,让皇帝再起别的心思。

这就更说明,这套衣饰对皇帝来说有着格外的意义。

因此她好不容易从皇宫旧人之中打听出这套衣饰的细节,故意想办法让柳冰依穿上,这样待会儿开宴时,皇帝必然能够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柳冰依,说不定就会因为相似的衣饰而对柳冰依动心,宣她入宫。将柳冰依送入后宫的话,柳恒一就只剩柳冰涵一个女儿,而柳冰涵才八岁,只要要有五六年才能够婚嫁,到时候说不定六殿下已经登基为帝,她也已经成为后宫之主,有足够的时间将后宫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样就算柳冰涵入宫,又有柳氏撑腰,也未必能够和她相抗衡。

退一步来说,就算皇帝没有看中柳冰依,相似的衣饰也会勾起皇帝对裴元歌最初的心思,说不定就会对宇泓墨不满,毕竟宇泓墨娶走了他原本看中的女子。或许皇帝为君,心怀天下,不会因为裴元歌做出什么事情,但心里肯定会对宇泓墨起了厌憎之心,而宇泓烨又被禁足,那六殿下就能够更加得到君心。

这样…其实很好!

但是这些心思,是绝不能让裴元歌察觉的。而眼下,裴元歌却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一时间杜若兰有种被脱光了衣服扔到众目睽睽之下的惊慌失措。

裴元歌微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所猜无误。

一时间,她忽然没有兴趣再跟杜若兰对质了,只幽幽地叹了口气,面容又恢复了素来的沉静从容,淡淡道:“其实,六皇嫂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拦阻了柳冰依,真的被父皇看到那套衣饰的话,最后倒霉的人不会是我和泓墨,只会是六皇嫂和六皇兄!六皇嫂不要小瞧了父皇,更不要高看了自己,这个皇宫里,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

在帝位已经三十年,皇帝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又岂会看不出那套衣饰背后的奥妙?

而事情牵扯到景芫,皇帝必然会格外用心,追查前因后果,柳冰依最初进来时的衣饰,只怕也有很多人看在眼里,半路被换,皇帝难道猜不出她是被人算计了吗?若再查得深些,十有**能够查到杜若兰的身上。杜若兰和柳冰并无利益冲突,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设计她?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说不定连宇泓瀚和柳恒一的关系都能追查出来…。

到时候,杜若兰的心思便是昭然若揭。

而以皇帝对景芫的感情,又怎么能够忍受杜若兰利用他的这份感情来算计柳冰依?

就连裴元歌自己,即便有着和景芫相似的容貌,即便如今在皇帝跟前已经很有地位,在景芫的事情上也要小心翼翼,免得犯了皇帝的忌讳,何况是杜若兰?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杜若兰,还会牵连到宇泓瀚…

杜若兰眉头微蹙:“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套衣饰难道有什么别的缘故吗?”

“我只能说,那是父皇的禁忌,但与我无关,六皇嫂最好连碰都不要碰!”为了避免杜若兰在做出什么事,裴元歌不得不警告她。

父皇的禁忌?却又与裴元歌无关?明明当初穿着这套衣饰的人是裴元歌!

但是,看着裴元歌郑重其事的模样,杜若兰却又不得不相信她的话,难道说,她这样做差点弄巧成拙,触犯到父皇的忌讳吗?如果裴元歌没有骗她的话…。

杜若兰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个皇宫里,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

裴元歌之前说过的话语,突然间又回响在了脑海之中,杜若兰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一片迷雾之中,明明知道周围定然是暗藏杀机,却一点儿也看不到,心中充满了彷徨和迷惑,以及恐惧。她…她毕竟只是礼部尚书之女,嫁进皇宫不过一年多,而且…。而且之前六殿下又是那般默默无闻,她能够接触到的隐秘就更少了。

可是,皇宫之中危机四伏,说不定什么时候她触碰到忌讳,就会失宠,乃至丧命。

可是裴元歌不同,三年前,皇宫形势那般变幻莫测,可是她却还是从容地周旋其中,明明是太后的人,却在叶氏叛乱后仍然能够嫁入皇室,能够走到如今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地步,她所知道的内情一定比她多得多,而且手段也应该比她高明得多…。

既然裴元歌跟她说这些话,想必也是念在朋友的情意上,也许她还是想要跟她交好的…。

杜若兰思索着,有些忐忑地看着裴元歌。

且不说裴元歌的聪慧和对皇宫的了解,单她是宇泓墨的皇子妃,又深得宇泓墨的宠爱这点,自己就暂时不能和她交恶,否则…。

“这次的事情我蘀你瞒下,就当了结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再算计到我,或者我周遭的人身上…”裴元歌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冷地道,“我知道六皇兄眼下不能出事端,更不能让你出现什么丑闻,但是,如果六皇嫂为国为民,轰轰烈烈地死去,不但不会为六皇兄抹黑,反而能够让六皇兄越发荣宠起来,甚至能够另结一门好亲,我想六皇兄应该不会怪我,你说呢?”

杜若兰愕然,没想到裴元歌居然这般翻脸无情。

但是她的话语又让杜若兰升起了深深的恐惧,能够收服九殿下那样的人的心,走到这般荣宠的地位,裴元歌的心计定然不能小觑。尤其是今天,她居然能够完全看透她的心思,处处占据上风,这种机敏和缜密实在令她震惊,更让她有种感觉,似乎裴元歌是一个她永远都击不倒的对手。

“元歌——”杜若兰哀求道,试图挽回。

裴元歌却根本不理会她,径自打断她的话,道:“我不会容忍一条毒蛇在我身边,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死去,如果我要出手,必然一击必杀,不会给它反噬的机会!如果你想要试一试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这番话里充满了杀机,听得杜若兰不寒而栗,身体不住地颤抖。

见威吓地差不多了,裴元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果你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六皇子妃,看在六皇兄的份上,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跟你为难,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伸手拉你一把,毕竟,我也不想看着六皇兄被你连累,反而让宇泓烨和柳氏占据上风!究竟该如何抉择,六皇嫂你最好想清楚!”

丢下了这么一番冰冷的话语,裴元歌便转身离开。

居然算计到了她和温姐姐的身上,杜若兰这个朋友,显然是不能再结交了。不过她终究是宇泓瀚的皇子妃,也许会是以后的皇后,因此她才会这般软硬兼施,最好杜若兰从此怕了她,别再招惹她。否则的话…就像她说的,她绝不会放任一条毒蛇在她身边!

究竟要如何决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看杜若兰如何抉择了。

裴元歌想着,走出了偏殿,走到月亮门前,却见原本已经被她打发走的温逸兰站在不远处,凝视着眼前的几株红梅,神情却有些恍惚,显然心思不在梅花上。而那红艳的梅花迎着她俏丽的容颜,却也折射出三分哀愁来,与原本爽朗耿直的温逸兰有些不同,令人感伤。

听到裴元歌的脚步声,温逸兰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却带着三分勉强,三分苦涩:“元歌,她在算计我,是不是?”

“温姐姐…。”裴元歌素来伶牙俐齿,此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套衣饰肯定有问题,所以你才会变脸,才会坚持让柳冰依换掉。而若不是我无意中打翻了茶水,弄湿了柳冰依的衣裳,杜若兰也不会有机会用那套衣饰做文章。”温逸兰惘然地道,“其实,我原本也有些奇怪的,原本我是看准了路,是那个宫女突然撞上来的。可是,因为带柳冰依去找衣服的人是杜若兰,因为后来叫我离开的人是杜若兰,我才没有多想…。”

她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因为她相信杜若兰!

裴元歌当然明白这点,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无法原谅杜若兰。

杜若兰之所以利用温姐姐,一方面是想让柳氏和温首辅结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利用温姐姐。毕竟柳冰依也是很谨慎的人,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随人离开,轻易穿上别人的衣裳?正是因为温姐姐的名声在外,素来爽直没有心机,和柳冰依也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才更容易引诱柳冰依上钩。但是这样一来,柳冰依一定会对温姐姐恨之入骨,因为她原本相信温姐姐没有心机的…

利用别人的信任算计对方,尤其那个人是温姐姐,这点裴元歌不能原谅杜若兰。

温逸兰,对裴元歌来说,是种特别的存在,。的确,温姐姐情性爽朗耿直,心地善良,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她愚蠢。生长在温府那样的地方,有一群的庶姐庶妹,又曾经在名媛圈中,以温姐姐的性情,只怕也没少被人算计,被人背叛。可是,看到素不相识地遇到麻烦,她仍然会跳出打抱不平,仍然会想要保护弱小,仍然会去相信朋友…

不是她不知道人心叵测,而是因为她更愿意把人心往好处想。

也许有的人觉得这样的人很傻,很蠢,很好利用,但事实上,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得,也很勇敢,遇到一个就是福气,因为相信别人,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越是经历世事的人越是如此。

父亲,母亲和温姐姐,都是这样的人,他们都有着一颗强大的心。

而裴元歌不是。

就算再怎么聪慧机敏,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是敏感而怯懦的,所以前世遇到那样惨烈的背叛后,重生的她不相信任何人,不会再对任何人交付出感情。所以重生伊始,即便知道父亲是真心疼爱她,她也只是在利用他对付章芸;即便温逸兰帮她打抱不平,她和她的相交也是带着利用之心;即便能够感觉到母亲对她的好,她也固执地当做没有看见…。

那时候,她的心是全然黑暗的。

只是因为遇到了像父亲母亲,还有温姐姐这样心地光明的人,她才能够慢慢地走出来。

人心自私,活着,裴元歌就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人心的阴暗面,甚至她自己也有这样的一面。但是,至少她不想要去欺负算计好人,不想让好人在天底下到处碰壁,直到他们那颗强大的心也终于坚持不下去,心灰意冷,变得自私,冷漠,阴险,狠毒…然后她再感叹人心的阴暗面,感叹这时间没有任何人能够相信!

所以,她格外不能够容忍杜若兰去算计原本没有利益冲突的温逸兰。

“元歌,我很难过,为什么若兰要算计我?也许若兰不算过分,至少她没像纤柔姐姐一样对我下毒,可是…。”温逸兰轻声地道,带着些许迷茫,眼眸中慢慢地泛起了泪光,“纤柔姐姐变了,若兰也变了,还有别的人,也曾经变过…。元歌,是不是人都会变?”朦胧的泪眼中带着她原不该有的心酸,“元歌,会不会有一天,你也变了?”

先是李纤柔,再是杜若兰,即便她再怎么爽直,也觉得心中闷得难受。

“也许我也会慢慢地变,可是,我对温姐姐不会变!”裴元歌缓缓地道,声音缓慢低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肯定。

温逸兰猛地抬眼,凝视着裴元歌,有些颤抖地道:“元歌,你说真的?p>穑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