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信说:“我没忘,只是事情不对劲,圣上要用我们家的庵堂做什么用?我想不明白!”

安元文拍了拍安元信的手,他这个当大哥的也想不明白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安元文又隐隐感觉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多问,这种暗自心慌的感觉,让安元文觉得不如再看看,也许等的时间再长一些后,他就能看清正在发生着的事情了。

回到灵堂里的安元志,已经先回自己的房中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进灵堂香烟缭绕的灵堂,看袁义的身上也换过了衣物后,安元志才问袁威道:“晚上有人来过这里吗?”

袁威的手里这时候还捏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摇摇头说:“没人过来。”

袁义递了一个馒头给安元志,说:“跑了一晚上了,你也吃点吧。”

安元志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下,走到灵案前上了一柱香,说:“明天我面过圣后,再跟我父亲说你进宫的事,明天你跟袁威就守在这里好了。这府里有宫中的眼线,所以我们就算知道这里面没有我姐和小睿子的尸体,另一具也不能肯定就是宁儿的,我们也要把守灵安葬的戏演全套才行。”

袁威说:“这个少爷你不用担心,我今天一直守在这里,没让灵前的香断过,这里也没人来看。”

安元志上过了香,跟袁威说了一声辛苦后,坐在了灵案前的木椅上,跟两个帮手说:“我明天去面圣,等安葬了我娘后,袁威就要出去找人,袁义就要进宫保护我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就难说了。”

袁威说:“我很快就能回来,就是大哥想要跟我们再见面就难了。”

袁义说:“总会有机会的。”

三个大男人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这会儿灵堂里的气氛还是又让人难受了。袁威不喜欢这种大家都闷头不语的场面,便幸灾乐祸地跟安元志说:“我听说安三少爷要去淮州从商了。”

安元志说:“这个我知道了,明天我就会为他向皇帝求情。”

袁义、袁威都被安元志这话惊着了,安元志一向是恨不得吃了这一家人,这会儿又跟安元信讲兄弟情义了?

“你真要为安三少爷说情?”袁义问安元志。

安元志如果不是本身气质硬朗就有些男生女相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冷森的笑意,说道:“你们还真看不起商人?安家这些年来,用的银子都是我那个在淮州的二叔赚回来的。安元信就是想去学从商的本事,我二叔还不一定愿意教他呢。再说,我怎么能让安元信去淮州学商呢?他学到了赚钱的本事后,我还怎么跟安元文斗?”

安元信跟安元文的兄弟感情很好,将来安元志跟安元文斗起来,这个人毫无疑问会站在安元文一边,安元志绝不希望自己碰上一个不缺钱的安元文。

袁威还闹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袁义倒是一点就通了,只是他没想到安元志能把事情想的这么深。

“那他去从商是对安大少爷有利的事了?”袁威不解地道:“那我怎么听说他带着安三少爷去找太师求情去了?”

安元志笑了起来,说:“袁威,你呆在灵堂里,我们安府的事你倒是都能知道。”

袁威挠挠头,说:“我一个守在这里也无聊。”

“安元文那是想当一个好大哥,”安元志说道:“这个人不过就是一个书生,他能想到些什么?”

袁威说:“他们都不如少爷。”

袁义低头啃着馒头没再说什么。袁威武功虽高,但除去杀人的本事,这个人就是一个傻乎乎的人,觉得安元志好,那安元志做什么事都是好的。袁义现在都有些担心,有朝一日,袁威会不会被安元志卖了后,还帮着这主子数钱呢。

“袁威是我的兄长,”安元志从袁义面前的盘中拿起了一个馒头,对袁义耳语了一句。

袁义抬眼看安元志。

“我说到做到,”安元志对袁义认真道:“对我好的人,我自然也会对他好。”

袁义看了安元志半天后,点了一下头,说:“我信少爷。”

安元志咬了一口馒头,食之无味但还是咽了下去,走到窗前,看看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小声道:“也不知道我姐夫什么时候能回来,太晚了,被安府里皇家的眼线发现了怎么办?”

庵堂里,安锦绣细心地替上官勇系着衣带,一边还发愁道:“这衣服还是湿的,我忘了替你把衣服弄干了。”

上官勇说:“外面还在下雨,我出去后这衣服还是要湿的。”

安锦绣皱着眉头,,心疼上官勇又要淋雨了。

“元志他们不跟我一样,我怎么没看你问他们?”上官勇从枕上拿起了安锦绣用来束发的碎花发带,想替安锦绣把披散着的长发挽起,却不料他天生一双练武杀人的手,为妻挽发这种闺房情趣之事,上官勇就是努力了也做不来。弄了半天,碎花的发带都在他的手上打成了结,上官将军也没能替他的美人妻把长发挽成发髻。

“元志跟袁义年轻,淋一场雨也没什么,”安锦绣心烦着自己丈夫全身都湿透了的事,没多想就随口说道。

上官勇忙活着安锦绣头发的手一僵,随后就捧起了安锦绣的脸,说:“锦绣,你真的嫌我老了?”

安锦绣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从床上半跪起身来,讨好地在上官勇的脸上亲了一下,说:“不老。”

“你这媳妇,”上官勇抱着安锦绣倒在了床上,“我横竖都说不过你!”

“当将军的要牙尖嘴利做什么?”安锦绣这会儿被上官勇抱着,也不在乎上官勇的衣服还湿着了,轻笑道:“你想要跟我吵架吗?”

“说话都说不过你,还跟你吵架?”

“好男不跟女斗,”安锦绣说:“你会让着我吧?”

“唉!”上官勇抱着安锦绣叹气,这个小妻子他捧在手心上还怕化了,真要过起日子,也只有安锦绣欺负他的份,他哪里会跟这个小妻子吵架?

“说啊,”安锦绣这会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魔怔,盯着上官勇问道:“你不会跟我吵架,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嫌我吧?”

“不会,”上官勇说:“我只怕你嫌我。”

“我也不会,”安锦绣得了上官勇这句话,想是得到了免死金牌般,笑弯了眉眼,说:“你老了后,我也不嫌你。”

“还说老?”上官勇抱着安锦绣就啃了一口,手不知怎地伸到了枕下,摸到了一个小盒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又摸到了一根不长的绳子。 

99事已变,人未变

安锦绣在黑暗中也看不清上官勇的动作,知道上官勇不能久留,可是就是想在上官勇的怀里多呆一会儿,静静地让上官勇抱着,小声跟上官勇说着话:“元志的脸上有伤,我当面不好问他,怕他在我这里再发火,他脸上的伤是昨天被安府的少爷们打伤的吗?”

“嗯,上过药了不会有事的,”上官勇从枕下拿出绳子,无光的房间里,他看不清这绳子的颜色,但上官勇就是分辨出,这绳子是他在新婚那夜送给安锦绣的姻缘绳。

“你拿了什么?”安锦绣这时才发现上官勇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上官勇带着重重地鼻音,问安锦绣道:“这绳子你怎么还留着?”

安锦绣看见了上官勇拿着在自己眼前晃的东西后,小声叫了一声,忙伸手将红绳从上官勇的手里抢了下来,说:“别弄坏了,你送我的定情物,我怎么能不留着?它这辈子都得跟我在一块儿。”

上官勇的呼吸扫过安锦绣的眉宇、发间、脖颈,最后停在了安锦绣的唇间,“我那时还想以后日子好过了,再买一个好的送你,没想到你我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

安锦绣伸手反抱住了上官勇,说道:“事变了,人没变。”

“也许是我求这绳子时,心不够诚。”

“求菩萨不如靠自己。”

“锦绣,我…”

安锦绣用吻将上官勇要说的丧气话堵了回去,说:“有这绳子拴着,我们两个就一个也别想逃,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辈子,也许生生世世都要被拴在一起。”

上官勇终于是笑了起来,他有这种福气吗?

安锦绣从奈何桥头走过,看过那些喝完孟婆汤后,去投胎再世为人的魂魄们,说什么生生世世其实都是假的,没了记忆后,谁能知道自己前世爱过,恨过的那些人是谁?只是被身边的男人抱着,安锦绣很希望当这一世也过完后,她的来世若还是可以投胎做人,这个男人还是可以做她的丈夫。

“好,”上官勇跟安锦绣说:“有了这红绳拴着,我们下辈子也在一起。”

“嗯,”安锦绣被上官勇吻得嘤咛了一声后,突然又害怕了,再有下辈子,她又将他害成这样怎么办?她还要害这个男人几世?

“我要走了,”上官勇没有察觉到安锦绣此时自我折磨的心思,再三亲吻之后,他跟安锦绣低声道:“有机会我再来看你,那个夭桃你千万要让她藏好了,她既然是五殿下的人,那这个人突然没了,宫里的人不找,五殿下也一定会找的。”

“我知道了,”安锦绣收起了让自己伤心的心思,说道:“下次来,带点补胎的药给我,我这里不好请大夫给夭桃看身子。”

上官勇说:“补胎药也要看人开方的,外面的大夫不知道夭桃的情况,怎么给她开药方?”

安锦绣想了想,说:“她在宫里受了惊吓,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你就问问大夫能不能开点药让她安安神,将身子补补就好。”

上官勇记下了安锦绣的话,这个时候上官将军还没想起来,自己一个大男人跑到医馆去问给孕妇补身体的药方是不是合适,点头道:“我去找个大夫问问。”

“傻啊?”安锦绣忙道:“你不是说外面有人专门盯着你吗?你要怎么跑去医馆问?让袁威还是谁去问一下,你可别自己去啊。”

“都听你的,”上官勇说:“你也要好好的。”

“我这里有两个太医在,得什么病也不怕。”

“不准胡说,”上官勇忙道:“还有人想着得病的?”

“我不得病,”安锦绣哄上官勇道:“我身体好着呢,你要是再用功点,说不定我就能也怀上孩子了。”

“你,”上官勇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头再吻了一下自己这个,越来越厚脸皮的小妻子,吻了后,想想还是不甘心,又在安锦绣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安锦绣吸了一口气,说:“疼。”

上官勇揉揉安锦绣的头发,坐起了身来,把衣衫整了整,难得的跟安锦绣说了一句糙话,道:“我前面那样操你你都不疼,我轻轻咬一下,你就疼了?”

安锦绣这才红了脸,手握成拳头,在上官勇的背上敲了一下,嗔骂了一句自己能听到,上官勇却听不到的话,坏人。

安锦绣敲得这一下,对于上官将军来说,小妻子的这个力道连只蚊子都拍不死,回身又揉了一下安锦绣的头发,说:“走了。”

安锦绣起身要下床送上官勇走,衣衫就这么半开着,看得上官勇差点又把持不住。

“你睡吧,”上官勇把安锦绣按回到了床上,说:“小心别着凉了。”

安锦绣说:“我要去点灯。”

“我知道暗卫们藏在哪里,”上官勇说:“你不用点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我不会有事的。”

“可我怕啊,”安锦绣还是下了床,说:“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这里的人都是大内侍卫,武艺都不弱,你也不要冒险进来看我,有机会再进来。”

上官勇听安锦绣说怕,就没再拦着安锦绣起床,又不舍得地将安锦绣的长发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了一下,才开了窗翻了出去。

安锦绣看着上官勇出去了,忙就点亮了屋中的灯烛。

上官勇回头看一眼亮着光的房屋,和那个倒映在窗纸上的纤瘦身影,转身闪进了院中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

紫鸳在屋外看到了屋中灯亮,知道上官勇走了,一直绷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看一眼自家小姐倒映在窗纸上的影子,这身影如画一般,紫鸳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暗暗叹了一口气,光这鼻子就没有自家小姐的挺翘。

韩约不出声地走到了紫鸳的身边,看这丫头正使劲揪着自己的鼻子,突然就出声道:“你在做什么?”

“妈啊!”紫鸳被耳边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跳起来的同时,尖叫出声。

这一回安锦绣不能在屋里装死了,连藏在暗处的暗卫们都跑出来看个究竟。

“出什么事了?”安锦绣站在门里问道。

“夫人,这里没出事,”韩约忙开口道:“我跟紫鸳说话,把她吓到了。”

“紫鸳?”安锦绣在屋里喊紫鸳。

韩约看紫鸳还瞪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只能在紫鸳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说:“你回话啊!”

“紫鸳你没事吧?”安锦绣在屋里又问紫鸳道。

紫鸳被韩约拍回了神,说:“没事,韩大人突然跑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跟韩大人说话?”知道没有出事,安锦绣也放下心来了,故意责怪紫鸳道:“快跟韩大人请罪。”

紫鸳又瞪向了韩约。

“紫鸳?”安锦绣催了一声。

“对不起韩大人,”紫鸳知道安锦绣不会跟自己发火,可是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不情愿,她也得跟韩约请罪了,冲韩约半蹲了一礼后,说道:“奴婢不懂规矩,冲撞了韩大人…”

“是言语冲撞,”安锦绣在屋里教紫鸳道。

“奴婢言语冲撞了韩大人,对不起。”

安锦绣听着紫鸳的话,在屋里直摇头,说:“请韩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这一回。”

紫鸳瞪着韩约,这绝不是一个请罪的态度,但还是听安锦绣的话道:“奴婢言语冲撞了韩大人,请韩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这一回。”

韩约被紫鸳瞪着,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帮这个丫头把这事圆过去,就看见一直瞪着他的紫鸳,冲他挥起了拳头。

院子里的暗卫们看着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憋笑憋得很辛苦,没想到他们的老大也有被女人挥拳头的一天。

韩约看看在自己面前来回挥着的小拳头,心里估量着这小拳头能打得死什么样的虫子,一边小声问紫鸳道:“我要是不饶你,你怎么办?”

紫鸳就知道这个韩约是她跟她家小姐的克星,哪儿都有这人的事,“小姐,”紫鸳是干脆跟屋里站着的安锦绣说:“韩大人说他不想饶我。”

“什么?”安锦绣在屋里有点想出门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了,紫鸳这一闹可以让上官勇更快,更安全地出去,可是好像事情有点不对劲了,韩约不像是个会跟紫鸳这样的丫头起冲突的人啊。

韩约被紫鸳弄得又一次哭笑不得了,隔着门还得跟安锦绣解释,说:“夫人,小人在跟紫鸳开玩笑,没事,小人就是看见夫人屋中的灯亮了,过来看看。”

“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安锦绣在屋里笑了一声,说:“韩大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紫鸳朝着韩约翻白眼,看见灯亮过来问问,明摆着就是在监视她家小姐,这个家伙怎么就这么烦人呢?

“既然夫人无事,那韩约告退,”韩约冲着房门行了一礼。

安锦绣说:“时辰不早了,韩大人也去休息吧。”

“是,”韩约说:“小人告退。”

紫鸳哼了一声,这人盯贼一样盯着她们,能听她家小姐的话去休息?

韩约往紫鸳的面前又走了一步,悄声道:“没人告诉你,女孩子翻白眼很难看吗?”

紫鸳又咬牙了,她可不可以揍这人一顿?

韩约像是知道紫鸳心思的一样,又悄声对紫鸳道:“你还跟我挥拳头,你练过武吗?”

紫鸳抬起手了,可是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韩约,挺高的个子,比袁义的个子要高,一脸的坏笑。紫鸳是事到临头了,又犹豫了,自己这一巴掌下去,能打到韩约这个混蛋吗?要是打不到怎么办?

韩约看紫鸳冲自己瞪眼咬牙的样子,突然就一个拳头伸到了紫鸳的面前。

紫鸳抱头就蹲地上了,她还要跟着她家小姐去宫里报仇血恨呢!不能在这里让这个姓韩的混蛋打死。 

100天生反骨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第二天天亮之后,雨势渐小,由瓢泼大雨变成了那种类似于江南特有的连绵细雨。这种雨不像京都城惯常会下的大雨,从天空电闪雷鸣地聚众而下,将这座城池从头到脚冲洗一遍,这天清晨的这场小雨,很有点缠绵的味道。雨丝织成了细锦,织线细密到透不过风来,在京都人的眼前,跟清晨生起的薄雾一起,愣是让京都人体味了一把江南烟雨的韵味。

安元志穿上了老太君命人连夜为他备下的新衣,跟着安太师走进皇宫。等到了御书房的门前,安元志才知道他也不是马上就能见到世宗皇帝,他要在御书房门前一直等到世宗下了早朝后,才能见他们祈顺朝的这位皇帝。

“你好生在这里等着,不要给我惹事,”把安元志领到了御书房门前后,安太师叮嘱了儿子一句后,便步履匆匆地去金銮大殿上早朝去。

安元志不像一般初次进宫的人那样,觉得自己来到这里就是皇恩浩荡,被皇家的这种天下独一无二的气势吓得头都不敢抬。站在御书房所在的高台上,安元志看着似乎是被自己踩在了脚下的祈顺皇宫,宫殿楼阁在细雨与烟雾之中如同笼上了一层轻纱,让人看不分明。

原来这就是皇宫,安元志在心里想着,原以为一道宫墙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现在亲眼看到了,最多就是宫中的楼宇比世族大家宅院里的更巍峨,地方也更大一些,花草看着更多,其他的,安元志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离他不远处的一座殿堂的飞檐上。

五爪的飞龙,被工匠精雕细刻在那座殿堂的四方飞檐上,栩栩如生,在烟雨中昂道望天,似乎下一刻就要腾云驾雾般地离地飞天而去。安元志久久地望着这皇家才有用的金龙,心里突然就觉得,这尊贵无比的五爪金龙看久了,也不过就是一个牲畜,他没看出这东西有多大的威仪,是多么睥睨天下,不可冒犯的神祇。

站在御书房外的侍卫宫人们没人敢上前去跟安元志说话,只是安元志站在那里如同站在自家花园观赏风景的闲适姿态,让宫中的这些人们都不太能接受。这个安府庶出的少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皇宫大内?怎么连一点起码的敬畏之心都没让他们看出来?真当这里是他安府自家的后花园了?

安元志岂止是没有敬畏之心,看着不远处的金龙看久了,安元志甚至在想,如果这世上真有龙这种东西,他也弄只来养养,看看养龙是个什么滋味。所以说,有的人的反骨是天生的,读再多的圣贤书也生不出君父子臣的心,更何况安元志读过的圣贤书本就不多。

世宗下了朝,带着安太师从金銮殿回御书房的时候,坐在步辇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穿深褐色锦衣的少年人站在御书房的门前,别的人早就跪下迎驾了,只这个少年人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丝毫不觉他这个皇帝已经快到他的面前了。

“元志!”安太师跟着世宗都要走到御书房门口了,终于是忍无可忍地开口喝斥,站着在心里天马行空乱想的安元志道:“你还不过来迎接圣驾?!”

安元志早就看见了世宗过来,只是想要在世宗这样留下深的印象,还不是只靠着他是安锦绣胞弟的那种裙带印象,安元志必须在世宗可以容忍的范围里做些与众不同的事。听见了安太师的喝斥,安元志这才如梦初醒了一般,往世宗这里看过来,然后就快步走到了世示的步辇跟前,跪倒在地,口呼万岁,给世宗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世宗从步辇上下来,让安元志平身,笑道:“你这小子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安元志说:“回圣上的话,草民在看皇宫。”

“放肆!”安太师忙又当着世宗的面训了安元志一声,他就知道这个逆子只要张口就一定是胡言乱语,皇宫是给你看的?

安元志也不等世宗让他抬头,抬起头来看着世宗道:“不能看吗?”

安太师见儿子就这么抬头直视圣颜,急得一闭眼。来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跟这个逆子交待过进宫面圣的规矩,没想到这个逆子根本一句都没听到耳朵里去!

世宗却没有生气,对着面前这个跟安锦绣有着相似眉眼的少年,世宗变得比平日里要宽容很多,笑道:“那你觉得朕的这座皇宫如何?”

安元志这时神情中带上了敬畏,又有些天真地说:“草民没想到宫里的房子这么多,也没想到皇宫这么大。”

安元志要是能说出些称颂帝王宫阙举世无双的话来,安太师还能满意点,这时候不光是安太师泄气,就连站在一旁的人们都在想,房子这么多地方这么大,这种三岁小孩都会说的话,还用得着你安五少爷特意跟圣上说吗?

世宗扭头看看自己的这座皇宫,说这座皇宫好的人多的是,读书人夸一样东西好的话可以用车装,安元志这样的话世宗是头一回听到,世宗摇头笑笑,跟安元志说:“看来你父亲说的没错,你这小子就没有认真读过书,朕就是问一个不识字的小太监,他也能跟朕说出皇宫殿堂巍峨,有龙神护卫这样的话来。”

安元志讪讪地道:“草民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圣上的家里,房子多的草民都数不过来。”

“朕的家?”世宗放声大笑,这皇宫是他的家没错,只是还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元志,”世宗很亲切地喊着安元志的名字,说:“那你这是随你的父亲到朕的家里来做客了?”

安元志眨了一下眼睛,这动作看在世宗眼里,跟安锦绣犯傻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安太师站不住了,给世宗跪下道:“臣教子无方,求圣上降罪。”

世宗看了安太师一眼,说:“你这个儿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你这是请的什么罪?”

安元志说:“圣上,草民做错事了?”

世宗眼带笑意地看着安元志,在香园里被安锦绣死死护在身后的少年,这时候好像个子长高了不少,完全就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了。世宗大力地拍了一下安元志的肩头,说:“你这小子看起来是个傻大胆,不知道害怕的。元志,你不怕朕?”

安元志瞅了世宗一眼,面前这个面容看着还是年轻的帝王,在做皇子时,也只是一个庶出子,母妃只是宫女出身还早亡,这个人硬是从边疆苦寒之地一步步走到帝王的宝座上,虽说帝命天授,可是这个人若是本事差点,又怎么能成为一代帝王?安元志从前真的是崇拜过世宗皇帝,但是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姐姐,安元志把头一低,他不能让面前这个目光锐利的皇帝看出自己的恨意来。

“快回圣上的话啊!”安太师这才刚起身,又想给世宗跪下请罪了。

安元志低着头道:“草民想从军,胆小的人上不了阵,杀不了敌,圣上,草民不怕。”

“连朕都不怕?”

“草民敬重圣上,草民怕,”安元志抬眼看看在世宗身后站着的安太师,犹豫道:“草民有一点怕圣上。”

世宗又笑了起来,难得安锦绣的这个弟弟生在安府这样的地方,还能有着一份孩子一般的单纯。

上官勇跟着吉和来到御书房前的时候,就看见世宗指点着高台下的皇宫,兴致勃勃地跟安元志说着些什么,安太师垂首肃立在一旁,在场的侍卫宫人们都是低头不语,说是恭敬,但看着死气沉沉,好像在高台上站着的人里,只有世宗和安元志两个活人。

“末将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上官勇上了高台后,就给世宗行礼。

“平身吧,”世宗看见上官勇就心里膈应气闷,但旁人从他的脸上绝看不出不对来。

“姐夫!”安元志在上官勇起身后,马上就亲热地喊了上官勇一声。

安元志的这声姐夫,再次让世宗被膈应到,让安太师也身上冒了冷汗。

“元志小子,”世示看了看上官勇,又看向了安元志道:“你跟卫朝倒是很亲近啊。”

安元志的目光跟上官勇的飞快地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不知道世宗把他们两个都叫来意欲何为,听世宗问自己了,安元志是突然就一脸难过地说道:“圣上,草民的姐姐前几日没了,生母也着姐姐一起去了,不过还好,草民还有一个姐夫。”

世宗转身往御书房走去,跟身后的三人道:“都跟朕进来说话吧。”

安太师这会儿心里怕的不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世宗进了御书房。

“没事,”跟安元志走在了一起的上官勇轻声安慰了安元志一声。

安元志跟上官勇嗯了一声,这个时候安元志心里已经拿定了一个主意,世宗要是当着他的面想害上官勇,他就跟这个皇帝拼了。他姐没了这个姐夫一定会死,他若是连唯一的姐姐也保不住,安元志想,那他还活个什么劲?

世宗在御书案后坐下之后,吉和就给他奉了一杯参茶。一场早朝下来,世宗要说不累那是骗人的,用了一口参茶后,世宗看看站在一起的安元志和上官勇,突然一笑,问安元志道:“元志小子,朕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安府的香园,那时你跟你姐姐站在一起,这会儿你跟在你姐夫站在一起,是姐姐没了又粘着姐夫了吗?元志啊,你姐夫总有一天要继弦的,到那时候你还要粘他吗?” 

101不杀仇人

世宗一语言毕,御书房里一阵安静。

安太师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己的这个逆子,安元志低着头,他也看不清此时安元志是个什么表情,安元志这会儿就是在世宗面前暴跳如雷,做出大逆不道之举,安太师这个做父亲的也拦不住。安太师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人可求了,只能求神灵保佑他们安家,不要因为安元志这逆子被全门抄斩。

上官勇也怕安元志会受不了世宗的话,悄悄左移了一步,挨安元志更近了一些,准备在安元志暴怒的时候,自己可以伸手拦住这个小舅子。

安元志的心被烈油烹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上官勇,说:“姐夫你要继弦?”

上官勇忙摇头。

世宗说:“上官卫朝你还能一辈子不找个女人在身边为你生儿育女?”

上官勇忙跟世宗拱手道:“圣上,末将现在还没有这个心思。”

“现在没有,以后还不是会有?”世宗说:“你还能照顾元志一辈子?”

安元志突然把上官勇的手一抓,大声说:“姐夫你就是继了弦,我还是你的小舅子吧?”

上官勇苦笑,跟世宗说:“回圣上的话,贱内生前曾跟末将说过,元志想从军,所以让末将务必在军中照看一二。”

“也好,”世宗又用了一口参茶,道:“有你带着,元志在军中的路可以好走一点。”

安太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若是上前跟世宗说,他想把三女安锦曲嫁与上官勇为继弦,世宗一定会当场赐婚,还会很满意自己的识相,只是安太师几次想开口,却就是过不了自己的这一关。他就安锦曲这一个女儿在身边了,真正见识过安锦曲的脾气后,安太师能确定安锦曲这样的脾气跟上官勇过不到一块儿去,也很难保证上官勇能待安锦曲好,为了自己的这个家,他要把安锦曲也舍出去吗?

安元志倒是很欢喜地跟世宗道:“圣上同意草民跟着姐夫从军了?”

世宗说:“你的前途得由太师决定。”

安元志没等安太师开口接话,就委屈道:“草民的父亲想让草民读书,不许草民习武从军,为了这个,草民都要被赶出家门了。”

“他敢,”世宗的声音突然就一厉,说道:“习武怎么了?谁说习武不如读书的?”

安太师忙道:“臣不敢,只是臣的这个犬子做事一向没有分寸,臣只怕他就是从了军,也立不下什么功劳。”

“你不让他去试试,怎么知道你这个儿子在军中闯不出明堂来?”世宗对安太师说道:“你明年就让元志去考武举?”

“草民不要再在家里呆了,”安元志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圣上,草民想跟着姐夫去军里。”

“你闭嘴!”要不是身在御书房里,当着世宗的面,安太师能再给安元志一记耳光。

世宗望着安元志笑道:“不去考武举,你要在军中从兵卒做起吗?”

安元志点头,跪下跟世宗道:“草民愿意去当兵。”

“你是世家子,”世宗冲安元志抬抬手,让安元志平身,说:“有这个志气是好事,可朕不会让一个世家子弟去军营里当兵卒的。这样吧,你到大内当侍卫,去御林军也行。”

安太师忙对安元志道:“你这逆子还不快谢恩?”

安元志在听了世宗这话的第一时间里也是心动,呆在世宗的身边他不但前途有望,还可以就近守着他姐姐。刚要开口谢恩,安元志却又想起了安锦绣的话,安锦绣让他跟着上官勇好好从军的,谢恩的话又被安元志咽了回去。

世宗说:“元志你还不愿意?”

安元志抬头看看世宗,呆在这个人的身边,他就会一辈子受这人的牵制,那还谈什么报仇?“圣上,”几个念头在脑子里轮流过了一遍后,安元志跟世宗说:“臣要杀敌报国,呆在大内和御林军中,臣无法为圣上守土开疆。”

“你这个混帐!”安太师气得要跺脚。

世宗问上官勇道:“卫朝你说呢?元志是跟你从军好,还是呆在大内好?”

“姐夫,”安元志拉着上官勇的衣袖摇了摇,一脸的可怜相,如果长着尾巴,就一定冲着上官勇摇尾巴了。

“末将,”上官勇望着世宗为难道:“末将听圣上的。”

世宗的目光从安太师的身上移到上官勇的身上,最后停在了安元志的身上,说:“想杀敌报国?”

“是!”

“有志气,”世宗也不知是不是夸讲地说了安元志一句。

安太师忙道:“圣上,犬子还年少,不识好歹,还望圣上给臣一点时间,臣会教好他。”

世宗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伺候着的吉和道:“去宣林章进来。”

“奴才遵旨,”吉和忙就出殿去找林章了。

世宗又跟安元志道:“今天在外面是大内侍卫副统领林章当值,你想从军就让朕看看你的本事,你跟林章比一场吧。”

“草民遵旨,”安元志领旨道。

林章是杀上官一家的仇人,上官宁和平安的命就送在了这个人的手里,这事上官勇没有瞒安元志。听到自己要和林章比试武艺,安元志顿时就生出了要杀了林章报仇的心思。

“圣上,”上官勇这时跟世宗道:“元志身上的衣服比武时放不开手脚,末将求圣上恩准他去换一套衣服。”

“你带他去吧,”世宗允了上官勇的请旨。

上官勇带着安元志就出了御书房,随意在御书房外,找一个小太监把事情一说,这小太监就带着两个人往一旁的偏殿走。

上官勇和安元志走了后,安太师又跪下来为安元志的不识好歹跟世宗请罪。

“杀敌报国,”世宗对安太师道:“你的这个儿子心很大,小小的年纪就想着为将为帅了。”

“他是不识好歹的人,”安太师说:“臣是没看出这个逆子的本事,臣就知道这个逆子一心想离家。”

“他想离家你不知道原因吗?”世宗说话的声音一冷,道:“他那脸上的伤可是你打的?”

安太师给世宗磕了一个头。

“朕先看看他的本事,”世宗抬手让安太师平身,说道:“他若真有杀敌报国的本事,朕不会埋没了他。他若是没有,朕会找师父教他。他是锦绣的同胞弟弟,朕不能不照顾一二。”

安太师把头一低,从世宗的口中听到安锦绣的名字,安太师就觉得剌耳。

偏殿里,安元志往身上换着小太监为他送来的短打衣物。

上官勇没有帮着安元志换衣,只是站在一旁小声对安元志道:“一会儿你跟林章比试要点到即止,不可伤他的性命。”

安元志猛地抬头,说:“什么?”

“你不要伤他的性命,”上官勇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