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睡吧,”世宗伸手把安锦绣的双眼一合,“好好睡一觉,明日开始,你就日日跟朕在一起了。”

安锦绣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眉头皱着,让世宗抚了半天才抚平。

“对不起啊,”世宗在安锦绣睡着后,又附身到了安锦绣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睡梦中的安锦绣无知无觉,错过了世宗这一次的道歉。

世宗替安锦绣盖好被子,想抱走白承意,可是看看睡得人事不知的小儿子,还是决定让白承意陪着安锦绣睡觉,他一个人走出了卧房。

“圣上,”安太师还等在卧房门外呢,看见世宗从卧房里走出来,忙就道:“臣…”

世宗冲安太师摆了摆手,说:“这次是皇后无理取闹,朕已经封她为贵妃了,你还不满意?”

安太师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安太师只是觉得这事很不真实,怀疑自己在做梦。安锦绣能封个安妃,他就知足了,没想到两天一过,这个女儿从安妃变成安贵妃了。安锦颜还说白承意不是龙种,要他尽早除去大患,安太师想到这个就又恼恨又后怕,他要是真这么安排了,他岂不是要铸成大错?

“你留在这里陪她,”世宗道:“朕先回宫,今日朕命人来接她进宫。”

“是不是让贵妃娘娘在这里坐完月子?”安太师说道。安锦绣现在最好不要多动,安太师现在就担心安锦绣的身体受不住这等富贵。

“这里面的人朕没办法放心,”世宗跟安太师说:“皇后是怎么把手伸进来的?”

韩约这时想上前跟世宗说王荣祖的事,让世宗把这个奸细活剐了,袁义却把韩约一拉,小声道:“你要干什么?”

韩约说:“姓王的那小子还要留着?”

“主子说留着他。”

韩约瞪大了眼睛看袁义,留着王荣祖干什么用?让这小子再害安锦绣一回?

“主子的话你还是听吧,”袁义说:“王荣祖有用。”

贵妃娘娘的话能不听吗?韩约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他听令就是了。

“你要装什么也不知道,”袁义说:“暗地里盯着王荣祖一些。”

“知道了,袁义大人,”韩约阴阳怪气地回了袁义一句。跟袁义保同一个主子,韩约也看袁义不顺眼,说话的语气就是好不起来。

袁义也不在意,这辈子袁义看过的坏脸色,遭过的白眼已经很多了,不多一个韩约。袁义迈步从韩约身边走开前,还不忘叮咛韩约一句:“一定要把人盯住了。”

王荣祖这时候也站在小院里,跟其他只是在尽责的侍卫们不同,王荣祖这个时候感觉自己就是在等死。袁义从王荣祖的身边走过,多看了王荣福一眼,就已经险些将王荣祖吓死。

安太师这边送走了世宗后,站在庵堂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命管家道:“你回府去,开库房,按府上嫁嫡女的嫁妆,备下一份嫁妆来。明日一早,随着贵妃娘娘的车驾,送进宫去。”

管家不敢多问,答应了安太师一声便走了。

安太师转身进庵堂,心里乱糟糟的,最后竟是在想,但愿明日安锦绣进宫之时,天不要再下雨。

200克妻之人

京都城西街的一处民宅里,上官勇哄睡着了自己的小儿子后,才走到了桌前,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上官勇却埋头吃得很香。

上官睿手里抱着几本书走了进来,看见自家大哥吃饭的样子,忍不住道:“大哥你还有胃口吃饭?”

上官勇好笑道:“不吃饭我饿死?”

上官睿走到了床前,看看没心没肺,呼呼大睡的小侄子,说:“你们爷俩儿一个样。”

“你怎么了?”上官勇皱一下眉,问上官睿道。

“大嫂成了安贵妃娘娘了,”上官睿说:“以后大哥你怎么办?”

“这样她进宫后就不会被欺负了,”上官勇说了句:“我放心了。”

上官睿摇摇头,说:“我们要怎么说跟人说平宁的来历?总不能跟人说他是大嫂生的啊,捡来的?”

上官勇塞了一嘴的米饭,这时候觉得食之无味了,说:“我有打算,你就不要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呢?”上官睿急道:“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孩子来,是个人都要问一句孩子的娘是谁啊!”

“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安元志说着话就哐当一声推门走了进来,“军营里在外面养女人的人多的是,姐夫就这么跟人说好了,谁会在意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是谁?”

上官睿说:“你在说的这个人是你姐吧?”

安元志说:“这就是个权宜之计,小睿子,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我姐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上官睿一口血呕在心里,差点呕死过去,闹了半天,这事还是他死板了?

“姐夫,”安元志把一坛酒放在了上官勇的面前,说:“我家里的那个老太太准备把府里的三小姐嫁给你做续弦呢。”

上官勇这下子食不下咽了,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安锦曲,”安元志说:“你也见过,就是上次在香园甩我姐耳光的那个,安府嫡出的三小姐,身份比我跟我姐都高就是了。”

“你家人是不是疯了?”上官睿叫了起来。把已经嫁人的二女儿送上了龙床,再把嫡出的三小姐嫁过来做为补偿,这就是所谓的世族大家做的事情?安府的人还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你叫什么?”安元志说:“我家里是看姐夫身边没有一个女人伺候,又不想姐夫这样一个未来的大将军被别人家抢去,这才先下手为强么。姐夫,”安元志望着上官勇笑道:“其实安锦曲那人就是脾气坏点,比起安锦颜那个贱人来,她的心肠不坏,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上官勇把手里的碗筷往桌上重重地一放,说:“你要是再说这话,就出去!以后不要认我这个姐夫!”

“我姐要是以后就呆在宫里,出不来了呢?”安元志问上官勇道:“姐夫你也一辈子不找别的女人了?”

上官睿这时也望向了上官勇,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安锦绣都成贵妃了,还有可能出宫吗?这个嫂子要是一辈子老死在后宫里了,他大哥要怎么办?

“小睿子也想知道吧?”安元志斜了上官睿一眼,问道。

上官睿说:“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被两个弟弟追着问这种事,让上官勇觉得尴尬。在祈顺,女人们是喜欢重情的男子,可是男子之间,还是觉得那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种更厉害,没有哪个男子会在同伴面前承认自己对哪个女人死心塌地的。上官勇钟情于安锦绣,只是他不想把这种钟情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所有人都看到。

“不娶安锦曲也行啊,”安元志等了半天,看上官勇不说话,便说:“世间的女子这么多,再找另一个就是。只是这个女人的心肠要好,不能虐待了我的外甥。”

这还真是亲姐弟,上官勇听了安元志这话,气乐了,安锦绣跟他也说过这种话,什么也不求,就求一个对平宁好的女人,求他不要忘了她。

安元志看上官勇笑了,心下就是一冷,但面色不变地道:“我说对了?”

“你说对个屁!”上官勇难得在安元志的面前爆了粗口,“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眼看着你们两个也都到娶媳妇的年纪了,想想自己好了,不用想我。”

安元志说:“我家还有两个嫡出的少爷没娶正妻呢,我的事还早着呢,我不急,我就着急姐夫你。”

“大哥不娶,我怎么娶妻?”上官睿说:“长幼之序不可乱。”

“我不会再娶了,”上官勇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说道:“平宁就按元志说的办,就说他生母是我养在外面的女人。”

“那这女人现在在哪儿呢?”上官睿问道。

“难产死了呗,”安元志无所谓地道:“一了百了。”

上官睿瞪了安元志一眼,“你倒是什么也不在乎,就这么咒大嫂。”

“谎话能当真吗?”安元志也瞪上官睿,“你那脑子是木鱼吗?不敲就不响?”

“好了,不要吵了,”上官勇现在听安元志和上官睿说话就头疼,这两人之间,好像好好说话很难。

“好,我们不说了,姐夫你说,”安元志说:“什么事?”

“我天生克妻,”上官勇说道:“所以以后我不会再娶了,以免再害了无辜女子。”

上官睿呆住了,安元志也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死了两个女人,我还不克妻吗?”上官勇自嘲道。

“哪,哪来有两个女人啊?”上官睿叫了起来:“大哥,你这是打算孤独终老了?”

上官勇说:“我有平宁了。”

“儿子跟老婆能一个样吗?”上官睿冲着上官勇问道。

“我决定的事不会改主意的,”上官勇说:“过些日子,我会找人为你说个好姑娘的。”

“你要是不娶,那我也不娶了!”上官睿生气道。

安元志知道上官勇这人言出必行,说不会再娶,这人就真的不会再娶,为姐姐安锦绣高兴的同时,安元志又觉得他们对不起上官勇。

上官勇低头继续吃饭,上官睿说的是气话,他才不信这小子能一辈子不讨媳妇。

安元志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上官睿在后面没好气地问安元志。

安元志没理上官睿,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上官睿这会儿没人跟他吵了,只能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上官勇吃完了饭,把碗筷收收,跟上官睿说:“我去洗碗,你看着平宁。”

上官睿气得也不看上官勇,等他哥拿着碗筷出去了,他才对着睡梦中的上官平宁道:“你爹是卫国将军了又怎样?连碗都还是自己洗!”

等上官勇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把碗筷洗好了,安元志带着一个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这位是?”上官勇从水井边站起身,问安元志道。

安元志眼皮都不抬,冲着房里喊:“小睿子出来,把徐老妈妈扶屋里去。”

上官睿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这老太太就呆在了原地,瞪着安元志说不出话来。

“你发什么呆啊?”安元志说:“扶老妈妈进屋。”

上官睿心虚地看了一眼还在茫然无知中的上官勇,走过来扶着老太太进屋去了。

“这老太太谁啊?”上官勇问,他租这屋子才租了一天而已,安元志就给他弄了一个老太太来,看样子上官睿还认识这老太太,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安元志说:“就是想让上官家的历祖历宗放心。”

“什么?”上官勇完全听不懂安元志的话。

“哎呀,”安元志走前拉住了上官勇的手,拿刀就是一划拉。

上官勇看着安元志拿他刚洗好的碗接了他的一点血,端着这碗就跑进屋去了,上官勇站在院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屋里,徐老太太正抱着上官平宁看,嘴里念叨道:“这小少爷长得可真好,长大了一定了不得。”

安元志跑到了徐老太太的跟前,把盛着血的碗往床边上一放,说:“这是他爹的血,您给验验吧。”

“你,”上官睿有点不敢看安元志。

安元志冲着上官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是去找过徐老妈妈了吗?这会儿还跟我装什么啊?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做了婊…”

“闭嘴!”上官睿没让安元志把嘲讽的话说下去,他在军营里也呆了这些日子,知道安元志要骂他,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人可是你请来的!”

“你不相信这孩子是你的种,我当然要让你放心啊,”安元志说:“不然我外甥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你放心,我也不讹你家,平宁要不是你家的种,我抱走养活,不花你家一个铜板!”

“边上等着吧,”安元志冲上官睿挥挥手,跟徐老太太道:“老妈妈您就动手吧,酬劳我一个子儿也不少您的。”

上官勇把门踢开走了进来,这时候的上官将军真正是脸如锅底了,“验什么验?”他看看屋里的这三人道:“你们是要骂我,还是骂你姐,你嫂子?”

上官睿头都不敢抬了。

“你读书这些年,就读成了这样?”上官勇看着上官睿是痛心疾首。

上官睿嘴唇动动,没说出话来,自觉没脸的同时上官睿也委屈,他是去找过这个京都城里有名的稳婆,想让这徐老太太验验平宁是不是他们上官家的种,可是最后他也没往家里领人啊!

“验过了我们不都能放心了吗?”安元志不怕死的开口道。

“你也给我闭嘴!”上官勇骂安元志道:“你姐姐…”

“别扯上我姐!”安元志叫了一声。

“血都放了,”徐老太太这时开口道:“还是验一下吧,就当是图了一个乐子,不然这血不都白流了?一个屋檐下住着有什么好吵的呢?家和万事兴,都消停点吧。”

201鹊踏枝头

这一夜跟这个小院相邻的人家都没能睡上一个踏实觉,安元志缠着上官勇打了一架

这一架打得上官睿心惊肉跳,对打的两个人倒是对对方真正的本事了然于心了。两个人都没能拜什么有本事的人为师,武功招式走得都是野路子,不过上官勇的武艺在安元志之上,只是安元志这一次对上官勇下了死手,而上官勇气急败坏的同时,还记着自己不能伤着安元志,两人这才打了一个平手。

“别打了!”上官睿喊破了喉咙也没用,在他面前还是两把刀上下翻飞着,在上官睿这个外行人看来,这两个人就是在拼命了。

徐老太太天快亮地时候,跑着上官平宁走了出来,也不看明晃晃的刀,径直就往上官勇的跟前走。

安元志先停了手,这个孩子就算不是上官家的,也是他外甥,谁都不要,安元志也要养活这个孩子的。

上官勇也赶紧停了手,望着不怕死的徐老太太喘粗气,想骂又忍了,这是个老太太,他不能不敬老。

徐老太太把上官平宁往上官勇的怀里一放,说:“这是你的崽子,好生养活吧。”

安元志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转身瞪着上官睿看。

上官勇说:“我知道这是我儿子。”

“嗯,”徐老太太也不问上官勇是谁,只是道:“老太婆能看得出来,这事是这两个小的置气,跟你没多大关系。”

“我也是为了让大家安生,”安元志不满地叫了一声。

徐老太太就扭头看了看安元志,说:“是啊,验明白了大家伙儿就都安全了,我的工钱你给结吗?”

安元志掏银子给徐老太太,说:“我多给你十两。”

徐老太太的老脸一乐,说:“那老身就多谢少爷的打赏了。”

上官勇要掏钱,被安元志瞪了一眼,说:“你那钱得养活我外甥呢!”

徐老太太拿了安元志的钱就走了,接生验子这一行她干了四十多年,什么样的人和事没有看过?一切都见怪不怪了,她甚至都没兴趣问一声小娃儿的娘亲在哪里。

“事情我做都做了,”徐老太太走后,安元志滚刀肉一般看着上官勇道:“姐夫,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面前这个小混蛋自己打不得骂不得,能怎么办?上官勇抱着上官平宁都抑郁了,“我从来没有疑过你姐,”他跟安元志说道。

“知道,”安元志说,要不是他在房里拨刀跟这个姐夫拼命,把上官勇逼到了院子里跟他打架,今天这位徐老太太就可以光拿钱不干活了,“我姐不会知道这事,谁说谁是傻子。”

上官睿说:“我见不到大嫂的。”

“你最好不见,”安元志说。

上官睿自觉理亏,面色讪讪地站在了一旁。

上官勇低头看儿子的小手,想看那个老太太是从哪里给他儿子放血的,却不想被醒过来的上官平宁两只小手一起挥到了脸上,随后院里的三个人就听到上官平宁哭了。

“我去给他热奶糊糊,”上官睿说着话就跑了。

“怎么哭了?”安元志凑到了上官勇的跟前,探头看自己的小外甥,做了几个鬼脸,看还不管用,就伸手去哈上官平宁的痒痒。

上官勇叹了一口气,抱着上官平宁进了屋。

“打一场是不是心里快活一点了?”安元志追着上官勇问:“你没生我的气吧?”

上官勇就是生气又能怎样?

“天亮了,”安元志突然又说道。

上官勇知道这会儿天亮了,陏后就反应过来安元志在说他姐要进宫去了。

上官平宁这时哭得更厉害了,哇哇的哭声,就连站在厨房里的上官睿都能听到。

“什么都不懂,你这会儿在哭什么?”安元志弹了一下上官平宁肉乎乎的小脸蛋,嘟嚷了一句。

“元志,”上官勇这时跟安元志说道:“这是我与你姐之间的事,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安元志被上官勇说破了心思,俊俏的脸上就是一红。

“没下雨,”上官勇望着门外的天说:“今天看来会是个晴天。”

安锦绣这会儿站在院中的水池旁,这水池里的水因为接连几天的雨水已经涨到了池沿上,风一吹就泛起一阵涟漪,一圈圈地荡漾着往风过的地方扩散过去。

“主子,”袁义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跟安锦绣说:“要走了。”

“这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安锦绣跟袁义说。

袁义将夭桃的骨灰洒在了水池里,这会儿池水还是清澈见底,那几尾锦鲤在水里流来流去的觅食,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人的葬身之地的样子。袁义往水池里望了望,说:“鱼是吃尸骨的,夭桃尸骨无存是好事。”

安锦绣默默地看着池水,思绪飞出去很远,想起前世那座破屋里的白骨,火烧成灰后,也如夭桃这般尸骨无存。我等你来报仇,安锦绣对着池水默念道,只是来生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了。

“主子走吧,”袁义猜不透安锦绣的心思,从安锦绣此刻的脸上也只能看到一派平静。

安锦绣转身离去,那池春水在风停之后,恢复了平静如镜的水面,连锦鲤们都在水中不动了,仿若时间停止了一般。

离开庵堂的大门,走下台阶,看了一眼从宫里驰来接自己的马车,安锦绣回身再看一眼自己住了两年多的庵堂。

住持站在门内冲着安锦绣念了一声佛号,她曾经想带着徒弟们离开,只是世宗断了她的去路,终此一生,住持和她的弟子们只能在这座庵堂里伴着青灯古佛了。

安锦绣冲主持微微一躬身,随后便由紫鸳扶着上了马车,没有半点留恋地离去了。

清晨的京都城街头,行人已经不少,人们看到这队宫中的车马,都驻足观看。想想这队马车行来的方向,再看看护驾的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人们不久就都猜出,坐在中间那辆两驾马车里的人,应该就是祈顺世宗朝的安氏贵妃娘娘了。

安锦绣撩起了车窗窗帘的一角,窗外是她熟悉的街景,这车竟是要从安府的门前走过。

“主子,”袁义不久之后就在车窗外,小声跟安锦绣说:“马上就到安府了。”

“直走过去就是,”安锦绣说了一句。

“主子还是看看窗外吧,”袁义却又说道。

安锦绣这才又撩起了窗帘的一角,车外的人群里,她一眼就看见了上官勇。

“主子身子不好,你们慢一点,”袁义这时跟赶车的两个小太监说道。

马车慢了下来,安锦绣看见了被上官勇抱在怀里的上官平宁正在不停地挥动着小手,这个一出生就好动的儿子,和注定要被自己负了白头之约的丈夫,让安锦绣一瞬间便泪流了满面。车外,满京城的人都道她是去奔自己的富贵去了,贵妃娘娘,千秋殿之主,帝王的宠妃,无双的风华,谁人能知道安锦绣内心装着的悲哀?

“那车里就是你的娘亲啊,”上官勇在上官平宁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不谙世事的上官平宁望着自己的父亲笑得一脸纯真,全然不知自己正在经历怎样的分离。

马车行得再慢,也有过去的一刻。

父子俩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安锦绣的眼前,安锦绣竭力地在车中回身张望,再也看不到这父子俩后,安锦绣掩面而泣。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女人,这一世所求的不多,却求而不得,除了用泪水来宣泄自己的悲伤,安锦绣也别无他法。

安府的门前,站着周老太君和安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

看着被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们簇拥着的,载着安锦绣的马车从门前走过,老太君的心里说不出来是喜是悲又或是怒。车里坐着的不过是安氏的庶女,生母只是家奴出身,却偏偏一朝得了帝宠,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日后安府还要指望这个丫头的照抚,对于老太君来说,这就是一种悲哀。

马车从安府门前走过,安锦绣没有去看一眼自己母族的家门。

“太君,”在这一队车马都从府门前走过去后,安元文问老太君道:“贵妃娘娘到底是出自我们安氏的哪一房?她是从浔阳来的?”

安元志站在安府的人群里,冷哼了一声后,掉脸先进府去了。

“不要管他了,”老太君看自己的几个孙子都脸露不忿之色,马上开口道:“贵妃娘娘是从浔阳来,娘娘身份尊贵,你们不可随便议论。”

安元文听老太君这么说了,有再多的话也问不出来了。

“大哥你管她是出自哪一房呢?”安元信说道:“她出身我们浔阳安氏,日后与我们安府横竖是分不开了。”

安太师按嫡女出嫁的份额,赔嫁妆一般给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锦缎丝绸,这事瞒不过安府中的人眼睛,谁都知道这位安氏贵妃娘娘从此就是他们安府在宫里的靠山了。

安锦绣没有去管安府中人会怎么想她,她只是在车快到皇宫的时候,收敛了自己的悲伤,将脸上的泪水一一拭去。

“主子,我能看见皇宫的侧门了,”袁义跟安锦绣说。

后宫之中,除了皇宫由正门进宫之外,其余妃嫔秀女皆由皇宫侧门踏枝门进宫。这门取名踏枝,有鹊踏枝头,凤仪天下之意。只是多少年来,无数少女由此门进入深宫,真正踏枝飞天成凤的,又有几人?

安锦绣坐着的车在踏枝门前停了下来,就在安锦绣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步行进宫之时,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世宗掀起珠帘登上车来。

“圣上?”安锦绣吃惊之余,就要起身。

“坐着吧,”世宗坐在了安锦绣的身旁,道:“朕无法让你从正门进宫,不过朕可以陪着你一起进这踏枝门。”

202永巷

韩约等人到了宫门前,一起下马,步行护卫着坐着世宗与安锦绣的马车进入踏枝门。

踏枝门后是一条长长的永巷,红漆的墙,长青石铺成的路,乍一看去,这条永巷似乎没有尽头,也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听着身后的宫门缓缓地关上,安锦绣咬起了嘴唇。

“别怕,”世宗就在旁边一直看着安锦绣呢,伸手用手指在安锦绣的嘴唇上抹了一下,“有朕在呢。”

安锦绣望着世宗一笑,可表情还是诚惶诚恐。

“傻丫头,”世宗把安锦绣往怀中一揽,“朕亲自来接你了,你还怕什么?跟朕说说话,身子有感觉好一点了吗?”

“臣妾没事儿,”安锦绣小声道:“这车要走到什么时候?圣上,千秋殿在哪里?”

“千秋殿在御书房的西北方,”世宗听安锦绣问了,便道:“你站在千秋殿的露台上,就能看见朕住的御书房。”

安锦绣把眉头一皱,说:“宫里那么多房子,圣上为什么要住书房?”

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世宗这样的问题,世宗被安锦绣问愣了。

“我父亲和兄长们也有书房的,”安锦绣故作了天真道:“但他们从来不会住在书房里的,书房不就是读书写字的地方吗?”

“行了,我的傻丫头,”世宗连朕都不说了,捏了一下安锦绣没有多少肉的脸颊,说:“御书房跟你父兄们的书房能是一回事吗?”

安锦绣就说:“元志小时候还跟臣妾说过,说宫里的御书房就是用玉做的。”

世宗笑出了声来,说:“你们两个也不怕丢人。”

“臣妾不像元志那么没见识,”安锦绣说:“臣妾知道御是御用之意,这世上哪有房子是用玉做的?玉又不是砖头。”

“嗯,”世宗好笑道:“你比元志那小子有见识。”

“那圣上为什么要住书房里呢?”安锦绣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朕有寝宫,”世宗这才道:“只是离着中宫太近,朕不爱住,所以干脆住在御书房里。锦绣,你别小看了御书房,它可比朕的寝宫大多了。”

安锦绣张圆了嘴,“这么大的书房,得装多少书啊?”

“唉!”世宗先是笑,然后就叹气,“安书界这个人啊,他究竟教了你些什么?”

安锦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朕没说你不好,”世宗忙道:“不会的朕教你也一样。”

“臣妾,”安锦绣说:“臣妾读过书,绣活也不错。”

“嗯,”世宗搂紧了安锦绣一下,说:“你就是没读过书,不会针线活,朕也一样会接你入宫。”

安锦绣这才又抿嘴一笑。

“御书房不光是朕读书写字的地方,”世宗看着安锦绣抿嘴微笑的模样,身下那一处都有点要抬头的意思,只是现在的安锦绣别说还在坐月子中,就是想想安锦绣这会儿还在病中,世宗也只能忍着。

“臣妾知道了,”安锦绣似乎没有察觉世宗身体上的变化,跟世宗说:“那里还是圣上歇息的地方。”

“那里也是朕见大臣,处理国事的地方,”世宗跟安锦绣说:“后宫之人不可以进那里一步,否则以后宫之人妄图干政之罪论处。”

世宗说完这话就又点后悔了,感觉自己跟安锦绣说这话有些过重了,安锦绣又不是什么贪权之人,怎么可能会跑去御书房?世宗正后悔的时候,就听安锦绣跟他说:“后宫的娘娘们还会干政?这不是圣上和大人们的事吗?”

世宗说:“你觉得后宫的娘娘们会干些什么事?”

“娘娘们尊贵,不过再尊贵也是女人啊,”安锦绣说:“相夫教子过一辈子啊。”

世宗就知道自己那番后宫不得干政的话跟安锦绣讲也是白讲,他的这个小女人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没错,”世宗跟安锦绣笑道:“你日后就在千秋殿相夫教子。”

“可圣上住在御书房啊。”

“朕住御书房就不能住你的千秋殿了?”世宗在安锦绣的头上亲了一下,“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聪明一些?”

安锦绣看着像是想了半天,才跟世宗说:“臣妾知道了,这宫里的房子,圣上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圣上是这里的主人嘛。”

世宗搂着安锦绣就笑,跟安锦绣在一起,他可以暂时忘掉那些让他糟心的事,比如他昨天想了一晚上的废后之事。

“这条巷子好长啊,”安锦绣这时撩起车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跟世宗说:“要走到什么才能走完?”

“这是宫里最长的巷子,”世宗跟安锦绣说。

永巷两边的红漆墙壁高近三米,道路只够走一辆两驾的马车,没有花草树木,抬头也只能看见呈线状的狭长的天空。在这样的长巷里行走,走久了之后,会让人产生一种看不到出路的绝望感。可以说,踏枝门后的这条永巷是皇家给初进后宫的女人们的,第一个下马威,不管你在家中是怎样的千金小姐,来到这里,你只是皇家的奴。

世宗不准备跟安锦绣说这种事,他的这个小女人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一会儿进了千秋殿,有不喜欢的地方你就跟朕说,”世宗跟安锦绣絮叨着:“朕让人给你换。”

安锦绣正准备开口接世宗的话,马车这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