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红桥是真害怕了,想去找乔大夫来,可是却被挣扎中的安元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安元志这会儿的力气不大,范红桥想甩掉这只因为发烧而滚烫的手,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看着哭得像个孩童一般的安元志,女孩儿的矜持到底败给了同情心。

“江上日落时,妹妹送郞离渡口,此去无归期,江风送郞行万里,…”

耳边响起的歌声,一遍遍地被人用很轻的声音哼唱着,安元志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从这歌里听出了什么,慢慢地再次昏睡了过去。

渔村里家家户户的妇人都起床,忙活起一天的活计之时,范老汉父子三个人回到了家中。

给安元志哼着歌的范红桥听到了屋外竹篱门有了响声之后,便带着哭音喊道:“爹,你快来看看,安小哥又发热了!”

范氏父子被范小妹的这声喊给吓到了,忙把手里装着鱼虾的竹篓和渔具往地上一扔,跑进给安元志养病的这间小屋来。

安元志这会儿面色还是潮红,在昏睡中半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让人听着就感觉他这会儿呼吸困难。

“老二,快去叫乔先生来!”范老汉看一眼安元志的样子后,就跟范家老二喊道:“快点,安小哥这是不好了。”

范家老二忙就转身往外跑。

“爹,这下该怎么办?”范红桥看见范老汉和兄长回来了,有主心骨了,一下子就在范老汉和范家老大的面前哭了起来。

“看他的命吧,”范老汉叹气道。

范家老大这时说:“他身上是不是有股臭味?”

范红桥守了安元志一夜,在屋里呆的时间长了,闻不出安元志的身上有什么味来。

范老汉鼻子嗅了嗅,也说:“是有味道。

范家老大一把掀开盖在安元志身上的被子,一股味道还不算重的臭味,马上就被范家人闻到了。

范红桥想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哭道:“怎么会这样?”

范老汉的年岁在这里,闻了闻这股味道后,就跟自己的儿女说:“看来他的伤口坏了。”

乔大夫一路被范家老二拉着跑了过来,进了屋,闻到安元志身上的这股味道后,马上就说:“红桥丫头,你先出去,我要看看他身上的伤。”

“快出去啊!”范老汉看乔大夫发话了,自己的这个女儿还坐着不动,就催道:“他一会儿要光着身子,你一个姑娘家好意思看?”

范红桥这才抹着泪走了出去。

等乔大夫把安元志腿上伤处的药布解开,站在一旁帮忙的范氏父子就都是一声惊叫。

安元志的这处刀口原先看着是在一点点长肉了,可是到底见了骨,用的药也只是一般的草药,这会儿新长出来的肉开始在伤口里腐烂了,一道两指长,快三指宽的伤口,还鼓上了四个拱脓的大泡。

“这要怎么办?”范老汉问乔大夫道。

乔大夫着恼道:“这伤怎么重了?”

范氏父子一起望着乔大夫,他们不是大夫,怎么能知道?

“烂肉要划掉,”乔大夫看着眼前的这道伤口,下定了决心道:“你们去烧热水,老二去我家里,把我的医箱拿来。”

“我去烧,”就站在窗外的范红桥说着话,就跑厨房里去了。

范家老大听着像是抱怨一般地跟乔大夫说:“怎么不带医箱来呢?”

乔大夫说:“你家老二到了我家,土匪似的拉着我就跑,我能来得及带什么?”

“你还站着?”范老汉就瞪自己的二儿子。

范家老二忙又往屋外跑。

“我去看看小妹那里,”范家老大看不下去安元志腿上的这道伤口了,转身也跑了。

“他这样,他这样能撑得下去?”范老汉在屋里就他跟乔大夫两个人坐着了,才问乔大夫道。

“我替他把脓水放掉,烂肉划掉,要是到了下午还是发热,就得送他去城里了,”乔大夫说:“不然这小哥一定死在你家里。”

范老汉急道:“从这里去城里,也得一天的路呢!”

“你有这个钱吗?”乔大夫说:“城里的医馆,没钱,你就是病死在他的门口了,也没人问的。”

“这,”范老汉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他家要是有钱,老大跟老二就都娶上媳妇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这个家只能管每天的糊口,哪还有这个闲钱?

“等他醒过来,问问他的意思吧,”乔大夫说:“我看他不像是个穷人家出来的人。”

范老汉说:“他身上没钱,我还是先出去借些钱吧。”

乔大夫也不拦着,说:“你去借借看吧。”这个渔村里的人家,就没一个能算得上富户的,能让儿子娶上媳妇就算是让人羡慕的人家了,谁能把家里的钱借给范老汉?

范老汉闷不吭声地出门借钱去了,老爷子的心理其实很简单,他把安元志从江里救上来了,就不能看着安元志死在他家里。

等范家老二从乔大夫的家里拿来了医药箱子,范小妹在厨房里把水烧开了,出去借钱的范老汉还没回来。

乔大夫用酒把一把细长的小刀擦了一遍,又放在火上烧了一回,跟范家两兄弟说:“不等你们的爹了,你们把人给我按住了。”

范家两兄弟一个按肩,一个按脚,把安元志在床上死死地按住了。

乔大夫摸了一下安元志的额头,还是烫手,不把这人身上的烂肉和脓血弄掉,这位的烧就退不了。乔大夫把一块布帕子团了团,塞安元志的嘴里了,怕一会儿安元志疼起来咬了自己的舌头。

“乔先生,你不给他上点麻药什么的?”范家老大看乔大夫举着刀就要下手,忙问了乔先生一句。

“我这儿没有麻药了,”乔大夫道:“你这儿有?”

范家老二说:“安小哥这会儿晕着,不知道疼,大哥,你就让乔先生快些给他治吧。”

乔大夫先挑破安元志伤口上的脓泡,把拱在里面的脓液挤了出来,再把这道伤口里烂掉,发着臭味的肉割掉。说起来就是两句话的事,乔大夫手下的动作也足够快,但做起来,这次的治伤,足足花了乔大夫快两个时辰的时间。

安元志中途被硬生生疼醒过来,下意识地被疼痛驱使着想挣扎,可是范家两个兄弟死死地按着他,让他半点也动弹不得。喊叫声被嘴里的巾帕子堵在了喉咙里,安元志呜咽着,神智不在之后,他没有能力再遮掩自己的脆弱。

范家两兄弟看着安元志伤口里露着的骨头,和乔大夫被血染红了的手,最后都扭过了头去,不忍心再看。

范红桥在窗外,能清楚地听见安元志的呜咽声,最后哭红了眼睛。

范老汉走遍了整个渔村,好容易才东一家西一家,借到了一百个铜板。

借他钱最多的人家,当家的老太太还问范老汉,“你这是想招这个人当上门女婿了?”

栖乌村不大,每天发生了什么事,村里的人都能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让栖乌村人议论最多的除了卫**剿匪的事,就是被范老汉家救的这个年轻男人的事了。

范老汉接过了老太太递过来的铜板,摇头道:“我没这个打算,这个小哥看着也快不行了。”

老太太脸露了同情之色,叹道:“你尽到心了,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等范老汉回到家中,他二儿子正站在小屋前往外倒血水。

乔大夫这一回没再用药布给安元志裏伤处了,用厚厚的一层草药,把伤口盖上,这才停了手。

“怎么样了?”范老汉进了屋就问。

“看他的造化吧,”乔大夫说:“伤口的好肉长不出来,他总归是个死。”

范红桥听见了乔大夫这话,一头就冲进了屋来,然后就被床上床下,大滩大滩的血迹吓得迈不动步子了。

安元志这会儿又疼昏了过去,连嘴唇都发了白,看着就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403我不是在唐突你

一百个铜板能不能让城里的大夫给安元志看伤,乔先生不开口,范家四口人是心里完全没数,他们这辈子也没有让城里的大夫给看过病。

“不行,我们就厚着脸皮求求人家大夫,”范老汉最后下了决定,让两个儿子去收拾带安元志进城看病的东西,让女儿去做些吃食,他们好带着路上吃。

到了这天下午,安元志的额头不像上午时那么烫手了,人也睁开眼,转转了眼珠,只是说不出话来。

乔大夫看安元志这样,忙亲自动手,连灌了安元志两碗苦药下去,跟范老汉说:“再等等看,他好像有点缓过来了。”

范家人这时候都觉得乔大夫的医术,好像不是那么让他们放心了,哪有大夫说病人的病情,用好像这个词的?安元志这要是没缓过来,他们要怎么办?

也许是范家三兄妹的眼神太过露骨,乔大夫恼怒道:“一百个铜板,在城里能买回什么药来?”

范家老二说:“一百个钱不少了,够我们活一个多月了。”

“粗糠米跟药能是一个价?”乔大夫白了三个兄妹一眼,说:“这会儿有点红枣,黄芪给他吃就好,你们去城里打听打听,就买够他吃一顿的,得多少钱。”

黄芪这东西是什么,范家人不知道,但红枣他们听过,反正他们渔村里,没人能吃得起这个东西。

“再等等,”乔大夫把注意力又放回到了安元志身上,说:“为了一个陌生人,让你们倾家荡产,这合适吗?再说,就是倾家荡产,你们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安元志还是有些发烧,只是额头摸着不那样骇人的烫手了。

乔大夫又替安元志换了一回药,这才道:“他这样明天就能退热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他。”

范老汉父子三人听乔大夫这么说了,再看看安元志这会儿的呼吸也平缓了,便让范红桥守着安元志,他们趁着天还没亮,去江里再下几次网。

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守着安元志了,范红桥又打了水,替安元志洗了一把脸,小声道:“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安元志迷迷糊糊间,还是能听到耳边有人在跟他说话,还有歌声,断断续续的。江上的渔歌,听着不登大雅之堂,却也能唱尽世间百态,悲欢离合。

安元志这一睡又是三天,在第四天夜里睁开眼睛时,看见自己的床边上,只有范家的这个女孩儿在守着他。

范红桥正拿毛巾给安元志洗手呢,发现安元志睁着眼看她,忙就喜道:“你醒了?”

安元志嗯了一声,说:“只有你在家里?”

范红桥替安元志把手擦干,说:“我爹和哥哥们打渔去了,安小哥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药。”

安元志想动弹一下,刚动一弹,身上的伤就在以疼痛告诉他,这会儿他根本一动也动不了。

“你别动啊,”范红桥忙按住了安元志,说:“乔先生说你的腿不能动。”

“麻烦你了,”安元志望着范红桥勉强一笑,被伤的跟个死人一样动弹不得,还得让一个小姑娘伺候自己,这事搁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

范红桥跑出去,不一会儿给安元志端了一碗药和一碗鱼片粥来。

安元志没让范红桥拿调羹一勺一勺地喂他,让范红桥就把碗放到他的嘴边上,他费力地张着嘴,几口就把这碗苦药给喝进了肚子里。这药味比鸡屎味还要让人难以忍受,安元志闭着眼忍了半天,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范红桥很沮丧地跟安元志说:“家里没有糖了。”

安元志气息很弱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爱吃糖。”

范红桥又喂安元志喝了一碗水,嘟囔道:“我不是小孩子,可我也爱吃糖。”

嘴里的苦味消下去一些后,安元志看着范红桥笑道:“那我日后买给你,你想吃多少都可以。”安家的五少爷,别的不好说,买下一个糖铺的本事还是有的。

范家的小妹因为安元志的这句话,猛然间就飞红了脸,把粥碗也递到了安元志的嘴边上,结巴着说:“不,不用,我,我哥会给我买,你,你喝粥吧。”

安元志这会儿什么东西也不想吃,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不吃东西,身上的伤就永远也别想养好,便又张嘴喝了一口粥在嘴里。这鱼片粥是范红桥精心熬的,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安元志慢吞吞地咽下这口粥后,跟范红桥说:“好吃。”

范红桥这会儿脸上发着热,也不敢看安元志,听安元志夸她做的鱼片粥好吃,这头就低的更低了。

安元志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想想自己之前说过的几句话,安元志突然也尴尬了,他是这女孩儿的谁啊,就给人买糖吃?安元志这会儿要能动,能打自己一巴掌。

“吃吧,”范红桥感觉手里粥碗的份量没有减轻,抬头看看安元志,说:“你不是说好吃吗?”

“我,”安元志说:“我没有唐突你的意思。”

范红桥说:“我不用你买糖给我。”

看这姑娘不知道唐突是什么意思,安元志就在心里想,难道自己得直接说我不是在调戏你?

范红桥把头又一低,说:“乔先生说你得吃肉吃鱼,吃些能长肉的东西,我爹让我大哥天亮之后,就去买些肉回来。”

安元志说:“栖乌村靠近哪里?”

范红桥一愣,不明白安元志这是在问什么。

安元志只得又说:“我是说,你们这里靠近哪座城?”

“哦,”范红桥说:“我们这里离华阳有一天路程。”

安元志没听说过这个城,想来这个华阳城也不会是江南的什么重镇,便干脆问范红桥道:“那你们这里离淮州城远吗?”

“淮州哦,”范红桥说:“我没有去过,应该很远。”

“那离江回滩呢?”安元志又问,这是他落江之时,卫**的驻军地。

“要是行船,得两天,”范红桥说:“安小哥,你要去那里吗?”

安元志摇摇头,说:“我就是想弄明白你们这个村子的位置,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这个村子。”

范红桥听安元志说不是想走,便笑了起来,跟安元志说:“在江南,像我们栖乌村这样的小渔村很多啊,安小哥你怎么能都听说过?”

安元志也笑了一笑,然后就叹气道:“我来江南之前,从没有想过江南的水匪会这么厉害。”

范红桥忙就说起了安元志想听到的话,“现在上官大将军正带着兵在打这些水匪呢!我们村上的人都说,等上官大将军把水匪都杀了之后,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上官大将军?”安元志说:“是统领卫**的那个?”

范红桥点头,说:“是啊,卫**现在把水匪们围在龙头岛那里的水寨里,安小哥你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上官大将军已经带着卫**,把水匪们在岸的地盘都打掉了。”范红桥说起卫**剿匪的事情来,显得眉飞色舞,开心不已。

“水匪们平日里也来找你们的麻烦?”安元志问道:“他们做贼的不是有句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我们这里的这些水匪不一样,”范红桥又把粥碗送到了安元志的嘴边,说:“我们家每月还得给他们钱呢,不然我爹和哥哥们就不能去江上打渔,每个月我爹和大哥二哥辛辛苦苦赚的钱,有一大半得给他们。”

安元志默不作声地喝着粥,江南的官员,但凡有点自己是父母官的自觉,也不会去跟水匪勾结了。

“安小哥你不要担心,”范红桥看安元志神情转冷,便又好心地劝安元志道:“现在水匪们不敢到处跑了,上官大将军会把他们全都杀光的。”

“你一个姑娘家,说起杀人来都不怕吗?”安元志抬头看向范红桥时,脸上又带上了笑容。

范红桥一呆,然后说:“这,这又不用我去杀人,我说还不能说了吗?安小哥,我就杀过鱼,还,还杀过鸡。”

“那些人该死,”安元志看范红桥这样,又笑道:“我只是跟你开玩笑。”

范红桥却看着安元志叹气道:“你的气色太差了,乔先生明天来看你时,我再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药能给你喝。”

“那个乔先生怎么会你们村里的?你们村里不都是范姓人家吗?”安元志想起了乔大夫那会儿看他的眼神,便问范红桥道。

“他来我们村子很久了,我爹说他以前在军里呆过,”范红桥说。

安元志喝了半碗粥下去,就再也喝不下了。等范红桥去厨房,把碗筷都洗了,再回来看安元志时,发现安元志的情形好像又不对了。

安元志一碗药,一碗水,半碗粥吃下去后,这会儿就想小解,可是他又动不了,在床上憋得难受。

“你怎么了?”范红桥一边问,一边就摸了摸安元志的额头,怕安元志又发热了。

“你爹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安元志问范家小妹道。

范红桥扭头看看窗外的天色,说:“这天还没亮呢,他们天亮了就回来了。”

安元志又在床上忍了半个时辰,看看窗外,天还是黑的。

“你这是怎么了?”范红桥被安元志弄得坐立不安起来,“是又疼了?我去找乔先生去!”范红桥说着就要往外跑。

“别,”安元志说,要那个阴阳怪气的大夫来伺候他小解,那个大夫可能会直接给他一碗毒药。

“你这个样子我看着不大好,”范红桥站在床前跟安元志道。

404卸甲之人

人有三急,安元志这会儿不是范家小妹说的不大好,而是很不好。

“你说话啊!”范红桥急了,跟安元志喊了起来。

安元志的身边这会儿要是站个男的,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他都好意思开口请人帮忙,可是他身边这时就站着一个范家小妹。安元志望着范红桥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不了这个口。现在就是安锦绣站在他跟前,安元志都开不了口,更别说对着这个没有出阁的范红桥了。

范红桥说:“要不我再给你倒点热水来喝?”

安元志忙就摇头,那他还不得尿在床上?

范红桥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元志看,想知道这位是怎么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之后,安元志是真的憋不住了,再不放水,他真得尿床上了。“我,我想小解,”安元志豁出去一般跟范红桥道:“你,你这里有东西,让我…”后面的话,安元志越说越小声,最后说的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同时心里是真在祈祷,希望范红桥能知道小解是什么意思,不要逼他把撒尿这个词说出来。

范红桥什么话也没说,掉脸就跑了出去。

安元志看这姑娘跑了,心想完了,自己这一回真要尿床上了。不甘心之下,安元志试着手上用了些劲,想坐起身来下床去,只是伤了的腿刚一动,一股钻心的疼就差点没让安元志当场尿出来。

范红桥手里拿了一个小木盆跑了回来,说:“你用这个。”

安元志看着范红桥。

范红桥把木盆塞进了安元志盖着的被子里,红着脸说:“你小,小解吧,你小解完了,我拿出去倒掉。”

安元志因为腿上有伤,所以也没有穿下衣,但范红桥放木盆的这个位置,让他很无奈,只能跟范红桥说:“你,你把盆再往上放放吧。”

范红桥隔着被子,把木盆又往上放。

安元志说:“你放在我的腰这里,我要怎么弄?”

范红桥又把盆往下放,然后隔着被子,她摸到了一个棒子一样的东西。

安元志被范红桥碰得闷哼了一声,这是天要他尿床吗?

范红桥听安元志哼哼,吓了一跳,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摸到了什么,问安元志道:“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没有,”安元志咬着牙说。

范红桥还想再问什么,可是这时候她听到了被子里传出来水落进木盆里的声音,范家小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等范老汉父子三人打完渔回来,家里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这档事,安元志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范红桥是不好意思说。

在这天中午,乔大夫带了一个老和尚来看安元志。

范老汉端着碗正蹲门口吃饭呢,看见这个穿着一身灰僧衣,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忙就站起来问道:“乔先生,这位大师是?”

“这是我师兄,”乔大夫说:“今天来村里看我,我带他来看看安小哥。”

安元志这会儿在床上又是昏沉沉地睡着,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脉门,一个激灵之下,马上就睁开了双眼,没想到自己对上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望着安元志一笑,道:“安施主,贫僧法号远世。”

“大师也懂医?”安元志看范家人这会儿都在屋外,便没再做出无害的样子,而是冷着脸问远世和尚道。

“这会儿你倒是不装了,”乔大夫在一旁道:“算你运气好,我师兄的医术在我之上,身上也带着不少好药。”

安元志提了提神,道:“大师,我的腿会瘸吗?”

远世和尚仔细看了安元志腿上的伤口,说:“骨头没有伤到,只是将养起来需要时间。”

“多谢,”安元志看着乔大夫道。

乔大夫说:“你不用谢我,我不想救你,只是范老汉他们一心想救,我不好拒绝。”

“我跟你有仇?”安元志问道。

乔大夫说:“我跟你这种防人之心太重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要不害人,有防人之心又怎么了?”

“乔先生,你不要说安小哥了,他的身子不好,”范红桥的声音从窗外传了来。

“红桥丫头,”乔大夫没好气道:“你这一天没事可做,就盯着他了吗?”

“我在洗衣呢,”范红桥说:“乔先生,你就不要欺负他了。”

“我欺负你了?”乔大夫压低了声音跟安元志道。

安元志也小声道:“你没欺负我,但你对我有敌意。”

门外传来了同村女子喊范红桥的声音,范红桥答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安小哥是从军之人?”远世和尚用水把安元志伤口上的草药洗去,给安元志上了对刀伤最管用的金创药。

“师兄,他在你面前倒是老实,”乔大夫说道。

“你们能看出我的身份,我为何还要瞒着?”安元志说。

“你叫安霜天?”远世和尚又问道。

安元志点一下头。

远世和尚就道:“太师府的五公子,名元志,字霜天,不知这个安五公子跟安小哥你是什么关系?”

远世和尚的话音刚落,一把放在医箱里的小刀就抵上了他的咽喉。

乔大夫吓了一跳,他都没看到安元志是怎么弄的,这刀就被安元志拿到了手上,还抵在了他师兄的喉咙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安元志声音狠厉地道。

“有一队卫**,这些天一直在沿岸找人,”远世和尚被安元志拿刀对着了,也没有慌张,说道:“他们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你吧?”

“我在问你是谁,”安元志道:“说话!”

“佛门之人罢了,”远世和尚道。

“佛门之人?”安元志说:“你的师弟在军里呆过,你是他师兄,你也在军里呆过?”

“你打听我的事?”乔大夫叫了一声。

“我们以前都是玉关杨家的家将,”远世和尚道:“不过我们都是江南人,所以年纪大了后,就想落叶归根了。”

“玉关杨家人?”安元志说:“我凭什么信你们?”

乔大夫看远世和尚的咽喉上都要有血流出来了,急得要冲安元志出手。

“你动他就死!”安元志手上又用了一点劲,这一回,远世和尚的脖子上真见了血。

“安五少爷若是不信我,那方才就已经杀了我了,”远世和尚冲安元志笑道:“所以五少爷还是收手吧。”

安元志看看自己的腿上,远世和尚用了透气的薄纱,把他的伤口扎了起来。

“恩将仇报!”乔大夫指着安元志骂道。

安元志把刀撤了回去,也没理乔大夫,问远世和尚道:“你们找我何事?”

“二少奶奶是安家的小姐,”远世和尚道:“所以安家的人出了事,我们这些玉关杨家出来的人,不能不管啊。”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杨家的人?”

“我们又不求你的财,也不找你要官,”乔大夫说:“我们骗你做什么?我们有不少兄弟在江南这里养老,说实话,上官大将军在江南跟诸老大他们一开打,我们的日子都过不太平,你要真想报答我们,那就不如让他把这仗打快些。”

玉关杨家世代在白玉关为将,只是这一代的玉关大帅杨锐,少年时是在江南这里为将起家的。安元志看看面前的这两个人,他没想到自己当初鼓动安锦曲去找杨君成,到了今天还能给自己带来这种好处。

“把药拿去,让这家主人熬了吧,”远世和尚跟乔大夫道。

乔大夫拿了一包药走了出去。

“你们有事找我,就直说好了,”安元志跟远世和尚说道。

“五少爷,你有时候也应该对人相信一些,”远世和尚道:“我们只是想帮您一回。”

安元志说:“你们御甲归田了,还与玉关那边有联系?”

远世和尚点了点头,很坦然地跟安元志说:“老主人的事,我们不能不问。”

安元志听了这话后,半天没说话,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为什么上官勇也做到了大将军的将阶,但在军中的地位与名声还是比不过玉关杨家的原因了,说到底还是人脉。

“我们可以送五少爷去上官大将军的军中,”远世和尚道:“不知道五少爷意下如何?”

安元志摇了摇头,说:“我这个时候回去帮不上忙,你们若是真有心,就替我带个口信过去,让我姐夫安心。”

“这样也好,”远世和尚道:“那五少爷是要在这里养伤吗?”

“只是你们嘴够紧,不要让江南官场的人和水匪知道我在这里,我就可以在这里养伤。”

远世和尚看了看范家的这间小屋,屋里除了放了一张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了。远世和尚又打量了安元志一眼,没想到这个安家的五少爷,还能在这样的屋子里呆下去。

“你拿纸笔来,”安元志命远世和尚道。

远世和尚对安元志这就使唤上他了,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后,起身走出去替安元志取纸笔去了。

安元志写的这封信,半个时辰之后,便被一个年轻的后生带着,往龙头岛送去了。

有了远世和尚给安元志看病之后,乔大夫就几乎不到范家来了,他毫无保留地跟范老汉一家人说了自己对安元志的不看好。

范家的爷仨儿没听出乔大夫话中的意思来,都觉得他们对这个安小哥无所求,要小心这个人什么?

“我说的是红桥丫头!”看这爷仨儿都是木头脑子,乔大夫终于憋不住把他的担心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