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大却还是犹豫,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这可真是要死大家一起死了。

“大当家的,”军师问诸大道:“你意下如何?”

诸大犹豫了再三,说道:“先跟上官勇在水上打一回再说吧。”

大当家的发话了,鉴于这位在水匪里,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所以诸大说要打一仗看看,那下面的这些头领们,心里有反对意见,也不敢说出来。

双方两日之后,在靠近淮州城的浅鱼滩打了一场。

上官勇的卫**这一次没有参战,他只是站在江滩上,看着江面上,江南水师与水匪们开战。虽然这辈子还没有打过水仗,但上官勇很快就看出,江南水师的大船,在这片江面上对上水匪们的扁舟小船,很有些施展不开手脚的意思。水匪们驾船很容易就把水师的大船团团围住,看着像是一群蚂蚁围着大象在咬,滑稽可笑,可是这种口口致命的咬法,身形再庞大的大象也受不了。

“首尾无法相顾,”上官勇跟乔林皱眉道:“这样的打法,他们如何能打赢?”

乔林道:“华将军他们也尽力了。”

上官勇摇了摇头,这一仗他本就是想看看江南水师打水仗的本事,没想到就让他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场面。

“大哥,”有将官跟上官勇道:“要不我们也上吧?”

上官勇说:“你要带着人游泳过去帮忙?”

这将军挠着脑袋,他们在陆上打这些水匪的寨子时,也没觉得这帮水匪是个人物,谁能想到这帮贼人到了水里,就王八变虎了呢?

“再等一下,”上官勇看着江面上的双方人马说道:“让人去打旗语,让他们把水匪往我们这里赶近一些。”

马上就有几个兵丁跑进了江水里站着,冲江上的水师船只打起了旗语。

大船划动,把水匪们的小船往上官勇这边逼,不是什么难事。

眼看着水匪的小船离自己这里近了,上官勇命左右道:“把攻城弩架起来,给我往船上射箭。”

有人提议道:“要不要射火箭?”

上官勇对自己这帮兄弟们打水仗的天赋已经绝望了,头疼道:“他们要是拿着了火的小船,去撞水师的大船怎么办?”

“笨蛋!”

“二傻子!”

提议用火的这位,马上招到了众人集体的嘲笑。

乔林没心情听这帮没心没肺的人起哄斗嘴,跟上官勇小声道:“照这样下去,我们想打龙头岛,看来还得另想办法了。”

上官勇没吱声,只是点了点头。

卫**配备的这种攻城弩,听名字就知道是攻城的利器,需要三人操作,射程远,但准头差了一些。不过水匪们看见这些密密麻麻向自己射过来的弩箭时,着实是慌了神,他们这会儿离江滩至少六七百米,这种明显比一般箭长出很多的铁箭,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卫**这里,也有人在咂嘴道:“我们打兴城都没用上这玩意儿,这回便宜这帮水匪了。”

水匪们这一乱,给了水师机会,大船马上就默契地开始把小船往中间赶。

“把船往官狗们的船那里划!”水匪中,这时有头领高声喊道:“他们不敢射自己人!”

“让水师船上的人放箭,”上官勇听到了这个水匪头领的喊声后,下令道。

“已经在放了,”乔林指着江面上的水师大船,跟上官勇道。这些人是他请来的,第一仗就打得这么费力,让乔林的面上也无光。

水匪们扛不住两面夹击的箭雨,开始纷纷弃船跳水。

“收网,”上官勇看着跳入江水中的水匪们人数有大半了,才又下令道。

众人一起目不转睛的看着江中。

开仗之前,他们跟水师的人商量了半天,找了当地的渔民,说是帮忙也好,强征也好,总之是让这些渔民在这段江水里下了好几个用铁丝勾成的渔网,就专等着这帮水匪跳江呢。

水匪们发现自己落入网中后,就用手中的刀剑去砍这铁网。

“快点!”弓箭营的将官催着自己手下的弓箭手们。

半截身子都泡在了江水里的弓箭手们不敢耽搁,动作飞快地张弓搭箭,往网中的水匪们身上射去。弓箭的射程最多两百米,所以弓箭手们,就算箭射得再准,也只能把离他们两百米之内的水匪给射杀了。

攻城弩在水师大船靠近这边的江滩之后,就不敢再放弩了,怕把自己人的这些船给射出个好歹来。

上官勇在江滩上摇头道:“没办法全歼了。”

众将官也都看到了,他们都这样打了,还是有水匪架着小船,或者游水逃走了。

“他们倒是不像地上的那些不怕死,”有将官跟上官勇道:“知道要逃跑了。”

乔林道:“在陆上,他们就是想逃也无处可逃,不过在水上,他们有处可逃,那他们又为何不逃呢?”

“下一个水寨离这里多远?”上官勇问乔林道。

这一回上官睿答话了,说:“最近的聚贤寨离这里大约五里路。”

“他们在别处一定还藏着船,”乔林道:“这些游水的,不可能游五里的水路。”

到这天半夜,这场鱼浅滩的水仗才算打完,虽然有水匪逃脱,但江面上的水还是被血染红了,死尸顺流而下,在淮州城外十里那一处突然变窄的江道里,几乎把江道都堵塞了。不久之后,有官兵专门到了这里,将死尸中身着军服的给挑了出来,让这些同僚们不至于跟水匪们死在一起,可以入土为安。

鱼浅滩一役之后,江南的老百姓觉得自己有了些盼头,这一回官兵们动了真格的,也许让他们苦不堪言的水匪,这一回真是命到了头了。

由于安元志之事没有被上官勇公开,所以江南官场对于上官勇私自在江南剿匪,妄顾朝廷律法,以及兵围符乡林家大宅之事申斥的折子,雪片一般飞向了京城世宗的御书案。

上官勇没空理会这些,袁威一行人迟迟找不到安元志,这事像一块大石压在上官勇的心头,让上官勇甚至不敢再去想安元志这个人。鱼浅滩的战事了了两日之后,卫**和江南水师的几部人马,随即转战离鱼浅滩五里之外的聚贤寨。

这一战双方在江上足足拼杀了两天两夜,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但水匪对这于这种死伤的承受能力显然比不上官兵们。在第二天夜里,聚贤寨的当家抛妻弃女,只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亲信手下,弃寨而逃。

官兵们冲入聚贤寨中,见人就杀,完全就是鸡犬不留,足足杀了一夜,才将偌大的一个聚贤水寨,里里外外的活物都杀了一个干净。

“这个时候不能留活口,”上官勇跟上官睿站在江岸上,不少老幼妇孺的尸体,残缺不全的从他们的面前漂过,上官勇跟上官睿说道:“不这样,水匪们就不会因为害怕,而聚到一起去。”

上官睿看着从他眼前过去的尸体,眼见着几个浪一打,这些在江面上浮浮沉沉的尸体就消失不见了,“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上官睿问上官勇道。

“这跟你读的那些书中的,那些礼义廉耻不一样,”上官勇道:“我们打仗不讲究这个。”

“那这些人若是降了呢?”上官睿问道。

“斩草要除根,”上官勇道:“不把这些人杀怕了,我们一走,还是有人要当水匪。”

上官睿道:“只要有利,我想我们走后,江南还是会有水匪吧?”

“人伤了元气还需要时间将养,”上官勇道:“就算再有水匪,他们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盘据江南百年,无人敢动了。再说,这帮人害了元志,我不报这个仇,如何回去见你大嫂?”

“元志会没事的,”上官睿听上官勇说到了安元志,神情反而坚定地跟上官勇道:“袁威他们不是还没找到他的尸体吗?”

“他若是已经入海了呢?”

上官睿往江里踢了一块石头,道:“祸害遗千年,元志那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老天爷不乐意收他。”

江风冷冽,吹得上官勇身上的披风在风中飒飒作响。

上官睿打了一个喷嚏,然后被冻得有些僵的身子就是一暖,回过神后,发现他大哥把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你回去吧,”上官勇还是看着江面跟上官睿道:“这里除了死人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回去看看平宁睡了没有。”

“我不冷,”上官睿跟上官勇说道。

“不冷你打什么喷嚏?”上官勇把上官睿要往下拿披风的手按住了,“快回吧。”

上官睿还想说什么,看见他大哥身边的一个中军官往他们这边跑来,便住了嘴,转身往军营那边走去。

“将军,”这名中军官跑到了上官勇的跟前后,躬身禀报道:“柴将军派人来报,聚贤寨里的人都清干净了。”

“烧了吧,”上官勇说了一句。

中军官得了上官勇这句话,忙又回身往后跑。

上官睿走到了军营辕门前时,就听见辕门前的军士们道:“烧起来了!”

上官睿忙回身往江面上看去,就看见聚贤寨那里火光冲天,将江面跟天空都映红了,他站在这里,似乎都能感觉到烈焰的灼浪扑面而来。

聚贤寨的当家这个时候,也能看到江面上的这处大火,身高八尺的大汉,哭倒在了船尾。

400栖乌村

聚贤寨的大火,成了压垮江南水匪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水匪们看来,再这样跟上官勇这个屠夫单打独斗,他们迟早都是一个死,不如聚在一起,跟上官勇决一死战,这样他们也许还能有生路可走。

也有水匪觉得,这里的水路众多,他们可以仗着熟悉这里的水路,再跟上官勇的卫**拼拼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为什么不能躲在暗处,找机会狠咬上官勇几口?

但这个提议很快就被诸大摇头否决了,能藏人的水路,基本上都狭窄,这要是被官兵两头一堵,他们就是瓮中之鳖,伸头挨宰的命。更何况上官勇是外来户,不熟悉江南的水路,可是江南水师的那帮人也都是在江南这里行船的老手了,有这帮人在,上官勇就成不了睁眼瞎。

白承泽倒是命白登来见了诸大一次。

按照白承泽的意思,水匪们还是得仗着熟悉水路地形之利,跟上官勇慢慢耗下去,江南水师来的人不过一万多人,只要耗到这帮人打得死伤过半,江南水师的这帮人自然就会打退堂鼓,到那个时候,上官勇就一定拿水匪们再无办法了。

白登甚至在地图上,给诸大指出了白承泽交待的这个水寨,跟诸大说:“这几个寨子,都是易守难攻的寨子,我家爷的意思,诸大当家现在只是丢了两个不好守的寨子,不应该就此怕了他上官勇。”

诸大这会儿想到林家大宅里的白承泽,就恨得牙痒痒,只是这会儿他没空再去得罪一个京城里来的权少,硬忍着气,诸大没有为难白登,反而送了白登一份价值不菲的礼,满口说着白承泽英明的话。

白登以为诸大是听进去他家主子的话了,拿了这份水匪送与他的大礼,乐滋滋地走了。

白登没想到的是,在他走了后,诸大就在龙头岛水寨的聚义厅里,破口大骂,把白承泽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吃了白承泽一次大亏的诸大,尽管这一次白承泽跟他说的是良言,可是诸大当家已经听不进去了。

军师倒是看着地图上,被白登点过的几个寨子,跟诸大说:“大当家的,我觉得这个人说的没错。”

诸大说:“林家大宅里的那个小白脸,只会害我。”

军师说:“他不是也被上官勇关起来了吗?”

诸大冷哼一声,说:“谁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演了一场戏给老子看的?老子杀那个安元志就杀错了,惹来了上官勇这条疯狗,老子还他娘的信他的话?”

军师看诸大这一发飙,不敢言语了。

水匪们的各寨头领,也都同意诸大的话,上过一回当,再上第二回就是傻子,再说谁也不愿意再当第三个跟上官勇打上的人。

就在水匪们还在聚义大厅里议事的时候,距聚贤寨百里之外的金钱寨也被上官勇打了下来。这个消息传进龙头岛之后,水匪们一致同意,将各路人马全都聚到易守难攻的龙头岛,就在龙头岛这里,跟上官勇决一死战。

转眼江南就入了冬,卫**与江南水匪在龙头岛这里对峙上了。

在一个叫栖乌村的渔村里,被渔民范老汉父子三人从江里救起来的年轻人,终于是睁开了双眼。

看着在床上死尸一般躺了快大半月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范老汉一家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被他们从江里救出来时,要不是范老汉经验老道,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还有些微弱的气息,他的两个儿子都能将这年轻人重新当作尸体,重新扔进江里去。

“醒醒!”范老汉跟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连声喊道。

安元志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疼,就好像他全身的皮又被打掉了一次一样,这种疼痛让安元志来不及想其他的事,张嘴就呻吟了一声。

范老汉把一碗热糖水送到了安元志的嘴边,说:“喝点水,疼也要忍着些。”

安元志听不清范老汉的话,一口甜水入口之后,他就把这水当琼浆玉液一样喝了下去。

“爹,”范家的大儿子摸了摸安元志的额头,说道:“他好像又发热了。”

“老二去请乔先生过来,”范老汉把手搭在了安元志的额头上,随后就跟自己的二儿子道:“告诉他,这人又发热了。”

范家老二跑出去找大夫去了。

范氏父子愁眉苦脸地看着安元志,这个年轻人这大半个月来,身上的伤口收得还行,只是高烧退了后就发低烧,好容易低烧退了,不过几天就又是高烧,就这么反反复复,人也是清醒的时候少,就是清醒了,也只是哼哼两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再这样下去,我们得去城里请大夫来了,”范老汉愁道。

去城里请个大夫得多少钱?范家人不是心恶的人家,不然他们就不会救安元志,只是被安元志再这样拖下去,他们就真得砸锅卖铁了。

安元志一碗糖水下肚后,好像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忍着疼,又定神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气若游丝地道:“你们是谁?”

这些天来,第一次听到安元志说话的范氏父子,马上就一起问安元志道:“你是谁啊?”

安元志这一口气缓了半天,神智慢慢完全清醒之后,身上的疼痛他倒是能忍得住了。

“这里是栖乌村,”范老汉让儿子不要说话,扯着天生的大嗓门跟安元志道:“你怎么会浑身是伤,掉进江里去的?”

安元志嘴唇动了动,却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范老汉忙又跟安元志说:“不急,你慢慢说,你不要着急。”

安元志也想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然后那天在江滩上发生的事,就被他想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会掉进江里的?”范老汉看安元志好像好一点了,才又一边打量着安元志的神情,一边问道。

“我,”安元志打量一眼自己躺着的这个屋子,一看这个屋子里的家具摆件,就知道这只是个穷苦人家,“我是行商之人,”安元志小声道:“行船时,遇上了水,水匪。”

安元志一说水匪,范老汉和自己大儿子就都叹气,被水匪抢了钱财货物,抛尸江里的商人,他们长年在江上打渔,看得太多了。

“你这也算是命大了,”范老汉没怀疑安元志会跟他说假话,跟安元志道:“钱财没了日后还能再挣,有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

安元志点一下头,在不知道这家人的底细之时,就算这家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安元志还是带着本能的防备,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这个时候范家老二带着村里唯一的大夫走了进来。

大夫一看安元志这会儿神智清醒了,松了一口气,跟安元志道:“我还以为你熬不过来,没想到你是个命大的。”

“可他这会儿又发热了,”范老汉说:“你快给他看看。”

大夫坐在了安元志的床边上,也不给安元志把脉,让范老汉帮他,把安元志身上的衣服解开来,先看安元志身上的伤。

范家的两个儿子都不大敢看安元志身上的伤,他们把安元志从江里用渔网捞上来的时候,安元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都被江水泡得发白,腿那里的一道伤口隐隐约约都能看见骨头。

伤口被大夫的手碰到了之后,安元志“咝”的倒抽了一口气,冷汗马上就被疼了出来。

大夫听到了安元志的抽气声,却十分“心狠手辣”地没有停手。

“轻点吧,”倒是范老汉看安元志疼得脸色跟窗户纸一样惨白了,跟大夫道:“你这样弄,再把他疼昏过去。”

“跟他说些话,”大夫跟范家人道:“这样他能好受点。”

大夫的意思是让范家人跟安元志说说话,分散一下安元志的注意力,范家的三个男人却不懂大夫的这个意思,看着安元志咬着牙忍疼的样子,都不忍心跟安元志说话,觉得还是让这个年轻人省些力气的好。

安元志这时开口道:“这是哪里?”

范老汉道:“我们这里是栖乌村。”

安元志想不起来,自己有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个地名。

安元志开了口后,身为一家之主的范老汉,到底还是跟安元志说起了话来,说:“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安霜天,”安元志拿自己的字当成了名字,跟范老汉说道:“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平生头一回,被人尊称了一回老丈,这个称谓让范老汉着实愣怔了一下,说:“这里的人都叫我范老汉,这两个是我的儿子,我们这个村子的人都姓范。”

大夫这个时候插话道:“你这个时候又看不见我这个外人了?”

“这是乔先生,”范老汉忙就跟安元志说:“这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大夫。”

范家老大说:“也是唯一识字的读书人。”

安元志就这一会儿的工夫,疼出了一身的大汗,他没力气抬手为自己擦擦汗,但还是看着范老汉父子,感激道:“多谢老丈和两位大哥,救了在下一命。”

范老汉说:“我们一网子下去,就捞到了你,是老天爷让我们救的你。”

乔大夫这时候抬头看了安元志一眼,说:“大恩不言谢,他们不是想你的钱财才救的你。”

安元志这才发现,这个大夫不光张着一张冷脸,还长着全身的剌,“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元志忙就跟范氏父子解释道:“我就是想谢谢你们。”

“乔先生你跟他一个娃较什么劲?”范老汉却不在意地道,可见他已经是深知这位乔先生的脾气了。

401红桥

乔大夫将安元志身上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后,跟安元志说:“你这腿看着伤得重,但骨头没伤到,所以你小子的命很好。”

安元志疼得这会儿都没有知觉了,听了乔大夫的话,咧了一下嘴,他都这样了,还叫命好?

“瘸不了就好,安小先生你就放心吧,”范老汉跟安元志说:“在这里安心休养,养好的身子再走。”

安元志说:“老丈喊我霜天就好了,我不是什么先生。”

“嗯,”乔大夫说:“行商之人,喊一声名字就行了。”

“喊我安小哥也行,”安元志这会儿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字,对于范老汉这一家而言,太文气了,又改口道。

范老汉说:“那就喊你安小哥。”

乔大夫笑了一声,眼神很玩味地看了看安元志。安元志说自己是行商之人,可是乔大夫看过安元志的手,从安元志手上的茧子,他就能看出安元志是个练武的人。行商的人练武也没什么稀奇,但安元志被救上来时穿的衣服,可不是一般行商之人能穿的衣服,那是行伍之人穿得衣服。范老汉一家人没看出来,乔大夫可是看出来了。对救命恩人都能面不改色的满嘴谎言,乔大夫对安元志本能的反感。

安元志也注意到乔大夫看他的神情不对,但安元志装傻只当自己没看出来。

“乔先生,”范老汉看乔大夫停了手,就问:“他这会儿还发着热,我要怎么办?”

乔大夫说:“让你家红桥丫头烧些热水,先给他擦擦身子。”

“丫头!”范老汉忙就冲窗外喊道。

“哎,”一个女孩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说:“我这就去烧水。”

安元志听到这个声音就是一愣,这个声音他听着竟有几分熟悉,好像他已经听了好些日子,这个叫红桥的女孩儿难不成他认识?

“老二跟我回去取些药,”乔大夫起身道:“这些日子不要让他着凉了。”

范家父子三人一起送乔大夫出去。

安元志躺在床上,屋中寂静之下,他的神智再次昏沉,眼皮打了一会儿架后,就再也撑不住的阖上了。

范家的小女儿端着一盆热水走进了屋里,看到安元志躺在床上好像又睡着了,忙走上前来,把热水往地上一放,替安元志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怎么又睡着了?这样睡下去就不知道饿吗?”

耳边又传来了让自己感觉熟悉的声音,安元志呼地一下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一只拿着毛巾的手正放在他的额头上。

“呀,”范红桥被安元志的突然睁眼吓了一跳,手一松,毛巾掉落在了安元志枕着的枕头上。

安元志眯了眯眼,这样在昏暗的油灯下,他才能看清面前这个人的样子。这个女孩长相一般,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美人,有安锦绣这样的珠玉在前,安元志看女人容貌的眼力自然比常人高上不少,这女孩脸上最让人一眼难忘的,可能就是右眼角下,那颗小小的红色泪痣了。

安元志方才那一眼目光凌厉,着实让范红桥半天回不过神来,她说不出安元志的这种目光有什么不对,就是感觉害怕。

安元志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带上了笑意,勉强开口道:“吓到你了?你是范老丈家的小姐?”

范红桥看安元志笑着说话了,这才回了神,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爽快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什么小姐?我叫红桥,是我爹和哥哥们救了你。”

范红桥这么轻易就告诉了安元志自己的名字,让安元志有些回不过神来了,在他的认知里,女孩儿家的闺名怎么能随便告诉一个陌生男子?

“你醒了就好了,”范红桥看不出安元志的心思来,跟安元志笑道:“乔先生昨天还跟我们摇头来着,没想到你竟然熬过来了。”

范红桥的皮肤成日里被太阳晒着,江风吹着,肤色深而且有些粗糙,笑起来牙齿就白得很显眼。安元志看范红桥笑起来的样子,不做作,自然天成,这让这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在安元志的眼里,一下子明艳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范红桥跟安元志说了几句话下来,看安元志只是看着她,便问安元志道:“是身上疼得厉害吗?”

“还好,”安元志说道:“你的声音我听着很熟悉。”

“她这个傻丫头,生怕你醒不过来,日日都要在你跟前说很久的话呢,”范家老大跟着范老汉走进了屋来,跟安元志说道:“你那时能听到我妹子的话吗?”

安元志不记得这个女孩儿跟自己说过什么,只是这个声音他的确是熟悉,便笑道:“我记得小姐的声音。”

“我叫红桥,”范红桥看安元志还是叫她小姐,又跟安元志强调了一句。

“去给安小哥热些吃的来吧,”范老汉往外赶女儿道。

范红桥这才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范老汉跟大儿子两个替安元志擦身子,一边跟安元志道:“渔家女懂得规矩不多,安小哥不要见怪。”

“没事儿,”安元志忍受着身上伤口被碰到的疼痛,跟范老汉说:“小姐看着就是一个爽利的人,这些天麻烦你们一家了。”

“这点小事,安小哥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范老汉摇头道:“给你用的药都是乔先生自己采得药,我们家里也没花什么银两,等安小哥伤好了,得去谢谢乔先生。”

安元志答应了一声,随即就死死地闭上了嘴,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会出声喊疼了。

范老汉跟范家老大没有伺候人的天分,小心再小心了,擦个身子还是把安元志弄得,险些又疼出了一身汗来。

等范红桥端了一碗打了蛋花的稀粥来,安元志已经又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放在灶上替他温着吧,等老二拿了药回来,让他喝了药后再吃东西,”范老汉把手里的毛巾丢进了木盆里,看着安元志叹气道:“他这个样子,以后还有罪要受呢。”

范家老大的手上还沾了一点安元志伤口上的血,把手伸进盆里一边洗着,一边说:“我看他也不是个壮实人,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下去。”

范老汉摇头道:“听天由命吧。”

范家老二不一会儿拿了几包草药回来,范红桥熬好了,让自家二哥把安元志喊醒。

安元志不想睁眼,全身刀割火燎一般的疼痛,让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范家老二想喂安元志喝药,结果安元志张了嘴,他也把前面的几勺药喂到安元志的脖子里去了。

安元志不得已睁开了眼,说:“我自己喝吧。”

范家老二想把药碗交到安元志的手上,这才跟安元志一起发现,安元志这会儿连手都抬不起来,还怎么拿这个用大海碗装的药?

“我来吧,”范红桥看不过眼,拿过自己二哥手里的药碗,说:“二哥,你去看看爹跟大哥吧,他们在外面弄网子,也不知道弄好了没有。”

范家老二也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抬腿就走了。

“这药苦,”范红桥盛了勺药送到了安元志的嘴边,说:“但我听乔先生说,良药什么来着的,人生病了就得吃药。”

安元志的眼睛都闭上了,被范红桥这话说得一乐,又睁开眼睛,说:“良药苦口。”

“嗯,”范红桥说:“就是这话,我一直记不住。”

安元志喝完了这碗药,被这药的味道恶心地想吐,脸上却看不出来。

“苦吗?”范红桥用毛巾替安元志擦着嘴角问道。

“还好,”安元志勉强道,然后一个小糖粒子被范红桥塞进了他的嘴里,这点甜味,盖不住满嘴的苦味,但安元志还是感激地冲范红桥一笑。

“家里没有糖了,”范红桥却说:“明天等我爹打渔换了钱,我再让他去买点。”

安元志想起自己喝的那一碗糖水来了,看来那是这个家里最后的一点糖了。

“乔先生说你得吃点好的,”范红桥说:“只是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你补补。”

“谢谢你,”安元志说道:“我不用吃糖的,这药不苦。”

范红桥脸上的神色苦怪起来,说:“这药我尝过,你说不苦?”

安元志提了一口气,说:“这药什么味?”

范红桥一脸嫌弃地道:“一股鸡屎味。”

安元志想笑,只是这会儿他不能笑,怕一笑身上的伤口又要疼,说:“鸡屎是什么味?”

“我以前跌过跟头,”范红桥说:“跌进了鸡窝里,安小哥,我跟你说,这药味就是鸡屎味!”

安元志想笑又想吐,忍了半天才说:“原来这就是鸡屎味,人间百味,我又知道一种味道了。”

“你读过书吧?”范红桥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着安元志道。

“读过一些,”安元志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你说话就知道了,”范红桥替安元志把被子的边角又压了压,说:“我们村子里,就乔先生一个人识字,我爹说过,读过书的人都是要做老爷的人。”

范红桥说话的声音对于安元志来说,有种催眠作用,听着这个女孩儿在自己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话,安元志很快就睡了过去。

范红桥看安元志睡着了,才闭了嘴,望着安元志的脸望了一会儿,这个男人长得很漂亮,整个渔村也找不出一个能跟这个男人比的英俊后生来了。看了一会儿后,范红桥轻轻念了一声安元志报给他们家的名字:“安霜天。”

睡梦中的安元志可没有佳人相伴左右的惬意,双眉不知不觉就紧锁了起来,伤口的疼痛如影随形,就算在梦中,他也摆脱不掉。

402安元志的脆弱

到了这天的凌晨,安元志再次高烧不退,迷糊呻吟之时,安元志能感觉到有人一次次拿冷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这片刻的清凉,让安元志有了些喘息之机,好像只有这个时候,这种让他梦魇一般的剧痛才能暂时离他而去。

范老汉父子三人夜里去了江上,在卫**与水匪们死拼的时候,他们这些靠打渔为生的人,不管离着龙头岛有多远,也只敢在夜里去江里下网了。

范红桥看着安元志烧得通红的脸,心里害怕,有股想逃出这间屋去的冲动。

屋外传来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安元志好像难受到了极点,一副熬不下去的样子,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范红桥死命地按着安元志的身体,不让安元志乱动,仔细听了安元志在昏迷之中的自言自语,范红桥发现,被安元志念得最多的是两字,娘,姐。范红桥不知怎地,就是能听出安元志喊这两个人时,声音中的悲切来。

安元志这会儿的眼前,一会是绣姨娘的那具棺椁,一会儿又是安锦绣满脸泪水在他面前痛哭的模样,再回头,竟又是安府的那个小院里,绣姨娘为他做衣时,倒映在窗上的身影,等他到了窗前,推开这窗,看到的却是安锦绣一身嫁衣,被他背着走在府中那条小路上的情景。喊着姐,再往前走,安元志的眼前就满眼都是血色,无数的人影在他的眼前大笑着,这笑声恶毒刻薄,让他无力抵挡。

范红桥惊讶地发现安元志的眼中流下了泪来,这个醒来后,笑容很明亮的年轻人竟就这样让她面前放声大哭了起来。“安小哥?”范红桥试着喊了安元志几声,回应她的只是安元志的哭声,这哭声痛苦也透着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