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绣说:“大将军,哀家的话有何不妥吗?”

“末将谢太后娘娘的恩典,”杨锐只得又跟安锦绣谢恩。

安锦绣透过窗户,往杨家家祠所在的方向看了看,轻声跟杨锐道:“大将军,哀家虽是一介女流,不过人不负我,我绝不负人。”

杨锐身子一震,恭声道:“末将明白。”

“哀家问过向远清了,”安锦绣又看向了杨锐道:“大将军伤势未愈,好生去歇息吧。”

杨锐从安锦绣坐着的堂屋里退了出来,太阳落山之后,天气阴凉下来,杨锐出了屋门后,从走廊的西头就吹来一阵凉风,把杨锐身上的汗瞬间就吹干了。

管家迎到了杨锐的跟前,小声道“大将军?”

杨锐由着管家把自己扶上了软轿,跟安锦绣说了这几句话的工夫,他竟然出了汗,是身体太虚,还是跟安锦绣这样的人说话太耗心神,杨锐自己都说不清。软轿出了这个庭院之后,杨锐看见自己的三个儿子站在院门外等着他。

杨君成转着轮椅往前走了一步,说:“父亲,您与太后娘娘…”

“该说的话都说了,”杨锐没等杨君成把话说完,就道:“太后娘娘也恕了你大哥的罪了。”

杨君成还好,杨君义和杨君伟听了杨锐的话后,都是猛地一抬头,他们的大哥明明没事了,怎么又来恕罪这一出了?

“都闭嘴,”杨君成低声说了一句。

杨君义和杨君伟不说话了。

“去书房吧,”杨锐说了一句。

一行人往杨锐的书房走去。

杨锐进了书房之后,想想也好笑,他这些年不说纵横沙场吧,腥风血雨也见了无数了,到了戎马半生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对一个女人生了畏,这事要是说出去,他的那些老兄弟们一定不相信。

杨君义和杨君伟身上都有伤,进了书房后,不用杨锐开口,哥俩就自己找座位坐下了。

杨君义屁股碰到椅子面后,就说道:“大哥不是已经是无罪之身了吗?”

杨君成说:“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父亲你谢过恩了吗?”

杨锐声调拉得很长地道:“谢过了。”

“上官勇说过,大哥这事就当不存在,”杨君伟说:“太后娘娘又来这一出,是什么意义?”

杨君成看一眼自己的两个兄弟,说:“若不是你们,大哥至于犯下如此大错吗?”

杨三公子和杨四公子不言语了。

杨锐想想也是来火,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

“上官勇的话,只是嘴上说说,”杨君成道:“没有圣上的赦免,大哥永远都是戴罪之身。”

“什么?”杨君伟叫了起来。

杨君成没理会自己的四弟,看着杨锐道:“父亲,大哥的命还有我们杨家落下的这个把柄,被我们用钱买回来了。”

杨君义和杨君伟没听懂杨君成的话,不过杨锐是懂的。

“明日大军离开白玉关,”杨君成说:“父亲最好把今年的钱送到军中去。”

杨锐说:“交给谁?安元志还是上官勇?”

杨君成想也不想地就道:“交给上官勇吧。”

“把柄,”杨锐冷声道:“太后娘娘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她就想着我杨家会犯错了?”

杨君成一笑,道:“父亲,这就是人之常情,你何必生气呢?我宁愿太后娘娘这样,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君臣之间?”

“杨家若是没有杨君成,”安锦绣这时在堂屋里,跟袁义小声说道:“我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明白。”

袁义说:“为什么?”

“伤了杨家的心,对我没有好处,”安锦绣说道:“白承泽正恨不得我得罪杨家呢。”

袁义说:“杨君成不会生气?”

安锦绣把放着水果的果盘推到了袁义的跟前,笑道:“那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跟杨君成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把事情放在明面上的好,谁也不要算计谁。”

袁义拿了个香梨在手里,抛了两下,说:“那杨家要是还是生气了呢?”

安锦绣把削皮用的小刀拿起来递向了袁义,道:“那我也就不用再信他们杨家的忠心了。”

袁义没接小刀,拿着香梨连皮啃了,说:“杨家不是已经得罪了白承泽?”

“像杨家这样的,就是杀了白承泽的儿子,”安锦绣笑道:“只要他们愿意效忠,在成皇之前,白承泽一定待他们如上宾。”

“那成皇之后呢?”

“那就有仇报仇好了。”

袁义噗的一笑,说:“我看杨家没这么傻。”

“白承泽很会拉拢人心的,”安锦绣看袁义两口就啃掉了一个香梨,便又递了一个香梨给袁义。

袁义手里掂着小香梨,突然就犯愁道:“白承泽回京后,会干出什么事来?他带走的那队骑兵有几万人啊,让这么一支军队待在京城,这样行吗?”

安锦绣说:“不让他带这些人走,我与他在大漠里就要开战了。”

袁义起身走到窗前,把虚掩着的窗户推开了,看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突然就跟安锦绣道:“白玉关这里除了长些树,就没别的东西了。”

安锦绣也看着袁义站着的窗口处,窗外的庭院里,一棵泡桐树在夏日里生长的枝繁叶茂,这会儿起风,泡桐的枝叶随风摇晃着,发生哗哗的响声。

袁义说:“我去问过,元夕城离白玉关也挺远的,说是要沿着白玉关往东南方再走下去。”

安锦绣走到了窗前,扭头看看脸庞映着月光的袁义,小声道:“以后我们一起去元夕看一看好了,嗯,也可以等你闯荡完了江湖,我们再一起去?”

袁义仰起头,看着夜空,笑容有些惨淡,也有些无奈,道:“主子,你以后要和将军去哪里?”

当袁义看着夜空的时候,安锦绣看着窗外的泡桐树,“不知道啊,”安锦绣跟袁义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其实…”

袁义没有等到安锦绣的后话,又看向了安锦绣,说:“其实什么?”

安锦绣说:“我其实挺想去江南看看的。”

“江南?”

“是啊,老是听人说江南烟雨,我想去看一眼,”安锦绣笑道:“如果江南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好,我想跟将军就找一处深巷里的宅院,就在那里终老。”

安锦绣脸上向往的神情,看得袁义呼吸一滞。

安锦绣却在这时看向了袁义,轻声道:“等你不想再闯荡江湖的时候,就去那里找我。”

袁义说:“我也要那里终老?”

安锦绣说:“我会买下两座靠在一起的宅院。”

袁义笑,说:“有一座是给我住的?”

“是啊,”安锦绣理所当然地道:“我总得看着你活得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袁义抬头又看天。

“我当你答应了啊,”安锦绣笑着跟袁义道。

“再说吧,”袁义说:“等可以离京的那天,我们再说以后怎么办,我也许还会让主子你签字画押。”

安锦绣眉头一扬,看着袁义的侧脸道:“你还怕我赖账?”

“说的也是,”袁义小声笑道:“我去找将军,将军是个老实人,他一定不会赖账的。”

安锦绣冲袁义翻了一个白眼。

袁义嫌弃道:“主子,你这个表情不好看。”

“我老了后,一定比现在难看,”安锦绣说:“到时候你还不见我吗?”

袁义扭头看安锦绣,两个人突然就相视而笑了。

“所以你一定要有老的那一天,”安锦绣笑过之后,神情又变得微微忧愁起来,跟袁义说道:“你若是出了事,我会很难过,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你不可以让我难过,不然我一定会怨你,不认你这个兄长了。”

1043又一季夏日时节

兄长这个词,有的时候让袁义听起来会心中剌痛,可对一个情感内敛的人来说,疼痛和失落,永远不会被他们亲口说出,更何况袁义这样在情感上因身体的缺陷而自卑的人,如果可以,袁义希望永远不要有人窥探到自己的内心。

“好,”袁义答应安锦绣道:“我一定让你看着我好好的。”

安锦绣的笑容恬静,声音里还带着一些雀跃,说:“说话一定要算话。”

袁义笑着点头,有些话说不出口,但好歹他能守在这女子的身边,这对袁义来说,已经足够了。

上官勇推开了屋门,看见安锦绣抬头看着袁义笑的样子后,微微一愣。

袁义往后退了两步。

上官勇迈步走进了堂屋里,看看安锦绣,又看看袁义,说:“你们在说什么开心事?”

袁义笑道:“主子让我一定得要活到老才行。”

上官勇先是笑,然后看着袁义认真道:“她说的没错,平宁说过要给你养老的,你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袁义想想上官平宁胖乎乎一团的小模样,好笑道:“小少爷还说给少爷养老呢,他得为多少人养老啊?”

上官勇说:“元志的事,我们谁也不用管,让他自己找女人生孩子去。”

安元志这时把头从门外探了进来,右手捂着心口,小声抱怨道:“姐夫,我平日里没少疼小胖子啊,你这是过河就要拆桥吗?”

上官勇回头看看安元志,说:“你当自己还小吗?身边的女人也不少了,生个孩子有多难?”

安元志从门外走进了屋里,撇嘴道:“我有儿子,小胖子就可以不问我了?”

“小胖子?”安锦绣这时道:“你喊我儿子胖子?”

安元志说:“姐,你儿子就是个肉球啊,不是胖子是什么?”

安锦绣看上官勇。

上官勇冲安元志道:“你有事没事?没事就赶紧走吧。”

“我的天,”安元志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姐姐和姐夫,说:“这是在杨府啊,由我陪着姐夫过来,不是没人说闲话了吗?我有觉不知道睡吗?你们也太不识好人心了。”

安锦绣说:“谢谢。”

安元志说:“你真心的?”

“赶紧滚蛋,”上官勇跟安元志道。

袁义摇了摇头,走到了安元志的跟前,说:“走吧少爷。”

安元志站着还想再说两句,被袁义一把拽住往外走了。两个人到了堂屋外后,安元志很随意地坐在了廊下的台阶上,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让袁义也坐下。

白玉关这里生长不了什么花草,所以无人的庭院里这会儿就几棵繁叶茂的泡桐树立在那里,月光透过泡桐枝叶的缝隙,在花砖的地上投下一个个小小的白点,形状不一,却有些像是落花,就这样无人欣赏也铺满了一地。

袁义回头看了看烛光闪烁的堂屋,坐在了安元志的身边。

“向远清跟我说了你的伤情,”安锦绣扶着上官勇,把上官勇往空椅那里带。

上官勇想说自己能走,但是看看安锦绣把头靠在自己肩头的样子,想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由着安锦绣把他扶坐到了椅子上。

“回京的路上,你坐马车吧,”安锦绣跟上官勇道:“这样你的伤能好的快一点。”

上官勇说:“向远清是这么跟你说的?”

“他说你留在白玉关这里,养好了伤再回京最好,”安锦绣道:“就是怕你不同意,所以他没敢跟你说。”

“这怎么可能呢?”上官勇不出安锦绣预料地道:“我留在白玉关,杨锐也会不高兴吧?”

安锦绣说:“待在白玉关倒是能远离是非。”

“我远离了是非,你怎么办?”上官勇捏着安锦绣的手,小声道:“别说这种傻话了。”

“答应我坐马车了?”

“坐,”上官勇说:“回到京城之前,我得能重新骑马打仗才行。”

“急什么?”安锦绣安慰自己的男人道:“白承泽也受了伤,他还急着赶路,他现在一定很受累。”

“不说这些了,”上官勇道:“杨锐给我送了礼。”

安锦绣说:“很贵重?”

“那就收着吧,”安锦绣说:“你不收,他反而不安心。”

“好,听你的,”上官勇道:“杨锐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他的家底比周大将军的还要厚实。”

“周宜长年在京畿之地驻兵,待在天子脚下,”安锦绣说道:“不像杨锐是一方诸侯,不过我看白玉关的人过得日子都还不错,城中富户很多。”

上官勇道:“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杨家虽然有中饱私囊之举,但治下有方,不是为祸一方的人,”安锦绣小声道:“这样已经难得了。”

上官勇把安锦绣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

“再给我一些时间,”安锦绣手指抚弄一下上官勇有些干的嘴唇,声音不无苦涩地道:“等我把承意安排好。”

“不急,”上官勇道:“我日后就在你身边了。”

“不一样的,”安锦绣的手指又抚上了上官勇的眼角,轻轻地抚弄着,似是想抚平这里的浅纹。

雷声突然从屋外传了来,一场急雨随即从天空瓢泼而下。

上官勇听见安锦绣跟自己叹了一句:“又一个夏天要过去了。”

上官大将军先不明白自己的媳妇为什么要叹息着说这话,想了想后,上官勇突然想起他与安锦绣就是在夏日时节里成的婚,如今转眼就又是一个夏季过去了。

雨水沾湿了袁义的衣衫下摆,袁义坐着没动,安元志伸手把袁义往后拉坐了坐,道:“你难不成还喜欢淋雨吗?”

袁义看一眼安元志,说:“是你拉我坐在这里的。”

安元志骂了一声,说:“横竖我不是好人了。”

“只此一次,”袁义跟安元志说。

安元志说:“什么?”

袁义没说话,扭头又看面前的雨幕。

“我姐的事?”安元志问袁义道。

袁义说:“这事不是两句话就能过去的事。”

安元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跟袁义说了一句:“知道了。”

飞溅的雨点弄乌了廊下的一只灯笼,安元志和袁义坐着的地方顿时阴暗了下来。

“对不起,”黑暗中,袁义听见安元志轻声跟自己说了一声道歉的话。

一夜的暴雨如注。

到了第二日清晨,大雨如来时的出人意料一般,又突然间停歇了。

白天里的白玉关,没有再因为阳光的出现而气温极速升高,变得跟夜间一样的凉爽了。

杨锐带着自己的儿子们,还有玉关铁骑的众将出白玉关的南门,送远征的大军归朝。

彼此道一声珍重,军人之间的离别没有太多的不舍和难过,山高水长,只要人还活着,那就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下官预祝太后娘娘一路顺风,”倒是杨君成跟安锦绣多说了几句,旁人听不懂,他与安锦绣却心知肚明的话,“京城不比白玉关,还望太后娘娘多加小心。”

安锦绣坐在马车的车厢中道:“二公子放心,如今这样的局面,哀家不敢不小心,谁不爱惜性命呢?”

我杨家这是在拿性命相托,所以你安锦绣一定不可以失败。

我安锦绣若是失败,那就是性命不保,如何敢失败?

“太后娘娘,”杨君成又道:“下次再见太后娘娘和圣上,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安锦绣笑道:“其实二公子待在白玉关,这才是让哀家放心的事。”

上官睿这时在一旁小声跟安元志道:“杨君成这是在说,太后娘娘若有吩咐,杨家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太后娘娘说,她宁愿用不上杨家。”

安元志说:“我听得懂。”

上官睿嗤笑了一声,道:“我又不会笑话你,你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

安元志翻一个白眼,他顾着听杨君成跟他姐姐说句句都让正常人听不明白的话,暂时没心情跟上官睿斗嘴。

“二公子,还有话要说了吗?安锦绣这时在车厢里问杨君成道。

杨君成躬身道:“下官恭送太后娘娘。”

袁义冲军阵的后方一摆手,出发的号角声不多时之后响起。

杨锐等人站在白玉关的南门外,看着归朝的大军慢慢走远。

“回去吧,”等官道上的尘烟复又落下之后,杨锐命左右道。

白玉关里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城中不时响起的哀乐恫哭声,被风吹着满城飘飞的纸钱,都在提醒这关城里的人们,一场大战刚刚过去,很多从军之人出关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杨锐天亮时命人送到我大哥那里的,”上官睿骑马走在安锦绣的马车旁,小声道:“我大哥让我送过来。”

“知道了,”安锦绣道:“你大哥怎么样了?”

“坐回马车里了,”上官睿说:“向大人在看着他。”想到他大哥拿向远清这个太医毫无办法的样子,上官睿感觉好笑,跟安锦绣说:“我大哥说,向大人把他当女人看了。”

安锦绣在车厢里冷声道:“他现在这样,不一定能打得过女人。”

安元志笑出了声来。

安锦绣把几张银票从车窗里递了出来。

上官睿忙弯腰接过了这些银票。

安锦绣道:“你与元志去见云苏,这些钱给他用。”

上官睿看一下银票上的数字,暗自咂舌,但还是应了安锦绣一声是。

“知道要跟云苏说什么吗?”安锦绣问。

安元志说:“让他安心待在北境里?”

“告诉他,”安锦绣道:“他的那个小儿子,明年若是不想再在他的身边待着,让他替他儿子选一个地方,我准他的这个儿子离开北境。”

1044今生不同于前世

听完安锦绣的这句吩咐之后,安元志一时间想不明白,连上官睿都愣住了。

安元志没有上官睿的顾虑,直接就开口问安锦绣道:“让云苏的小儿子离开北境,这对他们云家是好事?”

问话的是自己的弟弟,安锦绣不能不教,于是说道:“云家在北境很难像杨家那样找到扎根的地方,让云苏为他的幼子寻一个地方,我这是在让云苏自己为他云家找一个可以扎根下来的地方。”

安元志说:“有多少将军能像杨家那样啊?”

玉关杨家是百年的功勋之家,祈朝上上下下的世族大家里,有几个杨家这样的?

“百年世族,”安锦绣道:“再长的年数,也要从第一年开始。我给云家一个机会,就看他们云家有没有这个成一方诸侯的命格了。”

上官睿说:“让云家做一方诸侯,会不会对圣上的御下不好?”

安锦绣说:“这不是要看云家的本事吗?云苏的小儿子明年一十六岁,想要成事,我想应该要花去不少年,到那时圣上也长大了。”

安元志的嘴角抽了抽,所以他姐这是给了云苏一个看到吃不到的大礼?

“如果云家可以成事,那这就是命,值得圣上重用,”安锦绣说道:“你们去吧,跟云苏好好说说,让他务必安心待在北境。”

“是,”安元志和上官睿一起应了安锦绣一声,骑马往云苏那里去了。

袁义看着安元志和上官睿走了后,在车外低声跟安锦绣道:“主子?”

“我没事,”安锦绣说:“我们赶路吧。”

云苏的幼子名为云洛,如今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跟随在父亲和两个兄长的身后,看着还是一个活在父兄羽翼之下的小跟班,不过安锦绣记得这个云洛。前世里,白承泽血洗京都城登基为皇之后,大将中唯一直言世宗之死有疑,出声斥问新皇的人就是云苏。

车厢随着马的走动而左右晃动着,安锦绣的思绪无法自控地又回到了前世。云苏的不臣服是出乎白承泽预料的,毕竟云苏上京之时,大局已定,那时候安锦绣也想不明白云苏为何要这样做,还为此葬送了自己和两个儿子的性命。为一个已经不存于世的帝王,这样的忠心值得吗?

不过现在再想想前世里的那个云苏,安锦绣倒是能明白云苏在面对白承泽时,那种不顾一切的悲愤和怒火了。

士为知己者死。

说人生复杂也复杂,但说简单也简单,有的时候人生就只是一个选择,云苏不过是在人生的一个紧要关头上,选择了蔑视死亡和功名利禄,去追求一个问心无愧。

父兄被杀之后,云洛这个云家的三公子,在祈顺的北境里拉起了反旗,成了白承泽的心腹大患,那一年云洛不到二十岁。安锦绣不知道前世里云洛的最后下场是什么,她只知道当年不可一世,号称不败之将的楚岸寻带兵入北境之后,也没有拿下云洛这个反将。

安锦绣将车窗帘微微掀开,看了看车外的官道。大军行走之时,激起了漫天的尘沙,不过这尘沙还是遮挡不住官道两旁的翠色。树木不似人的多变,只要能在一个地方扎根生长,那无论是南地还是北土,树木们都会在生叶的时节里,显现给世间满目的青翠。

上官睿和安元志去了不多时,云苏带着自己的三子云洛来见安锦绣。

通过车窗的一角,安锦绣看见了今世里的云洛。十五岁的少年虽在军中历练,但与十五岁时的安元志不同,这少年还没褪去稚气,跟安锦绣谢恩之时,白净的脸上还能看出羞涩和紧张来。

“没有了父兄的庇护,小将军的日子也许会很难过,”安锦绣跟云洛说道。

云洛听了安锦绣这话后,一下子就忘了父亲的嘱咐,抬头看向了安锦绣,道:“末将不怕吃苦。”

安锦绣看着云洛笑了起来。

云洛少年一呆,漂亮的女人只要性别是男,任是谁都是喜欢的。

云苏对于儿子的举动还没及做出反应,安元志和上官睿同时咳了一声。

云洛脸色暴红,把头呼地一下就又低下了,惴惴不安地跟安锦绣道:“末将不是有意的。”

看都看了,还说什么有意无意呢?

云苏的脸上挂不住,跟安锦绣请罪道:“末将教子无方,请太后娘娘治罪。”

“罢了,”安锦绣笑道:“小将军还是少年心性,这没什么不好的。”

云洛听安锦绣不怪自己,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抬头看安锦绣,一抬头就对上正笑看着自己的太后娘娘,云洛没注意到父亲狠狠瞪着自己的目光,而是也望着安锦绣笑了,露出牙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和明朗。来之前要面对上位者的不安和惶恐,在安锦绣温婉的笑容下,被云洛丢在了脑后。

“哀家在京城等着云将军的选择,”安锦绣又跟云苏道:“他日等我们都老了,圣上要依仗的,就是云小将军他们了。”

“是,“云苏忙应声道。

云苏的心中狂喜,如果安锦绣说的是真心话,也真的愿意栽培云洛,那他们云家就是这位太后娘娘,为现在还年幼的庆宗皇帝所找的肱骨之臣了,云家的日后必定更上层楼。

“快些长成一个男儿丈夫吧,”安锦绣又看着云洛道:“哀家等着云小将军你建功立业的那一天。”

“是!”云洛应声的声音很高,对着安锦绣的笑容更加的欣喜。

“袁义,”安锦绣喊了一声袁义。

袁义把一个雕花的木箱送到了云洛的跟前。

“这是?”云苏问安锦绣道。

“这是在永康城外的北蛮军营里发现的盔甲,”安锦绣跟云洛道:“上面有北蛮王族的标记,现在你是这盔甲的主人了。”

云洛打开了木箱的盖子。

箱中的盔甲纯银制成,甲片用金钱串起,前后两面护心镜明亮鉴人,被阳光照耀之后,光芒耀眼,

“明光甲!”云洛高兴道。

“好生用它,”安锦绣微笑道:“小将军千万不可让哀家失望。”

云洛用力地一点头。

前世里那个转眼之间就背负了血海深仇的少年人,跟面前的这个笑容灿烂的少年人重叠不到一起,安锦绣笑着也冲云洛一点头,道:“跟你父亲去吧。”

车窗帘放下,马车又往前行去。

云洛站在官道旁,看着愈行愈远的车驾,低头再看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明光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