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义走上前,抓着四九的左臂往上抬时,马上就感觉到四九手臂上的肌肉一紧。

“发生什么事了?”安锦绣也起身往四九的跟前走。

袁义把四九的衣袖往上一撸。

安锦绣看了一眼四九的手臂后,顿时就倒抽了一口气。

四九的这只手臂上布满了鞭痕,一看就是新受的伤。

“这是怎么回事?!”安锦绣厉声问四九道。

“奴才该死,”四九马上就给安锦绣跪下了。

袁义说:“你在圣上的身边待着,谁会打你?”

安锦绣伸手就要扶四九。

袁义忙抢先一步,把四九从地上拽了起来。

安锦绣说:“是圣上?”

四九低着头没敢吱声。

“来人,”安锦绣冲门外道:“把七九也给我叫过来。”

“主子,”四九忙就道:“七九还要护卫圣上的安危。”

“你挨了打,七九能逃得过去吗?”安锦绣问四九道。

四九求救一般地看向袁义。

袁义跟安锦绣说:“还是等庆功宴完了后再说吧。”

“上过药了?”安锦绣又问四九。

四九还是不吭声。

“看着就是没上药,连点伤药的味道都没有,”安锦绣自言自语了一句。

袁义说:“去请太医看看吧。”

“奴才不用看太医,”四九忙道:“这只是小伤。”

“袁章,”安锦绣不理会四九的话,冲门外喊了一声。

“去请个太医来,”安锦绣说道:“治外伤的。”

四九跟安锦绣喊:“太后娘娘!”

安锦绣看着袁章道:“你不快去?”

袁章应了安锦绣一声是,跑了出去。

“坐下说话,”安锦绣在袁章跑走之后,跟四九小声说了一句。

四九想想还是要跪,被袁义拉到了一张空椅前,按坐了下来。

袁义把四九按坐下来后,冲四九摇了摇头,让四九这会儿听安锦绣的话。

安锦绣在小花厅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问四九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四九说:“是奴才做错了事。”

“这不可能,”安锦绣直接就道:“我要听实话。”

四九再看一眼袁义。

袁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说吧,四九,你不说,太后娘娘也可以问别人去。”

四九自己掂量一下,在安锦绣的面前说瞎话,这事他根本就做不到。

“说吧,”安锦绣放柔了声调跟四九道:“说给我听听。”

四九不想告自己小主子的状,于是尽了自己最大的本事,把事情说得委婉一些。但小皇帝不爱读书,上课走神,玩小玩意儿,被老师发现后,挨罚的是四九,最后按四九的话,自己这个奴才多嘴了,这才又挨了打,这种事说得再委婉,又能怎么样?

安锦绣手按着心口,急促呼吸了几下。

袁义忙就走到了安锦绣的身边,小声道:“圣上还小,你别气坏了身子,四九那是皮外伤。”

安锦绣看着四九说:“七九也是这样?”

四九说:“七九也是多嘴。”

“混帐!”安锦绣骂了一声。

“坐下说话吧,”袁义想扶着安锦绣往坐榻那里走。

“看来他不是第一次不听课了,”安锦绣站着没动,跟袁义说:“他还打人?”

袁义说:“他是圣上啊。”

皇帝打奴才这不正常事吗?杀人都行啊,没听过皇帝杀人要被问罪的。

四九站起身说:“主子,是奴才跟七九的错,您…”

安锦绣冲四九摆了摆手,让四九不要再说了。

“坐下吧,”袁义硬把安锦绣拉到了坐榻前。

安锦绣失神一般地,跌坐在了坐榻上。

袁义给安锦绣倒了杯水。

“皇帝,”安锦绣冷笑了一声。

四九把头又低下了,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谁能想到安锦绣的眼神能这么毒辣,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手臂不对来了。

袁义这时还没来及开口劝安锦绣,安锦绣就已经又跟四九道:“身上是不是还有别处伤?”

四九忙就摇头。

“真的?”安锦绣又问一句。

四九抬头看看安锦绣。

“一会儿太医来,让他给你看伤,我会问太医的,”安锦绣看着四九道。

四九被安锦绣盯得发怵,小声道:“只,只是小伤。”

安锦绣说:“那就是有了?”

四九只能点头了。

“喝点水吧,”袁义也不知道要劝安锦绣什么了,他也没有养过孩子,完全不明白小孩子是怎么回事。

不多一会儿,袁章带了一个太医来。

“你陪四九下去看大夫吧,”安锦绣跟袁义道。

袁义冲安锦绣点一下头,带着四九退出了小花厅。

“去把吉和叫来,”安锦绣又跟袁章道:“他这会儿应该在东鹤殿。”

“是,”袁章应了声后就要走。

安锦绣却又跟袁章说:“你先不用跟着吉和回来,待在东鹤殿那儿,跟着圣上一起回来。”

袁章领命跑了出去。

吉和来的很快,进了殿给安锦绣行礼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安锦绣的神情,见安锦绣神情平静,吉和这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安锦绣招手让吉和站得离自己近些,说:“在圣上身边伺候的人,现在都是哪些人?”

吉和忙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大部分都是从千秋殿跟过去的宫人太监,还有一些是圣上自己选的人。”

“圣上自己选?”安锦绣道:“他还有心思办这事儿?”

吉和说:“圣上选了一些小太监,太师和周相都点了头,奴才,奴才也不好说什么。”

“这些小太监是哪里来的?”安锦绣问道。

吉和说:“都是内廷司给圣上找的,找了一帮子,让圣上自己挑。”

“圣上就天天跟这些小太监玩了?”安锦绣看着吉和道。

吉和迟疑了一下,才道:“圣上是喜欢让这些小太监陪他玩。”

“玩,”安锦绣冷笑道:“原来当皇帝是件这么舒服的事,可以找一帮人陪他玩呢。”

吉和听安锦绣的话音不对,忙就往安锦绣的跟前一跪,说:“奴才该死。”

安锦绣深吸了几口气,跟吉和道:“你别跪我这儿了,你去把几位帝师请到我这里来。”

“奴才遵命,”吉和这会儿连替白承意说一句好话的胆子都没有,领命起身就退出了小花厅。

在白承意还在东鹤殿的时候,安锦绣把这儿子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连说了些什么都问明白了。

袁义看着太医给四九疗了伤后,再走进小花厅的时候,就看见安锦绣在小花厅里转圈呢。

安锦绣看见了袁义,便问:“四九怎么样了?”

袁义说:“他身上是有些伤,只是还好,都不重,全是皮外伤。”

“圣上这是出息了,”安锦绣怒道。

袁义说:“圣上还小,你慢慢教就是了。”

安锦绣冲袁义摆手,说:“你不用为他说好话。”

“教孩子得从长计议吧?”袁义问安锦绣。

袁义把安锦绣问住了,安锦绣上辈子生了一儿一女,可她没为这对儿女操过心,这辈子平宁不是她养大的,承意,安锦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这个儿子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不错,可是真说起教儿子来,安锦绣还是没弄明白。

“有那么多师父,”袁义跟安锦绣说:“你还怕他们那么多人教不好圣上?”

“圣上现在这样了,”安锦绣说:“这叫教好了吗?”

袁义说:“也没说圣上没读书啊。”

“太师不希望圣上成材,”安锦绣小声道:“周孝忠不敢太得罪圣上,圣上就这样玩玩乐乐地,好像对他们所有人都好。”

“不是还有主子你在吗?”

安锦绣苦笑了起来,看着袁义说:“我能陪他一辈子吗?”

“主子,”一个千秋殿的太监这时在小花厅外道:“全福到了。”

全福从厅外哈着腰走了进来。

“把圣上身边的那些个小太监都调开,”全福行礼之后,安锦绣便说道。

全福说:“太后娘娘说的是?”

“内廷司给圣上选的那些人,”安锦绣看一眼全福,说:“你不知道哀家说的是谁?”

全福忙应声道:“是,奴才这就去。”

“不是现在,”安锦绣道:“等圣上出了东鹤殿。”

“是,”全福松了一口气,好几个小太监都被白承意带到东鹤殿去了,他要是带着人去东鹤殿拿人,那这事就闹大了。

“不要伤他们的性命,”安锦绣又道:“哀家不想杀人。”

“是,”全福先应声,然后问安锦绣道:“那把他们都送回内廷司去?”

“宫中那么多的殿宇,”安锦绣说:“你还找不到地方安置这些小太监?要哀家把他们留在千秋殿吗?”

1048奴才的命是主人的

“奴才是个笨人,”全福把腰哈得很低,小心翼翼地跟安锦绣说:“太后娘娘恕罪,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老是这样的话,”安锦绣说:“以后换一句吧。”

全福赔着笑脸,说:“奴才遵命。”

“去吧。”

“是,奴才这就去给太后娘娘办差,”全福快步退了出去。

等两个时辰之后,东鹤殿的庆功宴结束,上官勇谢过白承意的赐宴出宫,白承泽带着白承瑜走到了白承意的跟前。

白承意看着白承瑜道:“七哥,庆功宴有意思吧?”

白承瑜没说话,白承泽笑道:“圣上,军中之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样囫囵吞枣的,圣上觉得他们这样有意思?”

白承意说:“他们这样才叫男儿丈夫啊。”

白承泽笑了一笑,道:“圣上说的是。”

袁章这时快步走到了白承意的跟前,躬身道:“圣上,太后娘娘请您移驾千秋殿。”

“走吧,”白承意也没多想,让袁章带路,他自己跟着袁意就要往前走。

白承泽却道:“怎么只看见七九,四九去了哪里?”

白承意扭头看看守在自己身边的七九,说:“四九人呢?”

七九说:“回圣上的话,四九去见太后娘娘了。”

“看来是太后娘娘有话要问他,”白承泽说:“圣上,您做的事,四九都知道啊。”

白承意这下子这些气短了,但小皇帝还是装做满不在乎地样子道:“朕又没做什么。”

“是啊,”白承泽笑道:“圣上是一国之君,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七哥明日再来看朕吧,”白承意看着白承瑜说了一句。

白承瑜领旨道:“臣遵旨。”

白承意坐上了步辇,由宫人太监还有侍卫们簇拥着往千秋殿去了。

“我们走,”白承泽看着白承意一行人走远了后,才跟白承瑜道。

白承瑜跟着白承泽走了一会儿后,突然跟白承泽道:“为什么大哥今天还是没有出现?”

“你想他了?”白承泽回头看了白承瑜一眼,

白承瑜摇头,说:“就是奇怪他怎么能一直待在府里不出来的。”

白承泽小声道:“闭门不出是憋闷,不过跟性命相比,这点憋闷又算得了什么?你四哥不在了,他跟安元志还是有仇的。”

白承瑜又闷声不响了。

白承泽也没再说下去,有些话点到即止,白承瑜能懂他的意思就行。

白承意到了千秋殿后,跟着他的五个小太监在千秋殿的前院里,就被千秋殿的一个管事太监拦了下来。

白承意问出来接他的袁义说:“这是做什么?”

袁义说:“圣上到了千秋殿还怕没人伺候吗?圣上请吧,太后娘娘在小花厅等您。”

白承意跟五个小太监道:“你们在这里等朕吧。”

小太监们不敢多说什么,都跟白承泽应了一声:“奴才遵旨。”

“母后,”白承意喊着安锦绣走到了小花厅的门前,然后小皇帝就看见了站在小花厅里的老师们,白承意这下子知道事情不好了。

“圣上怎么不进来?”安锦绣坐在坐榻上看着白承意道。

白承意硬着头皮走进了小花厅。

“臣等见过圣上,”帝师们一起跪下给白承意行礼。

“平身,”白承意只注意看安锦绣了,在老先生们给他行礼的时候,白承意也没看这几位,只嘴里说着平身的话,走到了安锦绣的跟前。

老先生们谢了恩后,才又站起了身。

“母后,”白承意拉着安锦绣的衣袖晃了晃,说:“您有事要见朕?”

“没事就不能见圣上了?”安锦绣问道。

“不是,”白承意忙道:“朕也想来看母后。”

“哀家听郑老说,圣上已经能背一些治国论书了,”安锦绣说:“圣上把会背的背给哀家听听。”

白承意挂了脸,说:“现在?”

“是,”安锦绣就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治国之道,在于…”白承意只得站在安锦绣的跟前背书。

帝师们不由自主地都紧张起来,安锦绣把小皇帝托付给他们,教不好,那就是他们的责任啊。白承意不好学上进是一回事,谁知道安锦绣会不会怨上他们呢?

“水能载舟,后面呢?安锦绣提了一句给忘词的白承意。

白承意想了半天,后面的东西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才背了几句?”安锦绣问儿子道。

白承意说:“母后,朕回去后再背背,一定能背会的。”

“这是老师们前天才教圣上的,”安锦绣说:“昨天又教了圣上一遍,圣上的记性这么差吗?没学的哀家不问,学过太久的,圣上会忘,所以哀家也不问,才学的东西,圣上竟然也不会?!”

在臣子们的面前挨训,这有些伤小皇帝的自尊了。白承意低着头,跟安锦绣吵嘴他是不敢,但样子明显是不高兴了。

“这会儿应该罚谁?”安锦绣道:“是罚四九还是罚七九?”

白承意的神情有些忿忿然了。

“怎么,”安锦绣说:“圣上还在怨旁人不成?”

白承意说:“四九这个奴才告朕的状了?”

“啪!”的一声,安锦绣拍了坐榻的扶手。

白承意身子一震。

“哀家不是瞎子,”安锦绣冷道:“也不是哑巴,哀家能问能看,圣上做下的事,哀家会不知道?”

“一定是四九!”白承意叫了起来。

“闭嘴!”安锦绣的声音比白承意的还要高。

小花厅内外站着的人,不管是官员,侍卫,还是宫人太监们,都屏住了呼吸。

白承意站在安锦绣的跟前不说话,手指在坐榻的一角上画来画去。

“圣上的那些小太监,哀家作主把他们调走了,”安锦绣又跟白承意道。

“为什么?”白承意马上就叫道。

“圣上那么想他们陪您玩吗?”安锦绣说道:“七王爷不够,还得加上这帮子小公公?”

白承泽说话的声音突然就是一低,说:“没有玩。”

“那就不用留他们了,”安锦绣说:“圣上若是觉得身边人手不够,那哀家再给圣上安排伺候的人。”

“我就想要他们,”白承意这下子连朕都不说了。

“圣上,”安锦绣伸手理一下白承意的衣领子,小声道:“你已经不是可以天天玩玩闹闹的年纪了。”

“没有玩,”白承意还是这句话。

“可母后已经把话说下去了,”安锦绣说:“圣上要让全宫的人看着母后丢脸吗?”

这下子白承意为难了,他舍不得自己的玩伴们,可是他也不能看着安锦绣丢了脸面。

“怎么办呢?”安锦绣神情懊悔地跟白承意道:“母后好像做错事了。”

看到安锦绣这样,白承意就没什么可选的了,跟安锦绣说:“那朕不要他们了,母后要杀了他们吗?”

“杀了他们?”儿子听话是好事,可是安锦绣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白承意想都没想,就跟安锦绣道:“因为他们没用了啊,不过就是些小太监,父皇说过,奴才的命主人说了算,杀多少都不算多。”

白承意的话没错,历朝历代的皇帝里也没有出过一个爱惜太监性命的,只是安锦绣看着白承意,觉得儿子变得陌生了,那个会扑到自己怀里,奶声奶气叫自己母妃的小孩子好像找不回来了。

“把他们都杀了,”白承意回头就冲小花厅外下令道。

“圣上行事果决,有先皇之风,”一个老先生开口夸白承意道。

白承意又有些得意了,看着安锦绣说:“母后,朕这样做就没人敢说母后什么了。”

“别,”安锦绣冲小花厅外道:“谁在外面侯着,进来。”

吉和和全福都从小花厅外跑了进来。

“母后?”白承意拉一下安锦绣的手,然后说:“母后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们不用死,”安锦绣把手拿开了,跟白承意说:“圣上饶他们一命吧。”

“那要怎么办?”白承意说:“伺候过朕的人,再让他们去伺候别人吗?朕不要。”

原来这个就是儿子要杀这些小太监的理由,伺候过他的人,不可以再去伺候别人?

“太后娘娘?”吉和这时喊了安锦绣一声。

“圣上把他们交给哀家吧,”安锦绣这会儿只得跟白承意说道。

让这些小太监来伺候安锦绣,白承意想了想才点了头,说:“好吧,朕把他们的命交给母后。”

“诸位都退下吧。”安锦绣跟帝师们道:“明日还请诸位如常进宫给圣上授课。”

几个帝师忙都应道:“臣等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明天朕想陪母后,”白承意不乐意道。

安锦绣冲几个老先生挥一下手。

帝师们退了出去。

“母后,朕就歇一天,”白承意没去管自己的老师们,缠着安锦绣道。

看着帝师们退出小花厅了,安锦绣猛地就把脸色一沉,看着白承意道:“今天歇,明天歇,圣上什么时候才能学成长大?”

安锦绣这一说读书的事,白承意想起四九来了,跟安锦绣说:“四九朕不用了,也给母后了。”

吉和和全福都把身子缩了缩,小皇帝的脾气可不好,他们都怕白承意把火再撒到他们的身上去。

“你们去吧那些小太监都先带到内廷司去,”安锦绣跟吉和和全福道。

两个大太监领了命后,就往小花厅外退。

等小花厅里只剩下母子二人了,安锦绣跟白承意说:“四九是保着圣上命的人,你不用他了?他是哀家放在你身边的人啊。”

白承意说:“那又怎样?”

“你打他,不就是在打我的脸?”安锦绣拍着坐榻扶手道:“等你再长大点,是不是连哀家也要打?”

1049离心离德

在安锦绣拍着扶手说话的时候,白承意没敢回嘴,但心里服不服气,看小皇帝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了。

“四九是陪着你长大的人,”安锦绣最后跟白承意说:“他难不成还会害你吗?”

白承意还没说话,袁义在门外喊了一声:“主子。”

“进来,”安锦绣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