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盛紧抿着嘴唇道:“昨夜我听父亲同几位伯父在书房说道,若圣上当真薨了,他便同几位朝中大臣力挺陈世子,迎陈世子继位为新帝;”

萧晴皱眉,陈赢后宫嫔妃何止百千,陈赢无后,怕也是林皇后做出来的动作;陈赢若是真薨了,林婉蓉怕会以各种手段捏紧手中的政权;若黎父当真力挺陈世子,其悲凉后果可想而知,怕是还没挺呢,就已经命丧西天。

萧晴倒是提议:“黎大哥,如果黎伯父当真力挺陈世子,何不去朔阳?箭射出头鸟,黎伯父替陈世子说话,必是凶多吉少;”

林婉蓉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狠辣的手段自不用萧晴多说;林家手掌兵权,就算陈赢当真有一天魂归九泉,林婉蓉若想扶林家男子称帝,朝中大臣几个敢站出来说不?外戚干政,林婉蓉这个皇后真真是做到了绝处;步步为营到今日,先是害了萧晴一家,再慢慢儿地摧毁陈赢,呵,这盘棋,果真是下得大!

萧晴见黎子盛犹豫不决,又说:“黎大哥,黎伯父忠肝义胆,一心为陈氏江山着想,但不可愚忠;如今陈世子声势渐大,他又是陈氏一族的嫡亲血脉,这陈氏江山不靠他还能靠谁?诸侯各国的大王虽也姓陈,可哪个抵得上世子陈泽亲?”

她的语气铿锵激烈,惹得林铭聪好一番刮目:“晴妹子,你看着年龄不大,不仅熟读兵书,竟连朝廷上的事儿也知晓这般多?当真是让哥哥刮目相看啊!”

萧晴瞥了他一眼,慎怪道:“让你平时不好好读书,书中的知识可远比你想象得要多。”

林铭聪道:“妹子说的是,其实我和大哥来之前,便有打算去朔阳投靠陈世子;只是我二人一来顾忌家中,二来顾忌你;我家里倒是没什么,只是大哥父亲在朝为官,若他去投靠陈世子,必定会牵连家里人。”

黎子盛心里是十分纠结的,他人虽在帝城,可陈世子的贤明他有所耳闻,各地能人异士皆前往朔阳投靠了陈世子;他若真想有个好前程,须得找个好靠山;当下局势纷乱,东齐妖后乱政,他断然不会给妖后卖命。

林铭聪想法就更简单了,找个有口碑的好君主,老老实实干一场!将来做个大将军!

至于萧晴,既来之则安之;她有个心愿未了,暂时不会离开帝城,她得亲手刮了陈赢。

黎家的变故发生在半月之后,黎子盛劝说父亲去朔阳投靠陈世子,可黎父却是愚蠢,不仅没听儿子善劝,且在朝堂之上直言进谏,惹怒了陈赢和林皇后;陈赢当即下令将黎父押往东市腰斩,然黎家女眷被充为官妓,黎家男丁被发配往边塞充军。

在黎子盛被押往边塞路上,萧晴和林铭聪各取了些金子,买通了差役,将黎子盛救了出来;萧晴将黎子盛安排在先前置的宅子里,那边儿有老仆、婆子打理,倒也能照顾他;头半月黎子盛的状态还不大好,想着自己惨死的父亲,想着自己那些弟妹、母亲,却也无可奈何。

然此时,富甲一方的林家举家迁往了代国;林铭聪跟着家人出了城,便给父亲留了信,悄悄折回了帝城,同黎子盛在萧晴的私宅会和;

萧晴知道二人决心去朔阳了,迟早也会知道萧泽即是陈世子的事实;便将萧泽的身份告知了他二人,二人听后自是大喜,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萧泽是他二人的结拜兄弟,手足之情焉能抛弃?然让林铭聪洋洋自得的是,他三弟是陈世子啊!去了朔阳,看谁敢给他脸色瞧!

黎子盛倒是沉稳,一心只想有朝一日能亲手刮了妖后和陈帝。

然于萧晴来说,萧泽,哦,现在应该称他为陈泽了;陈泽身边虽有不少老将,可那些皆是子陵王的旧部;其中不乏想借陈世子之名招贤纳士,将陈泽作为傀儡摆布的;

陈泽若当真想独立执掌军队,须得有可靠之人协助;黎子盛、林铭聪是陈泽的结拜手足,前者睿智,后者勇猛,皆是大将之才;

送走了黎子盛和林铭聪后,接踵而来的是萧晴的麻烦;那秦氏见黎家败落、林家迁走,知道萧晴没了靠山,当下同西街年逾四十莫员外签了卖身契,将萧晴卖给了莫员外做妾。

头几日秦氏耐着性子不提,只一味的对萧晴好,餐餐给她吃肉;

萧晴自也发现了苗头不对,当晚躲在秦氏房顶偷窥她的动静;等到子夜时分,那秦氏果然露了狐狸尾巴,招了男人进屋;

秦氏与那男人纷纷脱了衣服,吹了蜡烛上了床;屋内传来秦氏嗔喘,那男人更是宝贝儿、心肝儿的叫嚷着,听得萧晴恨不得跳下去将二人刺死在床;

她正要离开时,却听秦氏对那男人道:“日后咱就不用那般偷偷摸摸了,我将那丫头卖给了莫员外做妾,明个儿我便将她绑了去。”

她才九岁啊!

咯噔一声脆响,萧晴愤地踢落了屋顶一片青瓦;

“谁!”秦氏听见响声连忙攥紧衣襟从榻上翻身起来,萧晴轻身一跃,落进后院,轻步回了房。

“别大惊小怪的,必是哪家的夜猫儿。”

第13章 小日子

翌日清晨,天空清澈,碧蓝无云。

秦氏特意起了个早,做了碗热腾腾的肉羹,端去了萧晴的房间;她嘴角撇了一抹笑容,单手扣了扣门环,轻着声音道:“晴儿,娘炖了碗肉羹,特意给你端来。”

屋内哪儿还有萧晴的声音?她丑时便裹着包袱,从后门儿走了;临走时,她摸进秦氏卧房,带走了房契;

林铭聪给她置的宅院在陵东街街尾,其位置处于帝城平都最边缘处,倒是个清闲幽静之地;宅内的老仆、婆子皆是孤寡之人,因先前林铭聪给了他们一笔钱财,且看宅子也不愁吃喝,对林铭聪是甚是感恩戴德,他们对宅内骏马、一花一草皆是不敢怠慢;

小萧晴背着包袱过来时,王妈妈正打扫宅院,一件门外站着的是小萧晴,片刻不敢怠慢的迎了进来;先前林铭聪便对二老说过,见了小萧晴,必也要拿主子看待,不可怠慢。

王妈妈替萧晴掸了身上的灰尘,疑惑道:“小姐怎的这般狼狈?林少爷也有些日子没来了,近日可是去忙了什么事儿?”

因萧晴年龄不大,故而先前这宅子一直是挂着林铭聪的名字,这宅内的二老都拿林铭聪当主人;

小萧晴弯了弯浓眉,道:“他走前没有告知你们二老吗?”

方老仆给萧晴到了杯茶水,声音嘶哑:“上次你同林少爷和黎少爷牵了两匹骏马走,两位少爷便再也没来过;我倒是听市集上的张老头说,黎家出了大事儿,林家也搬走了,是也不是?”

萧晴嗯了一声,一抹烟眉微蹙,扑簌簌掉下泪来:“黎大哥父亲被奸人所害,林大哥一家搬回了代国老家;我那继母对我也是百般苛刻,竟要将我卖去给莫员外做小妾,我自是不依,一大清早便跑了出来;”她抓住王婆子的手,一脸的可怜无助;

王婆子跺了跺脚,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她道:“你那继母真真是个歹毒心肠,你这才不过十岁,怎能将你卖去当小妾?林少爷先前便说了,让我二人拿你也当主子看待;你既是主子,这里自然也是你的家;你那继母可恶,咱们不理她便是,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

方老仆也迎合道:“小姐便在这里安心住下,宅子里也添个热闹。”

两位老人皆是孤寡,膝下无儿无女,这小萧晴乖巧可人,二老一早便喜欢的紧;前些日子黎子盛在宅子里住着时,小萧晴便经常同林铭聪过来,三人在宅子里看书、练剑,甭提多融洽;小萧晴更是时常帮二老做些活儿,还教二老如何养马、喂马;

小萧晴聪明敏锐,长得也水灵,两位老人是打心眼里喜欢;现在小萧晴失了依靠,二老巴不得让她住进宅子,让宅子里不那么冷清。

可林少爷吩咐下的规矩可不能乱,他二人还得尊小萧晴为主子;只是这林铭聪走了,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后院还养着几匹马、连着宅子里的花花草草,几人的伙食费用又从何而来呢?

王婆子说道:“林少爷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几日我便做些绣品,拿去买些小钱,别让家里断了伙食才好。”

先前萧晴卖枇杷酒的那些金子,还剩许多;存放在这宅子下的地窖之中,除了她和林铭聪,没人知晓;还真别说,林铭聪对她可是仁至义尽,待她比亲生妹子还要好。有那些金子在,家里的开销自是不用紧张了,她便道:“这个你们大可放心,林大哥走前留了不少一笔钱财,可够我们一年的开销;”

她又将从秦氏那里偷出的房契交给王妈妈:“王妈妈,这是我师傅走前留下的宅子,我那继母想将我卖掉之后,将其霸占;这房契你且帮我拿着,找个合适的买家;”

王妈妈敛衽作揖,颔首应了下来,她心道:这小丫头看着不大,说话做事倒也老成;也怪不得林少爷同黎家少爷成日围着她转悠;

王妈妈去撺掇方老仆去收拾了间卧房,且给萧晴添置了几件新衣服;林少爷每月给他们安宅的钱财可不少,他们可不能怠慢了眼前这位小主子。

过了几日,王妈妈将秦氏居住的那间宅子给卖了出去,她担忧秦氏耍泼,特意花了几个小钱去请了几个壮汉;去时,那秦氏果然赖着不走,嘴里还不时地骂骂咧咧,听得直教人心烦;王妈妈让几个壮汉将秦氏扔了出去,总算将宅子交给了新东家。

平都城是东齐帝都,人烟繁华,城郭巍峨;来往商贾何繁多,这些日子因为朝政动荡,一些财势较大的皇商纷纷去投靠了各个诸侯国,剩下的,便是一些外来商人;那些外来商人想要长期在平都城扎根,就须得在这里置宅;

萧晴看准时机,圈了平都城几个较为繁华铺子,取了些金子,叫来了王妈妈;

王妈妈一看几案上摆着的那些金子,却也没问是何来处;早年在林府当差时,便学会了多做,少问;王妈妈暗自思付,必是林少爷在平都城安排了其它人,在暗中帮衬着萧晴;林铭聪在时,他时常“小媳妇、小媳妇”的喊萧晴,嘴上丝毫没个遮拦,现下看来,再过个几年,待小萧晴过了及笄之年,指不定就成了林家少奶奶。

这样一想,王妈妈待小萧晴是更好了,只要主子过得好,她的生活又能差到哪儿去?

只是小萧晴圈的那些铺子,皆是些无人问津的,买了又有何用?萧晴只说:“近日平都城一些皇商迁徙,便有外地商人想过来继续叼着这块儿肥肉;现在我们买下那些冷清的铺子,过不了多久,便有外地商人相继而来,彼时,我们再将铺子租赁出去,定能租个好价钱。”

王妈妈没大听懂小萧晴说的话,便也只能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了;她将小萧晴圈的那些铺面纷纷花低价买了下来,过了不到半月,果有外地人花高价将铺子给租了去;王妈妈这掰指头一算,他们买铺面的本钱,过不了半年便能赚回来。

王妈妈不由钦佩起小萧晴来,小小年纪便有此经商头脑,可不愧是林少爷看重的小媳妇儿;

再说林少爷,他此时还在朔阳军营里当小卒呢;成日是吃不饱,睡不好;吃的是难以下咽的糇粮,睡的是干草铺成的小塌。

日暮黄昏,一干新兵操练过后,他和黎子盛便捧着一块儿糇粮围着一团篝火坐下;

他咬了口硬邦邦的糇粮,便一口给啐了出去:“这般难以下咽的东西,也敢拿给本少爷吃!本少爷是来当将军的!不是来这里当小卒的!”

新兵们操练了一天,本就疲累烦躁,一听林铭聪耍什么少爷脾气,便几人成群,朝着林铭聪围了过来,当下踢灭了林铭聪面前的篝火。

为首的新兵看了林铭聪一眼:“呦,哪家的小少爷,不在家享福,跑这儿来受苦?想当大将军啊?”

黎子盛向来沉稳,站起来将林铭聪护在身后,对几位道:“我这弟弟娇生惯养,说话没个轻重,几位小爷别跟他计较。”

那群新兵相互看了一眼,为首的新兵是军中一个小校的亲弟弟,仗着哥哥是个小校,便作威作福,气质昂扬地指着林铭聪道:“小少爷?呵,在这里,我才是大爷!趁着爷还没发脾气,赶紧跪下来叫两声爷爷,爷以后便罩着你们。”

这要求未免有些过了,莫说是林铭聪,就连黎子盛心中也是不快,冷着一张脸,道:“这位兄弟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小爷我还就欺…”为首的新兵话还没说完,便被林铭聪一脚给踢出了老远。

林铭聪将手中的糇粮一扔,指着那群人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三弟是谁!我三弟是…”

黎子盛将他拉住,低声对他道:“二弟,不可招摇。”

他两人来了朔阳后,想着三弟既是陈世子,直接去找他,可不就有攀高枝儿之嫌?两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打算从底层做起,可不能让旁人看轻了去;二人满腔的热血,无论是才学或是身手,皆是这军中的佼佼者;

黎子盛天生力气便大,亦有楚霸王力举千斤鼎的能力;林铭聪脾气虽直冲,剑术却是一等一的好,自小便拜过不少剑术名师;

他二人打听道,他们的老师刘汛芳,现今已是陈军的军师,颇受陈军上下拥戴;

这几年,陈军势力之盛,逐渐占领边塞三关,前些日子又拿下了襄城,可谓是实力之盛。

这里不得不提萧晴她老爹了,萧平靠着一手矢无虚发的好箭术屡次射杀东齐几员大将,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陈军数一数二的大将了;

陈军连连胜仗,势力也逐渐壮盛;

萧平如今在朔阳已有了一间像样的将军府,府内姬妾若干,更有不少丫鬟婆子侍奉;萧平在请示了陈泽之后,便派人前往帝城平都,去接妻女来朔阳;

派去平都城的人按着军师刘汛芳的地址去了之后,才知道那家宅子早就易了主,萧将军的妻女亦不知去了何处。萧平派去的士兵打听道,那秦氏将女儿卖给了莫员外,哪儿知道女儿却跑了;秦氏收了银子,又交不了人,便被莫员外派人生生给打死了。

萧平听说自己妻子被人打死,女儿不知所踪,颓靡了好半月;

陈泽和刘汛芳听了这消息,也是满面的不可置信;他们断没想到,秦氏竟如此心狠,想要将小萧晴卖掉;小萧晴虽逃了,可她无依无靠的,又在何处呢?会来朔阳寻他们么?

陈泽懊恼:“只怪我,若我当日执意带晴妹走,她便不会下落不明。”陈泽也是没有估算到之后的事儿,黎家被抄家,林家举家迁徙;他那大哥、二哥,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此刻萧晴在平都城,甭提多逍遥自在,她如今也算是个小财主了。

第14章 镇军大将军

萧晴在小宅里住着一晃便是四年,近些年东齐国虽逐有颓败之势,可帝城却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她得知,西边儿陈世子一干叛军势力逐渐旺盛,一连收了两个诸侯国,好不嚣张;王妈妈对这以后的日子亦逐渐担忧起来:“小姐,您说这哪天儿叛军攻进了帝城…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春风三月,正午暖风如酥,头顶的枇杷树叶被吹得扑簌簌直作响,却是脆耳的紧;萧晴在院中的枇杷树下搭了张书案,颇有闲心的吹着暖风看书,一听王妈妈这样说,不由笑道:“陈世子先今势力虽大,可想一朝攻破帝城,可能么?最近东齐不是出了一员镇军大将军?听说陈世子那边儿连连碰钉子,那位镇军大将军才打了胜仗不是?”

豆蔻年华的姑娘正是娇嫩长身体的时候,这些年她倒是张开了不少;不仅个头窜了几窜,就连五官长得也比几年前颇有不同了;从前的巴掌小圆脸逐渐收紧,如今已蜕变成了标准美人的瓜子脸;一双杏子眼皎洁莹润,炯炯有神,总含着丝丝慧黠;粉嫩的樱唇小嘴儿,一对似蹙非蹙的烟眉,静时当真如娇花照水;

王妈妈盯着此时的小姐,竟有片刻痴神;心道小姐可不是一朵娇花儿,小姐舞剑、射箭时分明便是那英姿勃发的“俊俏郎”;王妈妈以前见过自家少爷舞剑,若说林铭聪舞剑是刚毅肃杀,那萧晴舞剑便是柔中带着丝韧劲儿;王妈妈暗自思付,小姐不仅聪慧,一身功夫也是不俗,连着气质长相,样样叫她感叹佩服。

萧晴这么一说,王妈妈倒是想起来了,微微颔首,摆弄着手中的绣品,温和笑道:“小姐少有出门,对外面儿的事倒是知道不少;小姐您极是聪明,日后嫁了我家少爷,定当能扶持他让家业更盛。”

萧晴忍不住发笑,瞧着王妈妈道:“林大哥这都几年没回过平都城了,您怎么还记挂着他呢?您老当真以为他会回来不成?”这些年和王妈妈、方老仆相依为命,早就将他们当成了亲人,嘴里也无甚遮拦,顿了顿又道:“您二老还当真以为我是她圈养的小媳妇儿啊?”

方老仆正在一旁修剪花草,听萧晴这样说,不由笑道:“小姐如今这般能干,我倒是觉得少爷配不上您。”方老仆这话可是摸着良心的,且不说林铭聪没再来派人送过钱财,单说这几年萧晴一个女娃,在帝城的一番作为,就能让林大少爷自叹不如;她这两年靠着给外来商人租商铺,赚了不少钱财,不仅如此,她现在又出落的这般娇嫩,文武皆通,哪儿是林铭聪那个纨绔少爷配的上的呢?方老仆都替萧晴不值。

萧晴抬手拂去书案上的枇杷叶,摇头直笑;这二老在林家做事多年,后来被林铭聪安排来这里替她守宅子,无非是看在二人实诚;当年萧晴手中有财,却未曾如实告诉他二老,只说是林铭聪送来的;人林大少爷为啥老往这边送银子呀?也难怪二老将她当成了林铭聪圈养的小媳妇儿。

王妈妈和方老仆年岁大了,想去灵音寺拜菩萨求平安,他们的小姐也快过及笄了,顺道给小姐求个姻缘。萧晴起身,一袭金松绿齐胸襦裙,衬得身段颇为玲珑曼妙,乌黑长发挽成双平髻,双边各戴两支蔷薇珠钗,端的一副小家碧玉;她抬头拢了拢黄橙橙的枇杷果儿,轻着声音道:“你们去罢,我留在家里摘几颗枇杷,今儿晚做一坛枇杷酒。”

每年春天她都会做一坛枇杷酒,当年她的枇杷酒在皇宫掀起一阵热潮,宫中后来没了枇杷酒喝,便教人研究了枇杷酒酿制的原理;后来宫中不缺枇杷酒了,枇杷酒的酿制方法也逐渐散落于民间,家家户户开始酿枇杷酒,如此,现在的枇杷酒,已经不值钱了。

这些年她也十分想念哥哥陈泽、和纨绔嬉皮的林铭聪以及稳重如泰山的黎子盛;不知,他们最近过得如何?父亲萧平的样貌她都快不记得了,萧平离开时,她也才五六岁,有些年了;师傅刘汛芳,当真是他们所有人的一把命运之匙;

若当初没有遇见刘汛芳,陈泽便就不可能得到他的帮助,萧父也没有盘缠上路去寻找子陵王旧部…更没有日后在帝城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亦然不会结识黎子盛和小霸王林铭聪。

近些年陈泽大军逐渐强盛,她自是为他们高兴的,也想去找他们,可她更想留在帝城,等待时机复仇;机会来临之时是在三日后,王妈妈同方老仆上香回来,嘴里多有絮叨,说是方才上完香,还未曾来得及去求签看愿,便被一群羽林军赶了出来。

那些人凶巴巴好不温柔,硬将王妈妈给弄伤了;

萧晴一边给王妈妈上药,一边听她讲:“听说是当朝皇后诞下子嗣,皇帝要带朝臣去祈福;这不,提前将那里戒严了。”

说起皇帝陈赢,近些年身体是一日不日,前些年差点儿都快不行了,硬是被一神医给救了回来;皇后林婉蓉尚且不提,给陈赢扣了顶绿帽子,怀了“龙种”;

喧嚣的大街上,行人簇拥再街道两旁,纷纷让出一条大道来,个个翘首以盼,似乎在等着什么;

随即是一阵的敲锣打鼓,持剑的兵将在前开道,纷纷推搡着围观的百姓,随即又扯着嗓门儿喊道“回避——跪下!”两旁的百姓纷纷跪下,埋着脑袋;

也有好奇之人抬头打量的,总而言之街上是十分的热闹。

萧晴换了身被洗得发白的短褐,头发高高挽了个发髻,用灰幘裹着;她打扮虽寒掺,脸却白而干净,端的一副白俊少年郎的打扮;她躲靠在巷头墙后,打量着道上的举动;道路两旁跪着百姓,路中逐渐有队列整齐、身着银色甲胄的兵踏着铿锵步伐走了过来;后边有一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麒麟甲胄,头戴银麟头盔的大将军,只消看这么一眼,便让萧晴讶然。

这麒麟纹的战甲自东齐开朝以来只有两人穿过,一个是前世的她,一个便是眼前这位年轻将军;因离得颇远,除了能看出对方十分年轻外,她还真看不清个什么;那位年轻将军的身份必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军大将军了,东齐最高之将;对于这位年轻的镇军大将军,萧晴早有听闻;听说他少年封侯,勇破敌军阵法,夺回了岐杨城;之后更是连连胜仗,让陈泽大军止步不前;

萧晴不知陈泽他们用的是什么样的战术,想来也不弱,可竟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将军给绊住了,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陈赢的仪仗浩浩荡荡,御撵更是由八匹宝马牵引着,端的是气派非常。眼看仪仗消失在了街尾,她才晃过神来,抄着小道去了灵音寺;

她到时,寺庙周遭的红墙皆被持剑小兵围了起来;她一早便打听好了周遭环境,当下也不踌躇,从后山的枯井进了寺院。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刃,双耳竟有些嗡嗡发聋;是心中摁耐不住的激动,她这些年她勤加习武,可不就是等得能有一天手刮陈赢?

她从后院枯井旁拿了水桶,正了神色往厨房走;果如她所料,进了内院,没走几步便被官兵叫住;她悻倖转身,冲着来人甜腻腻一笑,颇有那么几分纯粹和憨傻,微微弯腰:“大哥好。”

那官兵正色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她道:“我是山下村子的,我爹经常上山给老庙子里送菜,我也时常来帮小师傅们做点活路。”

少年官兵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她手中的水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干你的活儿去,不许去东厢。”

她连连弯腰说是,东厢?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陈赢莫不是就在东厢?她转身去了厨房,去时一个小师傅正熬药,满屋子的药臭;她假装熟络的凑过去,问小师傅:“小师傅,这是什么药啊?”

药炉子散开一阵子氤氲,小师傅脱口便说:“送给东厢那位主子的。”话一说完,便觉不对,偏头看了眼萧晴,愣是被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小施主给吓得一颤,小师傅颤颤巍巍瞪着她:“小施主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萧晴眨了眨眼睛,咧嘴一笑:“小师傅您忘了?你们寺里的菜全是我爹给送的,我还经常帮你们厨房做事儿呢。”

小师傅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呆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他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最近脑袋瓜子当真是不好使了。

萧晴拉着小师傅在灶前的矮凳上坐下,殷勤地给小师傅锤了锤肩膀:“小师傅辛苦了,这药我帮您送去吧。”

小师傅木讷的紧,正想拒绝,却见小施主已经端着药碗跑了;他心叹一声,现在的小施主,当真是心善呐。

萧晴端着药,手中的药碗如同开路令牌似得,纷纷给她让了道;到了东厢房,她道自己是来里头那位送药的,守门的士兵立马给她开了门。

薛辰逸褪去了甲胄,换了身常服,持着剑来东厢巡看;他总是一副冷肃模样,往门口一站,守门的士兵纷纷低头:“将军。”当真是他训出的兵,站如挺拔之松,声如洪泉之铿锵。

他微微点头嗯了一声,询问:“可有什么异常?”

守门兵将双拳交握:“回将军,一切如常,方才有位小兄弟进去给皇上送了药。”

“小兄弟?”薛辰逸将这个词在嘴里嚼了一遍。

“回将军,是一位模样白净的小兄弟。”

“这庙里都是些光头和尚,哪儿来什么小兄弟!”薛辰逸蔑了他们一眼,随即对着里处大声道:“陛下可还安好?”

里头半晌不出声,外头的人也恰觉不妙;薛辰逸心里发紧,带人闯了进去…

第15章 初见

萧晴没那般蠢笨,皇帝死了也断不能和她扯上什么关系;她来送药,也不过是为了探一探前路;才好计划着下一步,毕竟陈赢还是个皇帝。

她端着药绕过楠木素雅绣花屏风,却见屏风后一阵子乌烟瘴气,陈赢懒洋洋躺在榻上,一双眸子涣散无神,面黄肌瘦,模样已不如从前,已然是皮包骨头;

昔日容光焕发的陈赢,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想来也是报应;他这几年惯着林婉蓉杀害了多少忠臣良将?

她将药碗递给陈赢,榻上的人却是半点反应也不曾有;她尝试着将手在陈赢眼前晃了晃,榻上的人恍若空壳,眸也不眨;情形怪异,她伸手扒了陈赢的眼皮儿,心里思付,这症状倒是像极了食用五石散之后;

外头传闻陈赢沉迷丹药,如此看来,却是不假。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过了这么些年,心底掩藏的仇恨在这一刻迸发;萧晴以为自己能控制的住,可面对这样的好时机,她却忍不住拔了藏于衣中的短刃;冰凉的刀刃贴在陈赢脸上,贴着他的皮肤轻轻下滑,榻上的男人仍是没有半点反应,像是被抽了魂魄的壳子;

萧晴越看,心中那抹怒火便烈烈燃烧,越燃越旺;上一世,她为了这个男人抛弃大好芳华征战沙场,为他巩固帝位,他不愿娶她也罢,竟连条活路也不曾给她;这个男人,上一世她爱的刻骨铭心,甚至是倾尽了所有,却换来他一声令下,家族覆灭…

她在这具身体里忍辱负重这般多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仇恨…等的,不就是能有机会复仇?这一刻有了机会,她在犹豫,是先剜去他的双眼好呢,还是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切开的好…无论是哪一种,都抵不了他手上的血仇。

萧晴有些手抖,到底是过了十来年的安稳生活,握着利刃的手,竟有些颤抖;

薛辰逸觉着不对劲儿,带人进入,绕过屏风方才见萧晴正给陈赢喂药,大伙儿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萧晴放下药碗,低头退至一旁;

薛辰逸扫了她一眼,声音冷冽:“你是什么人?老方丈怎么派你来送药?”

萧晴抿着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粗一些:“我是帮小师傅来送药的。”她微微抬眸,打量了一眼薛辰逸,他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面容英俊,皮肤微微偏褐,鼻梁高挺,上下唇轻薄微抿,一双眼睛狭长锐利,加上身材颀长,浑身透着股威严之劲,气场强盛,倒是让她真有几分紧张了;

薛辰逸吩咐人去叫了太医,随行的太医调和了几幅药给陈赢服下,他的魂魄这才回了窍;陈赢状态不大好,整个人阴霾的紧,成日窝在厢房不出门,也不出声,寺里的老方丈会每日清晨进去给他念经祈福;

萧晴看着年龄不大,又瘦弱的紧,薛辰逸也没拿她当回事儿,索性将她给关了起来;

萧晴被禁了足,薛辰逸的意思明朗,她触犯圣颜,没治她死罪已算是仁慈,在陈帝没离开灵音寺之前,她也不能离开;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薛将军倒是机警,她还没什么动作便已经被禁了足;陈赢出宫的机会不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又不知要等什么时候;

丑时,寺院里黑黢黢一片,门外的灯笼也尽数灭了,萧晴没什么睡意,却听窗户被人敲的嘚嘚作响;她轻着步子走过去,一手摁住衣中的断刃,一手轻巧推开了窗格;

她扫了眼外头,一只光溜溜的脑袋猛然窜进她的视线,惊得她一颤;借着微弱的烛光瞧去,这才看清对方是白日里在厨房煎药的小师傅;

小师傅手里捧着一个馒头,塞给她,声音细小:“小施主,今个儿真是对不住了,我如不偷懒,你便不会替我去送药,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萧晴揉了揉肚皮,她当真是饿了;

她接过白馒头,看了小师傅一眼,心想这里的和尚当真没个心眼儿,被人利用了还浑然不知;

萧晴啃了一口馒头,抬眸问小师傅:“今个儿到底是怎么了?我不就送了药,怎么就被他们关了起来?”

小师傅的脑袋耷拉在窗格上,掩着嘴说:“我听师傅说,皇帝得了一种病;今儿下午宫里头又派了人来,明日起,寺里的菜便不让你爹送了;”

萧晴哦了一声,又问:“怎么皇上不是来祈福的?”

小师傅又说:“祈什么福呀,听师傅说,是来治病的。小施主,真是对不住了,改明儿我给你带两个大馒头来,当是赔礼道歉了。”

萧晴心里沉了一沉,如今的陈赢同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今日她将刀子抵在了他皮肉上,他竟无半分知觉,正如…正如一副失了灵魂的空壳。

她冲着窗外的小师傅笑了笑:“小师傅,你赶紧回吧,若是等门外看守的醒了,你免不了一顿板子。”

小师傅颇为愧疚的看了她一眼:“小施主,那我走了,明个儿再给你送馒头来。”

萧晴点头,心下道这小光头是个呆子,竟将她那些谎话当了真。

她望着窗外的清缴明月,心里竟生了几分落寞,就算她现在刮了陈赢又如何?就他现在那副颓废之像,怕是清醒时也是生不如死;这样一想,她心里竟生了几分痛快;

陈赢不是喜欢这江山?为了江山,杀了那般多的忠臣良将;为了他的江山,连他们曾经的情谊也可不顾;那她便助陈泽夺了这天下,如今造反是天时、地利、人和;她倒真想瞧瞧,日后陈赢失了这江山,又会是怎样一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