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去外头等一等。”商韬对商琴道,等商琴出去了,便磕头道:“回老爷,穆家用心极其险恶,将真姑娘藏起来,另偷了好人家的女儿当做琳琅姑娘来养。小的事后才发现,奈何那时姑娘容貌黑瘦,又无物证,只能先瞒下不提。如今,见姑娘越发大了,才敢说给老爷听。”

商略推心置腹道:“老爷,幸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已经十一了,再过两年嫁了人便无事了。老爷放心,商家绝不会叫姑娘的事令老爷为难。”

“为何挑了今日来?”大寿期间,连遇两桩糟心事,谢蕴十分不悦。

“……老爷,太太、大奶奶要见姑娘,据说,大姑娘已经准备好叫琴姑娘给她做陪嫁丫头了……”商韬小心地看向谢蕴。

谢蕴果然动了怒,用掌拍向书案,“胡闹!慢说她是……便不是,也没有将你们家当小姐养着的姑娘叫来做丫头的道理!想来是我不管事,纵着她们以为能够无法无天,就叫她们将家里的有功之人悉数得罪个遍!”忙离了座将商韬、商略父子搀扶起来,“我知道你们衷心得很,断然不会平白无故做下偷藏姑娘的事。至于那陪嫁丫头的话,再不可提起。”

“多谢老爷恩典。”商略忙又磕头。

“……给她速速寻个匹配的夫婿,便是你家,也不可常留。”谢蕴皱着眉头,他平生最怕人提起两件事,一是《据经》,二是苏州之乱,谢琳琅这孙女偏跟苏州之乱扯上干系,叫他见了就头疼。不管真假,只要不再有人提起苏州之乱,他便心满意足了。

“是。”商韬、商略见谢蕴并不插手商琴的亲事,越发放心。

谢蕴心道商略父子对后宅女人不大搭理,一心忠于他与谢弘嗣,因此生怕凉了商略父子的心,叫他们以为他这尚书是个由着女人蒙蔽、亏待忠臣的“昏君”,便又喊了一声,叫进来一个小厮,吩咐道:“给我去当面问问奶奶们,前儿才放了商家两位小哥的奴籍,今日她们闹着要商家姐儿进来做陪嫁丫头,到底安的什么心?问问她们是不是要牝鸡司晨,学了苏妲己,想将我们谢家的能臣良将全部逼死?慢说商姑娘不在籍上,便是在,依着先老太太放了商家姑奶奶的例子,也该放了商姑娘。商姑娘婚配自有商家人定,若是叫我知道她们中哪一个一招不成,再来一招,我便挖了她的招子喂狗!”

商略父子忙道:“老爷,使不得,奶奶素来宽仁,未必当真是那个意思,也兴许是我们听风就是雨,误会了。”

谢蕴冷笑道:“这与你们不相干,早该敲打敲打她们了。”示意小厮赶紧去,长叹一声,又在楠木太师椅上坐下,“太后大寿,理亲王献上祥瑞,靖郡王也递了帖子说发现祥瑞。你们二人说,平清王爷是否也当有一样祥瑞?”见商韬、商略父子站着,便叫他们坐下,他虽也疑心商家有意疏远谢家,却不似谢太太、谢大奶奶那般短见地要拿捏人家女儿,他反而越发重用他们父子,叫他们父子想避开也不能。

商家父子原想装作一问三不知,但才领了商琴过来,总要说几句,证明他们父子的用处,才能叫谢蕴不后悔方才说过的话。于是商韬说道:“理亲王献上的是伞大的灵芝,靖郡王奉上的是磨盘大的神龟,理亲王的尚属于下瑞,靖郡王的却是实在不可多得的五灵嘉瑞,要将他比下去,必要献出麒麟、凤凰。”

商略却道:“大人,可是陛下……”

谢蕴蹙着眉头点头,默认是皇上暗示他如此。理亲王、靖郡王、平清王都是皇上儿子,但五根手指还有长短,更何况是儿子,一心看重平清王的皇上怎肯叫爱子落于人后。

“但是,麒麟、凤凰都乃传说之物,哪里去找?且找到了,也有穿凿附会,刻意作假与理亲王、靖郡王攀比的嫌疑……”

“不如送上高迟平安湖平安山下的卧佛?”

忽地一道声音□来,谢蕴、商略、商韬吓了一跳。

“谁?琴儿?”谢蕴有些不自在地喊。

“姑娘快进来。”商韬忙掀了帘子将商琴领进来。

“……你并未走远?方才听了多少?”谢蕴略有些紧张,《一捧雪》已经挑明了有人跟他过不去,这会子再容不得错乱。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商琴,方才只是略略看了她一眼,认出她这脸庞是谢家女儿,此时认真去看,不由地觉得这女孩儿生得好生邪性,眉眼弧度无处不温柔,偏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凉劲。

商略、商韬也忙看向商琴。

“方才小厮走了,我就转回来了。”商琴简练地说道。

“那卧佛是……”谢蕴顾不得去责怪商琴,毕竟她都毫不遮掩地承认了,迅速地抓住这话的关键所在。

“尚书老爷悄悄地告诉平清王爷,叫他领人去平安湖勘察一番。若看见了卧佛,便再请命自己费银子修水渠,将平安湖水引到邻省干涸之处做灌溉之用。然后那在山脚下的卧佛自然就露出来了。如此,自然又熨帖,也不怕人非议。”商琴慢慢地说道,薛燕卿来了,既然傅惊鸿说过谢蕴像是活了两辈子的人,那么谢蕴怎会不知卧佛之事?合该叫谢蕴知道了,再跟叫薛燕卿跟“重活”过来的谢蕴斗去。

“只怕拖得太久,错过了太后大寿。”谢蕴有些犹豫,却觉献上卧佛的主意最好。

“老爷,有道是欲扬先抑,老爷先与陛下知会一声,陛下自然会痛斥平清郡王一回。待再过一些时日,卧佛露出来,岂不是皆大欢喜?”商韬看向商琴,不明白她怎对谢家之事感兴趣了。

“……你怎知道卧佛一事?”谢蕴多疑地问,反复打量商琴,心说难怪家里的琳琅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原来那个是假的。

“幼时做乞丐,一个老乞丐说的。”

乞丐……谢蕴怔住,苏州之乱是他惹起的,因苏州之乱,谢琳琅丢了,论理他该惭愧,但他偏生出一股怨恨,将一切与苏州之乱有关的人视作讨伐他的人证物证,听商琴说她做过乞丐,便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疑心商琴在怨怼他。

“卧佛一事,还需查探清楚才能上报。且如何才能叫平清王自然地去平安湖边修渠,也得细细思量。琴儿先出去。”谢蕴又撵商琴出去,一声琴儿,全是看商略、商韬面上。

商琴出去了,人斜欠着身子坐在门外廊下栏杆上,陆续有两个丫头过来请她去后院,都被这边小厮打发走了。

“你是商大叔家的姐姐?”

商琴不耐烦地扭头,瞥见一张唇红齿白的脸,认了半天才认出是谢三奶奶家人见人憎的连六哥,靠在柱子上,有意说道:“你也是想要我去做丫头的不成?”

谢连城叽歪道:“我哪有那个能耐要你做丫头。姐姐这模样,倒是跟家中大奶奶房里的璎珞姐姐、玲珑姐姐仿佛。”

商琴虽知谢大奶奶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想起谢大奶奶的算计,便不由冷笑,冲谢连城伸了伸手指。

谢连城乃是庶子的庶子,又“很不成体统”,满府里有些体面的丫头、婆子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的,更何况这位还是商韬的女儿,看她虽没给个笑脸,但也没骂他,又长的十分秀气,便将头探过去听。

“你去,告诉三奶奶璎珞姑娘的夫婿勇毅侯府大公子在外包养了个戏子,如今已经儿女双全了。”

“这……”谢连城迟疑了,涎着脸皮凑到商琴跟前,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做派,不好好站着,偏要伸手去拉商琴手腕上的金镯子,“姐姐,消息,准不准?”

商琴将自己的手挪开,冷笑道:“你看我像是跟你玩笑的人吗?”幼时就这般猥琐,难怪大了越发不堪。

谢连城碰了一鼻子灰,待要拿出小爷的谱教训商琴这管家之女,又怕惊动了屋子里的谢蕴,反而落得一身不是,也才九岁的人生的是唇红齿白,偏神色懦弱又猥琐,一身熨烫平整的锦袍穿在他身上偏显得得皱巴巴,对着个大管家之女更提不起底气来,“……好端端的说话,姐姐怎就恼了?”心知自己人厌狗烦,不敢在这边久留,忙向后院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22不约而同

谢家后院里炸开锅了,谢蕴亲自叫小厮当着商老太太、商大姑的面叱问了谢家奶奶们。谢家其他奶奶与此事无关,骂的自然就只有谢大奶奶一个。谢大奶奶脸上挂不住,碍于孝道,又不能辩驳,一张脸臊红,却还要强撑着恭敬地答应;谢璎珞更是惭愧得了不得,她自来只有被人夸奖的份,如今跟着谢大奶奶一起被其他婶子、妹妹戏谑地盯着,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着。

谢大奶奶硬着头皮跟商老太太、商大姑笑嘻嘻地赔不是,一心想见一见那小幺传话中说与“谢璎珞、谢玲珑品格仿佛”的商大姑娘是个什么模样,能叫谢蕴丝毫不给她脸地骂她一通,左等右等,叫了丫头过去也请不来人,听说人被商韬领回去,不由地气噎,叫人送了商家母女出去。

谢璎珞在谢太太面前还强撑着,等随着谢大奶奶回了屋里,不禁扑在谢大奶奶炕上痛哭:“捡了又清闲又体面的活计给她,还不够待她宽厚?不愿意就罢了,竟告到祖父跟前去,亏得我待她一片真心,为了她,将屋子里跟了我多少年的丫头都得罪了。”原以为她是谢家大姑娘,嫁的又是勋贵世家,要个管家之女做陪嫁丫头也不算过份,如今被谢尚书点明地骂不知天高地厚,这叫她哪有脸再见旁人?

谢大奶奶冷哼一声,待要劝谢璎珞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给商琴指个下三滥的夫婿叫商韬后悔去,又想起谢蕴后面留了话,说不许人插手商家的事,不由地气馁,闭了眼,对谢璎珞道:“你过上十天半个月下帖子请了商家丫头来你房里说话。”

“母亲?”谢璎珞脸上依旧挂着泪痕。

“看来是我素日里不接触外事,小瞧商家了,你祖父既然肯为了他们将我骂了,那想来商家的能耐咱们才只看见一角。你跟那丫头不咸不淡地来往,试探试探,若拿到十足的证据,证明商家中饱私囊,咱们也能治他一治。若寻不到证据,多个衷心的奴才也是好事。”谢大奶奶强撑着劝说谢璎珞,商家若是那般好拉拢,如今早已经归到她麾下,又怎还会有今日之事?

谢璎珞才要发狠说句有骨气的话,见外头谢琉璃之母月姨娘进来,忙端正坐好。

“奶奶,有句话急等着跟奶奶回。”月姨娘小心的看了眼谢璎珞,她是谢大奶奶的陪嫁丫头,又只生下谢琉璃一个女儿,跟谢大奶奶向来亲近。

“但说无妨。”谢大奶奶一心想叫谢璎珞出嫁前,将内内外外都看清楚,因此行事便不避着谢璎珞。

月姨娘堆笑道:“大姑娘听,不合适……”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姨娘说来听听。”谢璎珞擦了脸上泪痕,强笑着看向月姨娘。

月姨娘见谢大奶奶母女不避讳,就直言道:“才刚我去花园里转了转,瞧见三四个人聚在一处说话,便凑了过去。谁知她们见了我就躲开,我好说歹说,她们才言之凿凿地告诉我,勇毅候家大公子在外包养了女戏子,女戏子已经生下了一儿一女。”

谢璎珞蓦地脸色煞白,手脚发凉,倏尔问:“属实?”

谢大奶奶骂道:“混账东西,当着姑娘面上说这个。璎珞,你先回去……”

“不,我要听。”谢璎珞坚持道。

谢大奶奶扭头问月姨娘:“可属实?”

“谁也不曾查证过,但满府里都传遍了,上至太太,下至丫头小幺儿,只怕差不离。”

谢大奶奶伸手撕开前襟,只觉燥热得很,“最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都传开了,谁知道是谁先提起的。寻了几个人一合计,料到该是从五爷那边传出的。老爷大寿,来了多少世家子弟,想来是有跟勇毅侯家大公子交好的知情人,五爷跟那些爷们交好,他们就告诉五爷了。”月姨娘偷偷觑谢璎珞脸色,看她脸色已经白得吓人,不敢再说。

“娘——”谢璎珞惨叫一声,趴在谢大奶奶怀里嚎啕大哭,“就叫我死了吧,再没脸见人了。”

“哭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查一查是否实属。若果真属实,过几日靖郡王府里有个茶会,琳琅、玲珑也被请了去,到时候,我领着……琉璃、玲珑、琳琅三个去,背着人,问一问勇毅侯家太太,不管勇毅侯太太知不知,断然不能叫他家大公子为了这点事没等你进门便先厌弃了你。”谢大奶奶思虑周祥地道。

月姨娘见谢大奶奶发慈悲,要领着谢琉璃去,心里满心欢喜,面上却不显露。

因勇毅侯府的事,谢家女人们一大半幸灾乐祸,一大半物伤其类,谢家男人们,则是一半费心去勘察高迟卧佛,一半绞尽脑汁要跟雪艳结交。

自然,商琴这闺阁女子能想到的事,曾是大学士的雪艳又如何想不到。

理亲王家桃树园中,成千上万颗桃树郁郁葱葱,茂盛的桃叶中,掩映着无数青涩的果实。

雪艳伸手轻轻摘下面前枝条上的青桃,放入身后理亲王亲自捧着的盘子里。

理亲王华邈笑道:“真真是个怪人儿,非要吃腌渍过的青桃,这上等的水蜜桃,都叫你糟蹋了。”

雪艳嗔道:“王爷还在乎这几个果子?”眸子一转,又摘下两枚青涩的桃子。

“听说谢家叫人去高迟了,也不知道他们家是替谁办的差。”理亲王笑了,一双眼睛盯着雪艳看,若说他得到雪艳的经历也是奇了,这市井中的小戏子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在人堆里瞅见了微服私访的他,说他头上有紫气,非要跟着他不可。他先疑心过雪艳的身世,叫人查了查,据查来的线索,雪艳原也是小康之家的哥儿,因谢家人才流落到烟花之地,从下等的妓院一步步爬上来,成了戏班子里小有名气的角,这等人,可不要有两分眼力劲。

雪艳笑道:“王爷放心,我早等着呢。”

“你如何等着的?”理亲王忙问。

雪艳一边将手上粘着的细毛在丫头捧着的水盆里洗了,一边笑道:“早先告诉王爷灵芝,又叫王爷暗中支会了靖郡王神龟一事,就单等着旁人去高迟呢。高迟那边,有卧佛……”

“糊涂,你既然知道,怎不……”理亲王听到“卧佛”二字,立时慌了,脸上青筋跳起,手上盘子里的青桃滚落两枚。

灵芝尚且好寻,是雪艳不惧艰险请命亲自带人寻来的,那神龟,却费了无数人力,寻访一年有余才找到。

“脏了,不要了。”雪艳见丫头要捡地上那堕入尘埃的两枚青桃,便露出不屑的神色,“王爷实在沉不住气,你就叫他们去寻卧佛,等他们发现了,报上来了,就暗中将卧佛的佛头炸掉。如此祥瑞不成,反成了凶兆。”

“此乃大罪!平清王的大罪!”理亲王伸手去挑雪艳下巴,“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灵芝、神龟死了伤了尚可以遮掩过去,佛像出了事,可就被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了,谁想遮掩也不能了。真真是个可人儿,亏得我操心了两日,原来早被你料中了。你这般的人,真不该入了这行当。”

雪艳心里酸涩,面上却如春风一般地笑:“不入这行当,如何能做了王爷知心人?只是有一事要求王爷。”

“何事?”理亲王自从有了雪艳后,便有如神助,事事顺心,雪艳既能给他开解心中苦闷,又能见微知著替他剖析时局,这人身份低微,又不怕他反了,无伤大雅的事,自然疼他顺着他。

“我出身下流,不曾见识过上等人家公子、姑娘们的茶会,想见识见识。据闻靖郡王府的郡主才回京中,有意结交京中姑娘们,便开了茶会,请了许多人……我想去开开眼界。”雪艳嘴角含笑,那谢家姑娘当也会去,谢琳琅、谢琉璃、谢玲珑……满堂珠玉,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个容易。”理亲王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待我跟靖郡王说一声便行了。”

“多谢王爷。”雪艳含笑看向理亲王,转身,便又摘下一枚青桃。

盯上靖郡王家茶会的不独谢大奶奶、雪艳,还有商大姑。

商大姑从没有个忙碌的时候,相夫教子、打理家宅,这些商略老两口都替她做了,她清闲得要命,好容易找到事做,岂肯放手。一日坐了轿子又来商韬外宅,先跟商娘子说了几句话,便去后头商琴的阆苑,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过去,进了五间正屋,听丫头们说商琴去了屋后,便径直从次间后门走到屋后,见那条贯穿这宅子的水渠在后院汇成小小一汪水,水边用奇石垒成台阶、围栏,水里种了些菱花藕叶,商琴正领着丫头碧阑、朱轩在水边画水潭里领着一队五六只小鹅游泳的两大白鹅。

大白鹅忽地见商大姑来了,扑棱着翅膀,嘎嘎怪叫着向商大姑追来。

“去、去,真将自己当看门狗了。”商大姑拿了帕子去撵,大白鹅伸长脖子跳起来,长长的喙能啄到她的脸面,因此虽是撵,也不敢动作太大。

“这边,这边。”碧阑拿拌过麦麸的新鲜碎莴苣叶子丢在水潭里。

果然那白鹅又张开翅膀,跃进水潭里。

“吓死我了。”商大姑走进,在商琴身边坐下,看她已经画出白鹅各种形态的图案,笑道:“姑娘的手就是巧,这个做成耳铛、打成坠子都很好。”

商琴一笑,问:“姑姑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商大姑笑道:“打听到靖郡王府有个茶会,不少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都去,翠环阁、琳琅轩两家的太太原跟靖王妃有些交情,求了靖郡王妃开恩也要过去应酬,她们许了带咱们去。咱们拿了花样子过去,给各家太太、奶奶们看看。”

商琴拈着笔一顿,侧头道:“直接将东西送到翠环阁、琳琅轩不就行了?何必亲自去兜售?”

商大姑笑道:“才说你巧,偏不长心眼,放在铺子里没得掉价了。咱们去,谁家喜欢了,就依着那人的性情、喜好,单给她画一个。如此也显得自己既有才干,又不俗气。要的人,自然也觉得自己比旁人高出许多。”

“那姑姑自己去吧,我不会说话,没得得罪人。”

“这也不成,我一个婆子做出来的东西,能雅得过你这豆蔻少女做的?比如茶叶,若知道是个妙龄少女含过的,吃茶的人越发觉得香。若知道是个粗婆子舔过的,那就是十分脏臭的。”

“……原来如此,早先求姑姑跟爷爷说给我请个翠环阁里的工匠师父教导我这首饰头面的事,不知什么时候能请来人?”

商大姑一愣,惭愧又惊诧道:“原当你随口一说,不想你当真惦记这事了。我是闲极无聊,才跟你叨登这事。你正经地该将针黹一事拿起,将来议亲的时候……”

“难不成说了亲,嫁了人,便目下无尘,看不上银子了?这可是我赚银子的妙法,万万丢不得。”商琴将手上的笔递给碧阑,站起身来舒展筋骨。

“你这话好没道理,难道你要嫁给个养不起老婆孩子的男人?”商大姑好笑道。

“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上辈子青梅竹马以为知根知底的人都靠不住,又能指望谁?

商琴在朱轩捧着的水盆里细细将手洗了,擦干净,慢慢涂上茉莉膏。

“没羞没臊,还没说亲,便先冒出一个他来。罢了,看你这么三番两次地耳提面命,不替你说一声,反倒是我的不是。你记下,下月十六,我来接你。”商大姑笑说,见两只“人高马大”的大白鹅又向她扑来,拿脚踢了踢,恨声恐吓:“再敢过来,拔了你们的毛做鹅绒被!”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下周二入V,再说一下人物哈

穆娘子=商娘子=谢琳琅的奶娘=奉卿的娘

薛令是薛燕卿的下人,薛燕卿=雪艳

入V后,不会再有七八千字一章的情况,加更会分开三四千字一章,不然我会非常啰嗦,文会非常长,啰嗦是病,得治!哈哈

23人见人憎

阆苑小后院里的两只大白鹅,如今已经有七岁了。商琴刚来京城没多久,跟着商韬去商宅拜见商略,她那会子说话还不利索,模样又干瘦黢黑,商略见了她也喜欢不起来。从商宅回来的路上商韬瞧见路边有卖小鹅的,领着她在路边挑了两只。

说起来好笑,这两只都是母的,偏商琴以为商韬若送,必会送一公一母,因此养大了,听说鹅窝里有蛋,便日日问丫头小鹅孵出来没有。

商娘子跟商韬一说,这二人只以为商琴“天真烂漫”盼望着小鹅出来,于是一番勘察,听养鹅的婆子说两只都是母的,唯恐商琴失望,便赶紧悄悄地买了小鹅放到鹅窝里。

商琴养了三年小鹅才发现破绽,笑了半日,又感动商韬夫妇对她的心,便继续装作不知。直等到一日商阐、商释,还有商大姑的三个儿子杨文松、杨文柏、杨文槐五人过来闹着要拔白鹅翅膀上的大毛做西洋笔,养鹅婆子的一句“两只鹅肚子里都有蛋,折腾不得”才将两只鹅都是母的的事揭穿出来。

如此在商家过了七年,她心里的郁结也散开了不少,人虽不爱说笑,但比早先开朗了许多。

等商大姑走了,商琴在水潭边舒展了一下筋骨,被碧阑、朱轩、紫阁央求着给她们画个白鹅加芦草的花样子做帐子,便又在水边画了一幅画。画好了,依旧从房内后门进屋里,瞥见镜台上摆着的帖子,不觉冷笑,有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谢璎珞自己都焦头烂额的,还有心思请她过府一聚,可见谢璎珞定没安好心。略想了想,拿了花签提笔回谢璎珞两句,只说身份低微,心内惶恐,不敢去谢家。

写完了,将帖子交给碧阑,叫碧阑打发小厮送去。

碧阑出去一遭,便又气又笑地说:“门上来了个谢家小爷,他说来找姑娘说话。太太说她打发那小爷走就够了,姑娘不必过问这事。”

商琴才疑惑是哪个谢家小爷,须臾想起大抵是谢家惹人厌的连城,便也不问这事,一心将做首饰当成自己的本业,先去翻看搜寻来的关于历代女子脂粉钗钿的书籍,照着书上描绘,在纸上涂抹两下,又拿了如今翠环阁、琳琅轩各家的头面首饰来对照,将蝶恋花、凤穿牡丹、鹤鹿同春、喜上眉梢等等常见的式样研究一番,忽地听窗外两只白鹅嘎嘎乱叫,又有一人鬼哭狼嚎,“进了生人了?”

“这两只鹅比狗还机灵,可不就是谢家那位小哥嘛。”碧阑、朱轩两个喜不自胜,不出去将白鹅叫开,隔着竹帘看两只白鹅气势汹汹地追逐谢连城。

商琴也笑了一下,又觉谢连城日后虽可恨,眼下也不过就是讨人厌罢了,忙道:“快叫住那两个东西,别伤了人。”从稍次间出来,由着朱轩将门前挂着的竹帘打起,见谢连城被鹅追得狼狈不堪,便喝止道:“快回来!”

两只白鹅快快地跑到商琴身边,在她脚下坐着,先缩了脖子,见谢连城要过来,又将脖子伸直,将谢连城吓退才肯罢休。

商娘子的婆子史妈妈很有些咬牙切齿:“再没见过这样的哥儿,谢家从上到下都规矩知礼,再没有六哥儿这样的。哥儿说好了告辞,怎自己跑来了?难不成在谢家里当着太太、奶奶跟前也这样?”忙又跟商琴赔不是:“姑娘,一时没看住,就叫他……”

商琴看那谢连城委屈巴巴地不住揉手臂,猜着定是被鹅用嘴掐了,冷笑道:“你怎不尊重一些?若是你自己个自重一些,也不至于人人见了你都要骂。”

谢连城终于有了脾气,犟嘴道:“就是我才这样,要是五叔、大哥、二哥他们来,你们敢不叫他们见姐姐?”

史妈妈忙道:“六哥儿糊涂了,这没道理的话怎说得?”

商琴原看他也有两分可怜,此时一听他张嘴就来了气,她因上辈子的经历心内十分敏感,听到谢连城这暗指她品行不端,见到富贵男人就要见的话,脸色越发冷了:“史妈妈,不必跟他再说。先扭了他送到谢尚书面前去,叫谢尚书自己听听这话,然后告到谢太太、谢三奶奶跟前,最后再叫爹爹跟谢家学堂里的先生说一声。”看谢蕴听了这话不气个半死。

畜生也有灵性,两只白鹅见商琴生气了,忽地窜出去,又追着谢连城咬。

谢连城忙绕着史妈妈躲,嘴里喊道:“是我错了,只当这还是谢家,忘了这是姓商的地面。姐姐绕了我吧,再不敢说那糊涂话了。”说着话,一个不防跌倒在地上,被啄得哇哇大叫,忽地哇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谢连城虽在谢家里也常被人欺负,但好歹是谢家小哥,史妈妈忙撵开两只白鹅,商琴原看谢连城那没出息的样子冷笑,此时也笑不出来了,赶紧叫碧阑、朱轩去拿药、打水,看谢连城衣裳脏了,便又叫紫阁去寻小厮借一身干净衣裳。

谢连城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被扶起来,仗着有史妈妈护着,又要去踢打白鹅,被鹅又啄了两下才肯罢休。

史妈妈忙将谢连城领着穿过三间抱厦进了商琴屋子东次间里,先哄了他两声,哄住了他,便忙拆开他的冠子给他梳理。

谢连城怕商韬去告他状,因此哽哽咽咽,也不敢胡搅蛮缠将事闹大,一双眼睛进了这屋子里便四处乱看,先瞅见这次间与明间用梨花木橱隔开,又用一架简而不陋绘着四大美人的屏风与稍次间隔开,将四大美人挨个赏鉴一遍,又将挨着北边墙壁书架上堆着的累累书卷匆匆瞥一眼,最后趁着史妈妈给他梳头,偷偷探头向稍次间里打量,恰看见商琴研究了半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发钗、发簪、发钉、发箍……只觉得明晃晃一片,不由地眼馋手痒痒,想顺走一样回去送他姨娘,也叫他姨娘偷偷地体面一回,眼珠子乱转,一心想着如何将东西偷走。

“你敢偷拿,我就当真叫爹爹四处告状去。”商琴看谢连城贼眉鼠眼的样就气不顺,虽如今不姓谢了,但看谢家人这样,依旧气闷。

谢连城忙堆笑道:“好姐姐,你送我一样,就一样。回去了,我只说我这一身的伤是在外头打架闹的,绝口不提你一个字。好姐姐,上会子璎珞姐姐的事,对着三奶奶我都没提到你。”

商琴看谢连城脸上被白鹅啄得红了一片,只怕回了谢家不好交代,便对碧阑道:“拣一样送他,谁知他要送给哪个俊俏丫头,挑个不扎眼的实用的。”

谢连城感激道:“还是姐姐大方,别要不扎眼的,越扎眼越好,总归不敢戴出去。姐姐不知,我姨娘今年春天好容易见父亲一面,父亲送了她一支好簪子。春分的时候奶奶拐着弯说她的丫头没有好得戴走不了亲戚,借了去,现在也没还。姨娘不敢开口要,也不敢声张,日日头上就戴着两朵绢花,好不可怜。”

碧阑、朱轩、紫阁三个才醒悟到东西没收拾,忙七手八脚将头面首饰都收拾起来,碧阑挑了个蝴蝶穿花碧钿用匣子装了掷在谢连城身后榻上,因谢连城的神情举止实在是她生平所未见的猥琐,冷笑道:“你们是谢家的,谁不知道谢家跟商家是什么关系,竟然来我们跟前哭穷?这个给你,看着不扎眼,却实惠得很,平时用着不显摆,大场面上用了也不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