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史只当傅惊鸿要求他不去做媒,于是施施然地便来了。

施老爷因这几年落魄,越发生出谄媚之态,因见傅惊鸿还是白身,傅振鹏都已经做官了,便觉施佳有眼无珠,若早早看上傅振鹏,如今他也能跟着去几进的宽敞院子里住,何至于一家缩在陋巷里。

施老爷因这样想,越发百般奉承在座之人,又因家里唯一的丫头叫施佳领出去冲门面了,只能叮嘱施太太去隔壁请了几个媳妇过来帮忙张罗。

傅惊鸿兄弟齐心,再加几个相熟的好人合力,不一时,施老爷还有张长史便双双醉倒。

傅惊鸿先拱手谢了众人,然后径直取了张长史腰上玉佩,先令几家的小厮将张长史的随从小厮们拆散开,寻了个落单又年幼的小厮来,因他落了单,自然猜到他不合群,不大会做人,于是道:“去商家,将这玉佩给施姑娘送去,就说施老爷已经将她许配给你家长史做四房,这是张长史给的信物。叫你太太赶紧回来给施家准备聘礼。”

那小厮不明就里,心说才认了干女儿,怎又要纳妾?果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拿了东西就去了。

有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党派。傅惊鸿虽不刻意在凌王府折腾什么党派,但这几年下来,聚在他身边的人自是看出来傅惊鸿跟那些只会附庸风雅哄东家开怀的清客相公不同,于是不甘心一直做清客相公的,不自觉地便跟他要好。如此,便自然生出党派来。

不需傅惊鸿说,便有用来的一位长史道:“这张长史醒来只怕不认,还该写下婚书,叫他们二人按手印。”

傅振鹏见施太太要过来,唯恐叫施太太看出破绽,便故作酒醉眼花,拉着施太太的手轻浮地喊“小娘子”。

施太太臊红了老脸,连忙避让出去,不敢再说什么“点到为止,请各位老爷多吃些菜就莫再喝酒”的话。

傅惊鸿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拿出,对一位请客相公道:“还请林先生动笔,有劳了。”

“客气客气,不过举手之劳。”凌郡王虽不是爱积攒些鸡鸣狗盗之人的孟尝君,麾下也有些会巧计的人,这位林相公提笔,一手字与张长史的字不差分毫。

众人合力拿了印泥叫施老爷、张长史按了手印,然后将两份契书放下。

“听闻,施老爷跟靖王府要好?”一位清客相公道。

傅惊鸿点了点头,低声道:“如今凌王府内有些魑魅魍魉,不求进取,一心要将上进的人拉下来,这等人,诸位可容不容得?”

“自然容不得。”众人齐声道,有抑郁不得志满腔积愤的,也有学富五车却碍于些蝇营狗苟的小人不能一展才华的。

傅惊鸿道:“小弟听闻今年考科、道前,有位才出仕的老爷死了娘,于是求张长史替他遮掩,全充作凌王爷的弟子去参考。因狐假虎威,当真没个人去追究他这事。如今那位还在户部候选,不日就要上任。若等那位老爷上任,这事就再难亡羊补牢了,此时少不得要连累王爷。但才出了张长史自作主张去我岳父家提亲的事,我若出面,又不好……”

在座几人也并非不知道张长史替人匿丧的事,不过是原本不乐意得罪人,不敢戳穿罢了,此时听傅惊鸿说,傅振鹏便道:“我去跟王爷说。”

“你是惊鸿哥哥,这话你说不得,自然是我们去说才使得。我们原就是没什么能耐的,也不怕张长史日后报仇。”一位清客相公明知道凌王爷知道张长史替人匿丧的事,张长史便彻底断绝了前程,有意说着这话显得自己慷慨无私,又拿了桌上花生米去砸张长史的头。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几位了。”傅惊鸿站起来拱手道,他自然乐得他跟傅振鹏两个都不出头,毕竟检举同僚,终会叫其他同僚防范。

“傅小兄弟又客气了。”众人说道,又毫不见外地叫施太太再拿酒来。

这边厢张长史、施老爷已经是人事不省,那边厢,张长史娘子与施佳两个却是气得九窍生烟。

她们二人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了许久的话,奈何商老太太圆滑,商大姑又会装傻,她们二人跟商家两个女人说不通,便要见商琴,可是一请再请,总不见商琴露面,除了商琴养着的两只大白鹅悠哉地伸着脖子在这堂上窜了一回,就连商琴的丫头也不曾露面。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史官虽小,但出门在外,谁不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凌王爷面上对他十分尊重,就算是宰相丞相,也该客气一些。

张长史娘子许久不曾这样被人轻慢过,于是乎脸色渐渐不大好,“令千金果然身娇体贵,郡主我都常见,令千金却登门造访也不能见一面。”

商老太太、商大姑双双心道:郡主在你家住过没?虽心里腹诽,但为了毓秀郡主名声,忍着没说话,只是讪笑。

张长史娘子待还要再说,便听商家门上人说他家小厮来了,只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便叫人将小厮领来。

那小厮果然是很没有眼力劲的,只觉得这差事虽是傅惊鸿交托的,却实实在在是张长史的,一个是官人,一个是娘子,自然要站在官人那边,于是进来给众人磕头,然后对施佳道:“施姑娘,令尊已经将你许配给我们老爷做四房姨太太了,这是我们老爷给你的信物。”迟迟不见人来接,就将玉佩递给施佳的婢女,又对张长史娘子磕头,“太太,老爷叫你赶紧回家给施姑娘准备聘礼。”

张长史太太一口银牙咬碎。

“干娘——”施佳受不住这变故,唯恐她干娘迁怒到她头上,忙从婢女手上接过玉佩,要送还给张长史娘子。

张长史娘子原本因商琴迟迟不来,就有些烦躁,此时见施佳“急切”地握着玉佩,便冷笑道:“干你娘!好个玻璃心肝的好女儿,难怪姓傅的不要你,你还硬着头皮上,却原来是声东击西!”又问小厮:“老爷呢?”

“老爷还在施家吃酒呢。”小厮低着头道。

张长史娘子脸上青筋跳起,她原本就极白,脸上血管分明,此时一气,越发显得面容可憎。

55亲上加亲

“恭喜张太太跟施姑娘亲上加亲。”商大姑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商老太太长出一口气,却说道:“我就说施姑娘这样好的人品,不嫁入官门,太可惜了。果然,终归还是做了官家人。”

施佳忙要将玉佩递给张长史娘子,口中道:“干娘,你别急,定是父亲、干爹吃醉了酒,这玉佩原是送我玩的……”忙款步过去要将玉佩塞在张长史娘子手中。

张长史娘子面上如刮着三秋之风,伸手夺过玉佩,手指在施佳手背上用力抓了一把,含笑道:“施妹妹没得胡说,我急什么?我原也看你好,爱你爱得了不得,本想替老爷讨了你来,又怕你心气高,看不上我们老爷。如今可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说的,等我回家,就给你准备聘礼。你放心,绝不会委屈了你。”

施佳听张长史娘子先还口口声声喊她女儿,此时却改口称妹妹,心中一凉,暗道万万不能叫张长史娘子生出叫她做张长史的妾再整治她的念头,于是忙伸手去握住张长史娘子的手,含泪跪下,“干娘,女儿情愿做了姑子,也不能对不起干娘,做出那乱伦的事来。干娘仔细想一想,干爹怎早不说,偏等着这会子才说?”

商老太太心知张长史娘子不发作,是还想留给脸,又看施佳到这份上还不死心,便火上浇油道:“认作干娘、干爹?说句不好听的,这事多了去了,我们家老太爷年轻的时候跟着老爷们走南闯北,那花楼里、私窠院子里,他都跟着去过。据说那些地方不成体统的很,一个个姐儿搂着老爷们的脖子都喊爹。”

施佳因进过秦淮河,原有些心病,此时听商老太太说这话,不由地脸上煞白,“老太太,那些人原就没脸没皮,你为何将我比作她们?”

商老太太故作茫然道:“施姑娘多心了,老婆子说的是旧年听来的事。”

张长史娘子此时并非先前那一心替施佳做主的人了,此时依旧是笑,只是两片猩红嘴唇里不再是称赞施佳重情重义又勤俭知礼,笑道:“老太太不知道,这丫头原就进过那些地方,因此听你一说,不免就心虚地往自己身上套。”说罢,便叫丫头挽着施佳的手,略一福身,对商老太太、商大姑道:“叨扰了,早知施老爷有这么个心,我就不替施妹妹跑这么一趟了。”

话说完,张长史娘子看向施佳,见她还是已经是满脸泪水目光殷切地看自己,便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了,“看你哭什么,不明白的,还当是我小气不容人,欺负了你。”

施佳唯恐再得罪张长史娘子,忙低了头,心绪繁乱地思量着这变故委实来的诡异,此时不是乱了阵脚的时候,交握着手,依旧是一副端庄持重模样。

出了商家二门,张长史娘子看施佳一身红色不顺眼,又觉施佳这人所图甚大,不能不早早地打压她,“这红色,以后再穿不得了。”

施佳原是跟张长史娘子一顶轿子来的,忙还要进张长史娘子的轿子,低声道:“此事蹊跷的很,干娘别上了别人的当。”

张长史娘子冷笑道:“事已至此,下人、商家人都知道了,再有蹊跷又如何?”说罢,示意丫头拦着施佳,自己进了轿子。

施佳只能上了丫头们坐着的马车,马车里张家的丫头不肯跟她亲热,施家的小丫头懵懵懂懂,也不知如何开解施佳。

张长史娘子人在轿子里,越想越气,最气的莫过于商大姑所说的“亲上加亲”四字,暗道凌王府的长史家眷们都知道她认了施佳做干女儿,又替她揽下找女婿的事,若日后叫她们瞧见施佳做了张长史的妾,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于是隔着轿子,悄声对人吩咐道:“一会子不许人替她赁轿子,叫她走出去。再叫两个无赖充作秦淮河上她旧日相好,臊臊她。”

施佳到了张家门上,便被打发出来,拿了身上银子请张家门上人替她租顶轿子,门上人又被张娘子叮嘱过,不敢替她走动。

施佳只得领着个小丫头,用帕子遮着脸向外走,因她比之寻常在街头抛头露面的女子相貌出众,一路被风流浪子、无赖泼皮调戏了两回,这倒罢了,偏走到热闹的街头,来了两个恶形恶相的人,这二人一个手里绕着两枚核桃,一个手里提着一柄俗气的扇子,见了她,一个上前搂腰,一个上前拉手亲嘴。

“这不是春风楼的桃红姐姐嘛!姐姐怎不在秦淮,改在京城了?”绕着核桃的一脸油光。

“桃红小心肝,可想死个人了。不告而别,该罚该罚,随我去酒楼上,罚你三皮杯!”拿着扇子的兀自向施佳香腮上亲去。

小丫头急得红了眼,却不敢上前拉扯,又怕喊出声,越发引得人都看过来,低声求道:“两位爷认错人了!”

施佳羞愤欲死,因她是官家小姐,进了秦淮河,老鸨只将她当做花魁人选,百般奉承她,不曾叫她这般被人羞辱过,此时恨上心头,极力挣扎,心思百转,脱口道:“休得放肆!我是凌王府傅相公的家人!再这般轻薄我,你们两个都得不了好。如今是有女人嫉妒我,容不得我留在傅相公身边,才收买你们——”正说话,却见几匹马慢悠悠走过,马上的人都纷纷看她,一张脸涨红,簌簌落泪道:“惊鸿哥哥救我!”

傅惊鸿虽没将施佳的话听个整个,但意思已经清楚了,“施姑娘何时成了我的家人?青天白日的,我跟你没甚干系,我的女人又为何嫉妒你?施姑娘要脱身,何必诽谤我未婚妻子的名誉?”

傅振鹏原是要救施佳一救,毕竟相识一场,但人总有个亲疏远近,慢说是施佳,就算是他的娘子都比不得傅惊鸿、商琴两个“知根知底”的人亲近,待听见施佳 “急中生智”的话,冷笑道:“凌王府有两位傅相公,你这是说谁?亏得我娘子还跟你好,回头我说给她听,总之惊鸿是还成亲的,说的必定是我了。只是施姑娘是张长史的四房姨太太,我可不敢你有什么瓜葛。”

施佳并不分辨这些,忙求道:“两位好哥哥且救我一救。”

街上围观之人不明就里,但见一会子四五个爷们跟这姑娘都有瓜葛,便起哄道:“果然是从秦淮河上出来的,竟然到处都是好哥哥。”

施佳涨红了脸,不信傅惊鸿那般侠肝义胆的人会弃自己与不顾,只是可怜兮兮看他,不想,傅家兄弟只是丢下两句话,便慢慢悠悠地骑马走了。

施佳登时眼泪汪汪,几乎瘫倒,暗道傅惊鸿为何绝情至此?瞥见几个熟人,那熟人也不肯多事,只装作看不见的走了。

万幸这两人也心虚,依稀猜到施佳当是哪位老爷的妾,不敢得罪人,只胡乱地抱着亲了两下,便赶紧走了。

施佳一路低着头,噙着眼泪,闷不吭声地带着丫头疾走,没进门,便被邻居家的小儿、还有张长史的小厮随从缠住。

“四姨太太大喜!”

施佳见那两三个小儿伸着手问她要赏钱,嘴里咬出血来,推开小儿就进去了,不理会那几个随从小厮。

等进去,便见施太太诧异道:“张太太没用轿子送你回来?”再看施佳一脸泪,“快将脸擦干净,傅家两位公子才带着几个老爷走,张老爷、你父亲醒了又醉了。”

施佳红肿着眼睛,愕然道:“傅家两位哥哥是从这边走的?”

“那可不是。”施太太道,又拉着施佳的手,“张老爷是知道你早先对傅惊鸿一往情深的,你快别这么着,赶紧用井水将眼睛捂一捂,不然张老爷醒了不高兴。”

施佳道:“母亲,怎地父亲会……”

施太太道:“我也不知道,吃了酒,突然就传开你父亲将你许给张长史的事了。”

施佳怔怔地点头,又见外头有人来道恭喜,施太太忙着去应付,便进了堂屋,就见屋子里满地鱼刺、鸡骨头,桌子上有张纸,却是施老爷许亲的契书,竟是作价五十两将她卖给张家的,这契约虽不成体统,因没有中人算不得卖身契,但施老爷如何绝情,又委实像刀子一般割着她的肉,听到屋子里鼾声如雷,踱步进去,只见张老爷在一旁的暖炕上躺着。

施佳心中无限恨意,弄不明白商琴跟傅惊鸿两个原是亲如亲生兄妹,怎地冷不丁地就定了亲,又想难怪商琴早先不肯替她说,竟是两家早早商议下来的,只瞒着她一个;今日的事少不得是傅惊鸿从中作梗……将众人都恨了一回,到底是念着昔日的恩情,不敢在心里毁谤傅惊鸿,只恨了商琴,又将张太太恨了一遭,今日的事明摆着是张太太做下的,又看了眼身边这俗人,暗道张太太说的是,木已成舟,既然如此,她只能跟张太太争一争。于是抖擞精神,回房洗了脸匀了面,又弄了醒酒汤来亲自喂给张长史。

张长史醒来,见施佳这么柔情蜜意,先还诧异,见施佳娇嗔着给他看了契约,虽不知自己何时写的契约,但看拇指上一片嫣红,又看施佳欲语还休模样,不觉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有人算计他?就算醉了,他也该有两分清醒,这施佳原是用来拿捏傅惊鸿的……又想就是算计又如何,先将美人得手,再翻脸不认就是了。

施老爷未醒,施太太又见事已至此,也不好过来打搅施佳,便由着施佳施展,自己回避了。

“老爷好糊涂的人,竟然叫小厮立时送了玉佩给我。如今玉佩被太太得了,太太又将我撵出轿子,叫我一路上被人看了个遍。”施佳先下手为强地告状。

张长史待要去抓施佳的手,又被她避让开,醉后还有些糊涂,便道:“那婆娘是有些不容人。”

施佳低声道:“那玉佩……”

张长史伸手向身下摸去,见自己随身的玉佩没了,又看施佳羞红了脸,一双眼睛因有些红肿越发显得含情脉脉,他原是花丛老手,料到施佳这情形不过一时片刻便能哄得她宽衣解带,于是假模假样道:“我立时叫人将玉佩要来。”

施佳只管跟张长史虚与委蛇,“既然要,怎不差人?”一个眼光流转,立时叫张长史酥到骨子里,张长史只觉还差一步就能将施佳弄到手,立时叫了小厮来去要。

施佳焉能不知张长史这是在做戏,于是只是满含风情地敷衍张长史,一心要将玉佩要来,给张太太一个下马威。

56长嫂为母

大抵傅惊鸿不救施佳,施佳依旧会成为秦淮河上敢爱敢恨的一代名妓。

张长史大盘算着吃了不认账,施佳决心虚与委蛇,二人周旋半日,张长史不曾得了什么好处,施佳也并未将玉佩讨回来。

张长史心中暗道:好个小娘子,往日只听人说她聪慧,不想聪慧至此,竟是磨了半日也没叫他上手。因张太太叫人来请,只得起身离去,路上又去想这其中的蹊跷,半日想定是傅惊鸿不愿意纳妾才推给他的,又觉不过是个女人,得了还是他占便宜呢,于是当真回去叮嘱张太太纳妾的事宜。

张太太要用施佳进过秦淮河的事阻挠,张长史却道:“他老子写了卖身契了,怕个什么?好不好,领她出京卖了,谁能知道?”

张太太听说有卖身契,忙将卖身契拿来,又去找中人去官府里登记,然后租了一顶轿子将施佳接过来就算了事。

张家女人们才因施佳这新人的到来有些着慌,隔了七八日,就听到凌王爷要处置张长史替人匿丧之事。不过三四日,张家人尚未来得及替张长史打点上下,就已经判了张长史摘去乌纱帽,流放云南。

张太太一番哭天抢地,要随着张长史去云南,便变卖家当奴仆,因二房小妾有子必要跟着,三房小妾家人来求张太太施恩,张太太便将三房小妾放了出去。施老爷、施太太有样学样,也来求骨肉团圆。

张太太余恨未消,看施家人敢来求,便口口声声说不舍得施佳,不肯放了她,等张长史被押送出送,便携家带口地跟着去,离京城远了,才将施佳发卖出去。

商琴听闻这事,不由地感慨许多事终难逃注定一说。

转眼便到了毓秀郡主出嫁那一日,商琴不好相送,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福,因毓秀郡主新婚,她又有婚约在身,也不好出门,见谢家的事之后,商家的买卖很有些不好,只能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越发费力地画些精致首饰叫人打造出来卖。

等到了院试之后放榜,商阐、商释还有杨文松三个中了秀才,商家才重新鼓舞起士气。

虽是秀才,但商家一家就有三位,且往上追溯几辈子,商家也不曾有过这样“出息”的子弟,因此商家人不免兴高采烈,先燃放了鞭炮,随后去自家祖坟上上坟禀告祖宗,最后又摆下宴席,请亲近之人来吃酒。

那一日,前院□里热热闹闹,处处都有人恭维贺喜。

商琴先听说傅惊鸿、傅振鹏兄弟二人来了,才纳闷为何傅振鹏之妻冯茝兰不一起来,便听人说冯茝兰自己上门了。

商琴依着规矩,回避到了阆苑,在阆苑屋后潭水边山石上倚着,拿着菜叶逗了一回白鹅,听人说冯茝兰过来了,便忙去相迎。

冯茝兰原本自持是凌王妃身边的婢女,很有些傲气,又觉傅振鹏没有根基,越发生出要将傅振鹏降服住的心思。原本新婚燕尔,傅振鹏对冯茝兰的话无不遵从,冯茝兰也因此越发有恃无恐,只当傅振鹏在巴结她。又觉傅振鹏一直被傅惊鸿压制住,该鼓励傅振鹏不再唯傅惊鸿马首是瞻,于是接着施佳的事试探傅振鹏,不想原本对施佳满口称赞的傅振鹏一听冯茝兰说要将施佳说给傅惊鸿做妾,立时不答应,随后又听冯茝兰说了几句诋毁傅惊鸿的话,丢下几句狠话,竟是虽同在一个府里,也不肯跟冯茝兰同吃同住。

冯茝兰先笃定了傅振鹏会服软,于是照常吃吃喝喝,待过了几日,看他还是不理不睬模样,不觉低了三分士气,叫人去凌王妃面前一说。

凌王妃身边嫁出去的丫头前前后后也有不少,她哪里去管这些丫头嫁人后的琐事,只字也不曾回她。

自此,冯茝兰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过跟傅振鹏一样是个没有根基之人罢了,于是便又温柔小意地讨好傅振鹏,不敢再踏雷池一步。傅振鹏孤苦惯了,好不容易成家,也不愿意才成亲就夫妻反目,于是夫妻二人一番交心后,冯茝兰便立时自责自己糊涂,听傅振鹏言下之意,竟是傅惊鸿将功劳让给傅振鹏,傅振鹏才能有今时今日。于是冯茝兰不觉动了脑筋,暗想若是傅振鹏、傅惊鸿分散开,各干各的,日后少不得傅惊鸿为了自己的前程要弃傅振鹏于不顾,合该一直叫傅惊鸿扶持傅振鹏才是,这扶持的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令傅惊鸿去做了傅振鹏的智囊。

冯茝兰虽不敢跟凌王爷抢人,但她也有迂回的妙法,那法子便是借着骨肉兄弟的缘故,待傅惊鸿与商琴成亲后,叫他们二人也住在他们那几进的大院子里、

于是,冯茝兰这次有备而来,春风满面地向商琴走来,商琴向她走一步,她便迎上去三四步,等握着商琴的手,便上上下下打量她:“我说小叔多少年不提成亲的事,怎地一日急赶着叫人来提亲。竟是这么个神仙一样的人儿。”

商琴故作羞涩,心里纳罕这冯茝兰怎跟她所想的不一样?她原料想冯茝兰该是个“狐假虎威”惯了,见人总有两分威风的人,如今这人满脸堆笑,当真是和气的很。继而又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冯茝兰若没事,不当不留在前头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话,反而来了这边。

冯茝兰携了商琴的手向屋内去,将屋内摆设扫了一眼,又随着商琴在里间炕上坐下,便道:“好妹妹,你素日里都做什么?”

商琴道:“操持些小买卖。”

冯茝兰原等商琴说针黹,她便接口说她也做这个,如今不好接话,便道:“妹妹好能耐。可惜我却不能,原本在凌王府,一群姐姐妹妹在一起说话做女红,当真是有趣的紧,如今偌大的院子里就我一个,实在孤单。”

商琴道:“嫂子该想原本的人和院子都不是你的,如今偌大的院子都是你的了。”

冯茝兰叹道:“我没有个兄弟姐妹,好容易振鹏有个亲兄弟,偏因上头没有长辈,不好叫惊鸿一起住。如今可好了,等你过了门,我就有伴了。”

商琴顿生警惕,笑道:“只怕嫂子要失望了,我虽消息不通,但姑姑说,惊鸿哥哥叫人收拾了落花巷子。”

冯茝兰收敛了脸上笑容,眼眶一湿,“原本我才嫁来的时候糊涂的很,看振鹏跟惊鸿亲密的很,竟吃了莫名的醋,说错了几句话,惹得振鹏不高兴。后头几个多嘴的跟振鹏同僚家的太太奶奶们说我连夫君唯一的兄弟都容不下,前儿个鲁编修家太太生日,我去了,一屋子的太太、奶奶都拿我取笑。”

“日久见人心,嫂子不必太过介意。”商琴借着将榛子、杏仁、核桃等果子推到冯茝兰面前将自己的手抽出,自己捧着茶碗慢慢去品。

冯茝兰道:“话虽如此,一则是我不好见人,二则你振鹏哥哥也有个不孝不悌的名,他不照看惊鸿,一对不起地下的父母,二也有愧这么些年患难与共的兄弟情分。”

商琴笑道:“这些风言风语原在官场里就没少过,嫂子若当真了,才中了那些人的计。”

冯茝兰看商琴只是一味平和的笑,半分怜悯、义愤填膺也无,暗道自己小看她了,小小年纪,竟是这样连条缝也不给人留,“惊鸿性子倔,我是年轻嫂子,又不好去劝她。琴妹妹是大方的……”

商琴讶异道:“嫂子叫我去劝说惊鸿哥哥?”

冯茝兰忙道:“我怎会是那么没规矩的人?是请琴妹妹过去跟我一起求商老太太、商大姑说情。我们又不是旁人,也算不得住在旁人家里。白日里惊鸿、振鹏两个出去公干,咱们两个也有个伴。”

商琴忙做出大惊失色模样,骇然道:“嫂子竟是叫我去前头那么多人面前絮叨傅家的事?这事我可做不来,羞死人了。”说完,用帕子握着脸,有意做出羞愤模样。

冯茝兰并不觉自己失言,认定了商琴有意“胡搅蛮缠”,笑道:“琴妹妹这话说的,我哪里不懂得你这小女孩儿听到夫家的事就害臊,更是规矩得不得了,不肯早插手一步。等到了前头,咱们请老太太、大姑单独说话,你只坐着,听我说话就好。为了你振鹏哥哥的前程,算是嫂子我求你了。”说着,便低声下气地冲商琴鞠躬。

商琴脸上胀红,“我不干!嫂子太会埋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过门,就要降服惊鸿哥哥呢!”说完,连连跺脚,一扭身就出去了。

冯茝兰怔住,这边立时过来两个妈妈圆场。

“傅太太,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幸亏姑娘嫁的人家没有公婆,不然可怎么着呢?!”

冯茝兰听这婆子话里的意思是自己虽是嫂子,可也管不着商琴的事,面上带笑,心里恨傅惊鸿、商琴二人难缠,嘴里说了句“是我说话没个轻重,惹得她如此”,便又去前头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话。

商琴等冯茝兰走了,便又折回来,听两只白鹅嘎嘎地叫,竟是在追逐一只秋后的蝴蝶,在窗前坐了一坐,将冯茝兰的用心想了一想,便叫人提醒商老太太、商大姑千万别答应冯茝兰。

等到黄昏人散了,听人说商略、商韬在跟傅惊鸿说话,商琴便去商老太太那边去等。

商大姑道:“好一个唱念俱佳,险些就叫振鹏媳妇哄着劝惊鸿不分家了。”

商老太太冷笑道:“什么不分家?房子是振鹏的,叫惊鸿、琴儿两个去寄人篱下,日日看人脸色过日子?又不是没有屋子,何必去多那个事。据我说,那媳妇精明得很,这是要绑着惊鸿、振鹏两个呢。”

商琴见商老太太、商大姑看得透彻,便道:“莫非大嫂当着人面又说了一番我们不去住,就叫她背上个离间人家骨肉兄弟的名?”

“还下跪了,好一出苦肉计,若是你娘亲在,早哭哭啼啼地答应跟她一起住了。”商老太太随口说出商娘子来,语气里很有些思念,虽也腻烦过商娘子,但说到底,她见过的这么多女子里,真真心无城府、待人至诚的,也就她那苦命的儿媳妇了。

“……爹爹想叫哥哥娶续弦。”商大姑试探地说。

商琴一愣,咬住嘴唇才将“不可”二字咽下,在她看来商娘子并未死,若是商韬再娶,商娘子便再无回来的可能,可是商大姑、商老太太是当真以为商娘子死了的……

57时局利弊

商老太太听到“续弦”二字,也略怔了怔,叹道:“人心叵测,不急在一时,等阐儿、释儿将乡试、会试、殿试都过了再说。你哥哥不是缺不得女人的人,还是两个孩子的前程要紧。”

商琴依稀松了一口气,却见紫阁进来道:“姑娘,老太爷说他已经听说傅太太想叫你们去她家住的事了,这到底是你们的事,你去跟惊鸿公子好好说一说,不可坏了他们兄弟两人的情分,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商大姑、商老太太纷纷道:“快去吧。”

商琴福了福身,便向阆苑旁的竹园去,见傅惊鸿正兀自跟商阐、商释、杨文松三兄弟说什么“破题”、“破承”、“起讲”、“题比”、“中比”,又听他头头是道地胡扯各省宗师考卷,便过去笑道:“几位哥哥别听他胡说,他不曾正经读过书的。”